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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PAGE9从国家到市场:全球化时代性别话语的转变对工作女性的影响衷心感谢杜铭那克、谢卡琳、李慧英、刘伯红、佟新、李银河、谭深、卜卫、孟宪范、杨宜音在“全球化时代处在国家与市场之间的工作女性”研讨会上对本报告做出的点评与讨论。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吴小英关于项目的简要说明本项目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性别平等与发展”的框架下开展的,2006-2007年这一框架的主题是“全球化对工作女性的社会经济权利和状况的影响”。但项目的核心不在于中国的工作女性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得与失,而是集中考察全球化给中国带来的性别话语方面的转变,以及这种转变本身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本项目实际上包含着两个基本假设:一个是相对于改革开放之前的毛泽东时代,中国近20多年来在性别话语方面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前者主要由国家来主导,后者则主要由市场来操纵;另一个是全球化时代性别话语的这种转变对当今中国社会中工作女性自身的生活境遇和选择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本项目的研究素材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毛时代和后毛时代的一些性别相关政策以及重要性别事件或现象的讨论资料,基本上来自同时代的媒体、网络和相关的学术文章,主要采用的是文献梳理和比较分析的方法;二是笔者对21位来自不同职业、年龄、阶层和婚姻状态的工作女性进行的个人访谈和口述史的材料。通过对这两种材料的文本分析,笔者试图勾画出两个不同时代性别话语的构成和转变,以及国家、市场和传统性别文化之间的合作与较量的复杂形态对于全球化背景下性别话语的这种转变所起的作用,这种转变又如何对工作女性的个体命运产生了影响。来自女性自身的口述故事和访谈将就作为社会主义遗产之一的性别平等以及全球化与当今中国女性发展之间的关系问题给出不同于官方的更加丰富和立体的解释和评判。本项目的研究方法以质性为主,除了上面提到的文献梳理和比较、口述史和访谈的方法之外,无论是对官方的政策文本、流行文化中的性别事件文本、还是女性个人的叙述文本,都采用了一种批判性的话语分析(criticaldiscourseanalysis,简称CDA)的手法和立场:即相信“话语是一种社会实践,它作用于知识结构以及人的身份和关系的建构”(塔尔博特2004,p173);同时话语又受制于社会结构,“社会的话语建构并不是来自人们头脑中的思想的自由飞舞,而是来自社会实践,后者牢牢植根于并定向于真实的物质的社会结构”(费尔克拉夫2004,p61)。因此透过人们习以为常的那些日常语言和经验,可以找出其背后蕴含的社会制度、结构和权力关系。文献综述关于中国改革开放前后两个不同时期性别话语的建构及其变化的相关研究,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海内外的女性研究学者已有部分涉及。国内学者如林春的“国家与市场对妇女的双重作用”(林春,1998)、李小江的“我们用什么话语思考女人?”(李小江,1998)、佟新的“话语建构的性别气质”(佟新,2005)、金一虹的“铁姑娘再思考——中国文化革命期间的社会性别与劳动”(金一虹,2006)等等都探讨了这个问题。海外学者如美国人类学家罗丽莎(LisaRofel)的《另类的现代性:改革开放时代中国性别化的渴望》(罗丽莎,2006)、塔尼·白露(TaniBarlow)的《女性的理论化:妇女、国家、家庭》(Barlow,1994)、伊丽莎白·克罗(ElisabethCroll)的《中国妇女变化中的身份》(Croll,1995)、澳大利亚人类学家杰华(TamaraJacka)的《都市里的农家女:性别、流动与社会变迁》(杰华,2006)等等也都论及了现代化过程中性别话语的变迁问题。在90年代北京召开的一次“中国妇女和女性主义思想”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林春作了关于中国社会转型时期国家和市场这两种组织和权力关系对女性生存条件的影响的发言,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她指出,除了家庭关系这种所谓“私领域”之外,“国家和市场的运作必须同时也分别看作是一个文化过程,涉及到个人性别身份与认同的创造与再造。”(林春,1998)改革开放向传统的社会主义平等理念提出了挑战,也对女性造成了“双重冲击”:“一方面是市场发展中的‘经济理性’的传统,它以利润为目标而漠视人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对妇女权益法律保护的削弱。”(同上)林春认为,这种“市场的扩张与国家的退却”都对妇女产生了矛盾性的影响。“随着分权化与市场化的平行发展,一方面妇女正在越来越多地失去其福利待遇,受到公开、直接的歧视,成为剥削、侵犯或性利用(特别是为商业目的)的对象;但另一方面,她们也得到把自己组织起来追求自给和自我实现的机会”(同上)。因此有必要对所谓“妇女问题”、性别平等和妇女解放等作出重新表述和定义,虽然关于如何定义和表述,文章并没有作进一步的充分讨论。李小江是较早对毛泽东时代的性别平等和妇女解放作出反思的学者之一。她在探讨不同的意识形态为我们思考女人提供了怎样的话语、以及女人怎样在话语的驱动下编织自己的性别角色、社会行为和“妇女解放”的神话时指出,中国女人在不同时期接受过三种截然不同的话语世界:第一种就是“传统的”或者说是本土的父权制话语,是由男人制造并且直接服务于男性中心社会的;第二种就是启蒙话语,是随着西学的引进由中国知识分子引入的,其关键词是“自由”、“民主”和“平等”;第三种是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话语,其关键词是“革命”、“解放”和“平等”,以及中国特色的“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李小江,1998)。李小江认为,中国妇女整体上是在“革命”的语境中被塑造的,女权主义的话语“在进入中国的时候就落在男人手中,不由分说地被两种意识形态肢解了”,未等与女人见面,“便将它窒息在民族主义和社会革命大潮中”(同上)。因此她倡导“在‘男女都一样’中分离出女性的‘自我’,在男人建构的话语世界中剥离出女人的经验”,在此基础上“建构女性的话语”,改变中国女人“依附家庭、依附男人”、“依赖社会、依赖国家”的传统心态(同上)。佟新将1949年以后中国妇女的社会身份称之为“被叙述的性别身份”,这种身份是由官方的主流话语界定的。她认为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妇女的性别身份的叙述有两次重要的转变:“第一次是从传统父权制下的‘受压迫’妇女身份向社会主义劳动者的身份转变,经由话语的作用,妇女从受压迫的边缘状况被推向社会主流。第二次是从社会主义劳动者的身份向多元化的身份转变,妇女社会角色开始多样化。但从叙述的逻辑看,是从革命性话语向现代性话语转变。”(佟新2005,p76)佟新指出,毛时代革命性话语的逻辑就是建构“劳动人民翻身解放”=妇女就业=革命的知识叙述,同时以制度法规和媒体宣传的形式在公众中间强制性地推行和强化这种国家意识。而在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性别身份以现代性话语的方式得到重新叙述。这种叙述的逻辑不是革命与落后,而是现代与传统。它强调的是与工业化相关联的制度和理念,以“提高效率”和“理性选择”为基础,因此总是围绕着“妇女是否应当回家”的主题展开,同时大众传媒积极加入了以个人主义为基础的理想女性形象的建构。佟新认为这两种话语的差异“在于建构知识的主体发生了变化,从国家意识形态向利益集团的意识形态变化;从单一的声音向多元的声音变化”(同上,p80)。金一虹在对毛时代的国家动员和劳动性别分工模式进行研究时发现,中国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妇女解放话语。“如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妇女翻身’、‘当家作主人’;大跃进时期的‘走出家门’、‘妇女解放’;文革期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80年代的‘大干四化’和‘四自’话语以及当下正盛行的‘发展话语’(‘一手抓维权、一手抓发展’)”(金一虹,2006)。但是如她所言,“所有这些话语中,影响最大、传播最广,因而能够成为主流倡导的,莫过于‘妇女能顶半边天’和‘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同上)。与此相应,她认为中国劳动的性别分工一直存在着一种“去性别化”的特点,即女性不断扩大其职业领域、与男性劳动相融汇混合的特点。这一特点在文革期间达到了顶峰,出现了“铁姑娘”在全国遍地开花的现象。金一虹通过对当年“铁姑娘”的个案访谈发现,这种模式至少拓展了妇女参与社会生产的广度,改变了社会对妇女能力的评价,并部分触及到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分工模式和文化观念,其正面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但这样一种政治动员下的男女平等是以男性为标准、并以两性之间生理差别的漠视为前提,同时只强调多做贡献、多尽义务而忽视了女性的权利。因而它触及的只是性别平等的表层,并没有真正改变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反而给妇女带来双重的劳累和负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同上)。美国人类学家罗丽莎在考察中国这种不同于欧美原发地的“另类的现代性”的过程中发现,“关于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及其在各种社会实践中如何体现的论争成为后毛时代关于现代性论争的中心话题”,因此她将社会性别作为分析中的“首要因素”,因为“社会性别在关于现代性包含什么的幻想中参与了权力关系的构建,而不仅仅是一个应当被考虑到或加入到现代性话语中的元素”(罗丽莎2006,p4)。罗丽莎对杭州一个丝织厂的三代女工(分别成长于解放初期、文革期间和改革开放之后)进行了田野调查,发现不同政治代群的女工经历了迥异的现代性版本,“如果现代性是通过社会性别而构建的,而且在各种时期被重新不同地想象,那么这些现代性的不同层次的暂时性也就塑造了中国妇女的异质性”(同上,p21)。罗丽莎认为,“50年代的女工接受了性别解放的革命话语,因为它使她们从那种贬低她们的文化意义中解脱出来……对于她们来说,将解放了的妇女的本质与劳动等同导致了一种从以前的性别认同中解放出来的令人欣喜的自由。”(同上,p182)“文革”代群形成了“激进地质问权威以及政治化日常生活”的“权威政治”,这种政治“塑造了一个特定的毛式的达到现代性的版本”,它需要公民“充满政治自觉性”(同上,pp166-167)。后毛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代群接受的则是“一种对于权威和劳动漠不关心的政治”,“她们倾向于一种身体政治,接受天生的女性气质、婚姻、母性等概念,而明显地拒绝其他两代女工的女性气质实践”(同上,p31)。罗丽莎将这种“对社会性别的自然化”视为“后毛现代性寓言”的主旨(同上,p214)。塔尼·白露从语词的角度入手,考察了妇女的理论化在中国不同时期的表现。她认为,从“五四”时期的“女性”、到毛泽东时代的“妇女”、再到后毛时代的“女性”这些概念的变化,体现了不同时代中国政治社会话语中社会性别观念的变化。五四时期的“女性”概念反映了超越传统的亲缘关系范畴、在反儒话语的男性框架下的一个主体位置;毛时代的“妇女”概念则是由国家塑造的一种官方话语,它通过妇女的政治化实现国家和家庭之间的调停;后毛时代的“女性”概念的复苏是对政治化妇女概念的抵制,也是对以前被抹杀了的所谓“自然的”的性别差异的强调(Barlow,1994)。伊丽莎白·克罗在考察革命时期(1949-1978)和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的性别修辞时指出,毛泽东时代的性别修辞不仅规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平等,也通过摧毁男性和女性的类别而否认了二者之间差异的存在。广受欢迎的“半边天”这个口号既是一个修辞上的成功,同时也是一个失败,因为“天”迄今为止等同于男人的空间,“在邀请女人进入这个男人空间的同时,她们也被邀请成为女男人”,因此这个新的修辞将女人融合于男人,既否认了女性身体的独特气质,又否认了女性特有的女儿身份和婚姻的经验(Croll1995,pp69-70)。而改革时期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公开承认平等修辞与女性的不平等经验之间的不符”(同上,p9)。对性别差异的强调和反思,产生了对先前革命年代“女人的男性化”的明确拒绝,“标志着女性从先前那种普遍性的、主要以男性气质或男性形象为主的男女一体的同志或劳动者定义中分离出来”(同上,p151),于是一种注重女性气质的形象和展示的新的兴趣产生了,强调身体的外表与修饰。克罗指出,使改革与革命时期相区分的正是这种对于消费的新兴趣,它标志着对女性或女性气质与男性或男性气质之间差异的重新强调,也可以视为是对革命时期男人定义的那种被迫的女性形象的反抗。克罗认为,虽然在改革年代确认现代中国女性的单一修辞定义比较困难,但是许多针对女性的鼓励和期待都倡导一种女性所特有的坚强、独立和美丽(同上,p177)。澳大利亚人类学家杰华在对北京的打工妹进行研究时指出,有两套话语在形成这些都市农家女的经验过程中起到了核心的作用,“它们是那些涉及中国的性别差异和城乡分割的话语体系。这些话语包含了特定的权力关系,并在与‘男子气’和‘女人味’、‘城里人’和‘农村人’等有关的语言和知识中得到了体现和延续”(杰华2006,pp10-11)。通过对媒体和学者叙述与打工妹口述故事的比较分析,杰华试图阐明社会话语与个人认同和经验之间的动态相互作用,“理解外来女性的经验和故事是以何种方式受到主流话语以及她们各自应对主流话语的不同方式的影响”(同上,p8)。她认为,“在进入打工妹主体认同的各个概念中,最基本的概念与城乡分割、外地人/本地人身份、以及关于性别的话语相关,与这些话语和现代性观念彼此缠绕的方式以及贡献于现代性观念的方式相关”(同上,p32)。杰华对于毛时代性别话语的评价总体来说并不高,认为性别平等方面取得的成就“断然比国家修辞可能提到的要少得多”,中国政府“在妇女解放问题上采用的是过于简单化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路径”,因此与西方大多数女性研究学者的评价相一致,她认为“在毛泽东时期妇女解放尤其在农村只是一个‘未完成的’或者‘被延迟了的’革命,存在着根本性的问题,包括劳动的性别分工和不平等报酬、双重负担,以及婚姻实践和家庭关系中遗留的自由和平等的缺乏等等”(同上,p39)。但是杰华对于后毛时代“素质”话语的批评更加严厉,她认为在80年代之后,“素质”在中国已经成为有关现代性和国家治理的各种话语中的核心要素,“对中国作为一个民族的素质的渴望与忧虑,与家庭和个体的素质竞争相融合,形成了一种基于自我规制和自我发展压力的强有力的政府治理形式,这些由政府自上而下强加的压力,已经在普通人当中得到内化”(同上,p42)在这种背景下,对于那些被指定为具有最低素质的群体比如农民和农村妇女来说,“素质”就成为比毛时代的阶级标签更难改变的身份。从妇联这样的半官方组织、到“农家女”这样的NGO和媒体,它们在这一点上的定位和目标都非常相似,就是要提高妇女在市场经济中的竞争力,更好地适应后毛时代的改革趋势,但是它们“基本上不挑战政府制定的市场取向的发展和现代化的纲领前提,也不挑战构成当代社会政治秩序的最基本的制度性性别基础”(同上,p65)。杰华认为,这种以素质为核心的取向类似于一种“责备受害者”的思路,它强化了作为个体的妇女的弱点和责任,弱化和回避了制度性和结构性的性别不平等问题。而政府的所作所为加剧了这样一种状况,包括“政府对源于生理差异的性别不平等的顺应,与性关系以及家庭内部决策和劳动分工相关的问题的重新私人化,在已经成为资本主义消费增长核心内容的女性身体的商品化问题上的共谋态度,以及它从克服社会不平等的直接努力中全面退出的做法”(同上,pp66-67)。概括以上海内外女性研究学者有关中国性别话语的构成和变迁方面的论述,可以总结出以下两点:(1)承认在毛时代和后毛时代两个不同时期,中国的性别话语构成内容和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从内容方面看,学者们基本上认同毛时代的性别话语以“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为主导理念,以相应的劳动和妇女保护制度为支撑,带有以男人为标准参照的男女等同的“去性别化”特点;同时它又是依附于国家民族利益的一种辅助话语,是以一种“革命性”的话语模式出现的,源于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解放理论,带有强烈的国家意志和政治化色彩。对于后毛时代的性别话语内涵,学者们虽然都提到了市场化的作用和国家政治的弱化、性别差异和不平等的显性化等特点,但是对这一时期主导话语的界定却各有偏重,有的强调以效率和理性为核心的现代性原则,有的强调新消费时代的身体政治,有的强调回归社会性别的自然化,有的强调以个体主义为基础的素质和能力建构。从性别话语的构成方式上看,学者们对毛时代的看法也基本一致,认为都是由国家意志以政治化的形式自上而下强制推行的,同时辅以制度上的长期保障和宣传上的高调支持,共同塑造了一个男女平等的性别神话;所以这种平等又往往因让位于国家利益和社会生产的需要而打了折扣,比如即使在鼓励女性高度参与社会经济活动的年代,女性劳力也是作为“蓄水池”而存在,随着国家就业形势的好坏在家庭与社会之间徘徊。对后毛时代性别话语的构成方式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理解:一种就是认为由市场主导而国家退隐,实际上就是由市场上的利益集团来主宰,因而很难用单一的定义来表述,而是由一种声音变成多种声音;另一种是认为国家依然在性别话语的构成上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只不过新的性别话语更多地吸收了现代性的需求,并且常常与市场和消费文化结成共谋。(2)对于毛时代和后毛时代两个不同时期的性别话语,已有研究给出的评价也存在较大的差异,不过仍基本上可分为正面的肯定和负面的批评两种。对于毛时代的性别话语,正面的评价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由于国家意识形态的倡导和制度安排,使得男女平等变成一种普遍接受的政治时尚深入人心,妇女解放被纳入现代化进程的关键,并成为社会主义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其次在实现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旗帜下,妇女得以走出家门投入社会,各方面的生存条件和参与能力都得到了明显改善和提高;再次这种革命性的性别话语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和男尊女卑的父权制文化观念。负面的批评主要来自以下几个方面:首先这种性别平等是以男性为标准尺度的性别等同,它抹杀了男女两性之间存在的差异,并且默认了男性的优越感;其次妇女大规模参加劳动就业并没有改变传统的性别角色安排,反而承受着双重负担,男女平等在实践中并没有贯彻到底,妇女解放永远服务于国家利益的需要,成为“未完成的”和“被延迟了的”革命;再次由于男女平等是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实现的,这种由国家“恩赐”的平等必然使女性产生一种依赖心理,未能树立起一种性别主体意识,因此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妇女解放。对于后毛时代的性别话语,正面的评价并不多,主要有:首先承认性别差异的存在,是对革命时期无性别政治话语的反抗,也为女性经验和主体意识的建立提供了合法性;其次强调效率、理性的市场原则和个体主义的现代性话语,使女性获得了更多的发展机遇和多样化的个人选择空间。而负面的批评则要多得多,主要有:首先对两性之间所谓自然差异的过分强调,有本质主义之嫌,带动了传统性别文化的复苏和身体政治的盛行,在消费主义的环境下给女性的商品化找到了借口;其次市场化的作用和国家的退隐,使得女性遭遇公开的歧视并落入边缘化,“妇女回家论”一再泛起,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重新获得推崇,而国家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同谋的角色;再次现代性话语的效率主义与个体主义叙述在传媒中不断呈现,实际上代表着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权力关系。国家倡导的“素质”话语强化了妇女的弱势地位,回避了制度性和结构性的性别不平等问题。本项目在上述研究基础上,试图对较有争议的后毛时代性别话语的构成内容和方式作进一步的探讨和挖掘,并依据两个不同时期来自官方和媒体的性别材料文本与来自民间和工作女性自身的口述文本两条线进行比较分析,探寻全球化与性别话语变迁之间的关系,以及国家、市场和传统文化在这种话语建构与转变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而讨论工作女性自身如何受制于这种性别话语的转变、又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应对这种转变的策略。三、性别话语建构的要素分析“话语”的含义千差万别,本文在福柯的意义上使用“话语”一词,就是指用来建构知识领域和社会实践领域的不同方式,它是在历史和社会中形成的,内含着一种权力关系,规定了某种社会秩序,并以不同方式塑造了人们的社会身份和主体位置。“正是话语的这些社会作用才是话语分析关注的焦点”(费尔克拉夫2004,p3)。批判性的话语分析“旨在检验语言是如何影响社会再生产和社会变化的”,认识“现存的话语惯例是如何成为权力关系和权力斗争之结果的”,同时“揭示出使这些惯例自然化的社会、历史机制”(塔尔博特2004,p161)。因此对性别话语的批判性考察实际上就是理解社会性别如何在社会中被建构出来、使之成为日常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并且不断变化发展的。在性别话语的构成要素中,国家、市场与传统文化是三种不可忽视的基本力量,它们时而对抗、时而分立、时而联手,在不同时期充当了社会性别建构中的不同角色。其中传统文化是构成性别话语的基础要素,它历史最为悠久,作用的范围最为广泛,并且在本项目探讨的两个主要时代(无论是毛时代还是后毛时代)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它同时也是最模糊、最有争议的一个要素,因为不同的利益主体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号,却往往宣扬着截然不同的内涵。正是这种可塑性使它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官方都获得了一种长盛不衰的特殊地位:你无法绕过它,无论是弘扬还是贬抑。国家在这三种要素中毫无疑问处在主宰性的官方地位,尤其是在毛时代,它充当了性别话语塑造者的全能角色,并扼杀了除此之外任何一种可选择性话语存在的可能性,即使是传统文化也不过沦为它手中的一个道具。但在后毛时代,它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来自市场的挑战,不得不按照现代性的需求重新对自己的叙述方式和定位做出调整。市场是这三个要素中的后起之秀,在后毛时代才逐渐成长起来的一个新要素,但它的高调出场和兴旺势头已经对前两个要素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成为全球化时代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自觉追随并主动内化的一个主宰性要素。虽然中国不同时期的性别话语并不是由某一个要素简单地构成的,但为了更加清晰地分析背后的这种复杂机制,本文将由三种不同要素所主宰的性别话语分别称为传统话语、国家话语和市场话语三种不同类型谭深认为,全球化的到来还给中国引进了一种既不同于传统话语、也不同于国家和市场话语的第四套话语,就是社会性别话语。它是由一些国内外的NGO组织以及女性主义的研究者和活动家通过发展项目、提供培训和服务等方式推行的,它上面对政府施压、下面对民众施加影响,已经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参见会议记录(2007年2月8日)。谭深认为,全球化的到来还给中国引进了一种既不同于传统话语、也不同于国家和市场话语的第四套话语,就是社会性别话语。它是由一些国内外的NGO组织以及女性主义的研究者和活动家通过发展项目、提供培训和服务等方式推行的,它上面对政府施压、下面对民众施加影响,已经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参见会议记录(2007年2月8日)。传统话语传统话语的核心就是父权制,它从文化观念、制度安排、身份认同各个层面维护男性的中心地位和对女性的支配关系。其基本前提是强调两性生理上的差异,以及由此带来的性别角色分工上的合理性。比如在家庭中,它主张“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的关系模式,在社会分工上主张男人以事业为主、女人以家庭为主的公私划分模式,在两性关系上主张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主女从的等级模式。与此相应,长期以来形成了一整套与性别相关的社会惯例和制度习俗,比如男人肩负着成家立业的重担,他通常是家庭中的顶梁柱、挣钱养家者,并承担着家族血脉传承的责任,拥有家庭财产和资源的分配继承权和对老人的赡养义务;而女人在家庭中的责任是“相夫教子”,照顾好丈夫、老人和孩子,不需要到社会上抛头露面,因此婚后随男方居住、做个贤妻良母就是对女性的基本要求,她们在娘家没有分享财产资源的权利和赡养老人的义务。这套性别话语不仅规定了传统家族社会的社会秩序、权力关系的运行机制,而且规定了男人和女人的主体位置和身份认同,也就是规定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内涵差别在哪里等等知识。这些知识的建构以一种传统的两分法为基础,就是将男人和女人分别对应于阳和阴、天和地、强和弱、硬和软、坚强与温柔、理性与情感、支配与顺从等等,因此就形成了好男人以成功和坚韧为标志、好女人以漂亮和贤淑为特征的重男轻女的评价体系。这一套传统话语体系经过几千年的历练,即使经受了五四启蒙思想、共产党的妇女解放运动和全球化时代市场原则的冲击,也依然岿然挺立着,只是在不同时代穿上了不同的时尚外衣而已。在毛时代,举国提倡男女平等,鼓励妇女走出家门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传统话语在官方主流话语中担当的主要是反面的角色,代表着“封建的”男尊女卑遗毒。而妇女想要翻身求解放,就要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劳动。但是实际上妇女是否真正外出就业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国家和社会的实际需要。金一虹的研究表明,女性扮演的是“工业的辅助性劳动和重要蓄水池的角色”,就是说在社会劳动力短缺的情况下,女性就成了“伟大的人力资源”,要鼓励她们参加社会劳动的热情,树立劳动光荣的理念;而在经济紧缩的情况下,妇女往往成为最早的裁员对象,被动员要求“安心从事家务劳动”(金一虹,2006)。比如在1953年召开的第二届妇代会的工作报告中就提到了“民主妇联应该教育广大家庭妇女和职工家属搞好家务,并加强学习,提高政治、文化水平,准备好条件,以备祖国需要时,随时参加祖国的各项建设工作。特别是家庭妇女中的职工家属,尤应以爱护职工,鼓励职工搞好生产作为她们的光荣任务。对于那些已经参加社会活动的职工家属及家庭妇女中的积极分子,必须照顾到她们家庭劳动的必要时间。”(第二届妇代会工作报告,1953)可见传统话语中的性别角色规范在毛时代并没有遭到实质性的否定,而是改头换面地成为“妇女的传统美德”或者“妇女的特殊需求”。另一方面,当时国家虽然倡导或者一直致力于实现男女同工同酬,但至少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同样参加农业劳动的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享受着不一样的工分待遇的。这几个方面的问题在我访谈过的几个成长于毛时代的中年女性的口述故事中都有所体现。AJ是一位55岁的农村妇女,现在离开老伴一人来城里当保姆。她20岁就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进入一个12口人的大家庭。说起在婆家“生产队的活也干”、“家里的活也干”的苦日子,她一个劲地说那时候的家庭太“封建”:一是在找对象的问题上,“我们家是个封建家庭,我爸说中,我们就不敢反对”,“我说不乐意,那不中,就是这样”;二是婆家也是个封建家庭,“那年头你看,我虽然赶上新社会了,但也要干那些老事儿”,所谓“老事儿”就是“媳妇的那些老活儿都得干”;三是婆家重男轻女,说起她第一个孩子(女婴)惨死的经历,AJ至今耿耿于怀:AJ:那时候真是,成天干哪,一年到头的。结婚以后都有孩子了,头一个生了个姑娘。吴:老大是姑娘?AJ:你听我说呀。生了个姑娘,我那个家呀,封建家庭,一看是个姑娘,都走了。婆婆公公在旁边看,那孩子给冻死了。吴:啊?!AJ:那孩子冻死了!11月21,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啊。生完以后也不给烧,也不给烧屋里,冻得团团转去。那你说生完了之后谁顾得了啊?生完以后,那屋里特别冷,那孩子都冻得没体温了。那节要上医院,哪来的医院去,就那样往怀里揣,搁在裤裆里揣孩子。最起码我还有力气,生完了让我揣,我哪揣得了呀,那孩子就给冻死了。公公婆婆连瞅都不瞅。W:后来呢?AJ:后来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哎呀,婆婆公公这下是宝贝了。大被小被地裹着,把这两边都裹烂了。(AJ访谈记录,2006年4月24日)在AJ的口述记录中,“封建”一词出现了11次,都是在反面的意义上使用的,其中反映毛时代的有7次,后毛时代的有4次。从这里既可以看出官方主流话语对民众的影响,也可以看出主流话语所宣称的东西在现实中是打了折扣的。与之不同的是,在后毛时代,传统话语在主流话语中担当的角色虽然相对复杂一些,但主要是正面的,至少传统话语的复苏与活跃在相当长时期内成为人们赞赏和认可的东西。比如上个世纪80年代风靡全国的所谓“寻找男子汉”和“回归女人”的时尚风,就可以视为传统话语的一种典型回归。这种回归是以对毛时代压抑和扭曲人性的制度的一种抗议形式出现的,是对男女等同的无性文化的一种修正,因此“女性意识”一词在那个时代媒体的讨论和著述中频频出现。王政指出,这样一种以“男女有别”替代“男女都一样”的话语实践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就是因为它是对毛时代官方主流话语的一种挑战,其目的是“批判和摆脱国家对个人的绝对控制,以及开拓属于女性的空间”(王政,1997)。但是王政批评说,这种“将女性自然化”的建构策略由于简单地着眼于回归女性的自然本质,而很少考察传统话语中蕴含的男性中心主义,因而它实际上并没有对传统的社会性别制度构成挑战。“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女性意识’的出现不仅没遭遇阻力,反而得到迅速广泛的呼应,包括广大男性的推波助澜。也正由于‘女性意识’只具有解构‘男女都一样’的国家话语的力量,而对男尊女卑的传统文化毫无触动,所以市场经济可以毫不迟疑地接纳、吸收、利用‘女性意识’。”(同上)后毛时代传统话语的这种复归在我的访谈对象的口述故事中也有一定的体现。例如一名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今年还不到40岁就已经领导着一帮手下人的公司高层主管Xym在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时感慨地说,父母从小对他们的教育就是“女孩子要自立”、“一定不要依靠谁”。但是大学毕业后人家给介绍对象,却连连遭到惨败,而令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失败的原因:“人家看不上我的都是什么情况?我比较受刺激。都是因为觉得你这女孩比较强,就是将来我驾驭不了你。就是他们包括还给我找一博士嘛,博士就说一谈、一聊,就跟介绍人说不行,说这个太能干。博士还嫌人家能干?越是这样嘛,他越是希望找一个在家里能够相夫教子的,所以有些时候我都有些失望说实在的,也经历了几个吧,实事求是地讲。其实也平等,大家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但是多数情况下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就有点受刺激嘛,我说不能找太强的男的,绝对不能找太强的,因为男的如果太强了,女的你就要为他去作牺牲。”(Xym访谈记录,2006年7月13日)。这里我们看到两点,一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话语在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中依然根深蒂固;二是在有独立意识的女性那里它更多地代表着反面的角色。但是有趣的是,当说到后毛时代传统话语的回潮时,Xym坦承自己潜意识里也有这种想法。Xym:比如说现在我就有意识地培养我女儿。比如说我们小时候,那都是父母的教育,不要去臭美,学习好就可以了。吴: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和你妹妹的?Xym:怎么说呢,也重视学习,也重视做人,注意言传身教,可能更多地就是把他们自己的东西传给我们,自己怎么为人处事的。吴:他们说到女孩的时候,会有什么特别的吗?Xym: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们好像教育女孩跟教育男孩没什么区别,他不会强调女孩应该特别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教育我女儿,我就会特别强调这个问题。比如举个例子,我会告诉我的女儿,你吃饭应该怎么吃,你出去走路、坐姿应该是怎样的。然后你感觉穿衣服可以,她从小就爱漂亮,可以给她买漂亮衣服,但我告诉她首先要有一个干净的外表,然后你还要一个很好的言谈,动不动就喊、就叫,不行。也会跟她讲一些专门是小公主的行为啊,讲一些游戏呀什么的,跟女孩比较相关的东西。(同上)这位很有女强人风范的职业女性在说到对她女儿的培养问题上一再强调,除了应该努力学习,可能“还应该向让她更像一个女人、女人味更足的这个方面去培养培养”。我问她她所说的女人味是什么意思,她回答说:“比如说女人味它的含义,我理解的就比较广泛一点,一个是外表你要有女人味,另外呢比如说从你生活上,作为一个女人你应该会些什么东西,对吧?好像也是加了点传统的东西在里边。是不是作为一个男的就不应该学做饭?我觉得潜意识里还真有这种想法。我觉得作为一个女孩子,我就跟我女儿说过,我说你再大一点,你就应该拿碗、收筷子、擦桌子,但其实换句话你男孩子也应该学这种。但是好象有一种潜意识在作怪,觉得你女的更应该会。还是有一种这种潜意识。”她还谈到了男孩女孩在未来的竞争中可能面临的不同压力和生活境遇:“比如说我现在就在想,生个女孩挺好的,将来就算不杰出,平平凡凡也挺好。但是如果是个男孩,太平凡了好象就觉得是一种小小的损失,潜意识里有这种,觉得男孩的压力太大了。男孩嘛,社会上也是这么看,撑起一家应该是个男的,所以男孩觉得自己不能太窝囊,要杰出,至少也要混得过去。女孩嘛,觉得大不了自己过得平凡一点就好了,不会有谁去要求她。”(同上)上面的叙述中我们看到的是对传统话语的一种正面接受与认可,不过更带有一种策略意识。可以说传统话语在不同时代经历了不同的表现形式,披上了不同的时尚外衣,并成为不同人进行个体生活选择时的一个可用资源。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工作女性在对待传统话语的问题上时常表现出矛盾的态度。国家话语毛时代在性别问题上的国家话语,可以用国家女权主义(statefeminism)来概括刘伯红和卜卫认为中国从来就没有真正所谓的“国家女权主义”。王政则认为,国家女权主义这个词的涵义一向存在争议。早期是指被官僚机构雇用为一定权力位置的女权主义者或者推动性别平等政策制定的女性政治家,后来又被概念化为对各种各样政治经济体系的国家机构中女性主义的制度化的学术考察。它在用于中国社会主义国家性别政策的讨论时,通常描绘了一个悖论性的图景,就是国家父权与妇女解放的同时并存。王政认为已有研究对社会主义的国家父权有深刻的剖析,但是没有很好地考察那些有利于妇女的政策法规是如何在父权制的中央集权结构下被通过的,没有发掘出女性在社会主义国家政策制定过程中的独特作用(WangZheng,2005)。从这个意义上,本文依然采用这个词来描绘中国毛时代的国家性别话语。。体现在制度层面上,就是在解放初期的50年代政府就推行了包括婚姻自由、男女同工同酬、妇女选举与参政等在内的一系列主张男女平等的政策和法规,在宪法的意义上规定了“妇女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教育的、社会的生活各方面均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共同纲领》,1950)。这些政策法规包括婚姻法、土地法、选举法、劳动保护条例、劳动就业制度和退休政策等等。一位资深的妇女研究专家、同时也是妇联的官员Wsm在说到建国初期中国妇女政策的框架时,用“激进”和“完善”来形容,她认为这套政策框架既反映了当时领导人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一种“朴素的男女平等思想”刘伯红和卜卫认为中国从来就没有真正所谓的“国家女权主义”。王政则认为,国家女权主义这个词的涵义一向存在争议。早期是指被官僚机构雇用为一定权力位置的女权主义者或者推动性别平等政策制定的女性政治家,后来又被概念化为对各种各样政治经济体系的国家机构中女性主义的制度化的学术考察。它在用于中国社会主义国家性别政策的讨论时,通常描绘了一个悖论性的图景,就是国家父权与妇女解放的同时并存。王政认为已有研究对社会主义的国家父权有深刻的剖析,但是没有很好地考察那些有利于妇女的政策法规是如何在父权制的中央集权结构下被通过的,没有发掘出女性在社会主义国家政策制定过程中的独特作用(WangZheng,2005)。从这个意义上,本文依然采用这个词来描绘中国毛时代的国家性别话语。但是Wsm也强调,“男女平等、性别平等不是天生自然而然就能产生的,必须经过民主的熏陶,经过一种宣传倡导,需要这样一个过程”(Wsm访谈记录,2006年5月26日)。因此国家话语体现在意识形态方面,就是通过各种途径宣传和营造一种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理念和气氛,这其中包括领袖人物的多处著名讲话,例如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办到”,“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国妇女是一种伟大的人力资源”等等;也包括当时的报刊、媒体、文艺作品中妇女与男性并肩而立参加革命和建设的各种形象塑造和宣传;还有1949年国家就专门成立了妇联这个作为党和政府与妇女群众之间的纽带和桥梁的特殊机构,宗旨“在于团结全国各阶层各民族妇女大众,和全国人民一起,为彻底反对帝国主义、摧毁封建主义及官僚资本主义,为建设统一的人民民主共和国而奋斗,并努力争取废除对妇女的一切封建传统习俗,保护妇女权益及儿童福利,积极组织妇女参加各种建设事业,以实现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妇联章程》,1949)从当时制定的这个章程来看,至少包含着以下几条:(1)妇女解放是包含在并服从于民族解放和国家建设的大业的;(2)废除封建传统习俗、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是实现男女平等的前提。因此毛时代关于男女平等和妇女解放的知识建构,有着非常特殊的政治含义。左际平在考察中国50年代妇女解放的知识建构时发现,这种解放“是为民族、阶级解放和社会主义实践服务的,因此带有强烈的工具性色彩”,但她认为“这并不是说工具性的解放就不含有个体解放的性质”,只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工具性和多重性却注定了妇女在奋斗过程中权利和义务兼容,以及对实现彻底的个体解放的局限性。”(左际平,2005)因此与上面提到的对毛时代的国家话语持批判态度的“恩赐说”和“无性别说”不同,她认为这种“自上而下、多层次、工具性的妇女解放”决定了中国的两性平等不同于西方的“建立在个体解放基础之上的两性权利、机会的平等”,而是更多地意味着“个人对民族、阶级解放和对国家所履行的义务平等”。(同上)这种两性义务平等在城市中又以单位制的形式巩固下来,城市女职工从单位制中获得了一种认同感和“主人翁心态”,同时也抑制了她们个人和家庭自由化发展的空间。因为“义务平等的实行,改变了工作的传统价值,赋予就业政治意义。参加工作即参加革命,工作的好坏成为衡量个人对国家是否忠诚的重要标志之一,夫妻也由‘男主外、女主内’的搭档变为共建大业的‘革命同志’。对妇女来说,就业不仅意味着从小家庭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更重要的是‘不在家里吃闲饭’、‘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因此左际平认为,“在解放和义务兼容的时代里,妇女解放模式并非模仿男性标准,而是男女都用‘国家人’(stateperson)的标准”,在这个意义上,“无论男人女人都远远没有获得完全的个体意义上的解放”。(同上)因此,国家女权主义的实质就在于这是基于国家意愿和需求的女权主义,可以说这种以国家为主体的妇女解放和两性平等往往局限于所谓社会生活的公共领域,而离个体意义上的真正平等和解放的目标还相距甚远。刘伯红强调,毛时代的男女平等与现在说的性别平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根本不是一回事。中国的男女平等已经被中国的传统文化误读了。它包含两个倾向:一个主要倾向是以男性为标准,还有一个倾向是把男主外女主内当成男女平等,最常见的说法就是让男性去干适合男性的工作,让女性去做适合女性的工作,忽视了性别平等中打破男女角色分工的基本要求(会议记录,2007年2月8日)。在我的访谈中,也曾问到一些年长一点的人对于毛泽东时代男女平等的个人感受,结果出奇地一致:都是否定性的。例如上面提到的Aj说起农村家庭的生活方式时,一再说到“农村女的特别累,哪有什么男女平等?”:吴:过去毛泽东时代不是讲男女平等吗?Aj:男女平等在我们农村这里没有实现开。吴:你说为什么呢?Aj:因为老封建势力还没有那个什么。吴:哪方面不平等?就是说一样干活……Aj:一样干活,回来你也要干重活。家里、屋里的一切,男的一律不管。吴:就是说家里这块儿的活女的要多干。Aj:多干,累。吴:然后还要伺候婆婆呀,照顾老的、小的,都要女的管。Aj:可不是,那些都要女的管。(Aj访谈记录,2006年4月14日)另外两个在北京某高档小区做家政的40多岁农村妇女Xc和Xh在回忆毛时代的平等感受时也给出了否定性回答:吴:觉得毛主席那时候,男的和女的在农村平等吗?Xc:怎么说呢?那时代真没有现代平等。吴:那你说的不平等是指哪方面?Xc:过去男的打老婆说打就打,现在根本不敢。Xh:特别是分工。吴:劳动分工?Xh:邓小平没上台的时候,瞧着哪方面都不平等、都不好。吴:你举个例子说说。Xh:你看那时候男的都出去挣工分,女的在家里,吃也没吃的、喝也没喝的,肯定苦。男的出去挣工分,好东西都给他吃,女的在家里弄着孩子、做饭什么的,又没有钱。吴:你是说因为男的在外面挣工分,先给他吃饱了是吗?Xh:这是我亲自经着的。我上边一个哥、一个姐,我是老三,我下面还有一个妹、两个弟。你就拿我爸来说,还有两个兄弟,种下麦子吃麦子、种下玉米吃玉米,我爸身体特好,干活也利索,在村里当队长。我家里总共是8口人,粮食打下来了,我妈舍不得,我爸吃饱了,他苦不着,我妈吃不上。所以你说男的是养家糊口的,吃的什么都保证先给他安排好。吴:你不是说分工不一样吗?那你为什么说不平等呀?分工不一样但是两个人都很累呀。Xh:女的去生产队回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是男的回来,就可以休息了,女的在家里更累了。吴:还有别的方面吗?你不就是说女的里里外外都得干?Xc:对对。白天都一块出去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于一收工了,男的就轻松了。吴:别的方面还有什么?Xc:我也说不出来。以前女的根本不敢在男的面前说话,说重了就不行,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现在女的在男人面前说话可放肆了。吴:你说这是为什么呀?是因为邓小平之后政策好了女人就神气了吗?Xc:有点那个原因吧。吴:但是国家也不会管到你家里来呀?Xc:那也慢慢就形成这样了。……(Xc和Xh访谈记录,2006年6月11日)以上的叙述表明,即使在国家全能的时代,传统话语仍在一定范围内发挥作用,尤其是在家庭这种国家话语相对忽略的领域,两性关系的平等在实践中受到很大的限制。同时由于毛时代的国家话语集中提倡的是男女两性对于国家和社会该尽的义务和贡献上的平等,这等于女性承担了相当一部分本来属于男性的社会功能,而在家庭中按照传统话语她们所应承担的角色和义务却丝毫没有减轻,这就给那个时代的妇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双重负累。Wsm在谈到建国以后与妇女相关的劳动政策时指出,实际上“在政策和实践两方面存在很大的矛盾”。一方面国家做了大量的舆论宣传,把大家的热情调动起来,动员妇女出来就业;另一方面当时工业化程度很低,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城市压力已经很大,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就业,所以实际上城市家庭主妇在当时也是很庞大的一个群体,政府只好说“家务劳动也是社会劳动,很光荣”。因此在那个时代妇女就业还是很不稳定的,取决于国家的形势和政策,有人甚至说那不叫“妇女运动”,那叫“运动妇女”(Wsm访谈记录,2006年5月26日)。然而如左际平所言,那个时代的妇女“在‘解放’、‘平等’的建构过程中绝不是被操纵的被动群体,而是开拓那个义务平等时代的主力军。她们的投入既反映了共产党对妇女解放和献身的渴求,也体现了她们对自身主体身份的建构、认同的主观能动性”(左际平,2005)。这种主体认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共产党在有关妇女就业的知识建构过程中采取的“最重要的技术性策略”,就是将就业与否与革命与否、进步与否联系起来,与“新中国妇女”是否想要“翻身解放”联系起来(佟新2005,p77)。由于被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妇女就业就具有了某种特殊的政治含义,也具有了进入主流话语的一种主人翁姿态和自我解放的感觉。这种姿态和感觉使得妇女就业在中国作为一种独特的传统保留下来,即使在后毛时代国家话语发生动摇的时候仍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刘伯红认为,1949年之后的这种国家话语可以视为是一种刘伯红认为,1949年之后的这种国家话语可以视为是一种“新传统”,它是在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立场上、在计划经济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李慧英也认为,这种国家话语中所包含的积极功能应给予充分的肯定,它包含着政府的责任在里边,政府在其中起着主导性的作用。参见会议记录(2007年2月8日)。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政府在性别问题上的基本态度和总体理念并未发生改变,但是有关国家话语的叙述却有了一些新的内容和形式。男女平等被上升为一项基本国策,妇女的半边天地位在官方话语中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例如在1988年召开的第6次妇代会的工作报告中,妇女运动的总任务被描述为“在党的基本路线指引下,各族各界妇女团结起来,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全面提高素质,积极投身改革和建设,为夺取改革攻坚阶段的胜利,促进妇女的进一步解放而奋斗。”而“妇联的基本社会职能应该是:代表和维护妇女利益,促进男女平等。”(第六届妇代会工作报告,1988)1992年国家还颁布了《妇女权益保障法》,明确“妇女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社会的和家庭的生活等方面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国家保护妇女依法享有的特殊权益,逐步完善对妇女的社会保障制度。禁止歧视、虐待、残害妇女。”(《妇女权益保障法》,1992)在1995年国务院颁布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中,明确提出了“到本世纪末,我国妇女发展的总目标是:妇女的整体素质有明显提高,在全面参与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参与国家和社会事务管理的过程中,使法律赋予妇女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及家庭生活中的平等权利进一步得到落实。”(《中国妇女发展纲要》,1995)可以看出,这些文本中都将妇女的解放与国家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事业联系起来,但是与毛时代的国家话语不同的是,这些叙述中第一次加入了提高妇女素质、倡导“四自”精神(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和维护妇女权益的新提法。这些提法上的转变,一方面与国家对于现代化的新认识联系在一起,其逻辑就是:实现现代化需要全民素质的提高,实行市场经济就是要打破传统的平均主义大锅饭,改变对国家“等、靠、要”的依赖心理,通过提高个人素质、自强不息来实现个体的“自我发展”。因此这种新的叙述实际上包含了普通人(包括妇女)与国家的关系上的两种根本性转变:一是从过去强调个人无原则服从国家需要的集体主义取向,转变成现在强调国家的现代性须以个体能力的提高和发展为前提的个体主义取向;二是个体由过去的被动的国家保护和操纵对象转变成现在更加自主的市场选择主体,对于个体身份的衡量标准也由过去简单化的阶级出身标签论转变成现在的后天能力比较论。因此素质话语虽然具有西方学者所批评的“将焦点放在克服个体的弱点而不是根本的结构性不平等上”的缺点(杰华2006,p67),但是由于素质本身与后天的学习和能力相联系,是动态的、可以改变的,因而它至少打破了毛时代那种以出身论英雄的身份话语,从而赋予个体明确的奋斗方向和更大的选择余地和空间,这一点对于经历毛时代控制一切的封闭社会的中国人来说,具有不可低估的积极意义。另一方面,新的国家话语中之所以突出强调了妇女权益的维护和保障,就是因为从80年代开始逐渐凸现了一些妇女权益受损的问题。比如随着城市改革的推进和就业压力的增大,越来越多的人遭遇下岗、失业,而妇女往往首当其冲,她们越来越多地被逐出正规就业市场,被迫走向非正规就业或者失业,成为劳动力市场的边缘人。在农村现代化的进程中,劳动分工也呈现出一种“性别成极化”的现象(金一虹,2000),大批男劳力从农业中“退隐”或者“撤离”,转移到城市的非农产业,出现了“农业的女性化”,两性之间的职业分隔日益严重,男性在分工利益的调整过程中始终得以保持优先权和主动权,而妇女劳动在整个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被逐渐置于边缘化,导致“贫困的女性化”。还有女童的辍学、色情行业的重新抬头、拐卖妇女现象的出现、包二奶在一些权势群体中的流行等等,无论在就业、教育还是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妇女受歧视、受剥夺、受侵害的现象,男女两性之间的分化呈现日益严重的趋势(第二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课题组,2001)。因此维权成为后毛时代国家动员妇女走入现代化进程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妇联甚至将“一手抓发展、一手抓维权”定为自己的工作方针:“一手抓发展,一手抓维权”是我们经过多年实践总结出来的妇联工作方针。党的十六大强调,必须把发展作为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要“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要“最广泛最充分地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使“人民的政治、经济、文化权益得到切实尊重和保障”。这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和处理“发展”和“维权”的关系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动员和组织广大妇女积极参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在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中实现自身的发展,这是维护妇女权益的根本途径。但是不能认为,经济搞上去了,妇女问题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在抓发展的同时,必须自觉地努力维护妇女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婚姻家庭生活中的平等地位和合法权益,坚决同歧视妇女、侵害妇女合法权益的现象作斗争,这样才能为妇女发展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因此,发展与维权是密不可分、相辅相成的。只有坚持“一手抓发展,一手抓维权”的工作方针,才能充分调动广大妇女投身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才能更好地促进男女平等。(彭佩云,2002年12月12日)在这个叙述文本中,我们看到男女平等被赋予了一种崭新的内容,它不是如毛时代那样仅仅集中于两性的义务平等,而是更加强调两性的权利和机会的平等;它也不是象毛时代那样以静态的平等为前提来推动社会的发展,而是以妇女的发展为途径来带动平等的动态实现。与此同时,它也明确认识到经济搞上去了、并不意味着妇女问题就自行解决了,这等于承认了后毛时代经济发展与两性平等之间脱节的现状,并指出了政府在这种关系均衡中应该扮演的角色。然而从制度和法规的层面上看,这种强调“赋权”意识的平等理念并没有得到充分体现。Wsm在谈到性别平等的现状时指出,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在性别政策方面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倒退”。她用“惊心动魄”一词来描述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末、90年代以及本世纪初各个不同阶段妇联与国家有关决策部门在“妇女回家”、“阶段性就业”问题上的正面交锋。其中最惊险的一次是2001年政府部门已经将“建立阶段性就业制度,发展弹性就业形式”写进了十五纲要草案的建议稿,很快就要登报。妇联对此做出了坚决的抵制,指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将妇女阶段性就业写进政策法规条例,出台这样的政策将在国际上塑造非常坏的榜样;同时这个政策明显违背宪法、劳动法和妇女权益保障法,它的结果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妇女回家,导致这么多年以来的性别平等努力都白费了,是一个大倒退。解决就业问题决不能以牺牲妇女的劳动权利为代价(Wsm访谈记录,2006年5月26日)。国家在市场经济语境下面临严峻的就业压力时对妇女就业态度的左右摇摆,表明它受到了市场话语的极大影响和冲击。李慧英认为,市场话语之后政府把推进性别平等的那部分责任推托和转移了,这是很大的一个错位(会议记录,2007年2月8日)。市场话语市场话语是在后毛时代市场经济的语境下兴起的,其核心就是基于个体主义原则的素质和能力说,即假设市场可以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提供一个公平的竞争平台,素质高、有能力的就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获得更好的发展。这种话语承认两性之间差异与特性的存在,并认为正是这些差异和特性决定了男人和女人拥有不同的资源和能力,从而在社会中面临不同的遭遇和境况。因此后毛时代国家倡导的素质话语其实就是一种典型的市场话语,素质不同于人的生理,它是可以通过后天教育和努力得到改善的,所以按照这种话语模式,妇女解放不是一个改变她们生理特征的问题,而是一个改造她们适应主流社会的竞争能力和资源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市场话语与国家话语是完全一致的,就是都没有将社会结构和制度上的不平等作为它们考虑的范围,而只将焦点放在女性个体的现代性素质的培养和提高上。而有关现代性所需要的合格素质的界定与评判,却完全由主流的男性社会所控制,就是以追求他们所说的效率为第一准则,因而毛时代的国家平等话语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存在的依托。例如在媒体、学者和公众共同参与的关于“妇女回家”的一波又一波的争论中,支持方的理由无非出于两点:一是从社会的角度看,可以缓解就业压力,保证公平的社会竞争秩序,提高社会的整体效率;二是从家庭的角度看,保持两性的自然分工在经济上也是最高效的,同时还有利于孩子的成长与教育。反对方的理由则通常出于以下几点:一是从现实的结果看,让妇女回家或阶段性就业,就等于剥夺了妇女的劳动和就业权利,会导致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地位的下降和边缘化;二是从社会的角度看,这种手段最终并不能真正解决就业压力问题。可以看出,前者将妇女与低素质、低效率天然联系在一起,并且以家庭和社会的利益替代女性个体的利益,完全忽略了女性作为主体的需求;而后者的批判虽然将女性的个体利益与家庭、社会的利益区分开来,看到了女性的主体需要,但并没有对妇女与低素质、低效率之间的划等号提出异议。而这正是市场话语的男性中心主义核心所在。与市场话语相关的另一个含义,就是消费文化中的性别取向。市场主义以承认分工和差异为前提,传统的性别话语在此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与毛时代相比,这一时期男女之间性别分工和差异的“自然化”得到了空前的强调,女性的身体、外貌和角色在消费文化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被视为能够在市场上获得效率和机会的一个不可替代的资源,这样就使得女性的商品化和身体化具有了某种合法性。在这一点上,市场话语又完全吸收了传统话语所推崇的性别角色规范,并将传统女性的角色定位推向极端,只是用现代的时尚话语包装起来。由此女性的素质话语被分割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基于个体主义原则的现代竞争能力,另一个是基于两性关系中女性特殊角色定位的身体消费符号。其中第一个方面与现代性的追求相联系,获得了国家话语的强力动员和支持;第二个方面借着传统性别话语的助力,也很快在全球化的消费时尚中获得公众包括女性自身的认可。概括起来说,有了素质话语的第一方面,才有所谓“干得好”;有了第二方面,才有所谓“嫁得好”。事实上,后毛时代女性境况的一个最具争议性的话题,就是“干得好”与“嫁得好”之间的关系问题。2000年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组织实施的第二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抽样调查结果表明,那种改头换面的传统性别观念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对社会成员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例如对“男人以社会为主,女人以家庭为主”的传统性别分工模式,有53.9%的男性和50.4%的女性表示赞同。而对近年来社会上流行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说法,有34.1%的人表示赞同,其中女性支持该观点的比例甚至高于男性7.1个百分点,达37.3%。(第二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课题组,2001)。2004年首届亚洲女性论坛在新浪网上进行的《当代中国性别期待调查》也显示,在896份有效问卷中,有41.6%的人赞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其中女性赞成这个观念的比例明显高于男性,在642份女性有效问卷中,持赞成态度的占40.5%,持中立态度的占34.3%,不赞成的仅占25.2%(《新京报》,2004年11月10日)。一位女大学生在写给《中国青年报》的一封信中,也表达了对周围越来越多的女生忙着跟所谓“成功人士”相亲、把目光投向婚姻、不再致力于个人奋斗这种现象的困惑:在传统社会里,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是普遍的共识。随着时代的进步,女性开始自立,逐渐摆脱自己的传统角色,女子不再“无才便是德”,她们获得了和男子同样的受教育权,甚至有很多女性比男性更出色。作为一名女生,我一直渴望通过自己的奋斗获得成功,但现实却和理想相差很远。女生在找工作时受挫,还有一些女强人在事业上成功了,却为此付出了婚姻方面的代价。社会发展到今天,女性解放并广泛参与到社会竞争中,在很多方面仍然困难重重,即使取得同样的成功,女人比男人要付出更大的辛劳。现在,身边越来越多的高学历女生倾向于找一个成功男士,并由此获得富足的生活。而且,她们的选择在自己和别人的眼中、从利益和传统的角度来看似乎都是美满幸福的。难道女人真的要重作男人的附属品,“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吗?我陷入了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中国青年报》,2006年2月21日)一篇新浪时评在评论“干得好”与“嫁得好”的关系时总结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嫁得好’重要还是‘干得好’重要?告诉你吧——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假如你不能‘干得好’,那么你就去尝试‘嫁得好’;假如你没机会‘嫁得好’,那么你就试着‘干得好’;假如你既‘干不好’又‘嫁不好’,那么你只好去讨论——‘干得好’还是‘嫁得好’!”(王耕,2003年4月30日)这种调侃式的描述从女性个体选择的角度再现了后毛时代“干得好”与“嫁得好”的关系含义,市场话语的两个方面构成了这种选择的两条基本主线。而之所以会存在两条主线之间的对比,其实引出了后毛时代“干得好”与“嫁得好”关系含义的另一个角度——就是社会结构和文化规范的角度。首先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女性不具备与男性同等的“干得好”的机会,由于市场本身并没有提供真正公平的两性竞争平台,基于个体主义原则的能力竞争在女性这里受到更多的挫折,使得女性想要“干得好”会比男性遭遇更多的艰难;其次从文化规范的角度看,“干得好”的女性不一定能“嫁得好”,甚至常常必须付出嫁不出去的代价,而基于两性关系中女性特殊角色定位的身体消费在市场上备受推崇,这种消费符号往往将女性带回到以“嫁得好”为目标取向的传统话语中。因此“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成为后毛时代的工作女性——包括一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中的一个流行语,同时在媒体和网络上也成为一个热门的争论话题。打开百度搜索这个词条,可以搜索到13,7000篇相关的网页文章。“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观念的流行和争论,其实隐含着这样一个假设,就是将两种素质话语对立或者分离开来,视其为二者择一的选择。但在我的访谈对象中,许多女性、尤其是40岁以下的年轻女性却表现出对两种素质话语的同时接受。在她们看来,干得好与嫁得好并不矛盾,关键在于实现自己的主体选择。例如一位29岁、今年刚刚毕业的硕士研究生Clh在谈到自己的个人求学经历和理想时,多次提到了“干得好”对她的重要性。她早年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咨询公司干了6年,同时自学了大专、后来又考了大本,但是依然不满足,辞去了离家不远、收入也还不错的工作,只身来北京继续考研和读研。当我问她为什么还要考研究生时,她的回答很干脆:“我就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一种自我挑战的过程,我觉得人的生活并非是为了一日三餐、或者就是循规蹈矩的生活,我可能更喜欢不断地去超越我自己。可能就是因为以前的人生当中留给我的遗憾、失落,我就希望在以后的人生当中去补偿。因为我并不是厌学、不喜欢学,然后我就希望能够去突破我自己,我发现我有这个能力能够做到最好的我自己。我不想跟别人去比,因为每个人的生活背景、然后成长氛围、每个人的资质都不一样。但是我今天要活得更好,可能我人生的价值就更大一些。”(Clh访谈记录,2006年7月11日)由于她在公司的工作经历,她在研究生毕业时被一家私企老板看中,直接被任命为经理。当我问她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怎么看时,她这样回答:“我觉得这样的人生会有很大的遗憾。我觉得能力是很重要的,自己经历过、尝试过的人生才有意义。”(同上)但是与此同时,说到女性的家庭角色定位时,她的说法又让我吃了一惊。吴:你觉得男的和女的在家庭中的角色一样吗?Clh:我觉得不一样。吴: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也有工作、你也有工作,然后都觉得独立很重要的,把事业看得很重,在家庭中间两个人平等相待,所有这些都表明两个人的角色差不多,还有什么不同的角色吗?Clh:我觉得作为人来说是平等的。但是还是有性别差异。吴:当然女的能生孩子,男的不能。Clh:还有很多。就是说女人她最重要的是温柔、体贴。吴:这个确实在传统文化中是要求这样的。你觉得这个很重要吗?你觉得挺好吗?Clh:我觉得中国女性有这样的特质,就是在家庭生活中充当一种舒缓剂、缓冲法。因为识大体的女性她绝对不会说,和她老公在一起的时候,即使她表面上会感觉不舒服,她也会在饭桌上再去跟她老公去交流这件事情。吴:你这样不是对女性要求太高了吗?女的她自己在工作上也很累、很烦,她还得装出温柔的样子,回来不能发泄一下,那也挺难的。Clh:但是我觉得问题就是夫妻之间是一个互相谦让的过程,你不能老是你处在强势,现在已经是阴盛阳衰了。吴:你指的是哪方面阴盛阳衰?Clh:就是整个的社会都是这样子的。事业上,现在成功的女性也非常多。谈恋爱上,就说你是个优秀的硕士、博士,你不见得能找到一个优秀的男的。所以我觉得好的夫妻应该是在一起最佳的搭档,它如果都不是最佳搭档的话,在感情上就很难融合。……我觉得婚姻它有一个变化过程,但我觉得需要我们的智慧。吴:你的策略是以柔克刚的策略是吗?Clh:对。我觉得优秀的女人应该是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去实现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是可以做到的,但不是利用。我觉得有时候你得到别人的尊重和认可,人家会愿意去帮助你。……(同上)我于是问她现在这个时代所谓优秀的男人和优秀的女人的标准是否一样,她的回答是:“我觉得对我来说女人的优秀不仅仅是一方面的、或者几方面的,而是多方面的。我就跟我朋友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然后还要有工作能力的,无论在工作场合还是在家里都能完成你的社会角色。你要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里。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内容和智慧。”(同上)。因此在Clh这里,素质话语所要求的两个方面对女性来说同样重要,而优秀的女性就是要善于利用两个方面的资源和优势去达成自己的目标,这样才能既干得好、又嫁得好。与前面提到的那个困惑的女大学生不同,市场话语在她这里担当着更多积极的、正面的角色,因为她更看重的是自主选择的自由,而这种选择的平台只有市场才能提供。然而市场话语的负面作用也是有目共睹的。对于女性身体、外貌和角色的过分追捧很大程度上将女性引为被动的消费对象。这种夸大两性之间的自然差异、使女性身体走向商品化、客体化的消费时尚,将素质话语简化成了身体的市场价位,在这一点上,传统与市场之间结成了统一联盟,共同营造了一个性别主义(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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