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禁舞令中的舞女风潮

上海市禁舞令中的舞女风潮

1968年初，上海的红酒绿突然引发骚乱，成千上万的舞者进入警察局，发表了大规模的“反舞罢工”。这是当时的“舞蹈界”。本文拂去历史的尘埃,再现这惊心动魄的场景。禁舞的设置和限制了舞女的就业空间“舞潮”的发生,由国民政府的“禁舞令”所激发。原来,1947年上半年,国民党政府衰败的形势日益明朗。经济上,通货膨胀,财政拮据,民生凋敝;政治上,国统区工人运动、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国民政府威信严重受挫;军事上,败多胜少,损兵折将,士气锐减。为了拯救风雨飘摇中的统治,国民政府于7月4日发布总动员令,号召社会各界团结一致,厉行节约,以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应付危局。经过一个多月的细心策划,在第九次国务会议上通过《厉行节约消费办法纲要》,明确提出禁止营业性之跳舞场。舞场是奢侈浪费、骄奢淫逸的渊薮。禁舞固然有利于节约,但禁舞在抑制富家子弟奢侈之风的同时,也给舞业从业人员,尤其是贫苦舞女的生活带来灾难性的影响。选择舞女职业,情非得已。为了生计,她们忍辱负重。然而禁舞无疑将剥夺她们这卑微的生活权利,使“本无积蓄,做一日食一日”的她们断绝收入来源,陷入无以为生的尴尬境地。更要命的是,适逢通货膨胀,物价疯涨。这对舞女来说,不啻雪上加霜。“禁舞令”在上海产生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转业又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紧跟着来问题,怎样转?往哪里转?转业以后,是否生活可以获得解决?”成为问题的症结所在。舞女教育水平参差不齐,总体偏低,年龄偏大,这就大大缩小了择业空间。有人提出举办转业训练班,但筹募经费比较困难,而且时间也受限制,更何况大学生尚有很多失业。即使有的舞女历经千辛万苦谋得职业,但是否可以解决生计?比如说帮佣,劳动所得只是微薄的工资。至于嫁人,“一般预料舞女嫁人之风气既开,今后舞女转业之方向恐大部仍在嫁人”。但是,嫁人难以找到合适对象,既怕遗弃,又怕受气,且难以解决全家温饱。舞女在禁舞后几乎无自谋生路的可能,而政府又未采取措施妥善安置,从而把舞女们逼上了绝路。同业公会的成立事实上,禁舞所危及的已不仅仅是舞女,而且包括了整个舞业人员在内的人数众多的群体。这其中,舞业团体成为“舞女风潮”的坚强“后盾”。随着舞业的逐步发展,资方意识到有必要组织联谊会,加强彼此间的业务联系,维护共同利益。1942年7月25日,舞厅业同业公会正式成立,由米高美舞厅老板郑炜显任理事长。抗战后,在上海市社会局和商会的指导下,舞厅业同业公会获得了新生。1946年3月选出第一届理、监事会,任期四年,由米高美舞厅经理孙洪元任理事长。除了资方外,舞业职工、乐师、舞女也相继成立了自己的团体。1947年,舞厅业职工会成立,百乐门舞厅侍者、三青团干部唐宗杰任首届理事长。上海市音乐师联合会是乐师们的合法组织。理事长由中国人何和菲律宾人阿拉那斯担任。上海市舞女联谊会是联系舞女们的纽带。金美虹为总干事,孙致敏为副总干事,孟燕、洪小萍、沈丽芳等为委员。以上四团体通过整合将舞业从业人员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在反对禁舞的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舞业同业会作为舞业精英的组织充当了抗争的领袖。1947年8月中旬,即禁舞令尚在酝酿之时,舞业同业公会已自行提出解决方案。理事长孙洪元指出,禁舞与节约关系非但不大而且会使大量舞业相关人员的生活蒙受影响,不如提高税收,寓禁于征,这样既可限制,又对财政有所裨益。19日晨,同业公会选派代表到市府向市长吴国桢陈情,转达同业公会解决方案。处于南京中央与上海市民中间的上海市府慑于中央法令,无法改变现实,只能表示同情,并愿向中央转呈该业意见。同日下午,同业公会召开会员大会,决议推派孙洪元、郑炜显等乘夜车晋京请愿,孙、郑次日晨抵达后即向行政院有关部门提出呈文,解释上海特殊情形,希望便宜行事。禁舞令迫在眉睫,舞业各方日益陷入恐慌之中。9月9日上午9时,全市舞业资方、舞女、职工、乐师在新仙林舞厅召开临时大会。资方孙洪元、郑炜显等,舞女孙致敏、孟燕等,职工唐宗杰及乐师何海等共计27000余人参加会议。9月10日《申报》报道称:“新仙林中人头攒动,内外无丝毫隙地,紧张热烈,实为本市舞业空前未有之盛大集会。”舞业职工会理事长唐宗杰首先致词,其感情激动之处语不成声,遂高呼“我们要吃饭”、“节约不是制造失业”数声!全场一致附和,报以热烈掌声。随后孙洪元、何海、孙致敏、孟燕分别致词。孙致敏自称:“不得已做舞女生活,做舞女原因为不易在社会中获得其他职业,现果欲禁舞,则又将向何处觅取工作?”孟燕慷慨激昂地说:“舞女向被社会贱视,一个懦弱的女子在万恶环境中已被磨折得够受了,现在再要禁舞,不是把我们更推向绝望的死路去吗?”接着参议员发表演讲,对舞业人员表示同情。会后,全体人员本拟游行,经劝解作罢。后推派两批代表向市政府和社会局请愿。9月12日,舞业同业公会在《申报》上发布公函敬告舞业同人响应节约号召:“兹为配合当局节约工作撙节物力起见,根据舞厅业全体同人临时紧急大会之议决,即日起凡本会会员舞厅一律自动停售各色洋酒啤酒与西菜食物以及其他高贵饮品,仅备清茶开水供应,事关节约,敬希各界仕女见谅是幸。”9月16日,舞业方面推举孙洪元等再度向市长吴国桢呈文,提出五条建议,作出更大让步,极力配合节约运动,希望政府对禁舞问题重作考虑。禁舞的舆论引导9月21日,中央禁舞命令到达上海。社会局此前已拟出初步意见,据吴开先局长称,“第一步立即停止新设舞厅及舞女之登记。已设之舞厅则限期半年禁绝,每月抽签一次淘汰六分之一,六月抽完禁绝”。考虑上海特殊情形,特“由市府提交本届市参议会讨论待民意公决”舞女等益感恐慌,乃于21日当日“发动全体舞女签名,上书蒋夫人呼吁对禁舞问题重作考虑”、宋美龄对舞女出路表示关怀,但无能为力,惟希上海妇女会给予舞女帮助。与此同时,舞业从业人员准备于23日再次召开大会,向参议会请愿,恳请反映民意,为民作主。9月23日上午10时,第二次临时大会在新仙林召开。29家舞厅舞女、职工、乐师等约20000余人,乘大卡车于清晨即纷纷到达,新仙林于是重现前次万头攒动之盛况。9月24日《申报》报道云:“近四千余之舞女仍一律布履蓝衫,蓬头垢面,俯仰偃卧于新仙林前之草坪上,宛如难民一群。”开会后,大会主席团孙洪元、郑炜显、唐宗杰等先后致词,反复陈述“舞场为正当营业,与节约无关,如节约足以制造失业,则数万舞业职工之父母子女,生计亦将断绝,故呼吁当局,果欲抽签禁舞,亦应给予三年至五年之充分时间,俾能设法从容转业”。舞女代表孙致敏、金美虹随后发表演说,孙大声疾呼:“我们要求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金则频呼:“我不要嫁人!”大会决定推派孙洪元、金美虹等10人于下午三时赴参议会请愿。参议员王先青、陶百川接见舞业代表,允诺当局尽量顾及特殊情形,一定圆满解决办法。9月25日,上海市参议会第四次大会进入最后讨论阶段,作为代表民意的组织,上海市参议会从舞女职工的实际情况出发,“请中央重新考虑禁舞明令”,“请市府暂缓执行”。此外,妇女会也对禁舞问题十分关注,并成立专门委员会协助舞女转业。在多方呼吁下,南京方面的态度开始松动,但“禁舞令”势在必行,只是允许禁绝日期向后稍作推延。上海市政府也于11月7日在第100次市政会议上对禁舞办法实行修正。事关重大,社会局对禁舞事宜十分谨慎,曾于1948年1月5日、20日先后两次召集同业公会代表到局商谈。舞业方面希望获得更多谋生机会,请求延长到是年9月底一次禁绝。社会局颇感为难。为了求得更多的生存机会,舞厅业职工会还推派唐宗杰等人拜访三青团市委委员、市参议员、国大代表范锡品,请求给予帮助。范锡品提出建议:“暂时采取有饭大家吃的办法,在分批关闭舞厅问题上,通过协商,先关闭小舞厅,后关大舞厅,小舞厅从业人员少,关闭后分配到大舞厅做。”该建议得到社会局吴开先局长的赞同。多数职工对这个办法都以无可奈何的态度加以接受。然而舞业方面继续抗争的劲头没有消减。为了赢得社会各界的同情和支持,据1月21日《申报》报道说,上海28家舞厅还积极响应冬令救济,举行义舞,将“全部茶资、舞票收入、乐师薪金、职工抬赏,全部捐献充作救济经费”,共计10亿多元。冬令救济筹募委员会特派人赴各舞厅主持,上海市长吴国桢对舞业善举表示感激。关于舞女、职工、乐师尽管舞业方面作出诸多努力,当局并未收回成命。1月24日下午,舞业各方代表59人在新世界三楼同业公会举行联谊会议,就抽签日期迫近商讨对策,会议决定于1月31日下午在新仙林舞厅举行第三次全体同人大会,再次向当局呼吁9月底一次禁绝。25日,社会局作出反应,重申对舞业的展延要求不予考虑,仍依原办法执行。29日,舞业方面再次举行座谈会,到会代表46人,最后议决31日大会结束后赴社会局请愿。会后推派代表赴参议会、商会请求维护权利,给予支持。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情此景,连31日出版的《申报》也发出感叹:故今日抽签淘汰是否能如期实现,尚难逆料也。30日晨,行政院节约督导会“特电沪市府对禁舞问题重申前令,促其即时抽签,并于三数日内将抽签结果及办理情形呈报督委会”。1948年1月31日午后,新仙林园内人潮汹涌,旗帜高涨,墙上贴有各种反对禁舞标语。2时左右,全市28家舞厅经理、职工、舞女等共数千人,召开了第三次临时大会。大会开始之时,传来消息,社会局已提早于上午抽签,淘汰舞厅14家,“第一流如仙乐、百乐门、米高美、丽都等悉在其内”。这不仅使舞业希图9月底一次禁绝化为泡影,而且也有违事前社会局与范锡品达成的约定。于是,全场情绪立见紧张,舞女、职工辗转相告,神情甚为激动。孙洪元发表讲话认为“社会局未来通知而提早抽签为不合理,并谓宪法规定人民有自由选择职业之权,政府所称舞场妨碍节约有伤风化等均不成其为理由,故舞业同人决据理力争,要求政府收回成命”。孙洪元讲话之时,“职工群众中有人高喊‘反对抽签!’于是全场响应,一片‘反对抽签’之声,历时约一分钟始毕”。继起发言者有舞女代表孙致敏,职工会常务理事胡运源,职工代表王运生,舞女金美虹、陈雪莉等人,言辞均甚激励,场内呼喊声此起彼落。商会代表吴纪春致词表示同情,总工会理事长水祥云也表示安慰。不料职工中竟有人高喊“请水祥云先生领导到社会局去请愿”,水氏受惊过度,随后脱身。舞女、职工、群众则纷纷拥出新仙林大门,化整为零,或徒步,或乘卡车,陆续赴社会局请愿。4时左右,28家舞厅舞女、职工及乐师相继到达,共集有2000余人,排队面北而立。舞厅业同业公会理事长孙洪元、总干事朱永铭等亦均到场。社会局广场只见旗帜招当时关于上海“舞潮”案的报道展,人头攒动。当时吴开先局长正在主持劳资评断委员会第十六次会议,由社会局第四处长袁文彰及第十科长陈肃等候舞女、职工推派代表前来申诉。“舞女们被指定选出6个代表进入楼上办公室谈判,……谈判进行半个小时不到,大概是听说国民党官僚既要禁舞又不给出路,众多舞女生计陷于绝境。突然听到楼上‘砰’的一声玻璃窗砸碎的巨响,伴随着几声‘打人!’,只见楼上楼下的舞女一下子炸开了锅,与社会局的官僚发生了口角,你推我操,不可开交”,形势越来越紧张。此时,人群中“我们要吃饭”之呼声,此起彼伏,逐渐扩大,随之人群向前移动,为支援代表,逐渐近及台阶,在场维持秩序之警员竭力加以劝阻,双方遂发生冲突,“军警挥棍打人,请愿群众奋起反抗,抢夺军棍。当时有的群众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大呼警察打人,顿时秩序大乱”。警察终究抵挡不住蜂拥向前的人群,“群众一轰而上,踏上台阶,分自左右二扶梯直上二楼,分列冲入副局长室、会议室及三楼之劳资评断委员会办公室,将室内所有玻璃门窗、电灯、电话、文件、桌椅、杂物尽加捣毁,并将破碎之椅足、木板、文件等物自窗口扔向广场”,堂堂上海市府社会局顿时变得狼藉满目,混乱一片,这便是轰动上海滩的“舞女风潮”。最后,警察局调来大批军警实行“弹压”,“通过逐一检查,至夜十二时,计扣获男女四百余名,分送各警分局关押,定今晨起开始严密侦讯”。上海对舞女之制约舞女、职工捣毁社会局事件,酿成严重后果,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除文件方面损失造成极大不便外,物质损失估计在50亿元左右。鉴于事态的严重性,中央及上海市政府决心“扑灭暴行恶风”。2月2日,社会局以上海市舞厅业同业公会、舞厅业职业工会及职业音乐师协会三团体行政越规,不法已极,下令解散,着即停止活动,并请警局派警执行。2月2日中午12时前,经过初步侦讯,捣毁社会局被捕之舞厅职工及舞女经交保释放后还剩116人(舞女31人,职工85人)移押总局,于3月3日作详细侦讯。2日当晚,沪市28家舞厅,开始恢复营业。2月5日下午4时10分,警局分别派员前往新世界三楼、北京西路1060弄33号、方浜西路72号三团体所在地实施查封,同时查封的还有上海市舞女联谊会。舞业同业公会理事长孙洪元及舞业职工会理事长唐宗杰,经舞业同业公会及陈霆锐律师之连续请求,于2月10日晨2时许(即旧历大除夕深夜)获警局批准,交保释放。除夕日,金美虹和孙致敏、孟燕一同获释。孙洪元获释后,与陈霆锐律师协商,于2月18日代表舞业同业公会向吴国桢市长提出行政诉愿,对社会局解散该公会的命令表示异议,并把责任全部推向劳方一边。舞女金美虹等出狱后,积极为在押姐妹奔走,她们还请了著名律师江一平等为之辩护。4月12日,上海市政府以“理由不足”正式驳回孙洪元的诉愿,维持社会局原处分,然而“舞潮”使得当局心有余悸,意识到一意孤行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因此“社会局并未按原计划于4月1日下令关闭被抽中的14家舞厅,而是表示将等待中央的进一步指示,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