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美国早期的内战性质

试论美国早期的内战性质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中国历史学家就美国内战的性质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这场战争“本质上是美国的第二次资产阶级革命”。其主要依据是:(1)南北冲突是南方种植园奴隶制与北方资本主义两种制度矛盾斗争的产物,战争的结果是消灭了奴隶制度;(2)人民群众在内战中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1;(3)马克思、恩格斯经典作家对美国内战性质的有关论述256。直至目前,国内普遍使用的世界史教材仍然认定:“这场革命由两个阶段组成:第一阶段是内战,通过战争打败南方军队;第二阶段是南方重建,对南方进行资本主义改造。由于广大人民群众积极参加,给战争进程及其结果打上了自己的烙印,美国内战又是一次成功的资产阶级性质的民主革命。”145笔者认为,这种共识对南方种植园经济及南方的社会制度缺乏全面分析,对人民群众在内战中所发挥的作用明显夸大,对经典作家的论述也缺乏历史性理解,因而有必要对相关问题作更深入的思考,以期对这场战争的性质作更全面和更恰当的研判。一、南方重点种植的“数字社区”按照传统观点的说法,作为这场革命冲击的对象,南方奴隶制种植园经济在本质上是与北方资本主义制度截然不同的经济制度。“美国南部奴隶制度本来是作为工场手工业的附属品而存在的,随着美国资本主义向机器工业过渡,美国的种植园奴隶制度又成为美洲和欧洲资本主义机器工业的‘附属品’,成为美国资本主义机体中的‘赘瘤’。”“十九世纪前半期,北部工业资本主义制度和南部种植园奴隶制并存,并沿着两个不同方向发展着。”143这个论断显然过于简单,尽管学术界至今对南方种植园经济的性质仍有不同看法,但南方种植园经济在工业革命开始前后的世界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都曾发挥过重要作用,其整体性质应当属于资本主义商品和原料经济范畴。工业革命开始前,美国南方烟草种植园经济是英国商业资本主义经济的殖民延伸。新航路开辟后,世界形成了以西欧为中心的大西洋国际商贸经济圈,当时“商业事业比工业或农业更加按照资本主义方式组织起来”,“资本家在其不断的、要求利润的运动中,将其活动范围扩展到整个世界”。在此背景下,伦敦大商人和新贵族于1606年建立了伦敦股份公司,公司被英王授与开发北美的特许状。次年便组建了弗吉尼亚殖民地,其最初的经营形式就是以“殖民”和“拓荒”为前提的种植园(Plantation)。1612年,移民罗尔夫(JohnRolfe)在弗吉尼亚向印第安人学会了烟草种植法,5年后又发明烤烟法,使烟叶可经长途运输不变质,从而在欧洲市场打开了烟草销路。1627年,弗吉尼亚生产的烟草达59万磅,罗尔夫由此获得丰厚的利润。此后,不少英国资本家在弗吉尼亚建立烟草种植园。他们不仅投入了大批资本,而且从英国本土带来了劳动力——契约奴。于是烟草种植园逐渐发展扩大,弗吉尼亚因此被抱怨为“建立在烟雾缭绕之中的殖民地”108。到17世纪末,英国先后在弗吉尼亚、马里兰、南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投资建立种植园,生产烟草、靛青、大米。当时经营种植园的种植主们都是为了发财牟利远涉重洋来到北美,他们经营的唯一宗旨是在世界市场赚取商业利润,其投资既属于商业资本主义的殖民扩张,也属于工业化前的海外投资。对此,早有美国学者指出:“南部的种植者并非自然经济中从事生产活动的封建主,而是种植现款作物以便在货币市场上销售的企业家。他跟工业资本家的不同之点,是在他的资本基金缺乏伸缩性。”224近来国内也有学者指出:“美国南部的,乃至整个美洲殖民地的种植园经济,在性质上应当是商业资本主义的,因为其‘原生的生产关系’(即作为北美殖民地宗主国英国的生产关系——引者注)是商业资本主义的,美洲的种植园经济作为‘派生的生产关系’,在性质上与‘原生的’一致。”46工业革命开始后,以棉花种植业为主要产品的南方种植园经济,不但成为独立后的美国本土工业化链条中的重要环节,而且成为世界资本主义工业化中的重要环节。18世纪60年代发韧于英国棉纺织业的“工业革命”,以及由此形成的大西洋两岸对棉花日益增加的市场需求,是南方烟草种植业逐渐被棉花种植业取代的真正动因,“到1810年棉花已取代烟草成为南部的主要种植物”。南方种植园经济“产品转型”的历史意义在于:它使南方种植园经济从商业资本主义的“现金作物”产地,转变为工业资本主义的原料生产基地。1789年,罗得岛建立了第一个纺纱厂,此后北方的纺织业迅速发展,在引进英国先进技术的同时进行技术革新、改造,先后出现了查尔斯·丹福斯的凹形纺纱机和约翰·索普的环形纺纱机,使纱锭的转速从每分钟50次加快到11000次。迅速崛起的美国棉纺织业对原棉的需求大幅度增长:从1815年的5.4万包猛增到1840年的23.7万包,1860年又达到84.5万包220。南北方的经济联系随之加强:“南部种植棉花,东北部则将棉花变成布匹,并向南部供应制成品”454,南方的棉花成了北方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重要原料之一。这种状况使南方种植园经济成了美国本土资本主义经济链条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与英国棉纺织工业的世界垄断地位相同步,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在世界棉花市场上亦占据了垄断地位。到19世纪50年代,全世界棉花的3/4是由美国南方各州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棉花从种植园汇集到附近的港湾城镇,然后转运到欧洲或北部工业区,其中51%以上运销英国,13%输往法国,6.84%在北欧各国出售,5.9%由其他各国购买,将近23%在美国本土消费41。一旦美国南方的棉花输出中止,欧洲各国,特别是英国的棉纺织业也将引起连锁反应:原棉价格暴涨,棉纺织业工厂倒闭,工人失业,以棉纺织工业为支柱的整个英国社会经济亦将濒临崩溃。1858年,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詹姆斯·H·哈蒙德(JamesHenryHammond,1807—1864)即公开声称:“人们不敢向棉花开战,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敢于向棉花开战,因为棉花就是国王(cottonisking)”345马克思当时亦指出:“英国工业的第一个枢轴是美国用奴隶种植的棉花。”25美国南方种植的棉花是当时世界贸易中最大宗的交易,它为世界(主要是欧洲)棉纺织工业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同时,由于南方种植园经济的单一性,南方各州也必须从欧洲市场输入大量日用工业品,这就推动了世界贸易经济的循环发展。因此,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又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美国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也不仅仅局限于种植棉花,它还具有多样性的特点。内战前“从全国来看,南部提供了全国棉产量的100%、烟草的84%、玉米的42%、小麦的27%、钢铁制品的11%、纺织品的8%、工业品的13%”131。一些使用奴隶劳动的种植园主还以合资或独资经营方式投资于工业。当时亚拉巴马州达拉斯县拥有284名奴隶和6105英亩土地的大种植园主乔尔·E·马修斯就是这样的人物35。亚拉巴马州另一位种植园主希克比则采取合作经营的方式,由他提供资金和奴隶,他的合伙人提供技术知识和机械设备192。在南卡罗来纳州,同时经营工业的种植园主包括最显赫的奴隶主家族,几位州长也在其列。北卡罗来纳州也是这样,种植园主在工业生产中起了突出的作用,许多居主要地位的工业家都是种植园奴隶主188。这类在经济和社会阶级关系方面具有双重身份的奴隶主,在各个蓄奴州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们是南方种植园奴隶主的典型代表,属于特殊的“把自己的经济建立在黑人奴隶劳动上的资本家”。概言之,植根于英国本土商业资本主义殖民扩张的南方种植园经济,无论在商业资本主义时代还是在工业资本主义时期,在性质上均属于资本主义商品和原料经济范畴。由此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在性质上属于资本主义商品和原料经济范畴,又该如何认识这种经济体系中存在的奴隶制呢?马克思曾经指出:“如果说,我们现在不仅称呼美国的农场主人为资本家,而且他们事实上也确实是资本家,那末这是根据这样的事实,即他们是在一些以自由劳动为基础的全世界市场的条件下作为不合常规的现象存在的。”58这里的所谓“不合常规”,即指种植园主在其经营活动中,不是雇佣自由劳动力,而是采用奴隶劳动制度,这同南方种植园经济的形成有密切关系。最初在种植园劳动的契约奴形式上是以劳役偿债的奴隶,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特殊雇佣劳动制度下的农业工人。无力自费移居北美的贫困移民,实际上当时已收到了资本家预付的“工资”——旅费。这种非正常、在某种程度上却是自愿的契约雇佣关系早在英国本土即已确定。但这种超经济强制的特殊雇佣关系,在北美大陆是不可能持久稳定地延续下去的,一旦契约到期,这些特殊雇佣关系下的农业工人便脱离种植园主。在北美大陆每一个自由的移民都有可能获得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成为独立经营的农民。除非被强迫,他们不会自动成为种植园主的雇佣劳动力。为了持续保证种植园经济的正常劳动力供应,种植园主们逐渐放弃契约奴制度,转而寻求终身供其奴役的劳动力。1660年,弗吉尼亚州首先颁行黑人奴隶制,南方各殖民地纷起效尤。与使用契约奴相比,使用黑奴实际上标志了种植园主从单纯的阶级剥削转向种族奴役。但是在美国随后的社会制度下,这种奴隶劳动的性质只能从属于南方种植园经济制度的性质,而不能决定或改变后者的资本主义性质(1)。正如马克思所指出:“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把自己的经济建立在黑人奴隶劳动上的资本家。他们采用的生产方式不是从奴隶制产生的,而是接种在奴隶制上面的。”由此可以得出比较符合历史事实的结论:美国内战冲击的对象不是“南部的奴隶制种植园经济”,而是南部种植园经济中采用的奴隶劳动制。二、、南方的种植奴隶主和法律地位不同传统观点认为,内战“是美国建国以来即存在的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北方雇佣劳动制度与南方种植场奴隶制度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斗争日益尖锐化的必然结果”5。“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及六十年代初,美国北方资本主义制度与南方种植场奴隶制度之间的斗争已经发展到不能和平共处的地步。资本主义制度在当时说来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制度,资本主义的发展,代表了当时美国历史发展的方向。而奴隶制度是一个反动的、腐朽的社会制度,它已经成为阻碍美国历史前进发展的严重桎梏。在这个斗争中,如果资本主义战胜奴隶制度,就会把历史推向前进;假如奴隶制度吞噬资本主义,这就意味着美国历史开倒车。因此,斗争的结局关系到美国历史前进或倒退的大问题。”601由此产生了一个概念问题:内战前南方采用的奴隶劳动制度在南方社会制度中占有多大的比重?它是否代表了南方社会制度的本质?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分析内战前和战争期间南方的社会状况。从社会经济形态看,内战前使用奴隶劳动的种植园经济并非南方的唯一经济形态。当时南方社会地位显赫的种植园奴隶主数量并不占优势。1850年,南方白人总数为618.4477万人,其中奴隶主为34.7525万人,在这些人中拥有10名奴隶以内的小奴隶主占绝大多数;拥有50名奴隶以上的奴隶主在1850年还不到8000人;拥有500名奴隶以上的奴隶主只有11人。白人中的“非奴隶占有者”在南方是一个不小的社会阶层,他们当中既有属于中产阶级的自由职业者、教师及商人,又有工人、农民以及所谓“贫穷白人”。在社会经济生活方面,中产阶级的状况与北方的相同,但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不如北方,因为南方工厂主既雇佣自由劳动力,也租用奴隶,在奴隶劳动的排挤下,南方工人工资低微,人数也不多。到1860年,南方工人仅17.5万人28。农民在南方人口中占很大比例,但其经济地位不稳定。由于无法与种植园经济竞争,他们常常被迫出卖土地,迁徙他乡。“贫穷白人”大部分是受种植园经济排挤而破产的农民,他们的人数随着土地财产的集中而不断增加,他们大多在硗确多砂的丘陵上耕种小块土地,生活颇为艰难。其中也有一些人受种植园主雇佣,充当奴隶的监工和服务人员。1850年,白人监工及为种植园主服务的白人工作人员,连同其家属在内,大约有50万人416。他们的社会经济生活客观上从属于种植园的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性质。亦即,内战前南方多种社会经济形态并存,其中种植园经济居于主要地位,在总体上它们都属于资本主义性质。从社会政治生活看,内战前南方社会各阶层除黑人奴隶外,均受1787年联邦宪法保护,享有资产阶级民主权利。黑人奴隶作为奴隶主的私人财产亦受宪法保护,但这种保护属于对物的保护,它无疑是南方种植园经济中的奴隶劳动制度在上层建筑领域的反映,体现了奴隶所有者的意志。事实上,南方各州的种植园奴隶主还凭借其雄厚的经济实力,控制了州政府。但这并不能说明南方的政体是非资本主义性质的奴隶主政权。其根据不仅仅在于种植园奴隶主的阶级属性,而且在于南方各州的政府机构均按三权分立原则组成。种植园奴隶主正是根据联邦宪法规定的黑人3/5代表权,凭借其拥有的黑奴才攫取了选举优势。另外,“非奴隶占有者”白人也享有与北方同样的选举权。掌握州政权的种植园奴隶主还须受公众舆论的制约。1858年,白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H·R·赫尔波在其著作《南部迫在眉睫的危机》中即呼吁:“南方不拥有奴隶的人们!农民们、工匠们和工人们,我们趁此机会告诉你们,你们曾把他们选到有利的职位上去的奴隶主们,是一些妄自尊大的蛊惑家,他们曾蒙骗你们,愚弄你们,并把你们当作完成他们阴谋诡计的简单工具来使用。”69即使那些为奴隶制辩护的人也不否认宪法和联邦政府的权威。同年7月16日,民主党人史蒂芬·道格拉斯在伊利诺斯州布娄明顿发表的演说中即声称:“如果某一准州的人民需要奴隶制,他们就会通过肯定的法律和必要的警则、巡逻法和奴隶法典以鼓励它;如果他们不需要,他们就可以制止那种立法……”74这两位演讲者的观点迥异却不约而同地承认了一个事实:即南方除了黑人奴隶外,所有白人,包括种植园主、中产阶级、工匠、工人、农民以及贫穷白人都在联邦宪法保护之下,都享有与北方同样的资产阶级民主权利——选举权。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南方诸州在内战前不是与北方分庭抗礼的奴隶主政权,而是从属于整个联邦政府的地方政权。在南方诸州,法律只保护种植园主对奴隶的所有权,不保护黑奴的人身权。这完全是针对黑人的奴役制度,而不是南方诸州的总体社会制度。否则,南方广大白人劳动群众以及整个联邦政府都不会长期容忍这种专制、野蛮的社会制度。即使内战期间,南方同盟的政权机构也未脱离三权分立政体模式的窠臼。据美国历史学家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评述:内战期间“相对的两个政府几乎一模一样。《联众国宪法》不同于‘祖传’宪法之处,乃是在于它‘阐明了所熟知的内容’。南部认为‘旧宪法’隐含有对于奴隶财产和州权的保证,它要明确这种保证,但在这样做时既未改进‘旧宪法’,使之成为一种政府体制,更没有使它成为一种战争工具”。在行政和立法机构方面,“《联众国宪法》仅在两个方面对其范本有所改进。一个方面是,国会只有在总统提出正式要求和某一行政部门首长提出预算书以后,才能以2/3多数票批准拨款。另一个方面是,在新政府中也如同在旧政府中那样形成一个非正式内阁的各部部长,得在国会中享有席位和发言权”。在司法机构方面,“邦联政府虽已规定设立最高法院,但这一宪法多数从来没有付诸实施”。与地方政体一样,州权主义在南方各州仍发挥着重要的制约作用。“特别在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很多重要人物却是爱州权更甚于爱南部的团结,唯恐在里士满会出现不亚于他们曾在华盛顿领教过的中央集权化暴政。”627当时密切注视着美国内战过程的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南方同盟的性质:“实际上,如果北部和南部形成了两个自治的国家,大致像英格兰和汉诺威一样,那么,它们的分离不会比英格兰与汉诺威的分离更为困难。可是,‘南部’既非一个在地理上与北部截然隔离的地域,也不是一个精神上的统一体。它完全不是一个国家,而只是一个战斗的口号。”71即南部同盟只是南方诸州叛乱的旗帜。内战结束前夕,林肯于1865年4月11日在华盛顿发表其一生最后一次公开演说中也指出:“这场战争不像是两个独立国家之间的战争,对方没有一个全权机构我们可与之打交道。”267总之,内战前南方的社会经济、政治制度从属于整个联邦政体。内战期间,南部同盟的作战目标也不在于另建奴隶制社会制度,而是要保护南方种植园奴隶主在其经济活动中使用奴隶劳动的权利。三、广深谋远忧的活性国内对美国内战的主流论述中,一般都充分肯定人民群众在战争中的作用,认为正是他们“用革命行动有力地影响了革命的进程及结局”,“林肯政府才走上了以革命方式进行战争的道路”,从而使美国内战成为一次具有民主性质的资产阶级革命604。充分肯定人民群众在内战中发挥的积极作用无疑是正确的,但不应忽视一个重要事实,即在美国作为领导力量的资产阶级始终控制着局势的发展,从而使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的战争一直处于有领导、有秩序的进程之中。这种情况首先表现为林肯政府在内战中贯彻实施各项战略步骤时,完全是根据宪法赋予的权力,按照联邦政府的法律程序实施的。人民群众的行动始终被控制在合法范围内,从未采取任何超越法律的行动,更未能强制林肯政府采取任何迎合人民群众要求的政策。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1861年8月30日,密苏里战场联邦军司令约翰·C·弗里蒙将军颁布了一项“解放奴隶命令”,这项命令使他成了内战中“第一个以解放奴隶威胁奴隶主……的北部将领”401。但在林肯看来,当时颁布解放奴隶的命令,一方面会使“南部诸州的朋友们恐慌,使他们转而反对我们;或许会把我们相当好的肯塔基州的前程毁掉”;另一方面是否解放奴隶“必须根据由立法者制定的而不是由军事布告制定的法律来决定”,否则就违背了美国政治制度赖以建立的基本原则。他因此于9月11日正式宣布撤销弗里蒙的命令,并于11月2日解除了弗里蒙将军在密苏里州斯普林菲尔德的西战区指挥权。这件事应该说是触犯了众怒,但人民群众亦并未将其愤怒转变成反对林肯政府的行动。林肯政府始终有效地控制着北方政局和军队最高统帅权,他所采取的每一战略步骤固然不乏外界影响的因素,但决定性因素还在于他的深谋远虑。“林肯总统从不在环境的浪潮和一般舆论的要求不许再有拖延以前冒险前进一步。但是一旦‘老亚伯’自己相信这样一种转折点已经到来,他就会尽可能不声不响地采取突然行动,使他的朋友和敌人都同感惊异。”146当综合各种因素确认解放奴隶是打败叛军必不可少的措施,并且确认采取这项措施的时机已经成熟时,林肯才于1862年9月24日发表预告性《解放宣言》,1863年1月1日正式签署、颁布了这项宣言,从而迈出了“以革命方式进行战争”的关键一步。由此可见,林肯政府采取何种措施基本上是基于对政治和军事形势的判断,而不是迫于人民群众的“压力”。即使人民群众向林肯政府施加了压力,那也属于宪法许可范围内由正常渠道传递给政府的信息。美国三权分立的联邦政体为社会各阶层提供了向政府施加影响的各种渠道,这些渠道客观上起了缓解社会矛盾的作用。内战中,北方人民的呼声正是通过这些渠道传递给政府,从而使林肯总统能够正确分析形势,适时采取既符合资产阶级整体利益需要,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顺应民意的政策、措施,最终赢得战争的胜利。其次,林肯政府即使从“按照宪法进行战争”转变为“按照革命方式进行战争”,也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争恢复联邦的统一,而不是要进行什么“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林肯政府从未明确宣布过联邦政府是为了废除奴隶制而战。他多次重申联邦政府作战是要恢复联邦的统一,他的“我在这场斗争中的最高目标是拯救联邦,而既不是保全奴隶制,也不是摧毁奴隶制”的著名演讲,即表明了这一点204。联邦的统一高于一切,这既是作为美国总统的林肯制定政策所必须坚持的原则,也是作为资产阶级政治家的林肯所必然奉行的圭臬。在此,奴隶制问题从属于统一联邦的大局。第三,即使内战转入“以革命方式进行”的阶段,林肯政府恢复联邦统一的作战目标也从未改变。《解放宣言》颁布后,广大人民群众欢欣鼓舞,纷纷参军参战,决心彻底打垮南方种植园奴隶主,实现黑人的真正解放。但林肯政府对此并不热心,林肯本人对于颁布《解放宣言》“是从切实可行的战争措施角度看待这个问题的,要看它对于平定叛乱有利还是不利来决定”207。林肯当时只是把解放黑人奴隶作为打败南方的最后“王牌”,而不是最后目标:林肯政府对黑人和南方种植园奴隶主的政策是完全不同的。对于黑人,林肯曾错误地将战争的根源归咎于他们,要求他们离开美国。即使颁布了《解放宣言》,林肯政府也未真正解放黑人奴隶。因为同时颁布的《宅地法》并未将黑人也列为可获得土地的对象,林肯政府只给了黑人以人身自由,却没有给他们以自由生存的土地,因而也就不能真正解放黑人。而对于南方种植园奴隶主,林肯政府则主张宽容。出于维护资产阶级整体利益的愿望,林肯曾一度考虑向南方种植园主赎买奴隶,以期将他们和平地纳入北方资本主义自由劳动经济体系。颁布《解放宣言》后,林肯政府在实施该法令时保留了很大的回旋余地。《宣言》只将矛头指向那些直接叛乱者,对于那些未明确参加叛乱的边境蓄奴者,只是劝告他们自动解放奴隶。实际上,这些边境州的奴隶主亦未接受劝告,1862年9月以后,这些州照样买卖奴隶。当时肯塔基的《列克星顿观察家》和《报道者报》刊登了数以百计的出售奴隶广告208。甚至当南方败局已定,联邦政府稳操胜券时,林肯对南方叛乱的种植园奴隶主仍持极宽容的态度。在他公布的大赦和重建宣言中,仅对南方叛乱者提出了两项赦免条件:其一,“忠诚支持、维护和捍卫合众国宪法及其缔造的联邦”;其二,“遵守和忠诚支持国会在现行叛乱期间所通过的关于奴隶的全部法律”,以及“总统在现行叛乱期间所发布的关于奴隶的全部宣言”195。这两项条件归根结底就是要前种植园奴隶主忠于联邦。在林肯总统看来,联邦的统一和资产阶级内部在生产方式上的一致,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要目标。因此,彻底消灭奴隶制,真正解放黑人,使之获得自由、平等,并不是内战所完成的业绩,而是战后美国人民,尤其是广大黑人群众通过长期艰苦的斗争,才逐渐争取到的成果。对于人民群众在内战中的作用,比较符合历史事实的评价是:在内战中林肯政府顺应历史潮流,颁布了使黑人奴隶获得人身自由的《解放宣言》,从而赢得了人民群众的广泛支持,并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而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则一定程度上赋予了这场战争以革命的意义。四、美国把马克思打造成“资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一个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有不少对美国内战的论述。如果仔细研读这些论述不难发现,他们在评论美国内战的性质时非常谨慎,从未明确指出美国内战是一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马克思有一段为人们所熟悉的评论:“当前南部与北部之间的斗争不是别的,而是两种社会制度即奴隶制度与自由劳动制度之间的斗争。”79这段评述正是国内学术界坚持美国内战是“第二次资产阶级革命”说的主要理论依据之一。实际上,马克思所说的与自由劳动制度相对应的,只能是不自由的劳动制度,即人身奴役制度。因为无论从概念的内涵或外延来看,自由劳动制度均不能完全等同于资本主义制度。马克思在这里实际上对“两种社会制度”的概念是有明确限定的,这种限定是为了区分同类事物中部分事物的质的差别。美国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与北方的工业经济都生产资本主义商品,它们的上层建筑(联邦和州政府)所维护的都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亦即南北方的社会制度性质完全一样。所以马克思并未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