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遂生：北大毕业三十周年感言

1、喻遂生：北大毕业三十周年感言说起毕业 30 周年，禁不住就会想到怎样进的北大。 1965 年，我高中毕业，虽成绩优异，但高考落榜。原因很简单， 家庭出身不好。文革后据当年的中学老师说，学校签的毕业 单位意见就是“不予录取”。当时只觉得是自己的错，为了改 造自己，脱胎换骨，遂自愿申请上山下乡，到川北大巴山区 的南江县当了知青。翌年文革爆发，阶级斗争更加激烈，虽 然当地农民对我们这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是予以善待， 但招工提干这些跳出农门的机会， 是毫无指望了。 既无奢望， 于是娶妻生子，决心当一辈子农民。但在学校里学的那点知 识，却总是挥之不去，在芟刈草莽，修理地球之馀，心中难 免有一股郁悒不

2、平之气。想不到 13 年后还有再次参加高考 的机会。当时早已没有“是金子总要发光”的豪气，想到的却 是鲁迅的杂文沉滓的泛起 （文革中读鲁迅杂文是一种时 髦的风气）。鲁迅说：“恰如用棍子搅了一下停滞多年的池塘， 各种古的沉滓，新的沉滓，就都翻着筋斗漂上来，在水面上 转一个身，来趁势显示自己的存在了。”“但因为泛起来的是 沉滓，沉滓又究竟不过是沉滓，所以因此一泛，他们的本相 倒越加分明， 而最后的运命， 也还是仍旧沉下去。 ”鲁迅对“沉 滓”是贬斥的，但我们这些压在社会底层十几年的“沉滓”，又 何尝不想有一个“漂上来，显示自己存在”的机会。于是决定 报考。但临考只有一个月了，在高中我数理化很好，想

3、报理 科，无奈手中无书，只好改报文科，凭老底子侥幸一搏。考 试下来，总分 408 分，数学 90 多分，语文 80 多分，据说总 分在全地区第一， 于是进城赶集时居然有路人指曰： “那就是 某某。 ”考后填志愿却遇到了麻烦。 我第一志愿填川大， 第二 志愿填西南师院，因为成都离我插队的地方最近，重庆是我 的家乡，远了连路费都凑不够。但县招办不干了，说山窝窝 里好不容易飞出个金凤凰，不填北大不行。双方相持不下， 我不愿填北大，又怕招办整我，最后只好屈从。当年北大中 文系在四川招两名学生，我对政治心有馀悸，选了汉语专业 （读文学专业的是后来成为著名文学编辑家的高贤均） ，因 此有幸与班上 37 位

4、同学结缘。我到北大的车费，是县招办 补助的。到校那天，已是晚上，报到的地方灯暗人稀。一位 路过的高个子老师听说我是汉语专业的，热情地把我的背包 放到自行车后架上，送我到 32 楼，后来得知，他就是陆俭 明老师。进了 410 ，我的被褥还没运到，正好曹广顺同学报 到后回家去了，我就用他的毛巾被盖了一晚上，那是我第一 次用毛巾被。刚开始上课，说不好普通话，交际很困难。很 多同学谈起读过什么什么书，看过什么什么外国电影，我们 从农村出来，茫然无所知，很有些自卑。系上请李晓琪老师 给我们补习普通话，班主任陈松岑老师又组织过几次班会， 同学们真诚热情地交流， 使我慢慢有了自信， 学习渐入佳境。 北大中文

5、系 78 级汉语专业开的专业课程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我据听课笔记统计，光是语言学课程就有 28 门。仅以语言 学理论而言，一年级开了语言学基础（徐通锵） 、语文政策 （索振羽），三年级开了语言学理论（石安石） 、中国历代语 言学论文选读（郭锡良等） 、索绪尔专书导读（索振羽） 、霍 凯特专书导读 （索振羽）、汉藏语概论（中央民院戴庆厦等） ， 四年级开了语言学方法论（徐通锵） 、外国语言学史（叶蜚 声）、乔姆斯基语言理论 （语言所赵世开） 。就本科教学而言， 这样超豪华的阵容，不仅其他学校难以做到，就是北大现在 也未必能够做到，或有意再这样做了吧。毕业以前，石安石 等老师鼓励我考研究生，我因妻

6、儿返城、父母改正脱帽后生 活非常困难，准备毕业后回去。记得当时武斌同学的女友在 呼市，他想回去，被亲朋斥为“堕落”，我别无选择，“自甘堕 落”回了重庆。先在重庆交通学院基础部教了两年大学语文， 1984 年调西南师范学院（后改师大、西南大学）中文系， 1990 年调本校汉语言文献研究所至今。毕业 30 年，教书为 业，主攻甲骨文金文、纳西东巴文，常在滇川山野中行走。1993 年开始招收研究生， 至 2012 年共招硕士生 105 人，博 士生 16 人。毕业的学生，有的已是知名的语言学者，但大 多用非所学， 令我纠结所耗心力究竟值与不值。 有著述若干， 在行内有些影响，于国计民生，则微不足道。

7、但为人做事， 没有辱没北大的声誉。家庭现状，老伴退休在家。女儿博士毕业，在广州大学教书，专业也是甲骨文和东巴文。女婿博 士毕业，在暨南大学教教育学。外孙上大班，喜欢机械和匠 作，数日前打电话来考我：什么是牛顿第一定律？愿他今后 学工科， 而不一定是语言学的第三代传人。 我已过退休之年， 回首人生历程， 有两段对我影响最大。 一是当了 13 年知青， 亲历农民的苦难和艰辛，因此了解农村，同情农民，养成了 能吃苦、能忍耐、祈望低、肯向前的性格。二是大学4 年，北大科学民主传统的潜移默化，奠定了我为人做事的基本准 则；老师教给我科学的思想和专业技能，使我能够胜任日后 纷繁复杂的工作；同学们的友爱、热情和奋进，经常给我激 励和鞭策；北大永远是我动力的源泉。我不爱回忆往事，因 为有太多的苦涩。也不看知青小说，因为在农村 18 年（当 知青 13 年加因母亲被打成右派全家被赶到农村的 5 年），那 些事情都经历过了。大好年华蹉跎，人到中年才走上正轨， 即使夜以继日，也来日无多，无暇驻足回望逝去的烟云。毕 业 30 周年， 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