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战争与汇率政策的选择

货币战争与汇率政策的选择

近年来，货币战争已成为世界国内的一个敏感问题。有人说，国际货币战争已经进入了“决定性时刻”（1）。这里值得特别提到的是,2013年5月16日被称为美国政府智囊的彼特森国际经济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C.FredBergsten(伯格斯滕)在美国一家基金会(StavrosNiarchosFoundation)做了题为《货币战争,美国经济和国际货币制度改革》(CurrencyWars,theEconomyoftheUnitedStatesandReformofInternationalMonetarySystem)的演讲,对当前世界的货币战争发表了系统的看法,讨论了货币战争对美国的影响,提出了改革国际货币制度以应对货币战争的对策。但他的一些观点是值得商酌的,也是需要澄清的。一、世界的新家国Bergsten认为,国际货币体系现在面临着货币战争的危险,国家间的货币冲突广泛而深刻,而且正在进一步恶化。Bergsten及其同事把参与这场货币战争的经济体分为四类。第一类是直接操纵本国货币,即通过干预外汇市场使本币贬值从而促进经济发展和创造就业机会的“货币操纵者”。Gagnon(2013)认为这样做的国家有22个,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亚洲的中国、日本等8个国家和地区、11个石油输出国家,以及丹麦、以色列、瑞士,它们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占世界经济总量的1/3,占全球经常项目盈余的2/3。它们通过货币操纵积累了大量外汇储备,然后将这些外汇储备用于购买美元和欧元,从而使美元和欧元进一步坚挺,而使它们的货币进一步疲软。第二类是“防御式干预”(defensiveintervention)的经济体。Bergsten和Gagnon(2012)估计这样的经济体有91个,巴西、新西兰和英国就是这样的国家,2011年它们占全球产出的18%。这些国家货币由于其他国家的货币操纵而高估,并产生外部赤字,于是它们也想方设法、巧妙地让本国货币贬值。第三类是已经加入或打算加入这场货币战争的世界上一些最大的、最富有的国家。2012年瑞士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成为最大的汇率操纵者,在它的主要贸易伙伴欧元区国家经济处于衰退时,它却拥有巨大的经常项目盈余。日本新政府2012年上台以来,通过实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使日元对美元贬值了30%,日元已从稍微高估变为明显低估。现任法国总统也呼吁让欧元走向弱势。第四类是在货币冲突日益加剧、且面临着巨大的财政债务负担的国家,例如世界上最发达经济体美国,通过推出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QE)而参与了这场货币战争。虽然Bergsten引用IMF(2011)的观点为美国的QE辩护,说QE的目标是国内经济产出,QE管的是本币而不是外币;成功的QE有助于而不是有损于贸易伙伴,因为它促进了美国的经济增长,从而促进了进口,因而QE和直接的货币操纵的区别是一目了然的,但他也不能不承认,QE与直接操纵货币一样,在对汇率的影响方向上是一致的,从而导致国际社会对美元“竞争性贬值”的指责。其实,在这第四类经济体中,还应该加上欧元区。面对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引发的经济衰退,欧洲中央银行也在实行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在总体经济前景仍然暗淡、欧元区仍然深陷有史以来最漫长衰退的情况下,欧洲央行不会退出无限制的债券购买计划,并将利率下调至创记录的0.5%的水平。从以上引述的Bergsten等人的观点,我们可以看出,当今世界已经有一百多个国家卷入了货币战争,世界进入了一轮新的货币战争时代。然而,Bergsten等人把中国等22个经济体归到“货币操纵者”的依据确是值得商酌的。他们的依据是,到2012年这些“货币操纵者”积累了超过10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年均几乎达到1万亿美元。而它们的外汇储备占GDP的比重都很高,最低的日本占20%,最高的阿联酋占223%。Bergsten的整篇演讲是对准中国的,在他提供的数据中,中国在2012年积累的外汇储备为3.4万亿美元,占GDP的41%。然而,我们都知道,从2005年7月21日中国汇率制度改革以来,人民币一直处于升值的通道中,2005年7月21日人民币对美元升值2.1%,1美元兑8.11元人民币,到2013年7月10日1美元兑人民币6.16元,将近8年的时间人民币对美元已经升值24%。人民币对美元的升值就是美元对人民币的贬值。但是,这些年来,总的来说,中国的外贸仍然是盈余,中国的外汇储备仍然在增长,而美国外贸仍然是赤字。这就证明Bergsten等人以外贸盈余作为衡量一个经济体是不是“货币操纵者”的依据是站不住脚的。再说,美国凭借美元是国际货币的独霸地位,不需要积累大量的外汇储备,但前几年国际上就有不少学者和媒体指出,美国才是世界上最大的“货币操纵者”。现如今,美国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更脱不了“货币操纵者”的干系。Bergsten也不得不承认QE也是一种“竞争性贬值”,因此,以外汇储备为标准判断谁是货币操纵者也是站不住脚的。Bergsten竭力为美国发动货币战争开脱,似乎美国实行QE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把美国的做法归罪于(不是归咎于)中国等经济体。其实,美国、日本才是这场货币战争的发动者。二、人民币不断攀升,企业面临困难在演讲中,Bergsten一再喋喋不休地宣称,美国是这场货币战争的最大的受害者,其次是欧盟。他在阐述理由时总结了如下两点:第一,由于美元升值,美国每年的贸易与经常项目赤字达到2000亿~5000亿美元,就业岗位损失100万~500万个。而如果(“货币操纵者”)消除对货币的过度干预,美国的贸易赤字就会缩小,美国就可走向充分就业。而不断增加的对外赤字放慢了美国经济的增长,并恶化了美国的就业。第二,美国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实行QE政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美国外部赤字在2005年达到创记录水平时,来自“货币干预国”的巨大的资本流入促使美国继续实行宽松货币政策,长期利率也下降了50~100个基点,并放松了(对可能导致危机因素的)管制。中国和其他盈余国家的货币操纵在创造危机形成的宏观经济和货币环境中起到了核心作用,对世界经济起到了毁灭性的影响。然而,事实并不如Bergsten等人所说。如果将“以货币贬值为手段、以取得贬值国经济发展和增加就业为目的”,或者说如果“把汇率作为一种经济武器”作为货币战争的标准,那么,应该说这场货币战争的受害者不是美国,而是中国。前面说过,2005年7月以来人民币对美元一直处于升值的通道中,因此,尽管中国对美国仍然是外贸顺差,但顺差在缩小。在美国实施QE之后,人民币仍然在“单边疯狂升值”(唐纬等,2013),最高时人民币对美元比价曾经达到1:6.06。人民币的升值使中国的外贸企业处境艰难,根据商务部重点联系的1000多家企业最近的反馈,超过七成企业认为人民币升值是当前影响出口的主要因素。从人民币升值对企业的具体影响来看,83.7%的企业反映出口利润下降,50.7%的企业订单减少,38.1%的企业只敢接短单,不敢接长单,21.2%的企业不敢接单或者被迫放弃履约。它们的平均出口利润率不足3%,其中26.8%的企业出现出口亏损。(2)《华夏时报》记者通过调查了解到,广东、浙江的外贸企业不仅生意难做,连生存都成问题。面对利润的大幅蒸发,加价似乎是惟一选择,但其结果是国际市场被其他国家的竞争对手占领。出口产品的价格加不上去,国内通货膨胀又导致成本高企,这就必然导致有些出口产品零利润,甚至亏损。可以预见的是,只要美国政府认为经济增长和增加就业的目标还没有达到,QE规模是不会缩小、低利率是不会改变的,而如果中国政府没有采取主动出击策略加以应对,人民币对美元就还会升值。中国在受到来自于美国“竞争性贬值”导致人民币升值压力的同时,日本又推出了所谓“安倍经济学”,其核心内容就是日本实行“无限制量化宽松货币政策”。这样,日元不仅对美元大幅贬值,对人民币也大幅贬值。在美元对人民币汇率跌至19年来低点的同时,日元对人民币也跌至1998年以来的最低,从而使中国“靠日本吃饭”、用日元结算的中国外贸企业日子更加困难。美国《华尔街日报》网站2013年5月10日发表文章说,日元贬值的最大输家是中国出口商。而日本出口商与其中国同行相比,现在是20年来最具竞争力的时刻。问题还不仅在于此,更在于日本实行的导致日元贬值的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在有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高级代表参加的5月份G7集团会议上,并没有受到批评和抵制,相反它们为日元的贬值大开绿灯。用日本人的话来说,“日本的立场正得到广泛的谅解”。G7集团财长们甚至为日本的非常规宽松的货币政策辩解,强调日本的经济刺激政策为的是让日本经济走出长达20年的停滞状态,而不是要让日元贬值从而提高出口竞争力。连日本人都担忧日元的竞争性贬值有可能加剧日本与伙伴国的紧张关系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却在5月份表态说,日元贬值尚不构成问题。因此,可以说,当前这场货币战争是以一个国家(中国)为一方,以两个国家集团(G7和欧盟)和一个主宰全球货币体系的国际机构(IMF)为另一方的“无硝烟战争”。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才是这场货币战争的最大受害者。三、减少人民币汇率,提高中国出口率的基本对策是正确处理Bergsten在演讲中引用了Kindleberger(金德伯格)这样一句话:1930年代世界经济的崩溃是因为英国不再有能力拯救它,而美国也不愿意拯救它。今天则是美国不再有能力拯救它,而中国也不愿意拯救它。按他的说法,今天的中国是惟一的经济超级大国。而对美国,他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叹,说美国一方面更加依赖世界经济,另一方面它对全球经济发展进程的影响正在减弱。言外之意,中国应当义不容辞地担负起拯救当前世界经济崩溃的责任。对美国人给中国戴的“高帽子”,我们必须有个清醒的认识。中国要担负起拯救世界经济的责任,就是人民币应该更快、更大幅度的升值。过去的10年美国就是这样对中国施压的。但Bergsten认为,单凭美国的力量收效甚微,因此,应该动用IMF和WTO的力量,因为两者都是反对货币竞争性贬值的。同时,他提出对竞争性贬值应该加以制裁。一种制裁办法是Bergsten(2003,2011)提出的:货币干预制衡法(countervailingcurrencyintervention,CCI),即已经进行货币干预的国家应该购买足够数量的意图操纵的货币,以抵消对其货币汇率的影响。另一种是GagnonandHufbauer(2011)提出的对由被禁止的货币干预而累积的外汇财产征税(taxesonthebuildupofforeignexchangeholdingsthatresultfromtheproscribedcurrencyintervention)。Bergsten认为,对中国这样的货币还不可兑换的国家,CCI可能是完全无效的,因此,第二种方法是必要的。总之一句话,他们既要中国担负起拯救世界经济于危难的责任,又要想方设法在人民币汇率方面逼迫中国就范。面对这种咄咄逼人的高压态势,中国应该怎么办?一味地听之任之是没有出路的,我们还是应该思考一些基本的对策。第一,中国应该奋起应战,而不能一退再退,让人民币永无止境地单边升值,尤其是在中国经济减速,甚至可能陷入长期低迷期(3)的情况下,我们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里我们首先要打破“大规模干预会引起国际社会的批评”(4)的担心,其实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前面已经说过,这场“以邻为壑”的、货币竞相贬值的货币战争不是中国挑起和发动的,中国不应该仅仅限于在国际公开场合加大对美国、日本等货币贬值的批评,中国政府也不能对人民币升值无限地宽容下去。第二,在美国、欧盟、日本实行极低的利率,甚至零利率和货币贬值时,中国(相对于美国等的)高利率和人民币升值只能引起国际热钱的流入,资本的本性就是追求高收益、高利润,热钱流入中国既吃利差,又吃汇差。有人主张扩大汇率波动幅度,例如,扩大到中间价的±1.5%~2%,以狙击热钱流入,但那只是治标,而不是治本。而且,确定这个波动幅度的依据是什么?这样做真能遏制热钱的流入吗?只要美国、日本等西方主要经济体的极其宽松的货币政策所造成的利差和汇差没有减少,国际投机资本就会流入中国,中国一些企业为了自身利益也会变相增加外汇收入,这些都只能进一步推高人民币汇率。第三,必须看到,即使人民币升值达到中国不能忍受的高点,也不能阻止美国政府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仍然声称人民币汇率被严重低估或适度低估的指责。因为,汇率的特性就是于一国有利的汇率,于他国不利;于出口有利的汇率,于进口不利。汇率绝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这里的关键是,与典型金本位制度或畸形金本位制度时期,可以以货币(金币和纸币)的含金量为标准确定货币价值完全不同的是,在纯粹信用货币时代,要准确确定一种货币的价值是不可能的,因此,人民币升值究竟升到何种地步才能合符美国政府和IMF的需要,也是说不清楚的。再者,如香港《南华早报》所说:“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官员和经济学家于今年初宣称人民币汇率已经达到均衡水平后,人民币价格回升势头并未减弱。”(5)其实,在纯粹纸币制度下,所谓“均衡汇率”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概念。所有这些在汇率理论上没有解决的问题都成了美国和IMF不断地压人民币升值的“防空洞”。第四,我们不应该重走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时期人民币单方面升值的老路。那时候,为了使危机不致于扩大,我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即在泰国、印尼等发展中国家货币和发达国家日本货币纷纷贬值的情况下,我国宣布人民币不贬值,中国的这一举动赢得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赞扬。人民币不贬值意味着人民币相对于贬值货币的升值,这样,那段时间中国的对外贸易连续下滑,给中国经济的复苏带来了巨大困难。如果那时中国的举动是值得肯定的,那么,面对今天包括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美国、世界第一大经济集团欧盟和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以及其他一百多个经济体都在或明或暗地让本国货币贬值的情况下,用中国人民币升值来挽救世界经济是独木难支,不仅无助于世界经济的复苏,反而真的会使中国经济进入漫长的低迷期。如果中国经济真的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