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玄机与番言羌语

1、字里玄机与番言羌语 经过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探索，西夏文字的解读终于走过了识字阶段。这个漫长的过程带给我们的，有发现、也有困惑、更有无尽的思考。这一神秘的文字到底暗藏着怎样的玄机，它又到底记录着怎样的一种语言？西夏的文字和语言还有着太多的未解之谜。 这里先来认一认几个西夏字。 图中第一个字相当于汉文“骑马”的“骑”字。它由上下两部分合成，上部分可以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的“人”；下面一部分也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的“马”。“人在马上为骑”，这样的构意真够生动形象。 图中第二个字相当于汉文的“雨”字。它由左右两部分合成，左边部分可以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神圣”的“圣”；右边部分亦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恩

2、泽”的“泽”。雨在我国西北内陆干旱地区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罕见之物，“圣泽为雨”的构意正是他们对雨的渴求并视之为神圣之物的生动写照。 图中第三个字相当于“汉族”的“汉”。它由左右两部分合成，左边部分可以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的“小”；右边部分亦独立成字，相当于汉文的“虫”。其构意即“小虫为汉”，看来，这一文字里面还真暗藏了玄机，颇有继承古代汉民族以我为中心、视周边民族为蛮夷观念的意思。不知这是造字者本人对待汉民族的态度还是党项族的集体思维？抑或是要向其民族灌输这样的观念？ 西夏文字中有一大部分字就是采用这种方法合成的，只是不如这么几个字那么直观、简明，而更多采用了“省形”的方法，即在字面上分别选取

3、由另外两个字的一个部件合成。对照传统汉字的分析方法，这样的合成就是“六书”中的“会意”。在汉字中占绝对优势的是形声字，西夏文中虽然也有类似的形声字，但远不如在汉文中那样占绝对优势。西夏文字中，造字者为什么会选用那么多的会意字呢？ 这里不妨把目光投向同时期的汉字领域，看看在那个时期的汉字有哪些发展和研究。北宋时期的文字学著作很多，大体呈现出两个派别：革新派和复古派。革新派以王安石为代表，其代表作有字说。这部作品早已亡佚，我们今天能见到的多是与王安石同时代或稍晚时期其他作品中大量引用或记录的。字说的产生在学术界遭遇的批评声较多，尤其是与其相处不和的大文豪苏轼常对其极尽嘲讽。明代学者王世贞曾辑苏轼的

4、嘲谑语句编为调谑编，其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 東坡聞荊公字說成，戲曰：“以竹鞭馬為篤，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又舉“坡”字問荊公曰：“何義？”荊公曰：“坡者，土之皮。”東坡曰：“然則滑亦水之骨乎？”荊公默然。荊公又問曰：“鳩字從九鳥亦有證乎？”東坡曰：“詩云鳲鳩在桑，其子七兮，和爺和娘，恰是九個。”荊公欣然而聽，久之，始悟其謔也。 王安石通篇以“土之皮曰坡”的会意方式解说汉字，而且完全不顾汉字隶变之后形体发生的巨大变化，的确有失学者的严谨。但作为革新派的王安石这样解说汉字如果仅仅用对汉字发展史的无知来作解释恐怕说不过去，他写这本书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面向学者士大夫这一阶层，正如其序所言“故其教学

5、必自此始”，恐怕他是想面向社会底层帮助大家能够迅速识字或扫盲而用，犹如他要迅速推广的变革之法一样。而且王安石作字说可能还有一定的民间基础，只是这些内容由学者著书立说写出来，似乎令文人们难于接受而奉为笑谈。但字说一出，一时学者无不传习，成为畅销书籍，这一方面与他的政治地位相关联，另一方面或许大家也的确想领略一下其说字之趣味。不管是笑谈，还是果真作为教学而推广，这种会意解字法在当时应该得以迅速传播开来，这从同时期的作品中纷纷引用或谈笑可见一斑。作为宋王朝的邻国，这样的书籍、这样的解字方法，流传到西夏应该不难，何况其在立国之前使用的就是汉字。在黑水城出土文献中就保存着王安石的学生及变革追随者吕惠卿的

6、两件作品，一是汉文吕观文进庄子义以及翻译成西夏文的孝经注。而这两件作品后来却因为变法的失败随同主人一并遭殃而没有在传世文献中流传下来。一种在短期内造就的文字还必须要考虑它要在短期内能够迅速推广，而会意的方法应该是极容易为老百姓所接受并在他们中间流传开来的。 西夏文会意字中还有一种否定的会意法。图中第四个西夏字相当于汉文的“温”。它由左中右三部分合成，左边表示否定，中间表示“热”，右边表示“冷”。构意即“不冷不热”。西夏文中，与此字左边相同的那个构件有相当一部分就表示否定。汉字中类似的情况，在宋代学者的著作中也有介绍，张有在复古篇中发展了许慎对“六书”的解释，其言：“会意者，或合其体而兼乎义，或

7、反其文而取其意。”“合其体而兼乎义”即通常所见的会意，“反其文而取其意”则是在中古以后出现的一类会意，例如“不要为嫑”“不用为甭”“不好为孬”等等。这里的“嫑”“甭”不仅合二者之意，取二者之形，且合二者之音。 西夏文字中还出现了取二者之形，合二者之音的一类字，其与意义无关，非是会意，称之为“切身”。如图中西夏文字，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专门用来记录音节的，它由左右两部分合成，既取左右两部分之形，又合二者之音（即取左字之声母，取右字之韵和声调）。这类切身字在汉字中也大量存在，也是在中古时期发展起来的，这在辽代僧人的龙龛手镜以及黑水城出土的佛教文献中大量存在，例如图中的汉字，既切“寧”“永”二字之音，

8、更合二字之形，用于记录梵文音节dve。 龚煌城先生此前还提及西夏文中有一类通过变换构件位置造字的方法，并指出这是受汉字俗字的影响。俗字大量涌现同样是中古时期开始的，宋代在文化上整体呈现出一种世俗化的倾向，这种倾向是文化向社会底层普及的必然结果。民间百姓的书写以及面向他们的通俗创作越来越多，俗文化得以广泛发展。表现在具体的书写上往往随意性很大，不再像上层文人那么严谨，俗写、讹误现象遍地皆是。从汉文化对西夏文化的影响而言，民间的、通俗的文化比官方、正统的文化影响要大，这从目前出土的大量世俗文献就可以反映出来，例如类似于西夏文三才杂字经史杂抄等通俗题材的文献在中古的汉文化地区也广为流行。换句话说，在

9、汉夏文化交流过程中，民间的、底层的交流可能比官方的交流更为密切、更为频繁。文化如此，文字的书写也应该如此，因此，西夏文字的某些构形在一定程度上容易受到中古汉文俗字构形规律的影响。 看来，从中古时期汉字的实际运行规律，特别是民间的、俗文化层面的用字规律这一角度来探求西夏文字的构形规律可能更切合实际。这或许是西夏文字形成过程中暗藏着的一个更大玄机。 这一文字在记录语言过程中也暗含着许多有意思的现象。比如，西夏语中有一个表星座“巨蟹”的词，如图所示，其中第一个字相当于汉语“歪邪”的“邪”，第二个字相当于汉语“行走”的“行”，合二字之意就是“邪着走”，这实际上是把螃蟹横着走的形状描摹了出来。再来看看他

10、们关于两个帽子的记录，番汉合时掌中珠有“凉笠”“暖帽”两个词，两个词的后面一个字相同，可以和“帽”“笠”相当，但“凉笠”中的第一字并没有“凉”的意思，“暖帽”中的第一字也没有“暖”，而分别与“春夏秋冬”的“夏”“冬”相当。看来要习西夏词语，甭指望着认识了一个个西夏字就解决问题了，词语层面的认知可能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这种文字记录的西夏语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呢？虽然元昊自诩其先世出身于鲜卑族系，但是他自打嘴巴，因为他所讲的话（语言）掩盖不了他的身份。打个比方说，如果我们要表达“我吃饭”，换作李元昊他们讲的西夏语就应该表达为“我饭吃我”。这里涉及到两个语法现象。第一个是汉语中“吃饭”这样的支

11、配式结构，一般是动词在前，支配对象在后，西夏语则倒了过来，动词跑到了后面。不过这一现象在其他语言中也还比较普遍，现代汉藏语中的很多语言都有这个特点。另外一个现象就有意思得多，明明前面讲了一个“我”，后面偏偏还要再来一个“我”，也不嫌啰嗦。这正是西夏语最为显著的一个特征，那就是在用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叙述的时候，往往在句尾或谓语之后再来一个与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呼应词，而且就限于这两个人称及其复数，第三人称不复存在。这一语法现象在其他语言中颇为少见，目前只在羌语中有所见。 羌族多生活在山谷河沟地带，对方位特别敏感，表现在语言里就是在动词前面有很多表方位的词头，比如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朝山上、朝山下等等，各有不同的词头表示。西夏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