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完善_文学主体性问题的生命本体论阐释

1、2007年11月学术交流Nov.,2007总第164期第11期Acade m ic Exchange Serial No .164No .11收稿日期2007-07-20作者简介潘华琴(1972-,女,江苏镇江人,讲师,文艺学跨学科研究博士。“自我”的完善文学“主体性”问题的生命本体论阐释潘华琴(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江苏苏州215006摘要文学是人学,文学的“主体性”问题有着诸多的阐释可能性。从生命本体论的角度上来讲,文学是对人类生存境况的关注。在文学言语活动中,公共语言的个人化表达方式使不可言说的私人感觉得以呈现,营造了留存个体生命之私有性的精神领域与审美空间。在其间,无论是文学言语活动中的创

2、作主体、接受主体还是人物主体都实现了生命的自我完善,文学为人类提供了突破自身存在困境的一种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文学是人学。关键词主体性;生命本体论;自我的未完成性;自我的完善中图分类号I 0-0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711-0151-04文学是人学,文学的“主体性”问题有着诸多的阐释可能性。从生命本体论的角度上来讲,文学是对人类生存境况的关注,就像史铁生所言,“文学的根,也当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困境”13,这种困境可以表现为自我与他人,个体与类的永久性冲突。弗洛伊德将个体生命的“我”分解为本我、自我、超我,似乎人的一生就是在对本我的掩盖与超我的追求中耗尽。拉

3、康将“我”的人格构建平面分解为:想像界、象征界和实在界,人格的统一与自我的完整性不过是瞬间创造出来的一种虚幻,是为了化解人类生存中无法逃脱的匮乏、缺席与不完整做出的努力。渴望自由与规则束缚,强调“自我”和依赖“他人”之间的矛盾是存在主义者归纳出的人类存在的两大困境。个体的存在只有透过他人的意识才能完整,这种观念具体到巴赫金的人格观念中,就是他所称的一个人终其一生的伦理上的“未完成性”,具体表现为个体生命的视域局限性,即“自我盲区”。个体总是存在于一定的境遇之中的。在以公共语言规则为构建基础的现实社会中,个体一般都自觉、非自觉地趋向类的整一性,隐藏并掩盖内在生命的个体性与私密性。维特根斯坦关于“

4、私人语言”不可能性论证的基本要义,即由“感觉+思想+想像+心情+意图等等”2因素构成的“内在之物”私人感觉,因其私密性而成为公共语言“不可言说”的部分,其实质就是从语言哲学的角度剖析了人类的这一存在困境,即在由“语言共同体”共同遵守的语言规则之下,个体内在生命之言说是被规则所抑制、掩盖而成为不可言说的。个体生命的独特性与完整性总是被排除在类的共性与整一性之外,成为存在的规避性。面对人类的这一生存困境,文学活动成为个体寻求完整自我的一种方式。在文学言语活动中,公共语言的个人化表达方式使不可言说的私人感觉得以呈现,营造了留存个体生命之私有性的精神领域与审美空间,在其间,无论是文学言语活动中的创作主

5、体、接受主体还是人物主体都实现了生命的自我完善,文学为人类提供了突破自身存在困境的一种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文学是人学。一对创作主体来说,写作具有生命本体论的意义。面对与生俱来的自我的不完整性,写作对一个写作者的自我意识具有构成性力量。在弗洛伊德看来,写作就如同做梦一样,是对本我层次的潜意识的掩盖与变形,是本我向超我境界的一次次生命升华。对拉康来说,写作就如同构建镜中的影像,通过对生命无意识内容的隐喻或转喻式表达来实现自己向往的自我认同。海德格尔将诗语言作为此在获得本真存在的语言之途,是此在实现“在世界中存在”的本源意义上与环境、他人的浑然整一的诗性状态的唯一方式。萨特认为写作是个体

6、在世界生存的象征,是反对当前存在之束缚的自由自在的人的行动。对巴赫金来说,写作是个体生命对“自我盲区”的克服。无怪乎米兰昆德拉说,“所有时代的所有小说都关注自我这个谜”320,尽管“对自我的寻找始终并将永远以一个悖论式的结构而告终”322。萨特在为什么写作?中这样表达他的写作动机:世界诚然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世间万物只有通过人的意识,才能显现自身。人揭示了世界,然而对于世界而言,人不是重要的,因为单个的人总要消失,而世界始终存在。人不满足这种情况,他需要感到自己对于世界而言是重要的:这便是艺术创作最深层的动机。也就是说,“写作既是揭示世界又是把世界当作任务提供给读者的豪情。写作是求助于别人的意识

7、以便使自己被承认对于存在的整体而言是主要的;写作就是通过其他人为媒介而体验这一主要性”4138。萨特说,“我一向把写作计划看成对某种人类的和整体的处境的自由超越”4148,因此,作家作为自由人诉诸另一些自由人,他只有一个题材:自由。写作不仅完成了对个体的生存环境的超越,还实现了个体的主体性向主体间性的转化,完成了创作个体的主体性超越:“我们今天把阅读和写作看成是人的权利,同时也是人与别人相沟通的手段,它几乎与口语一样自然、自发。”4155在巴赫金看来,文学创作是创作主体对“自我盲区”的克服。创作为个体生命提供了一个他人的立场与他人的视域,弥补了自己具体视域的局限性。在具体的创作性行为中,人物的

8、塑造,叙述者的角度都是一种他人的立场的设定,在创作期间,创作主体进行着对自我的寻找或自我与自我的对话。首先,作者可以成为与自己相对的“他人”另一个人,一个超越自己意识的因素,一个从我们的生命的黑夜里生出我们的另一个人格。在小说务虚笔记中,史铁生反复写道:“写作之夜的我不再是我”,人物C其实是作者主体之外的另一个“自我”,一个与作者对话的“他者”:“在写作之夜,我问他:你说什么?什么才是神秘的指使?”,“我轻声问他:那密码是什么?”,“我轻声地问他:残疾,还是爱情?”“他才点点头,声音传进了我的写作之夜:是呀,是残疾也是爱情”59。对话就像这样在文本中展开,在写作之夜展开,无论是关于爱情还是关于

9、生命。另外,在文学创作活动中,创作主体亦可以通过“作者本人的自我审美客体化”方式,在自我意识的外部找到一个支点,即人物的生成,以实现真正的文本内部的自我与他人的对话。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创作中,人物与叙述者或作者享有同样的话语权,提问、回答、辩驳,但绝无创作主体的独断专论。人物的视野是他人的视野,弥补了创作个体的视域局限性。巴赫金认为,如果生命个体不能站在自己的生命整体之外,把它当作另一个人的生命目标来看待,个体生命就不会有一个具有内在信服力的原则从外部对自己进行形式加工,据此,我们也可以说,创作过程也是个体对自己的生命经验的审视过程,是自我认识过程,是个体生命的完善过程。文学创作活动这种独

10、特的生命特性使创作主体体会到:唯有在写作中才能获得最高程度的快乐,写作停止意味着存在意义在很大程度上的消失,存在意义的再度呈现依赖于对下一次写作的期望。就像史铁生说的,“写作,就是为了生命的重量不被轻轻地抹去。让过去和未来沉沉地存在,肩上和心灵感到它们的重量,甚至压迫,甚至刺痛。”13在论集考证与诊治一书中,德勒兹将文学与写作诠释为一种永未完成的变异过程:它既是将生命从抽象的“人类”中解救出来的生命可能性的释放,它也是健康的尺度,是一个族群穿越历史世界后集体述说,它还是将语言牵出陈规,达到“违句法”、“违语法”的临界线的病态的谵妄,但在语言和文字的铺陈后面,我们观看和倾听着生命的流动之声。写作

11、,在不排除它的社会功能,如鞭笞时事、讴歌功绩等的同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体生命修补自我、完善自我、持存自我的方式之一。“一本书并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是作者实际用来保留其思想、感情、梦想和生活方式的工具。这是他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致死去的手段”5212。梅洛庞蒂说,在他人那里,表达才获得它的生动性并真正变成了意蕴,如果只有从自我到自我的暗示,那只是“创作主体独自打呼噜的无拘无碍”6。看来,只有创作主体自我生命的超越性才能构成审美评价的力量和内涵。二同样,对接受个体来说,对文学作品的阅读也是一个自我理解、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是完成在世界之中共同存在的方式。传统文学理论将文学规定为对现实(社会现

12、实、心理现实的再现与表现,因此阅读文学作品也就是为了认识现实、获得知识,在体验美感的同时陶冶性情。从文学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寓教于乐的阅读功能具有很强的社会效用和现实意义。但自现代阐释学将理解与阐释提升到生存本体论的高度以后,阅读的目的从原先体会文学作品的社会效果、审美效果转为探索文本“意义”。它既非来自作者的说教,也非来自文本的语言灌输,它来自阅读者在阐释与理解过程中对自我体验、自我理解的不断修正:它既是理解者或接受个体对自己的生命体验的自行设入,即将文学作品纳入“个人对于世界的自我定向和个人自我理解的整体之中”,也是读者的特殊视域与文本的“期待视域”的“视域融合”,就像伽达墨尔所说的,“

13、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认为是独立自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是读者与文本之间不断提问与应答的对话过程。在保罗利科看来,阅读还是一种占有剥夺的过程。占有的是一种新的自我理解能力,剥夺的是自恋式自我的一个瞬间。面对文本的启示法G德勒兹,于硕译文学与生命,参见国外社会科学1996年,第5期德伽达默尔著、罗务恒译美学与阐释学,参见文艺理论研究,1987年第3期。参见: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增补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0页。力量,即一种通过“释放隐含在他的话语之中的、超越它自身存在环境的有限视野之外的启示力量”5224,读者从文本本身接受一种新的存在模式,从而增强了反思自身的能力

14、。因此,理解与阐释文本就不仅仅是一种寓教于乐的将文本对象化的阅读活动,而是一种企图揭示我们此在的存在方式的本体论方面的尝试。就像伽达默尔所言:“我们在一部艺术作品中真正获悉和专注的,其实是作品的真实程度,即我们对作品中某些东西和我们自身的认识和再认识程度。”在文学言语活动创造的诗性王国中,作者的意识、人物的意识演化为相对于接受个体的另一个“我”,成为弥补接受个体的自我盲区的“他人”的视域。“阅读文学作品的过程是一个人自我对话的过程,是自我咨询、自我探索的复杂的内心活动。”7这种自我咨询、自我探索的内心活动得以展开的前提就是所读文本中另一个意识,另一个“我的”对接受个体的邀请与接纳:“我觉察到它

15、(书是有理性的东西,具有意识;另一个人的意识,同我自然地认为每个人都具有的那种意识并无丝毫不同,只有一点除外,即现在这种意识向我袒露胸怀,欢迎我查看它的内心深处,甚至以前所未闻的宽容允许我想它所想,感受它所感受的。”883、84另一个意识的存在又使得接受个体可以从他人的视域审视自身:“我以可能来自别处的思想认识自己。”885似乎接受个体的思想被另一个主体,可能是作者,也可能是人物思考着、体验着。而作为阅读者的我似乎成为一个他者,观赏着我自己的生与死、欢与痛,体验着生命的完整性:内心深处的万千情绪与身体之外的纷杂行为;生命之外“无我”状态下的悲寂与淡然和有生之年生命的一切辉煌与琐碎。“当我全神贯

16、注阅读的时候,第二个自我,一个为我思想和感受的自我,接管了我。”888所以,普鲁斯特会在追忆似水年华的结尾处写道:我的读者将会成为“他们自己的读者”:在我的作品里,他们会读到他们自己和他们自己的局限。就像诺曼N霍兰所言,“我们所有的人在阅读的时候都利用文学作品来象征我们自己,并最终复制我们自己”,因为文学让我们克服了个体生命自身视域的局限性,允许我们痛苦或者欢乐地进行自我扩展。尚杰在归隐之路一书中也说,作者“已说的”和“要说的”不是一回事。“德里达从对福柯著作的阅读中发现了福柯未说的,或误说的。我把他理解为从显(作者的话语和文本中读出隐。这样的阅读就不仅仅是对作者的还原和接受,而是一种创造,故

17、称其为危险的增补性”9。此外,阅读引领接受个体徜徉在文学言语构建的诗性王国中,减缓了在客观现实世界中接受个体时刻面临的主观与客观、精神与肉体的分离所带来的生存焦虑。乔治普莱说,“文学的最大优点是,它使我相信,我摆脱了我通常持有的那种我的意识和客体之间互不相容的感觉”883、85。因为,由于文学言语的对话性与诗性特征,文本的虚构世界吁请、接纳每个接受个体无限的想像或幻想的精神活动,这一天地拥有客观现实世界无法比拟的无限可能性与灵活性。就像演员把扮演每一角色当作尝试一种新的人生一样,每一次的阅读对接受个体来说都是一种生存可能性的体验。另外,阅读行为使接受个体的自我意识活动成为这个虚构世界的主宰,世

18、界容纳到接受个体的意识内部,文本产生的精神客体替代了外部客体,大大缓和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对抗。文学阅读活动有时如同文学创作活动一样,成为个体生命逃避现实世界的规则束缚与精神囚禁的途径之一。在阅读行为中,个体生命进入艺术的世界,现实烦恼都消失了,精神获得了解放,个体生命达到一种超脱、自由的超越性存在状态。三在传统文学理论中,人物并未获得真正的主体性地位,人物是作为文学创作对象的客观存在。在传统小说中,或巴赫金所说的“独白型小说”中,作者是主体,人物是客体。人物存在于作者的视野中,人物的命运服从于作者的声音和故事情节的安排。作者的意识成为小说呈现的世界的主宰。人物的外貌、行为、甚至心理活动都是由作

19、者调控,根据情节发展与主题表达的需要而设置的。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可以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如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果戈理笔下的下公务员,形容萎缩,言辞懦弱,谨小慎微,但他们的生命活动只是作为作者、读者眼里的观察对象而存在。人物不仅欣然接受作者赋予自己的容貌与行为方式,也不会从自己的个人角度反思自身与他周围的世界。他们的外貌、行动,人物的意识或心理活动大都经过作者的选择、组织,以心理分析的表达手法表现出来的,人物内在生命活动原初的模糊性与非确定性以合乎逻辑的、理性的方式表达出明确的价值取向,作者窃取了人物的话语权,从而剥夺了人物自我反思、自我表达的机会。对他们自身来说,他们是死的

20、,是作者手中没有心灵的木偶,服从主题刻画与小说价值取向的调遣。人物自我生命的确立必须起始于自我意识的形成,即人物在突破作者全知全能的视野笼罩后获取的个人化视野与话语权。巴赫金指出,在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为代表的复调小说中,创作主体和人物的地位是平等的,他们都是主体,有着各自的意识、视野和声音。他强烈地意识到人物的主体性确立依赖于人物的自由意识和话语权的获得。他说,“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那种在想像中被盖棺论定的无声客体。在一个人身上,总有某种东西只能由他自己通过自由的自我意识活动和言语转引自德汉斯罗伯特姚斯著、王卫新译作为向文学科学挑战的文学史,见读者反应批评文化艺术出版社, 1989年版

21、,第157页。美诺曼N霍兰著、赵兴国译整体本体文本自我,见读者反应批评,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第206页。活动去发现。”1072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人物自由的话语权与独立的自我意识表现在人物的大段对白中,一问一答,成为人物反思自我、展现自我的手段;在现代小说创作中,内心独白成为人物内在生命的个人化表达方式,更是人物面向生存世界的独特视野。在文学言语活动中,只有创作主体把人物看作主体而非客体,才能赋予人物以相对独立的主体性,但人物主体性的获得并不需要以作家主体性的丧失为代价,因为只有当作家以主体的身份与人物进行交流的时候,他才能体察到人物作为一个主体所能具有的行为或者思想。巴赫金认

22、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独特性不在于他以独白的方式昭示了个性的价值;而在于它能够以客观的艺术方法来观察和表现另一个性,他人的个性,不借题发挥,不把自己的声音同它融合在一起,不把它降格为对象化的心理现实。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重要的不是主人公的现实存在性,即主人公在世界上是什么,而是主人公的自我意识,即世界对主人公来说是什么和主人公对自己本身来说是什么。主人公从各种可能的角度说明自己;作者所说明的已经不是主人公的现实,而是主人公的自我意识,亦即第二性的现实。和创作主体、接受主体一样,人物个体的自我言说也需要他者的聆听与应答。在脱离了创作主体的意识控制之后,人物个体也获得了所有存在者所共有的生命的

23、未完成性,这是人物作为一个主体,一个“我”的特性。人物不再是集共性与个性于一体的生命的类的象征。作为一个个体生命,他具有某种内在不可完成性的东西:一个人只要活着,他的生活意义就在于他还没有固定,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最后的话。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同自身完全吻合。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艺术见解,“个性的真正生活似乎就发生在人同自身的这种不相符合之处,就发生在他超出其作为一个物质存在的这一点上,而物质存在则是可以在人的意志之外,即在背后去窥视、判定、和预言的。个性的真正生活只能通过对他的对话性体察把握,它本身则会向这种体察自由地解释自己作为回答。”973人物生命的完整性也必须借助于他者的对话,即人物与作者、人物与读者的对话,人物与人物的对话来完成。能够同人物的自我意识并立于同一层面的,只有另一个意识;能够同人物的视野并立的,只有另一个视野;能够同人物的世界观并立的,只有另一个世界观。现代小说中多变的叙述角度便是人物的主体间对话方式。不同人物个体的叙述角度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