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禄时代的模范村人

元禄时代的模范村人

以井原西鹤的浮世草为代表的《元禄文学》（1），创造了日本文学史上（工业官僚）文学的新时代。它不仅在江户时代，而且在日本文学史上也发挥了独特而光荣的作用。为什么文明史家们称元禄时代(1688~1704)为日本资本主义的前夜ue792我们拟从井原西鹤的町人系列小说之一《日本永代藏》(以下简称《永代藏》)中去寻求答案。一对人的重视与品味关于《永代藏》的主题,日本研究者们有各种观点,这里选几种具有代表性的列举如下:1.西鹤提倡奋斗、节俭和道义,指明了新兴町人的人生道路。《永代藏》大体上是按这么一种意趣写作的。(2)2.《永代藏》倡导节俭,也赞扬才智,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矛盾,这些都与为了町人幸福的“新长者教”相联系着。西鹤的创作意图难道不是在这里吗ue792(3)3.《永代藏》和《町人鉴》(西鹤另一部町人题材小说)作为作者意念化教训的产物是不应该褒扬的。然而,通过这一教训透视出作者晚年的心境,以及为了获得金钱而使尽聪明才智,苦心经营的町人形象描写,却产生了作品的价值。(4)4.骏河的忠助和敦贺的利助在金钱面前所表现出的不畏神不畏地狱的执着,展现了《永代藏》的画面———正道、奇道、邪道混杂在一起的上升期资本主义时代的种种致富方式,金钱在其中发挥着一般物质所没有的魔力。(5)5.西鹤《世间胸算用》卷3《金币之梦》中的议论与他在其他作品中类似的对于人物的议论相对应——“人有诚实的一面,但虚伪的地方也很多;人心本来是空白的,但应物而变;人在善恶中间摇摆,无忧无虑地在当今开明之世生活的人应该称为人上人,是不同于凡人之人”。(《永代藏》卷11)这一段对人的存在的一流解释,在《永代藏》里形象化地表现了出来。(6)以上列举的几种观点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西鹤是尊重现实的作家,《永代藏》和作家生活的那个时代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二大坂、沿江、日本的新兴百合文化《永代藏》的刊行是在元禄元年(1688)。这年,西鹤47岁。西鹤出生并一直生活的大坂,最早是苇草丛生的沼泽地带,所以也称“苇难波”。室町时代明应5年(1496),有个叫莲如的僧人在这里建了座石山本愿寺,附近的街道由此发展了起来。这座寺院被战国时代的大名(7)织田信长焚毁(1582年),又一大名、后成为关白(8)的丰臣秀吉于1583年命令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大坂城,作为他领地的中心而加以经营。为了大坂的繁荣,秀吉整理了街道,从堺市(9)移来了市民,还欢迎各地的町人来大坂居住,并给予免除土地税的优厚待遇。秀吉死后,大坂遭受了1614年冬夏之战的破坏,但市民们不久又云集于此,伏见、平野、江州町人等这些日本町人的中坚把这里视为他们发财致富的基地。接下来的德川幕府也给予大坂町人免除土地税的待遇,这里便成了町人的天堂。特别是全国诸蕃的蕃米开始在这里买卖,大坂一下子成了全国的“厨房”,成了各领属国经济的中心。作为港湾城市,中国、四国、九州不用说,连北陆、奥羽等地的物资也通过水路被吸收了过来,并从这里转运到全国,这样,大坂就成了米商和转手贸易的集结地。大坂和江户(今东京)之间太平洋航路的开通是在宽文年间(1661~1672)。在这之前,明历(1657年)大火几乎把江户城烧个精光。纪伊国的屋文左卫门瞅准这个机会,利用太平洋航路向江户运去大量木材,一跃而成为巨富。大坂町人立即效仿,凡江户需要的消费品都通过这条航路得到供给,大坂经济也因此而飞速繁荣起来。从全国范围来看,江户时代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是惊人的。一方面是由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结束了分裂局面,实现了天下一统,另一方面是由于建立在封建自然经济上的幕府政权,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处于欲抑制商品经济的发展而不能的矛盾状态中。幕府统治者为了从农民那里收取最大限度的贡租,把农民捆缚在土地上,不允许农民自由转换身分、选择职业,反对农民经商。这一政策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农民们被沉重的贡租压得喘不过气来,为了弄到货币,就尽量改种商业作物和从事农业加工品的生产,其结果使他们越来越依存于商品经营。同时,武士阶级集结到城市形成了巨大的消费集团,加之水路交通在全国范围的发展,统一货币制度的建立和全国性货币流通,“参勤交替制度”(10)造成大量商品物资的移动集散,等等,使国内商业市场的规模更加扩大,全国性的市场在17世纪末业已形成。17世纪前半期,支配都市商业资本的是属于上层管理阶层的享有特权的门阀町人,这些人多属于中世末的地方武士式的名商人谱系,参加过初期的都市建设。然而,随着全国市场的形成而兴旺起来的都市市场,以及由于农村生产力的发展和农村商业的发展,农民阶层又产生新的分化。从都市的中下层町人和农民的上中阶层中,出现了对抗特权门阀町人独占市场的力量,使都市市场出现了新气象。新兴町人阶层的抬头,开始于17世纪后期的宽文、延宝年间,到了18世纪初的元禄、享保期,终于替代旧特权町人而支配了都市市场。三井、鸿池、住友等当时的豪商都是新兴町人的代表,以上方(京都、大坂等关西一带)为中心的灿烂夺目的元禄文化就是在新兴町人的推动下而产生的。可是,这些新兴町人并不是一劳永逸地处于优势地位,在宽文、延宝期以后的都市发展中涌现的批发商人,截止元禄时代,其经营自体是脆弱的,没落的占多数。新兴町人既是创业的、上进的,又是享乐的、奢侈的,他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游玩方式,享受着各种各样的快乐。哪一个时代都没有江户时代这样丰富多彩的纪念活动。以江户一年四季的节日活动为例,从正月初一到二十之间,各种家庭活动就不用说了,这期间的神社佛阁参拜,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游乐。七福神参拜、大师参拜、初圣天、初已牟天、初午、初庚申、初亥的摩利支天、初药师等等,举不胜举。樱花开时倾巢而出的赏樱;进入夏天,接踵而来的各种祭祀;如6月15日的山王祭,这是轰动江户的大祭,其时所有的街道都淹没在花的海洋中;两国桥的纳凉、观赏烟花等也是夏天的游乐活动;秋天以9月15日的神田祭打头,三社祭、深川八幡祭、权现祭、冰川祭等各处的祭祀热闹非常;除此之外,人们还成群结队地去郊外欣赏秋虫鸣叫。这还只是江户地方性的纪念活动,此外还有和全国同步的节日活动,如3月3日的雏节,(11)5月5日的端午节,7月7日的七夕节,7月15日的盂兰盆节,8月15日的赏月节,9月的观菊节等。大坂的节日活动也并不亚于江户,从正月里的各种活动;2月初午上神社、赏梅;3月的观赏樱花和桃花、雏节、退潮拾贝、四天王参拜;4月的佛生会、观赏外国船;6月的河边纳凉、夏日节;7月的盂兰盆节;10月的惠比须参拜(12)等,这些全是大坂季节性的大众活动。近世町人不只是把玩耍和节日活动结合起来,还发明了大众性的游山玩水,如参观京都、有马等地的温泉旅游,参拜伊势神宫,参拜大坂的33处寺院等。另外,在衣食住上,近世町人也表现出了他们对享乐的追求。和服和发型的流行与讲究、食物种类的丰富,翻一下《嬉游笑览》和《近世风俗志》,其名目之多让人咋舌。江户时代町人享乐最鲜明的标志恐怕要算游里的发达。最大的游里是京都的岛原、大坂的新町、江户的吉原。除此之外,还有奈良的木辻町、伏见的撞木町、长崎的丸山等中小城市的游里。町人们在这里寻欢作乐,挥霍大把的钞票,尤其是大商人、大财主,那更是挥金如土,在游里耗费的钱财之巨让人难以置信。纪伊国的巨商文左卫门和奈良的豪商茂左卫门在游里的奢侈,至今还是人们谈论的话题。《永代藏》中的町人们就活动在这样一个历史舞台上。三信想的程度和好爱的意识作品中江户小网町经营船只业务的老板(卷1•1),在大坂北浜扫米粒的寡妇和儿子(卷1•3),大商人的典范三井九郎右卫门(卷1•4),以“天下第一财主”自负的藤市(卷2•1),纪伊国捕鲸的杰出指挥者天狗源内(卷2•4),北国最大的大米批发商总左卫门(卷2•5),做金米糖(南京糖)而发财的长崎町男儿(卷5•1),常陆国仅一代人就奋斗成大财主的何某夫妇(卷5•4),等等,可以说,这些人物都是在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新时代——从宽文到元禄年间成长起来的新兴町人形象。这些成了财主的新兴町人既不是大名、武士,也非巨商、富豪出身,他们是普普通通的下层町人。他们不依赖父母的遗产,也不希求他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的聪明才干,靠自己的劳动和创造,一步一个脚印地在致富的道路上迈进着。由于那是一个阶级制度和世袭制度森严的时代,町人想要提高社会地位几乎是徒劳。在当时的当政者看来,町人是“清一色的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在学者们看来,町人“唯利是图,以强凌弱,以众虐寡,无异于鸟兽相争”(山鹿语类一),他们在当时几乎被剥夺了作为社会人的资格,而所有的贫民必须在相应的身份制约下作为平民生活。(13)因此,在“仕农工商”这一等级森严的社会环境下,从普通的下层町人成为财主的新型人物的出现,就具有了特别的时代意义。他们的出现是对束缚町人的积极性、扼杀町人创造力的等级世袭制度的一个有力的冲击,给无平等和自由可言的封建社会带来了活力。在他们身上,可以窥见未来新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代表者的影子。显然,井原西鹤对这些新型人物是用满腔热情的笔触进行描写的。与这些新人相对,西鹤还描写了放荡儿辈的形象。《第二代破产记》(卷1•2)中的儿子,《运来京都泉水开澡堂的大臣》(卷3•2)中的儿子,《大豆一粒发了家》(卷5•3)中的九之助,(除夕钟声叮当穷)(卷5•5)中的养子夫妇,《门口的柊树也赚银》(卷6•1)中的儿子等,这些人物或沉溺于游里,或奢侈无度,或过于浪费而无法经营下去,最终把从创业父辈那里继承来的巨额财产挥霍一空。西鹤对这些颓废、堕落的人物形象明确地表示了否定的态度。从普通下层町人奋斗为财主的町人形象虽受到西鹤的褒扬,但不是西鹤理想的町人形象。西鹤理想的町人形象是像大坂的甚兵卫(卷3•1)和京都的桔梗屋夫妇那样(卷4•1)既是第一代创业者,又是享乐者的町人形象。西鹤在描写桔梗屋夫妇形象时议论道:“人在13岁以前属于孩子阶段,没有什么差别。从13岁到二十四五岁,顺从父母的意志行事。二十四五岁以后,凭自己的能力赚钱,到45岁打下了一生不受窘的牢固生活基础,从此以后,就是享乐。这是理想的人生方式。”(14)现代著名哲学家和辻哲郎认为:“所谓模范町人,是以金银和享乐同为目标,要协调地获取这两者。毫不含糊的算计、勤劳、节俭、才智等是他们重要的德行,但这些德行中又内含着适度的浪费和对人情的尊重……然而,即使视营利为绝对目的,也不能抹煞营利的手段性特征,即营利至少应是满足人的自然欲望、嗜好的手段。虽然为了营利需要适度地抑制这些欲望和嗜好,但营利不能否定欲望和嗜好的权威性,相反,营利必须使欲望和嗜好得到自然的满足……”(15)的确,甚兵卫、桔梗屋夫妇都具有新兴町人自我奋斗的优秀品质,但他们却不同于从下层町人成长为苦行僧式的新兴町人。西鹤笔下的甚兵卫和桔梗屋夫妇既是创业者又是享乐者,虽享乐却又不颓废、堕落。与那种由普通下层町人成长为财主的苦行僧式的新兴町人相比,甚兵卫和桔梗屋夫妇更带有从宽文到元禄时代的都市气息和町人气质。如前所述,宽文至元禄时代的町人们,在商品货币经济急速发展的旋涡中,不只努力崛起,而且开创了町人未曾有过的享乐风气。商品货币经济的急速发展给町人们提供了发挥才能的机会,他们坚韧顽强的意志和出色的经营奠定、提高了自己的经济地位,使他们具有了享乐的物质基础。从这一点上讲,町人们的享乐风气是商品货币经济迅速发展的必然。换个角度讲,这也是町人们在商品货币急速发展的新时代环境下产生的一种新的道德意识。在町人们看来,苦行僧式的生活同等级世袭制一样,是自由和个性解放的桎梏,是以改变个人的地位和生活待遇、以“家庭幸福为绝对目的”(和辻哲郎语,出处同上)的町人所不能接受的生活方式。町人们的这一新的思想观念正是后来商品货币经济全面开花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大众思想观和精神文明观。不难看出,西鹤描写的既是创业者又是享乐者的町人形象,不是西鹤的心造幻影,而是他对现实町人生活深刻体验和敏锐观察的结果。当然,这中间也带有西鹤个人的倾向性。诚如宫泽诚一指出的:“这一现实主义,了意(16)不用说,就西鹤而言,依然是现世的诸价值没有绝对化的带引号的现世主义,不能不看到其中隐藏的一种绝望和达观。另外,如果把观察点移向‘浮世’的阶级性格,同现世的老庄思想具有亲密关系的知识人和有教养的上层町人的‘浮世’观,便包含着对幕藩领主的封建统治和传统权威的批判之意。与此相反,受来世的佛教思想支配的民众,特别是中下层都市民的‘浮世’观,如在《恋人船歌》中看到的那样,则包含着对上层町人的主从制及家父长制统治的反抗之意。”(17)据此,我们就理解了西鹤从处女作《好色一代男》开始,在后来的诸作品中一直宣扬、倡导享乐的积极意义。西鹤在《永代藏》中还描写了奸商利助的形象(卷4•4)。利助开始靠勤劳发了财,被一流的都市人家招为女婿。后来,他花钱收集人家饮用过的茶叶渣滓,然后把这些茶叶渣掺进好茶叶里出售。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受到上天的惩罚,利助最终精神失常成了疯子。利助死后,尸体被雷电夺了去,他的亲族中竟无一人敢去继承他的遗产。利助是西鹤刻画的从勤劳本分的优秀商人蜕变成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出卖良心的奸商形象。西鹤在《永代藏》中针对利助的形象议论道:除此之外,西鹤在《永代藏》中还刻画了菊屋(《为利欲掏走观音眼》卷3•3)、金屋(《进游里打上古屏风主意》卷4•2)、三右卫门(《身价百倍淀川漆》卷6•4)等投机家、暴发户式的町人形象。然而,对于金屋这一町人形象,西鹤没有直接下断语,他只是引用了世人对他的一些评说,也因此造成对他看法的分歧。例如近世文学研究家晖峻康隆氏就把描写金屋的这一章看作是“虽然破产,但不气馁,走自力更生道路的一章”。(18)笔者认为,从这一章的整体来看,西鹤不是把金屋作为应该褒扬的“自力更生”的町人形象来描写的。在这一章的前半部,作为插话,西鹤叙述了日本商人在对中国的出口贸易中,把针缩短,把布的幅面缩窄,雨伞上不打油,烟草箱底浸上海水等种种不遵守商业道德的行为后议论道:“欺骗人的事以后再不要干了。如果正直,神会住进你的头脑,如果廉洁,佛会照亮你的心。”西鹤在这里对大坂商人的欺骗行为显然是不满的,他怎么会去褒扬那“欺骗游女”的金屋呢ue792考虑到当时中小商人集资相当困难,金屋的行为也许值得同情,但从道义上讲,他的行为又必须受到谴责。从西鹤的具体描写手法上,我们是可以觉察到这一区别的。与三右卫门靠从水中捡拾到一块古代漆块而发家成了千贯富翁。西鹤在这一章中议论道:“有的人继承父母遗产,有的人靠赌博发了财,有的人靠卖假货发了家,有的人找了一个有钱的寡妇入赘了去,有的人以高野山的祠堂银为名干高利贷的勾当,有的人背地里低三下四向人索钱,等等。用这样的手段即使富裕了也没有乐趣。唯有实实在在劳动成为财主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町人。”菊屋、金屋等投机家、暴发户的形象,同拾了大名的厄年金,(19)而成为富豪的传马町老板(卷5•1),为图一个寡妇30贯压箱底钱,以此为本而成为大财主的药材铺主人(卷5•1),以及找对象先问陪嫁金,最后问“一条腿残疾吗”的风习(卷5•5)的等等描写,都反映了当时的町人为赚钱而不择手段的一面,这是兴商殖业的商品货币经济发展初期的社会缩影。从《永代藏》的总体创作倾向上看,西鹤对这类人物形象是不大喜欢的,但对这些不甘现状、不计手段的下层町人又表示了同情。西鹤在《永代藏》中还刻画了町人中的浪人形象。《朝卖盐醋夕卖油》(卷5•4)中的森岛权六,《养子不负众望立业发家》(卷6•2)中京都室町一流町人的儿子,都属于这类形象。这类町人的基本特征是:诗书琴棋诸艺能样样熟悉,而惟独没有赚钱的技能。这类町人形象给人们的教训是:“不能懈怠各自的家业而钻研艺能。”(卷5•4),“对各自的经营不可有丝毫的马虎”(卷6•2)。乍一看,这里似乎表现了西鹤的一种偏见,即轻视工商业以外的各类知识。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同宽文、元禄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我们就可以看出这类浪人形象所具有的深刻意义。如前所述,宽文、元禄时代是町人们凭自己的才干赚钱,从而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新时代。在此之前,町人们在经济上没有什么实力,被武士阶级所蔑视。可是,进入宽文、元禄时代后,这一状况发生了变化,像蒲生君平(20)所说的那样:“大坂的富豪一发怒,天下的诸侯皆战栗。”(21)经济实力的确大大改变了町人们的社会地位,但长期形成的町人下贱的旧观念,轻视工商业的贵族儒风在人们的头脑里却一时难以消失。西鹤生活在大坂的中下层町人们中间,非常了解町人内部的自卑感和社会上对町人的非难。通过浪人形象,他对以工商为本的町人表示了支持,对附庸风雅的贵族表示了鄙夷。换句话说,浪人形象针对的是以武士阶层为代表的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上层阶级伦理道德,是在为新兴町人阶层提高社会地位鸣锣开道。“不要家族和血缘等关系,唯有金银是町人的氏系图”(卷6•6)。金钱使町人有了较大的经济实力和较高的社会地位,做工经商的实际技能才是赚钱的根本,町人切不可舍本而求末。这就是西鹤在刻画浪人形象时所表现出的倾向性。喜平次是西鹤在《永代藏》(卷2•2)中描写的一个贫苦町人形象。“世上有贫富愁喜之别”(卷2•2);“京城岁末风景万千,人们一心构思初春和歌,这的确也是王城的风俗,但这样富裕悠闲的人毕竟很少,多数人在打发着贫穷的日子。”(卷5•2)西鹤沉重的笔触使我们体会到西鹤对町人中穷人的同情和忧虑。在宽文、元禄年代商品货币经济急速发展的过程中,失去竞争能力而没落的商人很多,町人中贫穷者所占比例很大。这一历史事实证明西鹤描写的喜平次形象有着深刻的史实性。著名学者片冈良一认为,西鹤的“家系不单是町人,应该说成是一种文人系——俳人系”。(22)晖峻康隆认为,“西鹤出生于生活上优裕的中流大坂町人家庭”。(23)这些关于西鹤的出身和生活状况的研究,无疑对我们把握西鹤的创作思想有很大帮助,但这不是主要的依据,主要的依据应该是西鹤在作品中描写的来自生活真实的人物形象。西鹤对于喜平次夫妇形象的幽默而辛酸的刻画,让我们感受到了西鹤胸中强烈的人本主义暖流。四《永代藏》中的广深日本村人形象与人生如梦但是,正如田中伸氏所指出的:《日本永代藏》又是一部自相矛盾的作品,这已有定评。田中氏举例如下:卷6•4《身价百倍淀川漆》中,西鹤对从洪水中捞到巨大漆块而成为大财主的与三右卫门,采取了明确否定的态度:“这不是凭自己的才干,是交了好运。”但他在卷2•2《意外的冬鸣神》中又写道:“世上有贫富愁喜之别,这不是一相情愿的事。聪明人穿着白纸衣裳,(24)愚蠢的人绸缎裹身。特别是靠运气发财的暴发户更是在情理之外。”还有,西鹤把“出售假货”(卷6•4)和“兜售假高丽参”(卷4•4)等行为是作为“非人之道”而否定的。但是,卷2•3《斗笠上也渗出才干的大黑》中的主人公新六由于放荡不羁,被父亲赶出家门,流落途中偶拾一条死狗,用火烤后假称“烤狼肉”,一路叫卖着去了江户。而西鹤却把新六作为“的确有才干的人”加以褒扬。(25)晖峻康隆氏也认为《永代藏》有自相矛盾之处:卷1•1中西鹤赞扬了“不靠父母遗产,凭自己才干赚钱,”但在卷6•2中又写道,“如不是因为父母留下遗产,难以成为出类拔萃的富豪”。(26)但是,在笔者看来,这些矛盾恰恰是西鹤忠实于现实生活的结果。《永代藏》中出现的系列町人形象,是宽文、元禄时代町人的时代精神的体现。《永代藏》的副题虽是“新长者教”(成为新富豪的经验教训),但《永代藏》不是抽象的哲理著作,而是通过闻得见呼吸、看得见行动的各类活生生的町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