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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化时代批判性精神的重现(上)尼克·库德瑞;卢晗/译发布时间:2024-02-05译者按:当前,关于数据化的社会科学研究主要受布鲁诺·拉图尔的理论方法的影响。从对数据化进程及其对社会知识和社会生活的构建结果出发,本文对数据化时代的社会科学研究展开批判。那么,该方法在哲学基础上是否能为数据化所需的批判性工作提供足够的资源呢?借助拉图尔对社会扁平化的思考,本文得出以下结论:出于对关键问题,尤其是关于社会秩序性质的关键问题的考虑,行动者网络理论不能作出完善解释。作为对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补充,本文列举了三种早期社会理论方法,以帮助社会科学合理应对数据化给社会带来的挑战。关键词:行动者网络理论,数据化,拉图尔,社会秩序,符号权力一、引言在近10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多出版的书籍或发表的文章对人类合作生存的环境(即“社会”)是如何被“新媒体”负面化的现实表示担忧。“新媒体”一词不再适用于描述各种出现在人们的工作和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数字界面,也不适用于描述在这些数字平台上出现的新型权力——特别是日常生活中对提取的数据进行收集、聚合、处理、存储和应用的权力。毫无疑问,这种对平台权力的担忧是日益高涨的。它不仅是针对数据使用的实践,而且还针对推动这种实践的企业理性,包括相信数据权力“发挥着深刻的意识形态作用”。①正如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Harari)所说:“要对数据主义提出批判,可能不仅是21世纪最大的科学挑战,更是最急迫的政治和经济议题。”②如果一场关于数据化及其对“社会”影响的理性之争正悄然展开,那么社会科学在这场战斗中处于何种有利地位?了解社会生活中数据化问题的工具现在何处?什么该被批判,用经验性和规范性资源去批判的观念是否已被大众所熟知?学术批判在市民社会对社会初期数据化的反应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理论基础是根据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Theory)衍生而来的,且需要早期的社会理论批判方法对其进行补充。世界结构重构之时,就是社会批判恢复之日;本文的目的就是对这种需求的重申。正如前文所指出的,社会正成为人们“日渐关心的问题”,这是对布鲁诺·拉图尔(BrunoLatour)在其一篇著名的文章中所做的区别的回应,它经常应用于拉图尔试图解构的对象中。面对乔治·W.布什时代的尖锐言论,拉图尔在其自我反思的文章中对批判的实效性提出了挑战,其目标始终是解构选定的“现实问题”,同时缺乏对从人与事物之间复杂互动中产生的“所关心问题”的正面评价。本文试图为批判的工作方式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愿景:批评家不是驳斥的人,而是“聚集”的人。批判家不是从天真的信徒脚下掀起地毯的人,而是为参与者提供“聚集”场所的人。③这种反解构主义的方法在拉图尔随后的著作中有所呈现,该著作拒绝对社会机会主义者发表看法,并主张一种不同的批判性社会科学模式。该方法不仅试图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区别问题化,而且更加注重构建复杂的描述,该描述侧重关注事情发生的原因和方式。正如杰弗里·鲍克(GeoffreyBowker)猛烈抨击地那样:“行动者网络理论是一种将所有范畴扁平化,并用方法取代理论(的方法)。”④但是,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数据化之战中,这种方法能多大程度地为我们所用呢?我们需要用什么资源来补充或超越拉图尔明显放弃的解构性批判理论呢?本文将首先反思拉图尔立场背后的假设,尤其是他对社会科学标准本体论的怀疑。拉图尔的立场因其独特的哲学基础(即“扁平本体论”)被当作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范例,这种哲学基础在重新定位社会理论方面贡献巨大。当然,早期也有对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批判,包括对其自我批判的方法。本文的目的并不是对早期的一些争论进行总结,而是在直面社会科学当代最大挑战:大数据实践和基础设施涌现的背景下,重新审视拉图尔版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在反思这些问题时,本文还将以探索性方式提出一些可替代的概念性资源,用于批判性地参与数据化实践及其在企业重建社会生活中发挥的初始作用。本文的目的不是要像天外救星那样,对数据化进行全方位的批判,而是要发掘一些潜在的批判性资源,这些资源被与行动者网络理论相关的一些主要方法所掩盖。本文通过三个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的批判学派的对比示例,来说明一直争论不休的行动者网络理论的主要“批判”版本在数据领域中所占的比重。若较少考虑卸咄缋砺鄣幕埃梢怨菇ㄒ桓龈惴旱挠糜诘鞑槭莼呐行怨ぞ撸植换岷鍪永级赜械亩愿丛有缘墓刈⒁约拔胨喙氐难芯看场。马克·安德烈耶维奇(MarkAndrejevic)指出,解决这类理论缺陷的线索是:市场营销人员如何协调非认知手段和被批判作家所影响的知识立场之间的关系来推广影响消费者行为的手段。⑤在神经营销学和情感分析中,该案例以行为影响的形式出现,并受到监测对象所产生的持续数据流的刺激。正如露丝·雷斯(RuthLeys)所说,这种对脑科学和心理影响的实用主义方法(不太礼貌的话可称为“行为主义”)同一些理论家对脑科学的使用之间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些理论家对情感概念兴趣颇深:“我们今天有目共睹的是,人文社科中新情感理论家对反意图主义的接纳,这种反意图主义已在情感科学中扎根了20多年。”⑥雷斯的观点,并不是说情感理论家有意促成上述情形,而是说它是其他知识分子行动的无意结果。重要的是,从雷斯的批判角度看,它证明了放弃对人类反身性具体作用的任何正面解释,可能会产生更高的批判成本。随着人类行为的影响成为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策略的目标,⑦维持这种对社会转型批判性观点的风险是极高的。接下来,本文将以批判性社会思想中“鸿沟”问题为例,虽然可以选择对当代社会分析的其他影响因素,但本文选择了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因为即使是那些试图批判当代数据实践的学者,也经常将其视为批判数据科学家所必需的工具。然而,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鉴于对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普遍哲学偏见,它无法提供或维持足够的工具,以批判性地解决当今社会的数据问题。二、遗失之感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成就之一是增强了社会科学研究对社会过程复杂性的把控,即有多少不同的人、行动和资源的组合才具有我们所说的“社会”稳定性。如果认为重现这种批判意味着放弃这种描述复杂性的先见特点,那将是荒谬的。坚持“社会”组合的复杂性是拉图尔在《重组社会》一书中所论证的一部分。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由复杂技术基础设施支撑的数据化时代,放弃这些来之不易的成就将会是特别荒谬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行动者网络理论为手头的分析任务提供了足够的复杂性。那么,对数据化社会的批判需要把握何种复杂性?由于篇幅有限,后文的分析仅对一些已经存在的对数据化的批判进行了高度概括。第一,数据化以及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带来的社会知识生产的私有化,对旧的社会知识模式及其生成的类别带来了挑战。例如,人们把贫困看作是一种社会滋生现象,这种现象只有通过关注与之相关的所有统计意义上的社会经济因素才能被理解。当前的问题,并不在于利用普适数据收集算法进行计算必然会破坏旧的社会理解范畴,而在于大规模的自动化数据收集优先于其他社会知识输入——如19和20世纪初利用数据调查和访谈进行统计分析而产生的社会贫困概念——的现象已经开始改变我们所谓的社会和公共世界。⑧第二,旧式的专业知识和判断受到了新型社会知识数据化模式的挑战。这对管理社会进程的既定权力形式有何影响?对此,美国法律学者罗伯特·布劳内斯(RobertBrauneis)和艾伦·古德曼(EllenGoodman)对美国的一项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令人感到担忧。他们声称,不透明的算法有“侵蚀公务员决策能力”的风险,因为他们所做的决策和这些决策所必须依赖的证据收集过程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⑨第三,通过整个社会领域的相关变化,从长远看存在这样一种风险——人类将有可能错失这样一种期望,即社会知识应建立在是由人,而不是由机器解释世界的基础之上。社会认识论的新版本正在悄然出现,其中网络动态和机器记录的人类活动痕迹(如人类的声音)被认为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⑩类似的担忧来自越来越普遍地使用设备来量化“自我”,即用从身体中自动提取的数据来代替个人的自我监控。⑪事实上,当市场营销人员声称能通过人工智能(AI)“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他们的“客户”时,他们已经将这种丧失话语权的想法标准化了。重点不是要忽视当今通过行动者网络理论让人理解人类和技术组合之间的深刻纠缠,而是要使人牢记社会知识的重点是从人类目标的角度去理解这些纠缠及其结果,这些目标同人类生活是相适应的。批判性社会研究需要了解一系列正在发生变化的,且相互关联的改观,如:何为社会知识以及谁/什么算作社会知识的输入。这反过来又改变了我们对“社会”这一概念的整体看法。由此产生的新型“社会知识”,在本质上并不具有理论性;它是对什么是社会可行性的现实理解,甚至可能是一种“代理治理”的新模式。⑫将企业数据化的合理性及数据化对社会行动者的激励相结合,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已经出现,这种秩序需要积极的批判性回应。撇开政治不谈,这种对人类及其行为分类方式的变化对人类生活质量也产生了影响。⑬行动者网络理论对传统形式的社会批判,甚至对“社会”概念本身的排斥,有着复杂的根源,这值得一探究竟。拉图尔的作品对“社会”一词及对该词的传统理解所持的敏锐怀疑态度,一度在其著作《重组社会》中达到了顶峰。这种对“社会”的怀疑主义的根源是拉图尔哲学思想的一个基本原则。拉图尔回忆起他25岁那年,在法国乡间小路上的灵光一现,当时他开始研究一个看似全新的问题:如果我们不再把一个东西化约为另一个东西,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不预先知道那些力量是什么,它们又是处在怎样的状态,又会发生什么事?⑭这就是行动者网络理论中的著名的“扁平”本体论的起源。撇开“扁平”本体论本身是否是连贯性的问题不谈(有人可能会问,行动者网络理论坚持其形而上学立场的依据是什么?),让我们关注拉图尔自身哲学立场的特殊性。它试图从根本上释放我们的描述性语言,以便我们充分理解世界的现实多样性。从这种哲学立场(行动者网络理论)中产生的经验性纲领,确实使社会科学能够关注更为广泛的物质过程、形式和结构。鉴于当今新兴的企业和政府正在通过数据化建立不同类型的社会秩序,当务之急是判断行动者网络理论是否拥有某种合适的工具来解释和评估正在构建的新秩序的力量。激进的反还原论哲学(拉图尔曾经称之为逆向还原论,因其部分总是比整体偏“大”)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我们把握这样一个世界:一个由大企业和政府资源所驱动的项目正在稳步推进,该项目专注于社会秩序的重构,以便更好地服务于资本从数据中产生经济价值的动力?行政研究和批判研究之间的区别是否意味着,反对还原论的无休止的冲动使我们陷入对更复杂描述性语言的寻找中,来描绘错过大局的当代权力模式?由此产生的“描述主义”是否会忽视一个关键问题:在全新和激进的还原形式的基础上,社会生活的整体秩序如何被重新配置,以促进公司和政府的特殊利益——这种还原形式将人类生活设定为能否最大限度地提取数据利润?拉图尔本人对行动者网络理论是否能成为一种社会理论持怀疑态度。也就是说,鉴于行动者网络理论对更广泛的社会理论的怀疑,很难看出它会如何解决对数据化进行批判描述这一关键问题,即使在拉图尔最新的观点中也是如此。这些关键问题如下:复杂的社会秩序是如何形成的,即通过什么样的制度行动和基础设施资源而形成的?我们如何理解形成特定类型秩序的强大动力,以及由此产生的凌驾于这种秩序之上的权力形式?在前所未有的技术社会变革和制度创新时代——数据化时代,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对于避开行政研究的陷阱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三、社会理论:超越拉图尔之学说拉图尔出于哲学的动机,怀疑任何对社会过程提供“更深层次”解释的理论,但对社会技术组合配置中的“扁平化”并不怀疑,这也成为社会解释方法中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范例。不可否认,通过深入了解此类组合及其在塑造社会进程和制度(包括公众的形成)方面发挥的作用,我们能收获颇丰:对当代信息界面工作方式的详细结构恰恰是当代权力相互关联的结果。⑮然而,我们需要做的不仅仅是解开此类接口如何运作和产生的细节,还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来理解其复杂性。通过解决价值问题以及通过数据化过程建构的等级制度和排斥形式,可以帮助我们掌控更大规模的社会秩序。为了从秩序角度构建当今社会所理解的挑战,我们需要使用行动者网络理论范围外的新工具。⑯关于数据化所涉及的问题,即它如何通过改变社会知识来减少输入到社会知识中的实体和过程的类型,需要一些方法来认识由此产生的秩序,该秩序优先考虑人类在社会中的关注点。早期社会理论中许多使用类似方法的例子在此可供借鉴。下文提供被忽略的与三个理论有关的简短案例。近些年,虽然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已跟不上时代潮流,但这些案例仍可提高我们对数据化如何影响人类生活质量的理解,并足以表明存在一个更加广泛的社会理论领域供我们所借鉴。下文从社会理论中选择的内容,主要是针对如下问题而言的:即数据化会涉及何种社会秩序、如何涉及以及通过何种社会和经济动力来维持这种新兴秩序。(一)社会秩序理念之说现今社会科学研究存在的问题是其需要表明一个和秩序本身有关的立场,但在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本体论中却缺少描述这种立场的术语。对其重新引入,并不意味着倒退回20世纪50年代由社会科学主导的功能主义社会秩序概念:这种方法假定趋同的价值观和共同运作的系统/基础设施之间完全相同,但在21世纪的全球通信基础设施环境下,这种方法显然不太可能实现。但这确实意味着,在当今复杂基础设施条件下,仍要对相对社会秩序的出现以及如何避免这种相对的社会混乱作出解释。我们能否建立这样一种对社会秩序的解释,来适应当今社会技术配置的复杂性以及在它们之间起作用的多元价值观?消极点说,如果我们仍然过多关心更详细的、偶然发生的且高度异构的由对象和人组成的多行动者网络,那么我们对社会秩序的理解是否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代价”之一是行动者网络理论对人类代理者在揭示其组合中的独特地位并不感兴趣。众所周知,行动者网络理论经常支持人和物的等效代理。有时,这涉及对人和事物意向性的否定,如拉图尔曾指出:“有目的的行为和意向性可能不是物体的属性,但它们也非人类的属性。它们是某些机构、设备的属性。”⑰通过类比,我们又回到了露丝·雷斯(RuthLeys)所发现的在情感理论和行为影响的现实技术之间的趋同点,这两者似乎都否认了人类主体的意向性。然而,通过否认(或严重低估)人类的意向性和能力来反思和调节其在世界上的地位,行动者网络理论似乎常常对当今在反对数据化后果下捍卫人类自由和反身能动性视而不见。⑩另一个“代价”则涉及我们对社会秩序的看法。行动者网络理论避免对一个包含稳定的特定组合的社会秩序提出问题。就此而言,要避免对一个松散假设的社会秩序的神秘“功能”进行设想是有益的。而在特定组合层面却不对当代社会存在的更大秩序进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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