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黄庭坚诗歌创作的差异

苏轼与黄庭坚诗歌创作的差异本文节选自蔡镇楚教授《中国诗话史》一书。《中国诗话史》是我国第一部真正对诗话这种独特的论诗体裁作宏观审视和系统研究的学术著作，对中国诗话之源、诗话之名、流派、风格、演进规律、学术价值和历史地位做了全面的描述和评估。本书不仅在学术界有重要的地位，对于普通爱好者来说，了解历代诗论家如何评诗、论诗，相当于是在上一门诗词赏析课，对于学习诗词创作也大有裨益。本文节选的内容就是诗论家对苏、黄诗歌的评论与反思，从中我们也可以获得一些对创作的启发。苏黄诗风的反思与“江西格”批评北宋中叶，欧门出了苏轼，苏门又出了黄庭坚，二子相继而起，各开生面，“子瞻以新，鲁直以奇”，卓然成家，笼罩当世。宋诗至此，才别于唐诗而独树一格，走上了议论化、散文化、讲求用事押韵的道路。元佑以后，诗人迭出，莫不以苏、黄二家为依归，苏黄诗风，遂风靡一时。正如清人翁方纲所说：谈理至宋人而精，说部至宋人而富，诗则至宋而益加细密，盖刻抉入里，实非唐人所能囿也。而其总萃处，则黄文节(庭坚)为之提挚，非仅江西派以之为祖，实乃南渡以后，笔虚笔实，俱从此导引而出。(《石洲诗话》卷四)苏、黄是唐宋诗转变的关键人物，为宋诗开拓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在苏黄诗风影响下，宋人高举着“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旗帜，坚持走自己的路。从某种意义而言，此实为中国律诗的一大解放：就内容来说，则时事、谈笑、谐谑、人情、物态，无不可以寓于诗中，所谓“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就形式而言则铺叙、议论、抒情、博依广引，无不可以曲尽其致，所谓“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然而，诗歌毕竟不同于散文。其根本差别，就在于思维方式的不同。诗歌的本质，就是抒情。从“诗言志”到“诗缘情”，中国古典诗歌早已形成了以抒情为主体的民族文化传统。宋人“以文为诗”，崇尚理趣，诗歌创作也表现出思维的伦理化、议论化，这自然是对以诗歌为代表的传统文学的一种新的开拓，我们也无可厚非。然而，应该指出，宋人于戛戛独造之同时，也忽视了对传统文学思想的运思特点的研究。所以，从思维方式的角度来看，风靡一时的苏黄诗风，就是宋人思维之伦理化、议论化的产物。在苏黄诗风的熏陶之中，黄庭坚极力鼓吹的“夺胎换骨”“点铁成金”“无一字无来处”那套诗歌创作的金科玉律，也曾令不少人陶醉。山谷的门徒们也正为自已的诗歌创作所表现出的“夺胎”“点化”之工而沾沾自喜。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它的巨大的理论缺陷和被江西诗派所歪曲的畸形的诗歌创作，也曾使多少人苦苦思索。就连出入于江西诗社的稍有头脑的诗人，也开始对苏黄诗风影响下形成的诗歌理论的圭臬进行反思，力图解开这一历史的迷惑。“夺胎换骨”，被江西派门徒奉为金科玉律，不少诗话著作为之宣传、发挥。黄庭坚自己也不断运用此法从事诗歌创作，如白居易有诗云：“百年夜分半，一岁春无多。”山谷用其诗意，仅仅增加四字而为新诗：“百年中去夜分半，一岁无多春再来。”王安石有诗云“只向贫家促机杼，几家能有一絇丝?”山谷改换五字而为已诗：“莫作秋虫促机杼，贫家能有几絇丝?”人们不禁要问：这难道就是诗歌创作?“无一字无来处”，也被江西诗派尊奉为教旨，以致作诗强调“用事”，搬弄典故，好用古语；论诗也限于用语“出处”的考释。这样做的结果，势必形成一种“取古人之陈言”入诗的不良风气，扼杀诗歌的艺术生命；而且以考据论诗，也容易以训诂的解释来取代文学的本体论研究。由于时代的局限，宋人当然不可能认识到这种理论的高度，然而，一味追求“用事押韵之工”所造成的不良影响，宋人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如魏泰《临汉隐居诗话》批评道：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茸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吾尝作诗题其编后，略云：“端求古人遗，琢抉手不停。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盖谓是也。这种批评，已大体切中要害。黄山谷作诗，好奇尚硬，标立拗体，舍本逐末。魏泰以拾羽失鹏作比，正是对山谷诗派的莫大讽刺。通过这种反思，被尊为“宗祖”的权威性的宝殿动摇了，被奉为教旨和圭臬的诗学理论受到应有的批判了，声势浩大、阵容显赫的江西诗派逐渐解体了。在宋代诗话史上，首先对苏黄诗风进行反思的诗话家，恐怕要数北宋末年的魏泰。泰字道辅，号溪上丈人，又自号临汉隐居，襄阳人。泰是曾布的内弟，恃势为患乡里。《墨庄漫录》载有襄阳民谣曰：“襄阳二害，田衍、魏泰。”然数举进士不第。著有《东轩杂录》《临汉隐居诗话》等。该诗话一卷，凡七十条。《宋史·艺文志著录于文史类，《四库全书》收入集部诗文评类。魏泰对诗家的批评重在有无“余味”。其诗话则以“余味”为论诗的艺术标准，指出：“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又说：“诗者述事以寄情，事贵详，情贵隐，及乎感会于心，则情见于辞，此所以人人深也”。这里的所谓“余味”，就是指诗的韵味、趣味，要求诗歌必须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魅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应该做到“事贵详，情贵隐”。详，指描写的细腻；隐，指抒情的含蓄蕴藉。根据这一标准，魏泰批评韩诗为“押韵之文”，批评欧诗“少余味”，批评苏黄诗“逞豪放而致怒张”，认为黄庭坚一味追求用字之“奇”不过是拾羽失鹏而已。这些意见，颇中当时苏黄诗风之病。陈师道被“江西派”尊为“三宗”之一。虽然他的诗歌理论完全属于江西诗派，然而，在苏黄诗风的反思中，他也比较清醒地看到其中弊病。在《后山诗话》中，他批评苏诗“失之粗”，黄庭坚诗失之“奇”；批评“以文为诗”，指出:“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所谓“本色”，就是诗歌那种浑然天成、无斧凿之痕的艺术特色。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