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的鲁提位与郑屠户

《水浒传》中的鲁提位与郑屠户

在历代杰作中，对类似性格和类似情节的描述往往是相同的，但详细思考是相同的，但没有相同的。《水浒》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与“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描写,即是一例。在这两回里,突出刻划了鲁达与武松豪侠刚烈、见义勇为、嫉恶如仇的英雄性格,并通过对镇关西、蒋门神胡作非为的揭露,鞭挞了封建社会里统治阶级及其爪牙鱼肉人民的罪恶,表达了除暴的主题思想。情节结构上,都实有变化,扣人心弦;对英雄威力与除暴壮举,都有淋漓尽致的精雕细刻,蕴含巨大艺术魅力。这两个精彩片断虽有诸多相同处,却也包含不少相异处,写得各有巧妙、各显情趣、各具韵味。一、鲁达的打抱不平鲁达打郑屠纯属偶然“巧遇”。下面来看作者笔下安排的“巧”:鲁达等人吃酒时,由于“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引起鲁达的焦躁,于是便把啼哭的金氏父女唤来问明因由。这“因由”便成了鲁达打郑屠的思想动机与情节进程的发端。这“困事”是鲁达自寻的,也说明了他打抱不平的主动性,此其一。从金氏父女的诉说中,读者了解到这郑屠本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只是依仗“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便横行市井,强媒硬保,虚钱实契,霸占金女,玩弄厌了就赶出门去,还要敲诈三千贯“典身钱”。对这样的恶棍,竟无人敢于过问,金老父女备受其害,亦“无处告诉”。但鲁达硬是要为受害人伸冤出气。足见,鲁达的打抱不平具有强烈的正义性和浓重的除暴色彩,此其二。鲁达本来和金氏父女毫无瓜葛,听了不平事,却随即就要“去打死了那厮”。而同行人史进、李忠似乎无动于衷,也反衬了鲁达的可贵。事不关己,却急匆匆、情愤愤地仗义救人,更突出了鲁达心迹的纯洁,此其三。鲁达在除暴前,还采取了“解囊”、“借钱”、“护送”、“坐守”等一系列“安良”的行动步骤,体现了他“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的可贵品德和“粗中有细”的个性,此其四。再看,武松是为何去打蒋门神的。那不是什么偶然的巧遇,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引导”过程。亦即是施恩颇费心机“做文章”做出来的。施恩对武松的热诚与敬重,不必置疑;但利用武松为己服务的意图,也是明摆着的。为使武松“养精蓄锐”,他先是“隐”去自己的意图,待武松以厚礼与周祥照顾,使还作为“囚犯”,就押在管营牢里的武松陷入“不得其解,急欲其解”的迷惘之中。继而揭开“谜”底,令武松顿生感激不尽,乐为效力之情。最后,又极力渲染蒋门神的凶狠,以此激起武松打蒋门神的决心。按理说,武松打蒋门神,固然也出自打抱不平的良好品性与一贯作风,但此次却明显带有“应邀”之意。武松自称“平生只是个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这是事实。但他打蒋门神之举,主要还是“酬知己而除暴”。其次,蒋门神无端霸占他人的快活林酒肉店,这是恶霸行为,活该痛打。打,是正义的。但施恩被欺与金老父女被害,不能等同视之。因为施恩之父官居“管营”,开此快活林店铺,竟使用起营里的“八九十个拼命囚徒”,这似有“假公济私”之嫌。再说,还经营“赌钱兑坊”及兼营娼妓之业,这总不算很光明正派吧。因此,“快活林”之争,多少带有些微“统治层内部勾心斗角”的味道了。这就不能不承认,打蒋门神的正义性,不像打郑屠的正义性那样鲜明强烈。从对比析中可看出,同是打恶棍的举动,却显示出了正义性的强弱之别除暴色彩的浓淡之分。仅此端而论,两个英雄的思想风貌不是也有差异吗?二、第三拳:郑死,武人心那么,我们来看好在哪里?其一,活灵活现地突出了人物性格。“三拳”又狠又重,痛快淋漓,这表现了鲁达的疾恶如仇。但是,鲁达本来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他只图解恨惩恶,竟“落手太重”打人致死,可见他终究还是粗鲁汉。然而,鲁达毕竟不同于李逵,他粗中还略带点“狡黠”。所以,末尾乖觉地来个“虚幌一枪”、“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接着便大步溜走,并“东逃西左,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当那州衙“押下文书,捉拿犯人鲁达”之时,他却一发去得远了。这说明,鲁达不仅粗中有细,而且对罪恶腐败的官府看得透,不抱任何幻想,显示了一种善于审时度势的“卓识”。其二,对“三拳”作了勾魂夺魄的生动描绘。第一拳打鼻子,惩办郑屠的横行霸道,打得“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第二拳打眼眶眉梢,惩罚的是郑屠的“悖强斗胜”,打得“似开了个采帛铺: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第三拳打“太阳上正着”,打的是郑屠的无耻乞讨,那“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这本是一顿拳击,但作者不仅能赋予每一招式、每一拳特定的“思想含意”,而且还善于从视觉、嗅觉、听觉诸方面着手,以形、味、色、声来加以形容,因而写得这样神态逼真,动人心魄。其三,这“三拳”不仅是人物性格的必然表现,而且成了情节发展的一个“关键”。因为,三拳下去,结果了郑屠的性命,也改变了鲁达的生活道路。从此,他沦为流浪者,结束了军官生活,最后逼上梁山。武松打蒋门神,则由“三脚”显神威。那第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第二脚“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第三脚“踏住胸脯”。此段描写与鲁达打郑屠的描写相比,也显示了作者精于在异处刻划人物不同个性的艺术功力。鲁达功在拳打,武松精在脚踢;鲁达只顾锤敲夯击般地猛打猛揍,而武松注重于策略和“路数”。如针对蒋门神被酒色“淘虚了身子”和“以为武松真醉”的弱点,先虚幌一拳,忽地转身便走,接着乘虚而入,在对方猝不及防之际,狠狠一击。又针对蒋门神相扑的特点,采取“以毒攻毒”的手段,使了个“鸳鸯脚”绝招,把蒋门神踢翻在地。还有,武松打蒋门神带有浓重报复色彩,有着明显戏弄、嘲笑蒋门神,使之当众出丑的用心。比如,同是把搏斗场所选在大街上,鲁达是为了便于自卫与搏击,而武松却是为了“教众人笑一笑”。同是面对对方的求饶,鲁达报之的是再揍一猛拳,酿成“人命”案。而武松却“适可而止”,以“依我三件事”为条件,饶了对方一命。这样做,不致于因闹出人命,把事态扩大,且又达到使蒋门神当众出丑的效果。这说明,鲁达是粗蛮中有“心细”,而武松却是勇猛中有“心计”,显得更为机敏与乖觉。但是,从对官府的认识上来看,武松则比鲁达稍逊一筹。鲁达不畏权贵、不慕荣利、不报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打郑屠后,能预测自己即将到来的灾祸,也不傻乎乎地去“自首”,而是远走高飞“销声遁迹”了。而武松呢?明明知道蒋门神有张团练之流作后盾,狠揍了蒋门神后,竟毫无对付不测的精神准备,甚至可以说思想上还残存着些微“尚慕荣利”的瑕疵。以致有下文被张都监、张团练所陷,酿成“受骗上当”的悲剧。可见鲁达思想更成熟些,而武松是在经历一次次血的教训后,才逐渐成熟起来的。这种对同类性格与情节进行不同刻划的描写手法,金圣叹称之为:“一样题目,写出两样文字。”李卓吾说:“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