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缺省与翻译

文化缺省与翻译

语言不是在真空中发生的，而是与公民的特定思想和文化有关的。正如JuriLotman所说的:“没有一种语言不是根植于某种具体的文化之中的,也没有一种文化不是以某种自然语言的结构为其中心的。”(P270)翻译作为“一种文化中一套特定符号与另一种文化中的一套特定符号之间的意义转换”,(P432)不是简单的语言符号转换,或单纯的文字意义的转换,它还涉及到两种语言所负载的文化信息,是对语言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的传达。翻译的本质是将一种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中语言的意义与内涵再现于另一种社会文化背景的语言中。这一点已经成为译界的共识。ChristianNord用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跨文化交际)来替代“翻译”这一术语,Holz-Manttari甚至用interculturalcooperation(跨文化合作)来替代“翻译”一说。(P296)而翻译之所以不那么容易,很大程度上也要归结于语言与文化不可分割的缘故。E·A·Nida指出,翻译中出现的最严重的错误往往不是因为词语表达不当所造成的,而是因为错误的文化假设所导致的。(P76)王佐良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认为翻译最大的困难,就在于“两种文化的不同。在一种文化里头有一些不言而喻的东西,在另外一种文化里头却要费很大力气加以解释。对本族语者不必解释的事,对外国读者得加以解释”。(P34)这种在一种文化里不言而喻的东西,对本族语者不必解释的事,即为本文谈论的重点——文化缺省(culturaldefault)。本文拟以《阿Q正传》杨宪益、戴乃迭英译本为例,探讨针对这一现象常采用的翻译策略。一、文化缺省与文化记忆同一社会文化背景中的人们,基于相同的认知环境和集体经验,一般都具有关于这一社会文化的共同知识。因此在进行言语交际时,根据语言使用的省力和经济原则,双方会省去那些他们认为是不言自明、属于共知的内容,从而提高交际效率。这种存在于双方记忆中,在交际过程中被双方作为共享而加以省略的内容叫做缺省(default),加以省略的部分叫做“情境缺省”(situationaldefault)。如果被缺省的部分与语篇内信息有关,就叫做“语境缺省”(contextualdefault),而与语篇外的文化背景有关的,包括民族文化、宗教信仰、价值观、伦理观和思维方式等方面的信息便为“文化缺省”(culturaldefault)。文化缺省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逐渐积累的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的活动方式。不属于该文化群体的信息接收者在不具备同样的缺省时便会出现意义真空(Vacuumofsense),无法将语篇内信息和语篇外的知识和经验结合起来,从而难于建立理解原语所必需的语义连贯和情境连贯。就作为书面语篇的文本而言,作者在以写作这种形式进行交际时,是根据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背景知识来传达信息、表达情感的。作者写作时一般都会对自己的意向读者(intendedreader)的知识结构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特别是对读者的文化经验大都有比较准确的判断。因此,对于一些他认为与读者共有的且无需赘言的文化信息,往往会在文中略去,而他的意向读者则会在交际(阅读)中根据语篇中某些信息的提示(cue),激活记忆中的有关图示(schema,即某种概念在长期记忆中的贮存形式),自觉地填充文化缺省所留下的空位(slots),完成将记忆中贮存的信息与面对的话语信息进行联系的理解过程。而原作者与原文读者之间的这种默契不可能天然地存在于原作者与译文读者之间。本族语交际双方认为是不言而喻的文化背景知识,对异族文化的读者来说往往是陌生的,甚至不可理喻的。结果是原作者有意无意为原文读者留下的耐人寻味的想象空间,往往因跨越社会文化背景而变成了译文读者眼里莫名其妙的意义真空或误读。这就要求译者不但要有双语能力,而且还要有双文化乃至多文化的知识,特别是要对两种语言的民族心理意识、文化形成过程、历史习俗传统、宗教文化等一系列文化因素均有一定的了解,在这个基础上采取适当的翻译策略,重构原语文字中被缺省的文化含义,将语言中所包含的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多棱镜映像”展示给译文读者,帮助他们消除阅读中出现的意义空缺,建立语义连贯,达到跨文化沟通的目的。二、英语译语中蕴含的文化缺省作为一本意在深刻解剖中国国民性的小说,鲁迅的《阿Q正传》毋庸置疑承载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覆盖了中国文化特有的宗教信仰、伦理道德、历史、风俗习惯、价值观等。其中很多对中国人不言而喻的东西对英语民族来说全然陌生,是很难甚至无法领会的。如何处置文本中蕴含的大量文化缺省是翻译的关键,杨宪益、戴乃迭英译本一直被视为英译本中成功的典范。探讨译者如何处理这一语言现象对于类似的翻译实践有重要的启发意义。针对文本中的文化缺省,杨宪益、戴乃迭采取的翻译策略可归结为以下四种,下文在列出相应的实例的同时,就各种策略的特点及优劣进行分析。1.非价格主义医学文化缺省部分在文内直译,同时以注释的方式对其进行说明。除了内容比较简短的情况外,注释通常放在文外(下文中涉及文化缺省的内容及其文内直译以斜体表示,注释部分以下划线标明)。(1)但从我的文章着想,因为文体卑下,是“引车卖浆者流”所用的话,所以不敢僭称,便从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说家所谓的“闲话修题言归正传”这一句套话里,去除“正传”两个字,作为名目……butsinceIwriteinvulgarveinusingthelanguageofhuckstersandpeddlers,Idarenotpresumetogiveitsohigh-soundingatitle.Sofromthestockphraseofthenovelists,whoarenotreckonedamongtheThreeCultsandNineSchools,“Enoughofthisdigression,andbacktothetruestory!”Iwilltakethelasttwowordsasmytitle…TheThreeCultswereConfucianism,BuddhismandTaoism.TheNineSchoolincludedtheConfucian,Taoist,LegalistandMoistschools,aswellasothers.Novelists,whodidnotbelongtoanyofthese,wereconsiderednotquiterespectable.(P4)(2)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TheShangDynastywasdestroyedbyDaJi,theZhouDynastywasundermindbyBaoSi;asfortheQinDynasty,althoughthereisnohistoricalevidencetothateffect,ifweassumethatitfellonaccountofsomewomenweshallprobablynotbefarwrong.AnditisafactthatDongZhuo'sdeathwascausedbyDiaoChan.DaJi,ofthetwelfthcenturyB.C.,wastheconcubineofthelastkingoftheShangDynasty.BaoSi,oftheeighthcenturyB.C.,wastheconcubineofthelastkingoftheWesternZhouDynasty.DiaoChanwastheconcubineofDongZhuo,apowerfulministerofthethirdcenturyA.D.(P45)(3)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Whocouldtellthatcloseonthirty,whenamanshould“standfirm,”hewouldlosehisheadlikethisoveralittlenun.Confuciussaidthatatthirtyhe“stoodfirm.”Thephrasewaslaterusedtoindicatethatamanwasthirtyyearsold.(P46)上述例子分别涉及了中国传统文化流派、历史、儒家学说等方面的文化缺省。这部分信息是理解小说内容的关键,单纯直译必然造成信息真空,令译文读者备感困惑。而在文中作解释又会导致译文变得冗长、复杂,影响译语读者对整个句子甚至文章主题的把握。鉴于此,译者采取文内直译、文外注释的翻译策略。例(3)中对“而立”一词除了文内直译,文外注释外,在文内同时加以注释,由此可见文内注释在注释的内容较短的情况下采用。注释法的优点在于能较好地体现原文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同时利用注释相对不受空间限制的特点,对原文中的相关文化知识进行较为详尽的解释,帮助读者解决意义真空点,从而建立起语篇连贯。其弱点是读者阅读的连贯性与兴奋性会受到一定影响,尤其是当原文中的文化缺省比较密集时。2.“黄伞”—释义释义着眼于解释背景、介绍习俗及阐释典故,它不是逐字逐句译原文,而是一种直接向译语读者解释原语词、句在上下文中的意义的手段,用译语词语和文化真实地再现原语信息。(1)“又有些胜利者,当一切之后,看见死的死了,降的降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它于是没有了对手,没有了朋友……Thereareothervictorswho,havingcarriedallbeforethem,withtheenemyslainorsurrendered,coweringinuttersubjection,realizethatnownofoe,rival,orfriendisleft(P42)(2)这一场“龙虎斗”似乎并无胜败,也不知道看得人可满足,都没有发什么议论。Thisepicstrugglehadapparentlyendedneitherinvictorynordefeat,anditisnotknownwhetherthespectatorsweresatisfiedornot,fornoneofthemexpressedanyopinion.(P69)(3)他很想即刻揪住他,断他的竹筷,放下他的辫子,并且批他几个嘴巴,聊且惩罚他忘了生辰八字,也敢来做革命党。Hewasgreatlytemptedtoseizehimthenandthere,breakhisbamboochopstick,letdownhispigtailandslaphisfaceseveraltimesintothebargaintopunishhimforforgettinghisplaceandforhispresumptiononbecomingarevolutionary.(P112~113)(4)他写了一封“黄伞格”的信,托假洋鬼子带上城,而且托他给自己绍介绍介,去近革命党。Hehadwrittenanextremelyformalletter,andaskedtheImitationForeignDeviltotakeittotown;hehadalsoaskedthelattertointroducehimtotheLibertyParty.(P113)上面例子分别牵涉到动物形象的文化内涵(“龙”、“虎”)、信仰(“生辰八字”)、政治文化(对皇上表示惶恐之情的谢罪用语“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作为官吏仪仗的“黄伞”)。这些缺省虽然具有特殊的文化形象,但从上下文中可看出作者的重点不在这些形象本身,无意通过这种形象来刻画作品中的人物或事件。因此译者采用以释义的策略,侧重对原语文化缺省在具体语境中的实际意义的传达。以(4)为例,“黄伞格”是一种写信的格式。其书写方式使信的文字排列像一把黄伞的柄,以示对对方的恭敬。从上下文中可看出作者的意图不在书信的格式本身,而只是为了突出赵秀才对举人的巴结和卑恭之态,因而译者用“anextremelyformalletter”来点明了“黄伞格”在句子中的实际意义。释义法在翻译文化缺省时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翻译手法,尤其是在限于篇幅的情况下,它能帮助读者了解原文的基本含义,在阅读译文时迅速建立连贯的语义,不足之处在于由于译文中使用了具有译语文化特征的词语,原文的艺术表现方式在译文中有所变形,隐性的含蓄变成了显性的直白,而与此有关的文化背景知识读者也无从知晓。因而不利于译语读者了解原语中有关的文化内涵。3.“u2004”的引语内涵(1)“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gentlemanuseshistonguebutnothishands!’”protestedAhQ,hisheadononeside.(P34)(2)但赵太爷以为不然,说这也怕要结怨,况且做这路生意的大概是“老鹰不吃窝边草”,本村到不必担心的;只要自己夜里警醒点就是了。Mr.Zhaodidnotagree,sayingthathemightbearagrudge,andthatinabusinesslikethisitwasprobablyacaseof“theeagledoesnotpreyonitsownnet”:hisownvillageneednotworry,andtheyneedonlytobemorewatchfulatnight.(P89)(3)现在明知道是阿Q,但因为和破夹袄的阿Q有些两样了,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所以堂管,掌柜,酒客,路人,便自然显出一种疑而且敬的形态来。althoughtheyknewquitewellthatthiswasAhQ,stillhewasverydifferentfromtheAhQoftheraggedcoat.Theancientssay,“Ascholarwhohasbeenawaythreedaysmustbelookedatwithneweyes.”Sothewaiter,innkeeper,customersandpassers-by,allquitenaturallyexpressedkindofsuspicionmingledwithrespect.(P77~78)上述例子中的引语内涵对熟悉中国文化的读者是不言而喻的。译文把原引文照搬过去,在内容与形式上均采用直译的方式。由于上下文提供了足够的线索,译文读者不难推断出其意思,同时有机会联结出全新的文化意象。直译一般被认为对帮助译文读者了解源语文化无济于事。但是,把原文中的新鲜东西变成读者熟悉的套语,表面上看是达到文从字顺,实际上冲淡了作品的文学特征。不仅如此,形象的改变往往意味着涵义全部或局部丧失。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新鲜的形象和动人的表达方法,本来就是文学美的重要组成部分。本书译者让我们看到另一种可能——在语境提供了足够的信息的情况下,直译不仅不会对文化内涵的沟通造成影响,而且可起到引入异国文化风情的作用。4.“共同历史”的未来:阿斯塔法与“阿罗姆山子”的启示将原语中具有一定文化色彩的词语纳入译语相应的文化范畴中,用对应(但不一定对等)的蕴涵目标文化色彩的词语进行表达。《阿Q正传》中这样的例子不多,可归纳为下列几个例子:土谷祠theTutelaryGod'sTemple赛神theFestivaloftheGods观音娘娘theGoddessofmercy刘海仙SaintLiu小鬼见阎王asmalldevilbeforetheKingofHell阿弥陀佛MayBuddhapreserveus上述例子全部与宗教信仰有关,即将中国文化中的佛教内容转换为基督教的表达方式。“阿弥陀佛”虽然还沿用了Buddha,当意思却源于Godpreserveus。对于将归化译法作为一种对文化缺省翻译策略,目前不少学者提出了异议,认为译者采用归化的方法,实际上是走进了因文化缺省而造成的一个误区,使读者无法领略异族文化的风情,归化译法“掩盖了原文的文化与艺术事实,实际上是对读者的蒙骗”。这种分析有一定的道理,比如由上面寥寥几个例子可见,杨宪益、戴乃迭两位译者尽可能避免采用这一策略的原因也在此。但不等于说归化译法没有存在和应用的价值。由于人们对信息形式和内容的理解相当程度上依赖于本民族的文化预设,这就是说,译文读者往往用自己的文化知识来理解译文的内容,对于出发文化中的某些内容,比如宗教信仰,归化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翻译策略。三、文化缺省的表现及翻译策略本文对文学作品翻译的探讨限于文化缺省这一范畴内,将其他如文字结构、作品风格等要素暂时搁置。文化缺省现象表明两点:一是文学作品的翻译不可避免面临如何向目的语读者传达某种异质文化的问题;二是在多大程度上,以及应该如何传达。关于翻译的“可译”与“不可译”、“异化”与“归化”的论争很大程度上是由此引发的。笔者认为脱离具体语境的泛论往往造成了翻译理论的“二元对立”,对于翻译实践更无帮助。就本文案例而言,纵观全书,杨、戴对作品中文化缺省的翻译策略以上一部分论述中的注释、释义为主,直译次之,以归化最少。换言之,两位译者遵循的是以源语文化为归宿的原则,尽量保留源语文化的特征,使译文读者了解中国文化之一斑。从杨宪益、戴乃迭对《阿Q正传》中文化缺省的处理我们可以归纳出以下几点。1.从宏观的角度看,翻译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文化缺省的翻译原则。1980年3月,杨宪益在澳大利亚一个“作家周”的座谈会上说:我国人民应该知道外国的文化遗产,外国也应该了解中国有多么丰富的文化遗产。为此,“译者应尽量忠实于原文的形象”。“要以忠实的翻译‘信’于中国文化的核心,中国文明的精神。这不仅仅是一个翻译中国文化遗产的问题,还涉及到忠实传达中国文化的价值、灵魂、传达中国人的人生,他们的乐与悲,爱与恨,怜与怨,喜与怒。”由此可见,杨宪益、戴乃迭两位译者的用意在于将其译文作为传播中国文化的媒介,因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