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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何妨共成鸳鸯锦文莫可菲楔子小环还记得,那是个春光盎然的午后。花木扶疏的庭园里,一个青衣少女专注的练习剑法。粉色的花瓣随着凌厉的剑气纷然坠落,旋即被春泥濡湿。那种剑法绚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小环却知道,这把剑也让更多的鲜血洒落过。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舞出那种致命的美丽。青衣少女察觉有人来,漂亮的挽了个剑花,转过身来,原本平板甚至稍嫌冷淡的表情变得柔和,“小环,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还好没伤到你。”小环很有信心,“雪见师姐的剑是有眼睛的。”青衣少女放下剑,环顾庭园,有些落寞,“啊,不知哪日才能回来。”雪见这句话,根本就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写照,小环忽然生出恶作剧的兴趣,“那我去跟师傅说——师姐舍不得离开,不如换小环去甲子山?”“哦,那倒不必,甲子山可比不得这里,你的五行八卦太文了,还是留下来的好,”雪见说出大串反对理由,忽然发现小环眼中的促狭,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不禁愠怒,“你这鬼灵精!那几下花招全用在师姐身上!”小环咕咕的笑起来,“怕以后没机会啊,师姐这一去,可长可短,夜师兄的性子最是闲云野鹤,办完大事,来个浪迹天涯也说不定哦。”雪见被说中心事,脸上红晕更深,“你乱扯什么!少主爱怎样跟我有啥关系?你很闲吗,我怎么记得师傅才教了你一套阵法,等着验收呢?”“呀呀呀,说错话了,我怎么还没改口。”小环这才记起,从前那个跟她们一起练剑学法的师兄,早在几年前就被师傅正式收为义子,还送了他一座山庄,叫做甲子山,远在帝京,师傅将与少主南北应和,一起做大事的咧!雪见看着这个娇小清灵的师妹,有些感慨。小环体虚,习不得刀剑,却把让人头疼的五行八卦钻研了个通透,这次在安排谁去帝京的问题上,师傅本来是倾向小环的,认为她在阵法方面的造诣更能帮到南宫夜,还没正式决定,小环就成了几个师姐妹羡慕的对象,没想到小环主动放弃,说“徒弟体虚,恐不敌高山寒气,贻误大事”,这位子才落到了第二顺位的雪见头上。得到任务之后,雪见一则以喜,一则以疑。不可否认,南宫夜是男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单是多年前的稚龄少年,已经难掩光华,让当时还是小丫头的她们芳心暗许,过了这些年,不知那少年该出落成怎样的美人。雪见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努力拼搏,到底是为了报答师恩,还是为了那个人——为了在他眼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一次可以去到甲子山,跟南宫夜朝夕相对,竟比什么都让她激动。但是,小环的主动放弃很不合理。虽然体弱是真,但她一直努力勤勉,按说没有临阵脱逃的可能,何况这是师傅多年谋划的一局棋,小环会在这节骨眼上放弃,太不符合她的个性。“小环,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吧?”雪见望着她,终于说出心中疑问。她对那个俊美少年的心思,小环一定看得出来——难得夸人的师傅都赞小环有慧根,是以不惜把一身秘术都传授给她。能把五行八卦学得通透的师妹,要知道她那点小心思,还不容易。“当然是为了你,”小环那双点漆般墨黑的眸子有些惊讶,仿佛在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个,“师姐这么辛苦练剑,不就是为了去前线做大事吗?”雪见听了,却从心底生出一丝不确定,“其实师傅的安排自有道理,或许我并不能真的帮到他。”夜师兄,哦,少主他的功力无人可比肩,认真算起来,也许只有小环能够辅助。想到这里,她有些迷茫。“好啦,你别再反悔,我可不打算去那么高的地方挨冻哦,师姐就当是帮我吧。”“说不定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捱,等我去了,可以接你一起来。”“不是准备起事吗?”小环故意装傻,“怎么变成齐人之美了?”“你呀!”雪见忍不住笑了,揪一把她的脸。小环闪躲着,“师姐该走了,别让人久等。”青衣少女的笑容隐去。始终是要分离的啊,虽然从踏进师门那一刻,就知道这份情缘极其淡薄,甚至比委落一地的花瓣还要脆弱,但多年共处,她们也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再见不知哪日才见,不是不感伤的。小环静静的目送她离开。惊蛰刚过,庭园里四处都有鸟虫在鸣叫。与满地花瓣相映的,是枝头娇艳的花苞——不知那遥远的北地,甲子山上的梅花开得怎样?多年未见的少年,是否还清晰如昨?之后发生的事,快得让人目不暇接。雪见去了甲子山,夜师兄混进皇宫,师傅带领人马北上,发动了宫变……当同门的死士伤痕累累的逃回来时,只带回庄主最后的遗言。师傅对这个义子又爱又恨的心情,小环不是不了解的。夜师兄曾经私自收徒,是个女子,有天被她发现了甲子山其实是刑场,师傅恐走漏消息,要除掉后患,但夜师兄不答应,后来师傅睁眼闭眼由着夜师兄放水,让那女徒弟下了山;但在几年之后,夜师兄居然又翻遍帝京把她找了出来——听到雪见的回报,师傅硬是把宫变的计划提前,也许正因如此,准备不够充分,师傅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小环本能的猜到,师傅死也放不下的东西,一定跟夜师兄有关。那名死士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怀中的血书交给她。她认出师傅的字迹,上面只有几个触目惊心的血字。她知道师傅待夜师兄不薄,但没想到会是这种程度。她只觉天地间最重的担子压了下来。师傅带走了最精锐的部队,留在南方的不到一成。她平时又只顾研究五行八卦,于军事政治没有半点心得,如何完成连师傅都赔上性命的大业?但在错乱的当下,小环却没有流泪,只是冷静的做出决定:迅速清理死士来过的痕迹,烧毁名册,剩余部众按照之前安排的后路,分散隐藏至各个不引人注目的去处,总之偃旗息鼓,先避过风头再说。这也是一个春天,只是远不如她记忆中的下午,那般春意盎然。因为,天朝很久都没有落过一滴雨了。第一章寂寂相思寂寂花,怜君心事到天涯1.他乡故知天照三年,春。帝京到底跟住惯的南方不同,街道宽阔笔直许多,集市也相当热闹,售卖吃喝玩物的摊贩挤占了大半条街,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什么,一碗豆腐花得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客人不满的质问摊主。天干物燥,人人心中都揣着一把无名火,经常为了小事就吵起来。卖豆腐花的摊主丝毫不觉理亏,“旱了这么久,收点豆子容易么?发这么一小碗得多少水?不买拉倒。”等着看好戏的人群迅速聚集。小环无心观战,绕过吵架的人群,抬头就看见前面的墙上贴了一张通缉告示。那头像有些面熟。几个青年聚在告示下面,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听说前阵子宫里不太平,死了好多人。”“我晓得,好几百禁军横冲直撞的追捕刺客,就打我眼皮下面冲过呢。”“莫不是出了什么妖孽吧?这天气也够怪的,老人家都说百年难遇。”小环表面上仍是平静,心中却仿佛擂鼓。她再看了告示一眼,“匪首”“重赏”的字眼触目惊心,她凑近想看清楚些,冷不防被身边一个脸脏脏、声音老粗的男子拉住,“叫你买酒还敢闲逛!”小环直觉是认错人了,但那男子手力很大,她挣脱不开。聊天的青年们捧腹大笑,“哈哈哈,酒铺子关了好几十家,剩下的又都贵死个人——水都没得喝还想什么黄汤?太难为你家小娘子啦!”那个男人没有搭理他们,拽住小环就往前走,直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才松开手。小环揉了揉手腕,看看巷子口没人,才说,“你还真敢!”脸脏声粗的“男人”忽然变了腔调,“被你认出来了?”“师姐的易容术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小环有些担心,“不过你现在这样还敢招摇过市……真的不要紧吗?”雪见不知哪来的信心,“我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标不是我。”师傅不在了,那么——小环心中一惊,拉住她袖子,“是……夜师兄?”雪见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你太小看了,他才不是‘夜师兄’这么简单。”小环没心情在这个当下纠结“夜师兄”或“少主”的区别,追问道:“他在哪儿?”雪见没有回答,外表粗陋的“莽汉”竟然露出惆怅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滑稽,但小环完全笑不出来。安排一众余部之后,她只身来到帝京,就为了寻找南宫夜,完成师傅的遗愿。虽然现在的她,对于那样了不起的大计划全无头绪,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先找着夜师兄再说。夜师兄那么聪明的人,会安排她如何行事。是以见着久别的雪见,她来不及寒暄太多,便直奔主题。“小环,你回去吧。”过半晌雪见忽然说。小环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姐。她记忆中的雪见大多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是使剑时的凌厉狠绝,要么是独自沉思时的冷漠淡然,就连姐妹间的戏谑都很少,但此刻的雪见,脸上却是空洞和茫然,仿佛全然放弃。“师兄他——”小环首先想到最坏的可能。虽然死士带回了师傅的遗愿,但那并不表示南宫夜就安全,很可能只是师傅死在前面罢了。想到这里,小环心中一紧。难道此番跋涉北上,只来得及替他……“他没事,还在山上,”雪见淡淡的说,这很奇怪,因为正在讨论的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不过,没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什么意思?”小环忍不住问。“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来,”雪见不愧是她们几个女孩儿中最冷静的一个,此刻更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朝廷重犯的惶惶不安,“但是,师傅想的,未必就是少主的心思,你明白吗?”

小环沉默。她知道师傅极其疼爱这个义子,他想要给他世上最好最诱人的大礼,而这大礼——夜师兄原来不想要么?这几年她都蛰居在南方,听师傅的话,看古书、研究阵法,对这些大事件一直都是旁观,自然有很多消息都错漏了。她只知道是师傅写在血书上的遗愿让她只身上京,脑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单纯的信念而已。可是雪见忽然出现,淡淡的告诉她一切都没有意义。她明显知道很多,关于夜师兄,关于那场让师门血流成河的大事件,但她都不解释,一定是觉得说了也徒劳。小环有些丧气。原来师傅真的高估了她,连她也高估了自己。雪见又说,“你本来是师傅的暗棋,从没真正露过脸,不在官府名单上,自然也不宜跟我呆在一块儿——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就当来玩一趟,之后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听到这句带点决绝味道的话,小环忽然哽咽,“我能去哪儿?我从记事起就跟师傅师兄师姐在一起,现在是要扔下我么?”雪见不忍的看着她,想要安慰这个师妹,但终究编不出说词,只得硬下心肠道,“是,师傅不在了,由我这个师姐宣布,我们就地解散——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要演那些哭天抢地的戏码。”小环没有半点接受的意思,雪见心一狠,扭头就走。“师姐你保重,”小环追了几步,“可我还是要去找夜师兄。”雪见听出她语中的坚持,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停下脚步来,“谢谢你之前让过我一次,但……其实让不让都没差的。”她难掩的酸涩让小环愣住。看来雪见执意要走,小环想到更重要的事,“对了,师姐你脉相外实中虚,定是耗损不少元气,得用当归红枣炖——”还没说完,雪见已经消失在巷口了。小环喃喃道,“还有练剑的时候不要太狠,师傅一直担心你凌厉有余、绵厚不足,师姐……”她不期然的想起那个春意盎然的午后。那样的花事不再,那样的笑声不再,那个青衣少女也不再了。小环想,自己在失去师傅之后,又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师姐,就连“师门”那样的东西也成为回忆了吧?但是,还有夜师兄。她会找到他的。她一定可以。2.华服公子过了集市,再走几里路,就到了京郊,地势开始爬高,道旁的树木因渴水而呈现枯败之姿,全无萋萋绿意。山脚有间小小凉棚,穿着寻常布衣的老头煮水卖茶。虽是卖茶,却只有一个客人,是个华服男子,背对门口而坐。“小姑娘,可是想上山找水?劝你还是回头吧,”掌柜的见了小环,出声招呼,“这些天不知多少人打这主意,统统不得其门而入。”小环看出凉棚后面的景色迥异,却完全没有人迹,树木也排布得蹊跷,她心中有些了然,脸上却露出失望的样子。掌柜的嘿嘿一笑,利落的帮她抹张凳子,“敝店请不起小姑娘喝茶,不过借你歇歇脚再回程,倒是可以的。”小环一路走来,多少有些见识,知道如今天旱,那大碗茶不知比平日贵上多少倍,自然不敢奢望,但她却瞅见背对自己的那名男子,他面前的案桌上居然叠起了十多只茶碗,小环有些讶异。掌柜眼尖,主动解释道,“哦,那公子是有钱人,在我这里吃了好多天茶,就为等到高人带他上山。”“嗄?”小环不明白,看他一碗接一碗的喝茶都不嫌贵,还需要上山找水么?听到他们的对话,被谈论的人转过身来,正好和小环的眼光直直相撞。小环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之外,那人更有隐隐的傲气与霸气。身上所穿、腰间所佩,无一不是上乘织造、精雕细刻——一定非富则贵、非王即侯。那人看了小环一眼,淡淡的说,“掌柜,给她一碗茶。”掌柜一愣,随即应承下来,帮她摆碗、放茶、沏水,顿时,一碗清幽茶水在小环面前冒出袅袅白烟。小环还在犹疑,掌柜又朝她笑道,“你只管放心喝,公子出手大方,这上下少说也请了百十碗茶水啦。”请了百十碗出去,也就是说那百十个人都未能带他上山。小环放下心来,不客气的开始享用。这一路为了节省开支,小环不得不抑制渴意,虽说她比常人能忍,但毕竟是大活人一个,兼长途跋涉,怎么可能不渴?是以见到这不要钱的茶水,顾不得礼节骨气,端起来就喝,直到一气儿见底,才放下碗来,见那俊美男子刻意盯住自己,她红了脸道,“多谢公子——还没请教?”那人略一迟疑,才说,“我在家排行第七。”小环没有追问,“多谢七爷。”“嗯,”那七爷心中仿佛有更重要的事,不太计较她的称呼,“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没人么——怎么父兄放心让你出来找水?”“七爷叫我小环可以了,父兄——”小环正要编排自己的身世,忽然发现,对面的七爷眼中杀气骤现!她迟钝了刹那,才听出周围不寻常的风声——刚刚还平静的山脚,忽然蹿出七八个汉子,向凉棚这边包围过来。——真是,天下无白吃的茶水。这下不知被卷进哪桩江湖恩怨中去了。小环要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准备,亏她早前还替雪见担心——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需要担心的那个。“各位齐齐折返,莫非想出了上山的路?”七爷开口发问,眼中的杀气尽数褪去,仿佛只是纯然的期待。为首一个三角眼大汉沉声道,“咱也别兜圈子,将你身上所有值钱物事交出来,连那身锦袍跟我兄弟换了,就放过你。”其他人纷纷附和。掌柜的不知缩到哪个角落,七爷跟小环渐渐被众汉围拢。在剑拔弩张的当下,七爷却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碗,眼角带了一带,“原来是求财——可惜,我身上的东西都金贵得很,舍不得给人。”小环大气不敢出,心想这公子口气如此强硬,难道打算跟他们火拼?这个时候,她又一次的羡慕雪见——要是她也有那样的身手剑法就好了,至少可以自保。她还有重任在肩呢,如果被九泉下的师傅知道,他的厚望竟然毁在一帮山贼手上,一定难以瞑目。“那就是谈不拢了?”三角眼给个手势,众人便一起动手了!七爷顺手抄起桌上的长剑,平平挥出,将那十多只茶碗击飞,向四面八方散开,茶碗虽轻,但借着他的剑气,竟也让两三个贼人额角脸颊挂彩,哀哀叫唤。山贼们没料到这斯文公子出招如此凌厉,纷纷愣住,这时,先前那老态龙钟的掌柜似变了个人,大喊一声,“赔我茶碗钱!”冲上前来,却是虚晃一招,推出桌子将两个贼人打中,倒帮起七爷来。小环见这变故,吃惊的看七爷一眼,俊美的公子面色阴沉,“你若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赶紧找路逃命。”小环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山贼的掌风已至,七爷眼明手快,抢上来格开那一掌,反手把小环推到凉棚之外。小环踉跄几步,好容易站稳,发现小小的凉棚已经打成一团。七爷被三四个贼人围住,所幸他身手矫健,剑未出鞘,劈、砍、震、杖几招用出,倒也让对手近不得身。小环逼迫自己将目光移开战局,迅速打量了一下凉棚后面的山路。这边能看到青枝嫩芽,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梅香,就连地上的泥土都没有龟裂,好像跟外面是两个世界。那股梅香,就跟雪见身上的一模一样。小环确定,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甲子山。传说中,不受旱涝之苦的常绿之山。3.常绿之山“爷,你快走,我能顶住。”掌柜殷切的说,根本不像寻常店家对客人的态度。七爷虽然身手过人,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额前几缕头发被汗水濡湿,气息也不似开初那般稳了。对“掌柜”的话,他并无特别的反应,明显没有听进去。贼人看出端倪,一改原先凶狠打法,转为耗费力气为主的车轮战——很明显,这样耗下去,对七爷没有好处。在他们无暇顾及的角落,小环看准了两棵梅树之间的空隙,以此为破口,脚尖轻点,往坎位移了三步,原本挡在面前的梅树竟齐齐后退,又空出了三步的间隙。没错,果然是师门的阵法!小环有些开心——这定是上山的路!她正要继续前行,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去。其实她该感谢这个局面,他们两方互相斗,不会注意到她这边,可是——目前形势对七爷很不利。不知七爷刚刚中了击还是怎地,身形有些虚软,用剑撑住地才没有倒下。“掌柜”则挡在七爷面前,对付那些贼人。“爷,快走!”掌柜的大喝一声,力气陡增,又把几个敌人往后推了十多步,为七爷争取到宝贵的逃脱机会。但七爷仿佛不愿领情,手上略一使力,竟又挣扎着想要往前。也许他明白,就算真的逃开,同伴也未必能拖延太久,与其到时被捉住,不如现在一起拼了。但他还没动得分毫,就被一双小手拉住,拖向相反的方向。拉他的小环比他还要惊讶。——到底是什么,让她冲动的跑回来插手呢?“放手。”七爷的声音带着习惯的颐指气使,小环双手一抖,但还是坚持把他往后拉。掌柜回身看到这一切,百忙之中只来得及说一句,“爷就……拜托姑娘了!”那声音既有欣慰,也有无奈。——没想到一碗茶水可以换来一个恩人,可叹这恩人也只是个弱质小姑娘。“我叫你放手!”七爷显然是力气不支,只能加重语气。小环不知哪来的决心,硬是咬着牙将他拖到刚刚发现的破口,照着之前的步法走了起来。这步法看似轻巧,但要走得准确到位,却也需要耗费几分体力,光小环还好,现在多负担了一个人,再加上那人不合作的挣扎,便是好几倍的消耗。“我再说一次,你放——”“别吵!”小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此话一出,七爷微微一愣,定是从小娇生惯养,从没试过被人如此喝斥。可是这么一来,七爷竟乖乖的不再挣扎,小环阻力大减,专心走下去:入艮、大过、来复、反走……贼人打劫,旨在华服美饰的贵公子,这下纷纷丢了掌柜,追随而来。可还没等他们走近,底下那排梅树忽然奇迹的腾挪错位,封住了入口,让他们无法踏进一步。七爷眼看着梅树在自己眼皮底下移动,像是筑成无形的壁垒隔开贼人,才知道小环不是普通人,于是对“掌柜”使个眼色,表示不用担心他处境,“掌柜”会意,朝着出山的路跑走。小环带着七爷,一步一步上了甲子山,终于连贼人的骂骂咧咧都听不到了,这才放下心来,刚刚由于求生本能激发的力气透支过度,她踩向乾位,却差点摔倒,幸而七爷眼明手快接住她,两人就势坐下来休息。七爷开口道:“多谢姑娘打救。”此刻两人距离近了,小环看清他,定是刚才乱斗中受了伤,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下巴的线条十分僵硬,想必是咬牙忍受某种痛苦,但他一双凤目清澈依旧,金玉气质丝毫未减,却似比在凉棚里更加俊逸。小环别过脸去,“客气了,毕竟有碗茶之恩。”说得轻淡,但她出手相救,其实还为了报答凉棚中他帮自己挡过一掌,小环却没有瓜分豆剖的一一厘清。“不知小环姑娘这身本领从何学来?”性命无虞,七爷立刻关注起重要的事。小环看出他目光中的追究意味,忽然开始后悔——也许不该帮这个人!财不可露白。同样,她这些本事也该小心的隐藏起来啊。这个人……就算他死在那群山贼手中,也只能说命该如此吧?自己一向不是冲动的性子,怎么突然破了例。她只好勉强笑道,“从小爱看些杂书,慢慢就有些心得——大概跟这山有缘吧。”七爷一脸的怀疑。她忽然有些生气,气他也气自己,“你别问那么多,等会儿估摸着贼人走了,你速速下山才是正经。”真不该蹚这浑水的!这陌生人的命,能重要过……山上那人吗?七爷听出她的怒意,却不气不恼,相反还绽出一丝笑意,“真像。”“像什么?”“哦,我说小环姑娘……很像我家走失的猫儿,”年轻公子的眼中浮起怅惘之色,“我在这里苦候,就是为着找那只猫。”“小猫怎么会好端端的跑上山呢?”小环觉得奇怪,“定是你没看好它。”七爷居然连连点头,“嗯,都是我的错。”这下子,他不仅怅惘,简直惭愧到无地自容。小环想起之前在南方的时候,那会雪见还没离开,姐妹几个养了一只小兔子,有次带它出去吃草,没留意跑出老远,她们半天找不着,也是涕泪涟涟。虽然后来兔子回来了,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个大男人为了一只宠物如此自责,有些失态,但想必出自真心真性情,倒也无可厚非。想到这里,小环说,“这山不寻常。一般人很难走得上来,小猫一定是无意钻到窍门,估计跑不了太远——它福气好遇上你这样的主人,一定能找到的。”七爷完全没有被她的话宽慰到,反而有些惊疑,“你要把我扔在这里?”小环看这贵胄公子忽然流露出小孩走失般的紧张,觉得好笑,又记起这话自己也对雪见说过,好笑的感觉便慢慢淡去——她已经为这人耽搁了太多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拣起一节树枝,在泥地里划出纵横有致的格子来,“我既然带你到此,自然会让你平安离开,照着刚刚的步法反过来走就能下山了,我跟你讲一次——好比你站在这格子中间,先走坤位,再坎位、噬嗑……”她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泥中划出路线,终于说到“走完这最后一步就回到开始上山的地方”,抬起头来,却见七爷目光懒懒的盯着自己,似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分半点。果然,他慢吞吞的说,“请恕我天生愚钝,对什么五行八卦的没有半点修为,听了也不懂的。”饶是小环本性温和,听了这话,也不禁生气,站起来抛开树枝,“你家小猫聪明得很,找着它,自然能带你离开!”到这个时候,她才怀疑自己完全被这心机深沉的公子哥儿耍了——细想起来,无论凉棚、掌柜、公子,连同那只奇妙的猫儿,无一不是疑点,搞不好连那群贼人都是事先串通,就为了设局引她这个“高人”出手,带他上山——可恨她乖乖的中了圈套。“不是的,小环姑娘——”七爷还想解释,但小环已经决定不再听他一个字,独自往山的深处移动。“小环——”七爷情急喊道,想要跟上来,却触发刚刚的伤,急火攻心,整个人重重的跌倒在地。小环的脚下略一停顿,但她随即硬了心肠——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新花招?雪见师姐的提醒没有错,自己是被保护过度了,完全不识得外面人心险恶。她现在不该想除了夜师兄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小环努力摈除心中杂念,一口气不停的向前走。4.夜香袭人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渐暗了,这山不知有多高,越往上走越是寒气逼人,与其卡在半山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不如先休息一下,等天明再做打算。小环想到被自己“遗弃”的七爷——不知道他找着小猫了没有?呵呵,说不定只是人家一个幌子呢,倒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他被晾了这么久,应该没有装晕的必要,会得自己找路下山吧?可是之前讲解的时候他根本没上心,一定举步维艰——如果,如果真是自己想多了,他伤重病发,又没法下山医治……要是他真的死在山上,那自己的行为跟那群山贼有什么分别?小环终于捱不过心中纠结,迅速走回之前的地方。七爷还保持着之前晕倒的姿势,若是做戏,这戏也做得太久了点。小环轻轻走到他身旁,伸手推他一下,“七爷?”年轻的公子动也不动,脸色更加苍白了,身子蜷曲得很不自然——他有必要为了骗自己装得这么辛苦么?小环急忙去探他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节律规整。小环又搭他脉搏,这个做不得假,他脉相很乱,体内似有邪气蹿动。这样子很危险。小环虽然没有动过刀剑,但毕竟见识过不少,心中有点数。若带他下山求医,一来不知那些贼人走了没有,二来这里毕竟是京郊,离医馆有的是距离,变数太多。那么……她看看昏迷中的七爷,又看看四周的梅树,终于下定决心,将他上衣一点点褪去。——没关系的,以前……以前不也给师兄弟疗过伤么?她给自己打着气,摈除杂念,将七爷的锦衣褪了,细细检视。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让她吃了一惊:七爷的身体全不似公子哥该有的光滑白净,却是伤痕累累。她看到那些新鲜的伤痕,大概认出他帮自己挡那一掌的结果,有些后悔之前对他的猜疑。可是那新伤之下的旧伤又是怎么回事?当下容不得考虑太多,她将七爷扶正,自己则在他背后坐下,伸手按在青年裸露的肩背上,集中心力运气,找着要紧的几处穴位按摩起来,为的是疏通经络、活血化瘀。这一套按摩完,竟花了一个多时辰,七爷的身体渐渐暖了,脸色红润些许。倒是小环耗尽体力,收手之后,连打几个哆嗦,这才发现夜色已然降临,山中寒气混着梅香袭人。她将七爷的衣服一一披覆回去,在系前襟纽扣的时候,忽然青年咳嗽一声,醒转过来,一双美丽的凤目灼灼盯着近在咫尺的她。小环的手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立刻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七爷深吸一口气,这次没有痛苦的感觉,“好多了,谢谢姑娘大恩。”“明天。”小环口气生硬的说,“明天你必须下山。”她想好了,等天一亮,她就先送七爷下山,然后自己继续找夜师兄。——就算那些山贼还守在下面也罢,她不可能让他藏在山上一世。这次七爷没有坚持,“好,听你的。”小环扶他靠在一棵梅树上,自己本想移到稍远的地方,但体力不支,只能随便停在近旁,“这是权宜之计,只能,将就——”话没说完,就已经沉沉睡去。为着师傅的遗嘱,她千里跋涉来到帝京,没想到就快见着夜师兄时,还得露宿山中。……而且是跟一个麻烦的陌生男人共处。京郊的空气很清朗,月明星稀,没什么声响,青年却无法入眠。淡淡的梅香勾起太多回忆,有温馨的笑语,也有血腥的杀戮,他想要的大多都不可再得,而那些不愉快的部分却似诅咒如影随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固执的放下该做的事,一径跑来这里纠缠,到底该是不该?至于那只猫儿——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那大概是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吧?怪只怪自己过于幸运,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受挫,反而越发要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那只猫儿,真在此山中么?过得……怎么样?突然的喷嚏声让他分神,收回飘渺的思绪,才发现那是小环发出的。夜深露重,刚刚又为自己运气疗伤,她那么单薄一定捱不住。想到这里,他起身移到小环那边,将自己外套解下来为她披上,发觉她小手冰凉,只怕一件外套不抵事,想了想,他将小环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他从不轻易欠下人情。就当是偿还吧。夜风轻吹,偶有梅瓣飘落,空中那股香气,似浓得化不开,又似淡得无迹可寻。第二章世外焉可隐针锋宫中已然听惊雷1.红嘴鹦哥小环醒来时,天已微亮。她感受到包围自己的温暖,有些疑惑——这会儿明明该是最冷的时候啊。她睁大双眼,看到自己正躺在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怀中。她的头贴着他胸口,他的手甚至环住她的身躯。他低眉垂眼,尚在酣眠,比起昨天,少了几分倨傲,多了一丝恬静。他呼吸平稳,脸上也没有异样颜色,看来自己的按摩没有白费。小环又低头看他的手。那双手很白,修长又有力,右手食指套着一枚玉扳指,碧绿莹润,也许是某种尊荣的象征。这种人,真的会为了一只小猫来折腾吗?小环没有想明白。但她却明白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她好像在这个男人怀中逗留太久了。她连忙挣脱出来,整理自己的衣衫。七爷睡得并不沉,经她这一动,也悠悠醒转,睡眼迷离的望着她。小环不知怎的就脸红了,“你……醒啦?”七爷闭了眼,过半晌睁开,眼中已然恢复了澄清,“昨天的事,多谢了。”“那个,”小环急忙说,“你身子差不多好了,我,我送你下山。”七爷却动也不动,“找不到猫儿,我是不会下山的。”小环气急,“昨天……昨天你不是这样讲的!”不是讲好了,等天一亮,他下山,她继续前进吗?“可我现在后悔了,”七爷居然脸不红气不喘,“我不能就这么空手下山。”小环也后悔了。没有丝毫信用的小人!真是可惜了那张好皮相!更可气的是,这个男人有奇怪的自信和霸气,多看他一眼,只怕都会被他周身气场牵着走。小环没有功夫跟他穷耗。“那好,你找你的猫,我走我的路——我们就地解散!”没想到雪见那句决绝的话,这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七爷并不强求,甚至背过身去,淡淡道:“好啊,希望我们都能找到想要的。”小环懒得跟他纠缠,只当这个人不存在,眼观鼻鼻观心,顺着呼吸吐纳继续前行。梅林仿佛跟她曼妙的步法有所感应,在她周围变幻移动,等小环想起来环顾时,已然见不到那个讨厌的影子。——也许昨天都不该回头的。不该耗费内力为他按摩疗伤。但她忽然想,如果没有疗伤,自然也没有……之后相拥取暖的那部分。真是的,从没试过跟师门之外的异性靠那么近呢!她既恨那人自作主张,又觉得那始终是一份恩惠,心情游移不定,就这么过了个多时辰,终于接近山巅,寒气更甚,处处可见积雪。小环正在迟疑,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影儿!影儿!”小环看到不远处的梅树上竟然栖了只雪白的鸟儿,那声“影儿”便是从它红宝石般的小嘴中发出的。——这里怎么会有鹦哥?小环有些奇怪,忽然醒悟过来,三分诧异转成七分激动。有鹦哥的地方自然有人烟,那么——鹦哥忽然拍拍翅膀向前飞走,一边飞一边叫道“接客!接客!”小环不敢迟疑,立刻跟了上去,情急中没有按之前的八卦走位,居然也如入无人之境。原来到这里已经没有了阵法。终于,她看到梅林掩映之中的幽静小院。正中的主屋用白色岩石修砌而成,虽然在深山中,却绝不至潦草,彩色琉璃瓦亮晃晃的闪着,四角飞檐如猛禽展翼,周围圈了一式的厢房。院子东侧有株老梅树,嶙峋枯瘦的枝干与青色天空相映成景,树下有长凳、石桌,桌上还刻出棋路,十分古朴。小环正在寻思,冷不防听闻一阵轱辘声,只见从正中主屋出来一人一车。那人行至中庭,一身素白,衣袂垂在车轮两旁,被风吹得微微轻扬。“我还当珊瑚诳我,没想到果然是贵客。”他眉眼弯弯,嘴角含笑,说俊朗却多三分妩媚,说漂亮又有三分英挺,那种美丽实在让人不敢直视。数年前的记忆瞬间和面前的男子重合,小环记起那些年少相处的时光,忽然就抑制不住鼻间酸涩,半跪在他面前——“夜师兄!”2.剑拔弩张名叫珊瑚的红嘴鹦哥,用它那双黑豆般眼睛看看小环,又看看主人,忽然说:“呸影儿!呸影儿!”南宫夜笑起来,眼中却有一丝惆怅,仿佛鸟儿拙劣的学舌牵动了什么,任珊瑚停在轮椅的扶手上,说,“这是小环,记住了,下次别弄错。”小环这才知道,原来珊瑚把自己错认成另外的人了。那个“影儿”……应该不是雪见师姐,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小环连忙抹了泪,站起身来后退几步,“夜师兄,你的腿——”话一出口,她觉得太唐突,恨不得咬断舌头。南宫夜却好整以暇的逗弄着珊瑚,“并无大碍,只是奉命禁足。”小环稍稍放下心来,她了解师兄的骄傲个性,如果真的伤很重,他是绝对不愿苟活于世的,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奉命,奉谁的命?”师傅已经仙逝,夜师兄又是最听不得人劝的,莫非有哪个神医能说服他?南宫夜迟疑一下,还没出口,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奉谁的命’?自然是你夜师兄的好徒弟!”小环首先去看珊瑚。它那红宝石般小嘴根本没有动,况且也说不出这么长的句子才对。她僵硬的转过身,看见施施然朝自己走来的人。居然是她讨厌过却不曾认真提防过的七爷。小环怒向胆边生,“你跟踪我?”那人好不得意,负手缓行而来,眉宇间尽是飞扬之色,全然没有昨日的病弱。“何必跟踪,我走上来找猫儿,有何不可?”“你!”小环被堵得无话可说。她上山时明明有回头检查,他若跟踪,不可能不被发现——难道还真是他自行钻研出上山的路径、步法?小环忽然想起,昨天为了摆脱他,好心跟他讲解了破这阵法的路数,七爷当时全不上心,只怕已暗暗记下所有要点,他这人有头脑,悟性高,举一反三也是有可能的。都怪自己太大意了,现在居然有种引狼入室的不安。“你要找就去别处找,夜师兄这里只有鸟儿,没有猫儿。”她一心想把这个人赶走。七爷却笑起来,不是对她,而是对着轮椅上的南宫夜,“久违了,该怎么称呼呢——‘芳华娘娘’?还是……皇兄?”小环差点失声惊叫——这是什么奇怪的寒暄方式?七爷认得夜师兄?那啥娘娘是谁?还有,皇兄?眼前两个男子,明明一个是她多年不见的师兄,另一个是前日偶遇的公子哥儿,怎么会扯上关系?这个“七爷”是疯子吧?她求证的看向夜师兄,出乎意料,南宫夜连眼皮都没抬,笑笑的拍着珊瑚,“这个也要记哦——写在史官笔下是‘皇七子弘宇’,虽然应该排第八——看你喜欢叫‘小七’还是‘小八’都可以。”——小七?小八?想了一下珊瑚这样叫他的样子,小环心中生出奇特的荒谬感,朝那贵公子看了一眼。他显然没有很期待被一只鸟儿这样叫——小环看出他额角隐隐的青筋。珊瑚忽然叫起来:“呸小八!呸小八!”看来这鸟儿之前被人叫过八哥,所以不喜欢类似的名字。这鸟儿真灵,不知谁调教出来的。但小环忽然不笑了,因为她已经完全消化了南宫夜刚刚说的话。……史官……皇七子……如果她没有听错,那么这里的两个男子,都是那金枝玉叶、万人之上的皇族宗室!她想起了师傅的遗嘱,死士拼了八百里送到她手中的血书。原来师傅不是妄想天开,他要送义子的大礼,也许根本是送得起的。她又想起之前雪见的话。——他才不是“夜师兄”这么简单。她明白为何雪见当时是那种表情了——爱上足以左右江山运势的人,如何轻松得起来?再然后,她渐渐明白了之前的所有事:师傅为何执意送夜师兄来帝京,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惊心动魄的宫变……可是,等一下……师傅跟夜师兄的起事是失败的!那么,夜师兄的身份就不只是“逆臣贼子”这么简单,作为拥有皇族血统的人,他的存在还是下任统治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势必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体会着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小环终于明白:她这次错了,彻底的错了。她的妇人之仁,有可能将夜师兄送进万劫不复之地!她的目光落在“七爷”身上,冷冷的说,“原来是七皇子。一路走来,草民失礼了。”“你帮过我,你立了大功。”七皇子扬眉一笑。小环恨自己大意。他周身掩也掩不住的傲然贵气,非王即侯,她怎么就没好好提防呢?当下听到他语焉不详的承诺,小环更是巴不得立刻划清界限,跑到南宫夜身边,“夜师兄,我不知道!夜——”哦,现在也不该再叫“夜师兄”了,连“少主”都是错误称呼。忽然间,小环无比羡慕珊瑚。如果能像它一样,只会发两三个音就好了——像是目前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况,她就只想骂“小人”。“我知道。”南宫夜温和的看着她。小环是师门中最无心机的一个,绝不可能蓄意出卖,当然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弘宇看到小环眼圈泛红,一副后悔自责的样子,忽然动气,“我来是找猫儿,不会动你的夜师兄!”小环没有领情——从此她都不要信这个人说的每个字。南宫夜却将轮椅转了方向背对弘宇,淡淡的道,“你走吧,她不在这里。”小环有些惊讶,夜师兄知道七皇子的小猫?七皇子显然不信,“那么大的修罗场你都能藏住,何况个把人了!”修罗场。小环记起来,师傅第一次生夜师兄的气,就是因为夜师兄私自收的徒弟发现了隐藏在山中的刑场。这么说,所谓的猫儿——南宫夜没有辩驳,“那么,你可以慢慢去找——凭你今日的功力应该不成问题。”七皇子身形一颤,差点不支。他被这句话提醒,想起从前在这山中受到的种种屈辱和折磨。七皇子阴沉着脸,“你信不信我下山带人来端了你这贼窝?”南宫夜没有说话。小环紧张的看看夜师兄,又看看那个“小人”。他们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而她能做些什么呢?七皇子见南宫夜沉默,稍稍放软了口气,“我这次不是来对付你……虽然我们之间的帐有得算——我只想找回她。”南宫夜半晌才答,“你如此看重她,竟不知她最好热闹么?怎么会甘心困在这荒山野岭。”一番话竟说得无限凄惶。七皇子还是不肯相信,“你当我是父皇那么好骗么?”“随你信不信,”南宫夜转过身来面对他,“对了,找到她时,务必说一声,珊瑚很想她,也很想念十丈软红。”七皇子犹如雷击,“你是说……怎么可能?她居然会在那里!”“那是她的家业,为什么不可能?”南宫夜诧异地望着他,“还有,我记得那天你只是不能动不能出声而已,并不是看不到听不到哦。”弘宇的嘴唇颤抖着。他知道,这个人再次成功的激怒了自己。居然提起那天的事!最重要的日子,却也是最耻辱的记忆!过去的画面在他脑中一格一格呈现,犹如走马灯——约莫一年前,弘宇在长清殿遇到被官兵追捕的“刺客”,那名美丽的女子先是不肯开口,就像一只哑巴猫儿,后来自称是殿前侍卫的相好,却让他失魂落魄,对她的种种要求一一应承,帮她找太医救她情人,帮她接近她要找的后妃,甚至因此让父皇跷宫避去清凉顶,带回那个妖媚的“芳华夫人”,说是自己最爱的女子。再然后,猫儿阻止弘宇对“芳华”的追查,害他被捉上甲子山受尽折磨,下山才知道她是殿前侍卫的妹妹霓裳、枢密院大人的女儿,被苦骗的弘宇半是报复半是执着的娶霓裳为妃,却在大婚当夜,遭逢宫变。霓裳的母亲带了人马来,想逼皇上写下退位诏书,因为霓裳的母亲才是真正的芳华,因为忿恨皇上当年绝情而策划了整个事件。那个假扮的“芳华”却是霓裳的师傅兼心上人南宫夜。再后来,又发现霓裳并非芳华所生,而是芳华为了自己的计划抢夺来抚养,霓裳的生母制止了这场宫变,却为了保护女儿而死。虽然此事未酿成大祸,起事的乱党亦多被扑灭,但霓裳却不愿再与他敷衍,下堂求去。弘宇不忍看她绝食明志,只得写了休书。他当时的确放手,却始终心有不甘,即使皇上将甲子山圈为禁地,依然执意前来,想要找到伊人,解开心结。好在遇到精通阵法的小环,借她之力上了山,却不见伊人,只有情敌。即使情敌不良于行,他的杀伤力依然可比当日的“芳华夫人”,让弘宇无法轻举妄动。3.依依惜别“你会去那里找她吧?到时报我名号,有果盘送。”南宫夜特意提醒他,真似莫大恩惠。七皇子冷笑一声,“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跟她的交情,岂止一个果盘!”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吧,既然他决意要激怒自己,那么——他刚刚按上剑柄,忽然一枝娇艳莹白的梅花递到眼前。“七殿下,你看——”他乍然恍惚起来。他想起那个屡屡用这种语气让自己心软的人。难道是——“猫儿?”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接过梅枝,看向送花的人。不,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不是那个美丽俏皮,一双大眼转啊转的编谎言来骗他的霓裳。不是她……他的眼皮无比沉重,然后整个人无力的倒了下来。——他不应该轻视曾经利用过的人。南宫夜淡淡的看着七皇子倒下,“环师妹,有劳了。”小环有些手足无措。一来没想到自己真能制住对夜师兄不利的人,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夜师兄的新身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问,“他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南宫夜不语,过去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设计与被设计、杀戮与逃亡、真实与谎言……虽然山还是山,梅花还是梅花,却人事皆非,如同经过万古。他将思绪收回来,目光定在少女脸上,“是。”小环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啊”一声。“对不起,因为我连累无数,”南宫夜叹息一声,“可即使是我,知道这个事实,也不比你早很多。”小环作不得声,从前同吃同住的师兄竟然是皇子,还是发动宫变的主角。南宫夜又说,“起事的人马十去其九,我已命他们解散,包括雪见——南方的余部,就麻烦环师妹帮我传个话了。”小环没见过宫变的情况,但从他疲倦的神色、现今的状态可以猜出,那必定极其惨烈。“可是——”小环上前一步。南宫夜却没让她说下去,“我知道,感谢师傅一番苦心,只怪徒儿不争气。”说得那样毅然决然,仿佛他对师傅的遗嘱十分了然。小环无法在这个关头附和或反对。她需要时间。“那些先不管,”她指着倒在地上的七皇子,“倒是这个人该如何处置?”她的迷香无法维持太久,等他醒来,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南宫夜笑出来,“你的功力没有退步。”“……师兄说笑了。”小环有些局促。以前在南方的时候,这个优秀的师兄对她不薄,总是好语温言,赞赏有加。那些微末的回忆被她小心珍藏着,偶尔拿出来重温,就可以快乐很久。而现在,只怕是不能再轻易奢望那种幸福了吧?她忽然有些生自己的气,于是问,“要不要……杀了他?”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一跳,没想到能说出这个字眼来。可是,谁让他偏偏惹上了夜师兄呢?即使……自己不能再奢望,也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她还是有保护夜师兄的资格。“送他回去。”南宫夜简单的说。“嗄?”小环有些惊讶,这个小人刚刚说什么夜师兄都不记得了吗?放他回去,他岂不是带人来端掉这里?毕竟,连雪见那样的人物都还在朝廷的通缉之中啊!怎么可能放他回去?南宫夜冷静的说,“不见了一个皇子,可是大事——你们上山时,可有人看见?”小环“哦”一声,想起那些山贼来,山贼还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个“掌柜”,他跟七皇子分明就是一伙的,看他誓死护主的样子,八成还是得力心腹之类,要是看七皇子久久不下山,势必不肯罢休。看来,还真不能把这祸害留在甲子山。南宫夜看出她的疑虑,“放心,他目前还没有闲心针对我,你只要送他下山便可——这是我作为师兄,对你最后的请求。”说得没错,祸害由她招惹而来,理应由她善后,但是,小环听到“最后的”,忽然又觉得鼻酸。雪见真的没有说错,夜师兄已经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了。就连雪见那么厉害的人都只能黯然离开,她自己又何德何能赖着留下,甚至其他?南宫夜说完,显然有些疲惫,转过了轮椅,朝中堂行去。他孤绝的身影在雪地和梅花中显得那么寂寥,小环忍不住飙泪——她曾经跟雪见一样,很想要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啊。珊瑚忽然又飞到树枝上,扑着翅膀,脆生生的叫着:“送客!送客!”小环双腿一软,跪下来,对着南宫夜的背影,磕了三个头。心中却是苦笑——对不起,师傅,徒儿怕是不能勉强夜师兄了。她抬不动七皇子,于是找来院子角落的竹筐,让他坐在筐里,拖着下了山。即使万念俱灰、心如槁木,她也没有忘了,一路走一路重新编排梅林的阵法。即使师门解散,她跟南宫夜再无师兄妹之谊,即使下次见面也许要行君臣之礼——即使如此,她依然有保护他的资格。4.高禖之祭帝京,四方殿。早朝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当事者,没有太多人知道数月前,在七皇子大婚之夜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枢密院谢大人,和他那殿前侍卫统领的儿子同时请辞,皇上爽快的恩准他们告老归田。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芳华夫人”连同七皇子的新妇忽然从皇宫消失,说不出的诡异。但没有人敢肆意打听,连位极人臣的谢大人都能在一夕间搬离帝京,其中牵涉的人事一定复杂,没有几个胆子还是别去挑战的好。“还有没有爱卿要上奏?”皇上显然心思不太集中,无所谓的态度又变成上次“跷宫”前的状态,让一干文臣武将暗暗捏了一把汗。“臣有事请奏。”忽然,从早朝队伍中走出一个不怕死的来,手持玉笏上前站定。“罗大人请讲。”“启奏陛下,旱情旷日持久,百姓苦不堪言,若不及时安抚,臣恐——”罗大人说到此时,有意顿住。“朕已着钦差大臣前往重灾区放粮赈灾,并叮嘱地方官员关注民生,朕的妃子也主动要求去清凉顶祈雨——朕作为天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足,还有什么可‘恐’的?”臣子们纷纷憋出一身冷汗。罗大人并不畏惧,倒像是早有准备,侃侃而谈,“朝廷天恩浩荡,足以让百姓感恩戴德,可这么眼巴巴等老天爷降雨,毕竟不是办法。”皇上稍稍提起兴趣,“哦,这么说,莫非爱卿还有什么好主意?”“这场大旱远超有史以来的记录,传统的祈雨方式也许无法奏效。”罗大人不紧不慢的道。“大胆!”皇上用力拍了面前的龙桌,突来的声响让大臣们心惊肉跳。“难道你也像外面那些无知妇孺,听信妖言惑众?你是不是要说‘节气失序、必有妖孽’,得找个天师捉鬼啊?”在一连串打击之下已显老态的皇上忽然眼中精光乍现,怒视着进言之人。罗大人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说下去,“歪理邪说虽不足取,但古法其来有自,也未必不可效尤。”皇上冷静下来,略略收敛了火气,“朕就听听,你所谓的‘古法’是什么?”罗大人抬起头来,“不知皇上及诸位同僚有无听过‘高禖祭’的说法?”一言既出,刚刚还肃穆的朝廷顿时哗然。这其中,有博古通今的,有爱听戏曲的,爱看奇书的,也有一头雾水临时补课的……大概是未曾料想庄严的朝廷上忽然冒出这么突兀的进谏,紧张气氛一扫而光,众臣议论纷纷,等待皇上的反应。“你说的‘高禖祭’,可是由凡人做那……男女之事,以求老天爷打赏么?”皇上说到“男女之事”时,几度迟疑,好不容易出口,天颜不禁僵硬。“正是如此,”罗大人回答得掷地有声,“要让天父地母感应落雨,行祭的还不能是普通人,要能代表天。”朝中的喧哗声更大了。好个罗大人,亏他讲得出来!能代表天,岂不就是指的“天子”?罗大人居然有胆子点皇上的名!几十双眼睛齐齐盯住龙椅上的人。皇上忽然问,“德芬宫的德妃仿佛是你堂妹——不知朕有没有记错?”这一问,众臣立刻了然,在这个当口提起莫名其妙的古法,原来还有如此深意。皇上后宫并不庞大,较有分量的三位妃子当中,贤妃此刻正在清凉顶抄经祈雨,淑妃又是体弱多病的,算下来,能够配合天子行“高禖祭”的,还真只有德妃一人。原本担心皇上经过宫变一蹶不振的忠臣,顿时老怀宽慰——原来皇上的眼睛还是雪亮的。罗大人抹把汗,既然已被一干君臣看出野心来,索性直谏到底,“君乃一国之父,开枝散叶、龙脉广传亦属天命,天朝皇族子息单薄,未必不是失序缘由。”皇上听了,不禁苍凉的苦笑,“照爱卿的意思,这场大旱倒是因为朕太冷落了一众妃子?”罗大人已经豁出去,此刻更将玉笏一扔,扑身便拜,“皇上明察!臣妹……德妃娘娘温良婉约,与真龙乃天作之合,正是最佳祈雨人选,本月十五便是吉日——”一众臣子忍不住骇然失笑。自古到今,朝臣与后宫裙带关系之深,没有人不知道。大把有心人从采选秀女就开始运作,为自家后妃争宠使尽百宝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今日居然白热化到如此地步,能在早朝之时赤裸裸进言,将这种野心堂而皇之的祭出,就怪不得人人侧目。皇上攥紧龙袍袖口,正待发作,忽然有人来报:“皇上,蒋大人求见。”5.平地生雷皇上只好忍住刚刚那口气,“他有什么要说的?”还没等宣,就见蒋大人冲上殿来,望住皇上就拜:“微臣该死!求皇上速速发兵,前往甲子山打救七皇子殿下——”乍听到那三个字,皇上面皮微微一颤,但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蒋大人顾不得追究刚刚在讨论什么大事,一心只挂着七皇子安危,“臣罪该万死!臣不该由着他被那巫女带走……现在已过一昼夜,七殿下杳无音信,臣实在瞒不下去了!”众臣哗然。刚刚“高禖祭”的噱头还吊着胃口,现下又添多一场好戏。虽然那次事变之后,宫中明令禁止谈论相关话题,但聪明人无不削尖脑袋钻营,于是打听出几个禁忌词汇,其中就有“甲子山”三个字。皇上对这帝位并无太多留恋,选出下任储君已是迫在眉睫的事。诸大臣除了应付日常事务外,最关心的当然就是站队问题。按天朝惯例,王位候选人并无长幼、嫡庶之别,选谁继任,基本只在皇上一念之间。之前,很显然皇上是属意七皇子,连他娶妃的规模都超过其他兄弟。立七皇子为储君,根本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现在呢?听说,宫变的地点不在别处,就在七皇子的喜房;参与者也跟他的妃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下,这七皇子竟然又罔顾圣训,跑去那禁忌之地闯出祸来,恐怕很多东西要从长计议。相比之下,刚刚关于高禖祭的进谏成了微不足道的插科打诨,所有人均紧张的听候皇上对此事的发落。毕竟关系到今后天朝大局,马虎不得。皇上果然有些动气,“他果真不听朕的话,私自跑去么?你这个师傅怎么教的,由着他胡来?”蒋大人五体投地,连为自己辩驳一句都做不到,只是一个劲的说:“求皇上开恩,把七殿下找回来,再好好教训。”无论如何,先找着人要紧,待见到七皇子,毕竟父子连心,怕皇上也舍不得下狠手整治。这时又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上殿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蒋大人,心知大势已去,忍不住埋怨,“蒋大人,你这急性子,就不能……多等半个时辰么?”真是徒呼荷荷,空遗恨。蒋大人抬起头来,脸上现出期待的喜色,“你是说,七殿下他——”“已经平安下山了。”许大人没好气的回答他。本来可以平安的,被他按捺不住捅到皇上这里,只怕平安不了。“那就好,那就好。”蒋大人听见好消息,喜笑颜开。皇上这时才开口,“哦,弘宇平安,当然是好事——不过蒋大人你刚刚提到‘巫女’是怎么回事?”蒋大人听闻爱徒平安,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哦,七殿下真是吉人天相,在山下苦等数日,终于遇得高人带他上山——说起来,那小姑娘可不就像古时的九天玄女么?”许大人听出一头冷汗,频频咳嗽。蒋大人注意到皇上骤然冷却的目光,这才明白自己失言——他这么说,岂不是把七皇子置于君王的位子上,对于此刻还在位的皇上而言,根本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他立刻又扑倒在地,“微臣罪该万死!微臣,微臣——”这下子完了。他听见心里的声音。七皇子擅闯禁地。他又在皇帝面前失言。双重的罪过足以让七皇子被彻底毁掉。皇上忽然离开龙座,走下台阶。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等待他的一举一动。蒋大人的头低到不能再低,看见那双高贵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下一个瞬间,却是皇上亲手将他扶起,伴随着温和的声音,“爱卿何罪之有?爱卿刚刚帮朕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朕要好好赏你!”突然的态度转变,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皇上徐徐走回王座,“朕要降旨——”“朕命皇七子弘宇代行高禖之祭!”没想到皇上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扯在一起。众人心中一紧,竟不知皇上这道圣旨是何用意。由皇子代行祭祀,理应是至高荣耀,可……仿佛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至于‘地母’的代表,”皇上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茫然的蒋大人脸上,“既然爱卿说那小姑娘似足‘九天玄女’,那么朕相信你的眼光,就由她和弘宇来为天朝祈雨吧——吉日么,就定在罗大人说的那天,退朝。”第三章芙蓉帐暖度春宵,何必金兽添瑞脑1.焚香沐浴小环送七皇子下山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然后呢,她应该去哪儿?师门已经彻底解散了,由不得她痴缠。她应该寻找别的去处。她看了一眼弘宇。迷香的药力还没过去,他依然沉沉的睡着。——如果能让他永远这样睡着就好了,不用担心他会醒过来害夜师兄。她知道自己应该赶快离开。不管是为夜师兄还是为自己。但她多犹豫了一下。就是那该死的一下,让她陷入了从天而降的官兵包围中。其实不一定算是包围,因为那些官兵的态度不坏,甚至可以说带着十足的恭敬——“巫女大人,这边请。”但此刻的小环知道,已经不可尽信世人言语态度,何况宫闱中人,那套皮里阳秋功夫出神入化,不是她可以轻易应付的。她固然识得八卦、辨得五行、摆得阵法,但此刻乍然面对那些冷冰冰亮晃晃的武器,平生所学竟无一能派上用场。僵持着不是办法,看那些官兵态度只是针对她,如果一意不从,说不定将祸水引到山上的夜师兄,小环略作权衡,只得上了车。甲子山的翠绿莹润渐渐远去,枯槁龟裂的大地重新接壤。小环差点以为在甲子山上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是场梦。如果真是梦倒好了,至少夜师兄存在于他们伤害不了的地方。那些官兵并没有试图上山,仿佛此行目的就在于带他们离开,让人费解。小环带七皇子下山已经劳神费力,夜师兄的诀别言犹在耳,仿佛将唯一支撑她的信念也抽离,前方的山路绵延不绝,周围官兵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她很累,仿佛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于是索性让自己昏睡过去。不管前方是乐土或地府,都无所谓了。当小环醒来时,发现自己所在之地既非乐土,也非地府。她起先以为自己在牢房。因为她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门口有重兵把守,三餐由专人送达。但这房间十分精致,一应用具也都属上乘。三餐虽是素食,却制作得相当考究,让小环想起,自从山脚下的一碗茶,到现在已经滴水未进、粒米不沾。她戒备的盯着那些碗碟。前来送菜的侍女恭恭敬敬的说,“巫女大人,请用餐。”——她现在应该是在皇宫。在甲子山上她让七皇子吃足了苦头,那人气不过,要报复回来。这些饭菜多半是送她上路的。侍女瞧瞧门口,忽然转过头,一双晶光大眼十分好奇,“难道你真是巫女,光喝风就饱了?”小环不想回答这些无稽之言,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主子心思——请他给我个痛快。”侍女却倒头便拜,带着哭腔说,“求巫女大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七殿下!”小环讶异的“咦”了一声。她猜得没错,这侍女果然是七皇子的人,只是——怎么会反过来求她?她抓住侍女的衣袖,“七殿下在哪儿?”侍女摇着头只是哭,“……我们见不着他……只有巫女大人能救他了!”小环苦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能救人?”她约莫知道这“巫女”头衔怎么来的。如果不是七皇子,那定是先前逃走的“掌柜”出卖她。“可以的!”侍女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无限期盼,“巫女大人只要照着我们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安排?啥安排?”小环颤声问。她虽然见识不多,但从小也是听故事长大,脑中顿时跑过一幅幅酷刑的画面来。侍女立刻献宝似的把那饭食摆到她面前来,“巫女大人,您先用!”——想让她服毒而死么?小环这时才想到,比起自己脑中的画面,这已经是最痛快的方式。她索性不再反抗,一口一口吃下那些饭菜。餐具别致,饭菜的卖相好,入口滋味也不错。索性作个饱死鬼吧。小环看到旁边有汤,于是也毫不犹豫的一口气喝完。——分明就是山脚下的茶水。这般用心,也算是有头有尾,小环不禁佩服宫中人做事态度。看她吃喝完毕,侍女高兴得什么似的,快手快脚收拾了餐具,“巫女大人请好好休息,四喜明天再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有的是“好好休息”的时间,可是那四喜怎么主动报了自个名讳,不怕她死后化为怨灵报复么?于是,小环静静的等待。反正都失去了唯一的目标,那就“好好休息”吧。没想到好好休息一夜之后,她又见着了四喜。不是在黄泉路,她的三魂六魄也都没挪位,房间还是那么精致华丽,外面的守卫一样没有表情。“巫女大人,请随四喜去焚香沐浴吧。”焚香……待她身处青烟袅袅的香堂时,小环不禁怀疑七皇子根本是猫玩耗子!他想要用这个来提醒自己曾对他用迷香这回事吧?她要痛快,他就偏不给她痛快!焚香完毕,四喜又和四五个侍女迎上来,伺候她沐浴梳妆。小环索性放弃了无谓的猜测,像个傀儡一般任她们摆布。小环浸在温热的池水中,无比惭愧。外头多少百姓喝不上一口水,田地都干裂得不成样子,她居然可以享用这么一大池子清水!如果省下来,可以让好多人活命吧?四喜服侍她梳洗完毕,忍不住说:“巫女大人真美!”小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上,身上只着雪白罗衣。镜中少女面孔苍白,目如点漆,尽是彷徨无助,哪有半点“巫女”的风采?她不禁自嘲:“斋素、焚香、沐浴……可是要我去当祭品?”身后的四喜手一抖,乌木梳子立刻落地,碎成两截。小环惊讶,回头看她。四喜十分惶恐,立刻跪地:“巫女大人恕罪!”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出声:“吉时已到,请移驾。”小环心中那点恐慌落了实,抓住四喜,“你们……真要把我当成巫女来献祭?”她想起之前读过的古书,旧时天旱,君主将女巫吊在树下曝晒而死,老天垂怜,雨至。——不,她不要做那种牺牲品!四喜却带着热切的期盼,“来不及了,巫女大人,请一定要救我们殿下!”还没等小环出声,几个人高马大的内侍便进得屋来,用黄色锦被将小环裹住,打横扛起来,往某处而去。2.暗室共处小环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那些人的钳制,眼前被挡住,根本看不到周遭,只感觉自己被扛着七弯八拐、上楼下梯,最后周围的光线整个暗了,她终于被放下来。感觉到那些人离开,她挣开锦被,看清了此刻身处的环境。是个狭窄的房间,光线很暗,看不到窗子,地面只有几盏宫灯。她躺在一张气派精致的床上,四周笼着白色帐幔。——这里是祭堂么?不是在烈日下曝晒?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而来。行刑的刽子手?小环连大气也不敢出。那人撩开床帐,沉默的看着她身侧散开的锦被,冷笑出声,“哦,这么等不及?”小环要等到适应光线,才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桀骜的眉眼,似乎总是噙着一丝嘲讽的薄唇——分明就是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的小人,夜师兄的对头,四喜的主子!他的打扮很奇怪,并未束冠,却放了一肩长发下来,身上也只着雪白袍服。小环忽然心中打个突——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有什么好脸红的?”七皇子似是看出她全盘心事,上了床,懒懒的趋近她身旁,“开始吧。”小环睁大双眼,本能的抱着杯子往后面缩——不会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七皇子见她如此反应,不禁失笑,自顾自的解着腰间衣带,“放心,我就算不及你夜师兄,到底也是堂堂正正的宗室龙脉,绝不至委屈了你。”“你——”小环张口结舌的望着他。明知这是侮辱,是嘲讽,自己被唐突了,应该生气,但她就是说不出一句狠话来。她从小到大,没有过这种经验。因着她体弱,师傅甚少落重话,一众师兄师姐也从来好声好气,她平时难得出门,自然听不到登徒子浪言浪语——她不知道怎么对付七皇子这种人。“你也要学我之前那只猫儿,一开始装聋作哑,最后来个扮猪吃老虎是不是?”七皇子的眼色有些冷峻,“最好你是真的巫女,让我们有命活出去再说。”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衣带,大片赤裸肌肤暴露在小环眼前。小环羞愤的转过脸,“你能不能、别那样——”“嗯?”七皇子轻佻的凑近,“别怎样?”他口中热气吹在小环耳后颈间,他捉住小环的细弱手腕,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小环看着近在咫尺的剑眉星目,忽然心中一阵绝望,崩溃的喊,“不是这样的!你……你明明有喜欢的人……”她是很迟钝,但到这个时候,也不会不知道,他口中的“猫儿”根本不是一只猫。他那样的人,应该是很固执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吧?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个女子——七皇子一怔,停下手来,小环趁他出神的当儿,迅速绕过他,溜下床沿。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她要离开这里!七皇子倒是待在床上,好整以暇的看她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蹿,寻找着可能的出口。不知看她失败了多少次,七皇子才懒懒的开口,“没用的,你我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是说……”小环心中的假想渐渐做实。“嗯,很不幸,你我均是高禖祭的祭品,”七皇子百忙之余还有闲心说笑,“万幸的是,没有真的塞个猪头给我。”小环跌坐在地,“高禖祭……吗?”不是她想象中的曝晒女巫,而是……更加不堪的仪式。“可是,这种祭祀,不是该由皇上和后妃来主持吗?”过了这么多年,原始的高禖祭早就流于形式了,基本也就是皇帝带着一群妃子郊游作乐。七皇子不说话。想到之前四喜的哀求,小环心中稍稍有点数,“这是……惩罚?”帐中人身形略动。小环大胆猜测,“你不该去甲子山的,是不是?”虽然她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大概知道甲子山关乎宫廷秘辛,七皇子擅自上山,一定触犯了某种禁忌。七皇子忽然披衣而起,掀开床帐大步走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看我受罚,你很高兴是不是?如果祈雨不成功,你也一样是牺牲品。”小环没有被吓到,“我的命怎能跟七殿下相提并论?”如果连他这个皇子都难逃一死,那她这么卑微的身份当陪葬,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七皇子冷冷一笑,索性面对她席地而坐,“我知道,我的命在你眼中根本不值几个钱——可你的夜师兄呢?”小环蓦的抬头,所有的惶然都落入他眼里,七皇子又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宫中那回事儿吧?”“我才不关心那些。”小环嘴硬。“你一定要关心,为了你的夜师兄,”七皇子已经完全拿捏住她的软肋,满意的看着少女担忧的脸色,“父皇,也是你夜师兄的老爹,大概过不久就要跷宫去敲木鱼了,这把龙椅自然是甩给我们兄弟之一——”他故意稍作停顿,果然成功的吊起小环的胃口。他看出小环眼中的期待,完全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毫不客气的给她当头一击,“别做梦了!你的夜师兄曾经参与宫变,父皇肯留着他的命,已属天恩。”小环立刻垂头丧气。想也知道,师傅的遗嘱哪可能这么轻易就实现。七皇子见她喜怒哀乐尽数写在脸上,不禁失笑——要么,她就是纯粹的白纸一张,不然她就是功力远超猫儿的高手。他自己比较倾向于第一种猜测。可是,有目共睹,他曾经因为轻信吃过多少苦头。他继续说下去,“除了你面前的人之外,能够争皇位的有力人选就是老三跟老五——老三这人穷兵黩武,一干手下都以骁勇善战著称;老五斯文些,但他娘家那边的亲戚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环听得一头雾水,“跟我讲这些干嘛?”“哦,只是好心提醒你,可以想象一下,”七皇子仿佛完全置身事外,当真为她考虑,“就算父皇现在留着他的命,可是等到新君即位,开始铲除异己时,你的夜师兄会有何种待遇。”小环被他说得心乱如麻。她知道夜师兄的存在十分尴尬。固然皇上法外开恩、容他留在甲子山,可改变不了他是下任君主的心腹大患这个事实。过半晌,她有些懵懂的问,“如果换成是你——夜师兄的处境就会比较好吗?”听他兜那么大圈子,极尽夸张之能事,很可能是曲线救国,为自己铺路。七皇子苦笑,“到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小环却固执的追问,“你告诉我——如果是你当储君,你就保证不会动夜师兄?”七皇子到此完全相信,小环真是全无心机,不懂得掩饰,只是一心想着保护她认为重要的东西。被这样单纯保护着的南宫夜,幸运得……让他生气。那个人,他该叫皇兄的那个,为什么总是赢过自己呢?猫儿为了他在自己面前巧言令色、花招百出,父皇为了他居然生生压下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连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都心心念念挂住他……也许这大好河山根本就该是他的吧?小环焦灼的目光还定在他脸上,七皇子没好气的应道,“当然。”“我不信。”她的质疑是合理的,联想到之前的作为,七皇子只得认真应付,“你想想,我如果动他,猫儿会饶过我?”见他祭出自己心爱的女人,小环才稍稍释怀——他再小人,也不会拿自己心爱的女子打诳语才对。那么,为了夜师兄,可能真的需要保住眼前这个人的命。想到这里,小环终于下定决心,抬头说,“好,我帮你。”3.意乱情迷室内并不明亮。朦胧的宫灯刻意营造出暧昧的气氛,若有似无的熏香诱发心底的欲念。七皇子看着小环那双清澈的黑眸,忽然有些失神。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会让人真的相信她是个神奇的巫女。但这种迷惑瞬间就消失,七皇子失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所以你不再坚持为夜师兄守身了?”小环脸上一红,“你才要担心对不起猫儿!”七皇子哈哈大笑,“你真是越来越有趣——可惜皇兄没有福气,其实,你跟了我也不错。”小环已经渐渐习惯他的轻佻做派,顾不上发怒,只说,“我可能要花不少时间,还请七殿下你配合。”七皇子先是一愣,看她一脸平静,对接下来的事全无羞涩,以为她一心把自己当成祭品,万念俱灰,反而不太自然,“哦,应该的——不对吧,这种事应该是我比较主动,你乖乖配合就好。”他没有想到小环真愿意献身,他完全看得出小环对“夜师兄”的心思。倒是他之前那些言语动作统统带了八分戏谑玩笑,要真跟小环行那云雨之礼,不是不犹豫的。不过,既然连小姑娘都主动牺牲,他这个当皇子的,自然不能太扭捏。要是没那命,祈雨失败,至少还算得上牡丹花下死。要是运气好,过得这关,他就……纳了她为妃也无妨。这个念头让七皇子心中一突。——他心中不是只有猫儿么?小环仿佛对他此刻所想全不知情,径自起身,从祭桌上取过一只用作礼器的龟甲,又将角落的宫灯移到屋子正中。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来,“我会试试‘龟卜’的法子,看这雨何时会落。之后的一个时辰里,请七殿下帮我看住周遭——行这法打扰不得,到时我不能分心。”七皇子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小环所谓的帮他,原来无关云雨。想到之前那些纷繁的心思,他不禁苦笑,“我会帮你看住,你只管放手做。”得到他的应承,小环于是心无旁骛的开始占卜。她在四周划出阵地,卸了宫灯的罩子,将那片龟甲放在上面烘烤。——她表面上镇定,但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她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传说中的巫女,可以代表地母什么的。只是这高禖祭是上古流传的仪式,她索性也用最最古早的法子来拆解,也许反而契合。她从小学习术法,但大多是比较实用的如摆阵布法,而像蓍草、龟卜这些却算不上熟悉,此刻要无比集中心力,才能从脑海中调出相关的资料:龟甲被炙烤的声音代表什么含义、龟甲裂开的纹路又象征了什么……七皇子沉默的望着她。他其实不太相信,来来回回烤那一小片龟壳到底能帮到什么忙,但火光映衬下,闭上双眼的小环显得那样沉静、专注,真似有几分巫女的虔诚,让他暗暗心惊。时间慢慢流逝,除了龟甲偶或几声爆裂,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外面忽然传来敲钟的声音,有内侍捏尖了嗓子道:“吉时到,天父地母莫负春宵。”然后是重复的应和声。七皇子本来平静的心顿生恼怒——父皇当真就那么着紧宫外那个孽子,不惜对本来疼爱的自己下狠手?还是说,当他一心寻找猫儿的时候,宫中人事已经几番异动,有人迫不及待要取而代之?外头那些煞有介事的人,分明是等着看笑话吧!他几乎就要冲出去大骂。但他看到专心卜雨的小环,硬是把那口恶气咽回肚里,甚至恶作剧的踢那木床,又撕扯床帐,弄出有节律的声响来,不至于吵到小环,却足以让外面那些人偃旗息鼓。不管结果如何,他们能否顺利的离开这里,此刻他都只有一个念头:不让小环被打扰。才安静了一会儿,他发现又有了新的状况。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奇怪的现象。没有任何先兆。那股奇特的燥热在他体内不安分的蹿动,让他无法好好的静下心来,而忍不住想找什么能降温的东西。他的目光停在床上。华美的被面乃冰鲛所织,触手凉滑,应该可以消除体内的燥热。他又被小环脸上突现的潮红吸引住。——她也很热吧?也许他们都该去降降温……他的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忍不住站起来朝小环而去。小环的面色不如刚才平静,仿佛也在忍耐什么。——是说他们其实都不该太期待烤乌龟壳能烤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反正,他们来这祭堂,不就是为了——七皇子忽然停下来,距小环的法阵仅一步之遥。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种异常刚好跟“吉时”相对应。外面那些人——真把他们当成工具一样的祭品吗?他再次产生破门而出的冲动。不知那些人是在饮食还是熏香中下了药,非逼得他们行这高禖祭!小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坐姿也有些不稳,双颊绯红的她微微睁眼,竟是跟之前的清澈完全迥异的迷离!七皇子忽然发现,要让自己退回安全距离,原来那么难!小环的手有些无力,那片龟甲几乎就要坠地。七皇子强忍心中欲火,在祭桌上找到一只玉箫——还好这里祭品丰富,不然一定破功!他定了定心神,重又坐下,吹起那管玉箫来。小环在龟卜中,遭遇了跟七皇子相同的状况。心力完全无法集中,只觉得体内有什么急着寻找出口,想要好好的释放……她又在模糊中看到有人朝自己而来,那人俊朗挺拔,玉树临风,她多想丢开一切,就这么迎上去予取予求——至于龟甲爆裂的声音,裂纹的走向……她都不想再理会了。就在她快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天籁。是一把清冽的箫声。清冷孤绝,沁人心脾,足以把那股燥热的火气浇灭。她的心慢慢静下来。然后,她听到了一直等待的,龟甲爆裂的最强音。小环睁开眼来,已经全然回复了澄清,她细细辨认着龟甲上的裂纹,最后罩上宫灯,“可以了。”七皇子知她仪式结束,放下玉箫,将她扶住,“你需要休息。”小环显然耗费了大量元气,嘴唇缺乏血色,她缓口气说,“后日即可落雨,我们不用——”还没说完,她的身子便虚软的倒下。七皇子将她抱起,用力拍门。负责祭祀的礼官有些为难,但终是捱不过开了门放他们出来。七皇子一言不发,抱着小环往太医院而去。礼官只得小跑着跟在后面,“七殿下,可是,这雨——”“三日内不落雨,任凭处置。”礼官们不敢上前阻拦。如果他真是皇上的弃子,反正都是死,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谅他这两天也变不出花样。如果这高禖祭真正奏效,那么将来还有的是变数,更加不能怠慢。于是他们由着七皇子而去。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甚至说笑几句。“哗,咱们七殿下还真行,里面抓栏杆、撕床单的——”“巫女大人完全吃不消呢。”“呵呵,都来押都来押,三天后开盘啊!”4.滴水之声小环仿佛回到少时。她在房内研究机关秘法,被几个师姐妹硬是拖走,脚不沾地的来到后园,躲在暗处偷看南宫夜练剑。她一直觉得夜师兄像个仙子。仙子的容貌,仙子的品性。看到夜师兄将那把长剑舞得风生水起、山河失色,她总是恨自己体质孱弱,不可能如雪见那般向他讨教、跟他过招。雪见的身手算是仅次于夜师兄的,以前看他们两人过招总是很过瘾,也很安心——如果夜师兄真有什么事,总有雪见师姐帮衬着,可以给他支持吧?小环怔怔的想着,没留意身边的姐妹们都溜掉了,只剩她还在原地。下一瞬,心心念念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小环?”南宫夜好整以暇的问,一套剑法练下来,竟然不汗不喘,真似冰肌玉骨。“夜师兄……啊,少主。”小环连忙改口。前日师傅已经正式收这得意爱徒为义子,从此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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