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中举》细节描写与冲突

《范进中举》中的细节描写与冲突———与胡屠户有关的一细节描写在叙事文本中对于刻画人物性格，表现人物心理状态，或者烘托特定的气氛，甚至是表达主题，都非常重要。细节有时作为一种可视化的内容，对于接受者能产生一定的视觉冲击，进而以直观而生动的方式刺激接受者的情感反应。《范进中举》中的细节描写历来为人称道。尤其是范进确认自己中举之后，一连几个动作，“看”“念”“拍”“笑”，极其生动地表现了人物内心的激动。还有范进中举之后，众人的出格表现，更是令人忍俊不禁。对于这些已被广泛讨论的细节，我们暂且放一边，而是细致地分析胡屠户这个人物，从细节中了解胡屠户的性格，并窥见当时的社会观念和世道人心。范进五十多岁时终于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按理说也是一件人生大事，“母亲、妻子，俱各欢喜”。这时，胡屠户也登门贺喜，“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大肠属于“猪下水”，并不贵重，甚至上不了台面。这说明，胡屠户对于范进充满了不屑，极为轻慢，根本不想花太多的本钱，否则就应该带一块好肉上门。更过分的是，那瓶酒基本上被胡屠户喝了，“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即便如此，“母子两个，千恩万谢”。胡屠户在范进面前有着极强的优越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这可以反证范进家里的贫寒。否则，我们就难以理解，胡屠户一个杀猪的小贩，何以有勇气在范进面前自称高贵，还教导范进如何做人，“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甚至大言不惭：“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通过这些细节，我们可以看到，胡屠户跋扈强势，同时又精明势利，对于女儿悭吝，对于女婿更是鄙夷。范进向他借钱去参加乡试时，胡屠户毫不客气，将范进骂了个狗血淋头，对他母亲也直呼“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小说为了制造一种对比，在前面极力呈现胡屠户的嚣张与粗鲁，以及他对范进的轻视与不屑。更重要的是，胡屠户可能并非特例，而是有一定的代表性：当时的社会，对于没有得势的人，就可以随意作践；对于得势之人，则又千般讨好。待听闻范进中了举人，胡屠户也来了，“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胡屠户这次明显更为隆重，七八斤肉与一副大肠相比，不知要贵重多少倍，更何况还有四五千钱。对于胡屠户来说，范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重要性，不是源于范进与他的关系（翁婿），而是看范进是否显贵，是否有用。范进刚成为秀才时，胡屠户对他颐指气使，指手画脚；范进疯了后，胡屠户受众人之托要为他“治病”，却开始畏手畏脚，“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其实，范进还是范进，女婿还是女婿，但是不是举人，胡屠户的心态完全不一样。胡屠户壮着胆子打了范进一巴掌之后，“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胡屠户此前骂范进“尖嘴猴腮”，范进中了举人之后，却开始对众人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送范进回去时，胡屠户见范进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胡屠户的前倨后恭，正是小说要讽刺的市侩心理，并批判科举制对人性以及社会关系的异化。胡屠户一向自视甚高，但听闻张乡绅前来拜访范进，“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张乡绅告辞后，“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胡屠户此前在范进面前的倨傲，不过是因为他比范进有钱。面对更有钱、更有地位的张乡绅，胡屠户窝囊至斯，这进一步证明，胡屠户等人对人的评判依据就是权势和财富，而非知识与人品。这种犀利而辛辣的讽刺，正切中了封建社会的内在病灶。范进把张乡绅送的银子取了六七两给胡屠户时，“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胡屠户面对如此巨额的银子，早已心花怒放，但又想装清高不受，胡屠户一边推辞，一边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明显没有诚意。而得了银子之后，“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在这些细节里，范进中举的意义直接置换成“银子”，而非学问上的成就或者个人意义上的进步，这进一步揭示了封建科举制的功利本质：参加科举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有钱。在胡屠户身上，我们看到一种粗鄙鲜活的人性表演。可以说，正因为有胡屠户这样的势利小人，才会鼓励范进坚持不懈地参加科举考试，以便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坐享荣华富贵和众人拥戴。小说用一种冷峻的白描，将胡屠户一些生活化的细节融入情节发展中，在对比中凸显人物心理的变化，展现了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心灵的禁锢和戕害，让读者看到了世人的势利浅薄。二在一个叙事文本中，情节的动力来自冲突，我们通过梳理文本中的各种“冲突”，可以直观地把握人物形象的特点、情节设置的方式和主题表达的方向。“冲突”一般发生在个人与环境、他人、自己的对立之中，我们可以将其简略地概括为外部冲突与内部冲突两种。《范进中举》中，范进遭遇的外部冲突有：生活困窘，一家人朝不保夕；胡屠户对他百般讥讽、轻视。按理说，人物遇到冲突之后，应该以积极的行动去战胜困难，克服障碍，进而发展出有一定长度和强度的情节。但是，范进对于经济上的捉襟见肘，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胡屠户的嘲笑、贬低，只是默默忍受，并没有回击。小说在胡屠户身上还呈现了一个矛盾之处，胡屠户不过是杀猪卖肉的摊贩，职业低贱，经济状况也一般，但他却自我感觉良好，他对范进说：“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胡屠户对范进的称呼是“穷鬼”“烂忠厚没用的人”之类的蔑称。范进向胡屠户借盘缠去参加乡试时，胡屠户更是破口大骂：“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或许是因为性格憨厚迂腐，或许是因为一直心存中举的梦想，范进对这些言语攻击不以为意。这就意味着，这两个外部冲突在小说中并不成立，由此导致内部冲突（范进要不要坚持参加科举考试）也没有发展起来。尤为难得的是，胡氏跟着范进十几年，一直饥寒交迫，居然从无怨言。这除了因为封建时代的婚姻观念和“三纲五常”的制约之外，也折射了一种时代共识，即支持丈夫参加科举考试是回报率最大的投资。由此，范进的内心毫无杂念，外部全无压力，能够心无旁骛地做“一朝成名天下知”的美梦。那么，在科举中一旦取得突破，其诱人之处在哪里？范进中了秀才之后，胡屠户对他“谆谆教导”：“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原来，在科举考试中哪怕是获得最低级的功名，就可以“高人一等”，在平民百姓面前“高高在上”。更不要说范进中举之后，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穷酸落魄的秀才，而成了人人仰慕的“老爷”。于是，范进的身边全是“好人”：邻居热心仗义，胡屠户厚道大方，张乡绅客气周到。范进被温暖和善意所包围，到处受人尊重，生活也变得富足安稳。尤其是张乡绅，主动上门结交，不仅对范进以平辈相称，甚至说出“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这般肉麻的话。这样，读者不仅看到了世人的势利，而且看到了科举的威力：完成社会阶层的跃升，受到众人的百般逢迎。这种威力让范进半生落拓而“不坠青云之志”，让天下读书人皓首穷经而无怨无悔。范进在科举这条路上，无惧现实的窘迫与旁人的打击，从未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