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的文化思想与学术成就

李敖的文化思想与学术成就

在20世纪中国文化史之后，李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近半个世纪以来,他在思想上标新立异、引领风潮,在创作中狂放恣肆、以俗为雅,在学术上主张走出书斋、以学问济世,在社会活动中,他坚信争不到一时也争不来千秋……这种自由开放的现代精神和回向人间的救世情怀,伴随着他的博学、精进以及娴熟的表达技巧,为早已花果飘零的现代自由主义思潮,留下一曲耐人寻味的余声绝响。本文试就其文化思想与学术成就作一粗线条的勾勒。一、李阿中之“学术之艺术”在李敖庞杂的文化世界中,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无论是文化批评、历史研究,还是文学创作、竞选演说,他的目的都是在向民众传播一种思想——自由主义思想,重心是崇尚自由、提倡民主、强调法治。从60年代的否定传统、倡导西化,到80年代的清算蒋家两代、讨伐国民党专制,直至90年代以来对“党外”的支持、对民进党堕落的痛斥、对“一国两制”的呼唤,都是围绕着如何使国家快速走向民主、自由的现代化道路这一中心展开的。这与近代的严复、胡适、蔡元培在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李敖自谓是“淑世的改良主义者”,在国家走向开放的转型中,他认为改革的动力应该是“思想之变化”,是“民情的洞开和民智的普遍”。)P371)撒播民主与自由的种子,为党外力量催生,为现代化道路奠基。思想是纲,其余都是目。因此,若言李敖之学术,实乃思想之艺术。即在学术研究中渗透“经世“思想,在思想传播中弘扬科学精神,学术与思想密切结合,相辅相成。与前贤相比,李敖文化活动的特异之处在于,他不相信专制政府能有“容忍”异见的“雅量”,放弃了胡适等人所抱有的“温和”的改良幻想,选择了与黑暗政治作毫不妥协斗争的道路。他能灵活运用种种媒体手段使思想引人注目,通过雅俗共赏的语言使思想深入人心,通过不屈不挠的斗争方式使思想开花结果。孟子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能够审时度势,学以致用,正是李敖的智慧所在。二、“全盘西化”的文化思考许多学者论及李敖都难以释怀他对传统文化的藐视与反叛。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台湾长达四年之久的“中西文化论战”中,李敖的思想不外乎两点:一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科学”与“民主”,只有“玄学”与“教条”,是死的文化;二是“国情不同”只是一种借口,西方现代文化才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他因此成为“西化论”的代表,受到朝野双方国粹派的夹击。回头评说,“全盘西化”当然是过激之词,但以此来全盘否定李敖的思考也未尝不是一种夜郎自大。比如他在《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一文中指出的“盲目排外”、“热衷比附”、“夸大狂”、“挟外自重”等11种文化“心病”,就是对“国粹派”本位论者的诛心之论;再如他揭示出的农业社会滋生的传统文化与工业化社会的矛盾至今依然在困惑着国人。1980年,李敖的杂文集《独白下的传统》在台湾产生轰动,这是他对传统文化所作的“列清单“式的反省。此后,他又写了大量文章来申论他的文化思考。他认为,“中国文化其实没有断,可是它有一些东西需要过滤”,有待于“新的发现”,以中国文化消融西方文化是不可能的,只能将传统文化的优良因子“附丽”于世界文明主潮的现代文明之中,才是中国文化思想发展的大趋势。因此,“点燃旧日的火种,加添今后的光焰”便成为他大量整理出版古代典籍、宣扬“读书得间”的内在动力。显然,李敖的文化观既不同于“全盘西化”论,也不同于“中体西用”论,他已完全摆脱了当年论战时的情绪化表述,成为一名崇尚理性认知的文化思想者。三、李阿拉李幼清,其人—言论自由乃社会民主进程的重中之重,知识分子应该担当起争自由的责任。在台湾“解严“之后,李敖的思考重心由文化层面转向政治体制层面。他认为,国家要民主,自由是根本。人民在所有要争取的自由中,言论自由为第一要义。如果没有了“言论自由”,一切都等于零。因此,他的写作活动完全围绕这一重心展开。他重视言论中的“唱反调的自由”,认为真理往往从唱反调而来,而知识分子则义不容辞地承担着“唱反调”的责任,扮演着“敢怒又敢言”的角色。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做正义的“战士”,不是做退让的“好人”。真正的民主不仅是一种书写于宪法上的文字,还应该是民众的一种信仰、一种生活态度,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他强调教育在争取民主中的巨大作用,认为“思想领导政治”,教育改变思想。“革命之成功,必有赖于思想之变化”,(P225)而只有教育才能使思想变化。所以,从事教育的人,自己若不先改进思想,只是敷衍守成,盘踞不去,摆不出新气象,受教者就难得脱胎换骨,国家也就难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这是李敖“书生论政”时代思想挂帅的主要内容。上述思想集中体现在80、90年代他的杂文创作中。在专制政府的围追堵截下,他每月一书的《千秋评论丛书》坚持出版十年之久,同时他还创办了《万岁评论丛书》、《乌鸦评论周刊》、《李敖求是评论》、《千秋万岁评论》等报刊,并任《自由时代系列》杂志总监。以历史批判当政政党,以笔杆左右党外选情,李敖巨笔横扫的文字力量使他成为台湾80、90年代民主思潮的精神领袖之一,他的杂文创作观亦表现出一种积极、入世的淑世情怀。他认为,一个有抱负的作家应该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有“唤起民众”的意识,借助一切有效的工具,“普遍的、深入浅出的、展开思想上的明示或暗示工作,用来变化群众的思路与气质,一齐走向现代化的道路”,(P280)因此,那些使广大民众能读易读且爱读的文章才堪称“生死有关于天下”的文章,才是真正的一流。这种“经世致用”的创作理念,使他的杂文无论谈古论今,都喜爱借题发挥,指桑骂槐。那种不留情面的取类型,放言直书的春秋笔法,鲜活奇谲的立论,出人意表的立意,深人浅出的用典和带笔,以及灵活多变的文体形式等等,如狂飚猛浪,给人以虎虎生风、哆哆逼人的气象。杂文的批判性、打击力在李敖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积极向上、直面现实的创作精神,给台湾的文化思想界亦带来一股明快鲜活之气。四、李阿拉研究,宏观论“经世”的叙述论李敖以作家的面目出现于文坛,他的文章却以严密的考证和思辨闻名。所以在本质上他应该是学者型的,是一位精研谭思、远离“学院”的学者。在学术上,他深受梁启超以史经世思想的影响。梁主张对“过去的真实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即用历史教育国民、指导现实,对此他深以为然。他认为“知识分子应该发挥学问积极的一面——经世致用”,将考证之学与社会改革的需要紧密结合起来。在以笔为枪的斗争中,他最擅长的人物研究亦完全体现出这一“经世”思想。他的《胡适评传》、《胡适研究》、《蒋介石研究》、《蒋经国研究》、《孙立人研究》、《张学良研究》等等都是这方面的力作。其中尤以《蒋介石研究》为代表。该书的写作是在官方机构的查禁下、在党营报刊的围剿中展开的,可谓艰苦卓绝。全书采用驳论的方法,反映出李敖对专制体制“破”的一面。在他眼中,蒋介石代表的是一种反动势力,是专制独裁的典型。但由于历来谈蒋,不入于杨、则入于墨,捧者贬者多流于“想当然”,与求真法则、证据法则相距甚远,故李敖认为揭示出他的真相也就是对专制政党伪造历史的揭露。他以丰富的资料,以长年累积的“知彼”功夫,对蒋介石的历史抽丝剥茧,展开全方位的解剖。以详实的事实证据,以情理相生的语言,用不厌其烦的学术考证剖析了“民族救星”的人格悲剧,戳穿了蒋介石的反攻神话,展示出蒋家王朝种种不可告人的黑暗面,道出了国民党专制政府“自我失之”(陈寅恪语)的必然命运。在文章中,他力求史料完备、考证详尽、解释圆融,“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胡适语),使每一事件都达到“论定出结论的境界”。尤其在“汪精卫投日”、“西安事变”、“国共和谈与内战”等方面,他以独家的资料表达出的独得之见,在诸多评蒋著作中独树一帜,引起历史学者的广泛关注。五、李吴的思想转变梁任公说:“英雄与时势二者如形影之相随。既有英雄,必有时势;既有时势,必有英雄。”与那些躲在书斋中高喊民主的文人相比,李敖是一位善于“待时”、“乘势“的思想家。当台湾的政治稍有缓和之后,他立即从办报、办杂志转向电视媒体,利用现代手段来传播他的文化思想和政治理念。比如他在台湾真相、中天等电视台开办的《李敖笑傲江湖》、《李敖秘密书房》、《李敖大哥大》节目,在香港凤凰卫视开播的《李敖有话说》节目等等,从反专制,到反“台独”,从民主建设,到“一国两制”,为海峡两岸的社会福祉奔走呼告。最值得注意的是,当他意识到外来的任何变化都难以改变他的思想立场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由“论政”迈入“参政”的行列,将“学”与“用”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2000年,他代表新党参与了台湾四年一度的“总统”竞选,2004年,他参与了台湾政府“立法委员”的竞选,2005年他又宣告参加台北市长的竞选。他坚持不拜票、不设选举总部、不花一毛钱的原则,为台湾的选举文化注入一股清流。他利用竞选的机会向台湾人洗脑,利用竞争来的权力推动他的思想传播,可谓登高呼远,推波助澜。这些举动使他彻底摆脱了传统自由主义自设的“影响政治而不涉足政治”的窠臼,由文坛学界延至政界官场,由书斋回向人间,成为一名集学者、作家、公职人员于一身的理性的思想改造者。徐复观曾说过:“在史公心目中,一个创家立业的财主,和只是继承祖业的财主,在社会上,亦即是在历史中,其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在曙色暗淡的东方世界,在举世滔滔、众神默默的时代,李敖就是这样一位“创家立业的财主”。他憎恶小人儒,不做自了汉,“这里是我的国家,我要使它自由”!这种指顾山河、体悯苍生的救世情怀使他像多面发光的飞碟,任何一面的光辉都不足以说明李敖。他的亮度、速度与透视度,就像百烛之光并非百缕烛光的简单相加一样,那是一种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