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模先生的俄罗斯民歌翻译活动

张洪模先生的俄罗斯民歌翻译活动

2006年，张宏模先生的80岁生日。如果不算他高中时译配的几首俄罗斯民歌,从18岁为天津基督教青年会音乐学校的张肖虎翻译日本门马直卫著的《音乐的鉴赏》算起,张洪模先生从事翻译工作已经六十余年了。其中,除了从1946年到1952年完全脱离了音乐,1950年抗美援朝参军在中南军区随苏联军事专家做口译工作以外,他几乎一直从事音乐文献翻译的工作。张洪模先生漫长的翻译之路,虽经一些曲折,但主观的兴趣和时代的客观需要和机遇,使他责无旁贷、始终不渝地在祖国的翻译事业中耕耘。张洪模先生是位多语种的翻译家。他精通俄语、英语,而且日语、意语、以及法语、德语都有很好的基础。他最早的正式翻译就是从日语起步。以后数十年里,除了主要从事俄语和英语翻译外,我们也会看到他的意大利文翻译文献。此外,他也在工作中从事大量法文、德文的审校和编译工作。张洪模先生浩繁的翻译量是惊人的,而且这些丰富的文献所涉及的领域也极为广泛,包括了作曲理论、音乐史、音乐美学、音乐表演艺术、作曲家研究等多个方面。张洪模先生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毕业于清朝政府为办洋务而设立的天津北洋大学法律系,从事华洋律师工作,并在政法大学教授英语,天津解放后任中苏友协的俄语夜校的教务主任。远房祖父张秀山是男中音歌唱家,曾任北平师范大学音乐系主任,后到台湾。在这样的环境下,兄弟姊妹们都喜好音乐和外文。哥哥张洪岛本来是遵父命学法律的,但终于把业余的小提琴转为正业,很早便在天津女子师范学院任教。当时的该校音乐系颇为红火,钢琴家丁善德也在该院任教。张洪岛还在该校开了西洋音乐史课,并排演了一个用中文演唱的独幕歌剧。由于他太年轻,与学生的年龄差不多,只好留胡须来压重。张洪模先生本人则是学大提琴的。按哥哥张洪岛的梦想,是在绿纱灯下,弟兄们演奏室内乐供父母亲欣赏。但国难当头,时局动荡,家庭成员各自东西,这一梦想始终未能成真。尽管如此,大提琴还是成为了张洪模活动的工具。他为了糊口参加小乐队,为来津的上海明星话剧团、中国旅行剧团配乐(指挥为后来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朱工一),而且还积极参加天津工商管弦乐团、弦乐四重奏组的演出活动。远在重庆和法国巴黎的张洪岛在音乐界的成功,促进了弟弟们对音乐的兴趣。而对音乐的爱好又促使他们努力学习外文,以阅读国外的音乐文献。他们都掌握了几门外文。从事音乐翻译工作的,除张洪模以外,还有弟弟张泽民,他的外文能力在家里最突出,掌握了俄、德、法、意、西、拉丁、古希腊等文(因为是自学,缺乏对话环境,主要是阅读和笔译),并译有《肖邦评传》《李斯特论肖邦》《古巴音乐史》等。他后来翻译的西洋音乐美学文献《从美育到情感论》(西方音乐美学史)曾被某些老师在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史课上采用为教材。天津沦陷以后,天津的文化人都退居天津英法租界的弹丸之地,音乐活动相当活跃。当时,基督教青年会成为一个活动中心,著名声乐教授沈湘就是在青年会主办的唱歌比赛中获头奖而初露头角的。在青年会附属的音乐学校中任教的,除张肖虎教作曲以外,还有刘诗昆的父亲刘海杲教视唱练耳,刘金定教钢琴,张汉槎教声乐与合唱,马允道教小提琴等,另外还有一些外籍教师。北方一些正在成长的青年如韩里(小提琴)、李菊红(钢琴)、叶正凯(低音提琴)、隋克强的哥哥隋克定(小提琴、中提琴)等都在该校学习过。刘培荫(钢琴)、刘光亚(双簧管、巴松管)刘畅标(钢琴)虽未在该校学习过,但已从事演出话动。张洪模借助他平时的积累,在基督教青年会主办的音乐欣赏会担任主讲。以上提到的多数人后来都成为中央音乐学院的教学骨干。另外,未从事教育活动但在天津开音乐会演出的,还有茅爱立、池元元(女高音)、李赓铮(小提琴)、刘光汉(大提琴)、李洪声(男高音)等。天津号称有两个管弦乐团,其实差不多是同一班人马(主要是弦乐器,管乐器靠雇外籍乐手),只是指挥不同,一个是张肖虎,一个是丁继高。张肖虎是作曲家,丁继高是小提琴家。张肖虎的代表作是民族舞剧《宝莲灯》。此时张肖虎作有交响诗《苏武牧羊》、康塔塔《圣诞曲》以表自己的爱国心迹。《圣诞曲》表面上是宗教乐曲,但开宗明义第一句便唱出了“以色列复兴何日”,表达了苦难的民族对解放的渴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两曲竟颇有声势地在平津伪电台联合播放演出。丁继高培养出了小有名气的方道尧,张洪模也师从他学习过。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了英法租界。中国文化人那一点自由的空间也没有了,生活也愈来愈艰难。张洪模除作基本乐理家教工作以外,由于来津的话剧团已不组织小乐队配乐,他便用唱片和扩音机为话剧团配乐。这时的张洪模已经投身革命,他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刻蜡版,油印封面伪装成《婴儿养育法》的党的文件,散发传单,并为党的公开刊物《民言》撰稿。但党交给他吸收思想进步爱国青年、建立外围组织的任务则迟迟没有进展。苦闷的他痛感到自己从事的外国古典音乐演奏活动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产生了类似班超投笔从戎的思想,抛弃音乐,全身投入革命,到晋察冀边区华北联大入政法系学习理论,并在延庆作土改工作。毕业后,他在该校的马列研究室工作。但由于学校时常转移,从事研究缺乏资料,于是他又决定到蒋管区,投入学生运动的火热的斗争中去,并考入了北平文法学院俄语系。在北平文法学院学习期间,他仍然充满激情地投身革命中,利用美国新闻处电影放映站作掩护,从事地下党领导的学生运动。他还曾前后六次通过封锁线。一次由解放区乔装“跑单帮”的商人进入蒋管区时,被国民党兵认为是八路军的卫生员受到拘留盘问,但他对答如流,滴水不露,遂得以释放。最后一次带领同学五人投奔解放区时,国民党特务竟追捕到当时津浦线的尽头陈官屯。有一名特务混入解放区,当场被他和同学们协同泊头镇招待所的人员把这名特务揪出。北平解放初期,张洪模积极为《北平解放报》撰稿。北平解放后,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俄语水平,他考入了外国语学院中级班。但刚学习了几个月,朝鲜战争爆发了,他毅然响应党的抗美援朝的号召,投身到这伟大的洪流中。从军后,由于他的外语特长,他被调到中南军区做苏联军事专家的讲课翻译。即便在这火热的革命斗争中,他仍不能忘怀音乐,于是他开始抽空翻译《苏联音乐发展的道路》(于1953年在万叶书店出版),这是国内最早的一本苏联音乐简史。1953年张洪模从部队转业到中央音乐学院工作,从此开始全身心投入到祖国的音乐翻译事业中。第一位苏联声乐专家来我国时,他起初作口译工作,后彻底转入笔译工作,翻译了大量苏联音乐院校教材以及莫斯科音乐学院各系的教学计划和教学大纲。1954年,经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吕骥推荐,文化部派遣张洪模到苏联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俄罗斯音乐史。出国手续都已办妥,但他顾虑自己积极投入革命工作以后,钢琴已经荒废,因此提出晚赴苏一年,以便恢复钢琴的弹奏。只这一念之差的迟疑,使他日后的生活和专业在命运上有了重要的改变。尽管吕骥和缪天瑞两位院长都已经同意他延期一年出国留学的决定,但不久苏联专家来院讲学,需要大批内行的音乐翻译,而这样的人才奇缺,于是张洪模先生责无旁贷地放弃了出国的机会,积极投入到学院的具体翻译工作中。同时他也从事在院内办俄语速成班,在院外寻聘和调进合格人员的工作,成立了编译室,最盛时达二十余人。苏联专家陆续来我国,翻译人员们在实际的工作锻炼中也在成长,有些人后来已成为一些学科的专家,如毛宇宽(小提琴)、欧阳小华(音乐史)、陈复君(声乐)、刁蓓华(钢琴)等。当时,张洪模先生是惟一工作熟练的翻译人员,由于工作需要,张洪模先生只能放弃出国的希望。因苏联声乐专家教课需要教材,他开始译配了大量歌剧选曲。但由于当时未署译者姓名,后来发现有些歌曲在出版时都成了“佚名译”了。他翻译的乐曲文献后来多被选入高等师范院校试用教材《声乐曲选集》。也就是在此时,他为苏联专家指导的学生演出译配了柴可夫斯基的《叶夫根尼·奥涅金》,这是我国音乐界首次译配整部外国歌剧演出脚本的尝试。这时期,为配合苏联作曲理论专家的讲课,张洪模先生翻译了斯波索宾的《曲式学》。这本书的翻译过程是在很急迫的状态下完成的,往往是在专家讲课之前,才匆忙将有关章节翻译好印发给干部进修班的学员。这本书的完成,是新中国音乐翻译界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它是我国首部体系严谨、剖析入理地介绍西方音乐曲式学的专著,所以再版至第四版,在音乐专业书中实属罕见。书中所译的一些术语,如呈示部、展开部、再现部、三声中部、织体等等,如今已是作曲技术理论中最为常见的通用术语。此时张洪模先生在作曲理论方面还翻译了《交响配器法》《复调音乐》《音乐的写法》(织体),以上专著都是苏联音乐院校的作曲理论教科书。他还附带翻译了较通俗的《音乐的体裁与形式》。而在英文翻译方面,他翻译了《格里格的和声研究》《音乐分析》,后者是我国首次介绍申克分析法的著作。以上这些译著,成为我国当时教授、编写音乐教材的重要依据,有些被直接用作音乐学院教课的教材。在音乐史学方面,为配合苏联音乐史专家的讲课,张洪模先生翻译了《俄罗斯音乐史》,并与人合译并通校了国外专家《西洋音乐史》的讲稿。此前与人合译的几部《外国音乐名作》都是苏联大专院校音乐史学科的教科书。此外,他还译了《俄罗斯音乐家论西欧音乐》,与人合译、通校了《肖邦的创作》《莫扎特传》《李斯特论柏辽兹》。1963年,张洪模参加了中央音乐学院教材《外国音乐史》的撰稿(俄罗斯音乐部分)。1973年参加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所西洋音乐史的编写工作(捷克斯拉伐克、意大利、法国1948年以后到巴黎公社部分)。苏联专家撤走以后,俄语翻译人员立刻“下岗”,被视为“富余”人员。张洪模先生得知消息后,多次通过教师汪毓和向音乐史编写组推荐,说明这些人可以翻译、编写参考用的资料,这样,这些人才被收纳入编写组。在此期间,除了撰文写稿以外,张洪模先生还翻译了《舒伯特史料文献》《比才日记选》等资料(均未出版)。“文革”时期,张洪模先生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他被打入“第二劳改队”,但个性耿直的他不畏强暴,毅然贴了一张大字报声明自己无罪,从这个“劳改队”自我解放了出来,他的举动居然成功了。第二天,他便到这个“劳改队”,劝受难的队友们也仿效他的自我解放,结果,包括吴祖强老师、王震亚老师、苏夏老师在内的劳改队成员们集体写了一张大字报,自动解散了这个“劳改队”。改革开放迎来了祖国音乐文化发展的又一个春天,也使张洪模的翻译事业发展走入一个新的阶段。这时期,他的一个最重要的贡献是带头创办了《外国音乐参考资料》。改革开放后的学校,除了前俄文翻译人员以外,俄语教师以及被认为不适教学的原声乐教师和钢琴教师都成了“编余”人员。张洪模先生本来被分配到音乐学系工作的,但觉得这批人的外语本可以发挥力量,从事翻译参考资料工作,若埋没人材未免可惜。于是他决定留下来,并主动提出创办《外国音乐参考资料》双月刊。他本人担任主编工作。为使工作干好,他要阅读大量外文书刊,选题发给大家。当时的刊物几乎全部由他选文,并全部由他对照原文校对把关。由于刊物办得颇受好评,后来又调进了德、法、日文翻译人员,仍全部由张洪模先生选文和校对。《外国音乐参考资料》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创办的,是仍带有文革禁锢“余悸”的“内部”供“参考”的刊物。这恰恰是此刊物最吸引人之处。改革开放之初,国家的文化事业百废待兴,当时的年轻学生们可谓充满了求知的欲望和旺盛的学习新知的活力,《外国音乐参考资料》正好满足了求知若渴的青年学子们的需要。当时《外国音乐参考资料》可说是了解外面世界难得的窗口,那时的青年学子们甚至将这本刊物放在一个神圣的位置上。张洪模先生办刊的宗旨是办成一个真正的综合性的音乐刊物,除了有国内以前的音乐刊物的音乐学方面的内容以外,还要有当时尚属阙如的有关作曲、表演、美学等教学、学习的实用内容。除了大的乐族以外,还要照顾小的乐族,如管乐,尤其是铜管。除了大量编辑和校对工作以外,张洪模先生也亲自动笔,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了以下几部译书:1.《20世纪的作曲技法》,这是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第一部果敢引进的过去被视为异端的西欧作曲新技法的书,给对20世纪以来西欧音乐发展情况闭塞的我国音乐界开了一个窗口,给音乐创作界一个冲击,使青年一代作曲家的思想活跃起来。2.《论旋律艺术》,译的是美国理论家的这部著作的分析部分。这是我国首部介绍旋律结构分析的书,曾被一位教授作为开课的主要参考书。3.《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套曲》,书中对歌曲作了分折和演唱指导。4.根据日本的经验总结出东方人学习美声唱法的特点的论述。在音乐美学方面,张洪模先生这时期翻译了连俄罗斯本国人都认为是行文晦涩、佶倨聱牙的阿萨菲耶夫的《音调论》,并应邀担任《现代西方艺术美学文选·音乐卷》的主编及主要译者,与人合译《苏联音乐美学问题》。此外,他还与人合译了《论音乐表演艺术》《威尔第评传》《民歌采集须知》等。应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聘请,张洪模先生翻译了《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大部分音乐条目,并为《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撰写法国、意大利、西班方音乐条目。此外,张洪模先生还有众多论文、译文发表在《人民音乐》《中国音乐学》《音乐研究》《音乐译文》《音乐译丛》音乐院校的学报以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内一些知名报刊上。这期间编译室发展成创研室,又在副院长王震亚和支部书记肖兵的领导下扩展成创研部,后成立了音乐研究所,张洪模被任命为研究所副所长。由于《外国音乐参考资料》刊物并不是院领导决定办的刊物,曾被某位副院长下令停刊。经张洪模向院里据理力争,说明此刊物受读者欢迎的程度,同时得到于润洋院长的支持,刊物才得以生存下来。但当《外国音乐参考资料》由内部刊物转为对外发行的公开刊物《世界音乐》时,却由于文化部决定一所学校只准有一个刊物而被合并到《学报》了,这是很可惜的。除了具体的翻译工作以外,张洪模先生还从事一定的教学工作:1954-1955年任教教师俄语进修班;1957-1958年任教附中高级班音乐欣赏课。作为音乐学系创系人之一,他1963-1964年参加外国音乐教研室活动,被分配讲授现代音乐课的任务。在未轮到开专业课之前,先开了讲座,介绍了印象派和电子音乐。1965-1966年代教俄语课一学期。1966年2月开日语课,后因文革而中断。在培养音乐专业翻译的接班人方面,音乐学系任命他为音乐文献翻译的理论与实践学科硕士学位的导师。在培养研究生方面,该学科的硕士生来源特别困难,外文基础好的多半音乐基础差,音乐基础好的多半外文基础差,人文修养的根底一般都比较浅。招生时报名俄文的根本没有,只有报名英文的学生。在多年的选拔和培养中,在他的手下共毕业了五名硕士生。这些学生毕业时除写作理论论文以外,还有大量翻译实践。他们翻译的专著有:《勋伯格的论文、书信、日记集》(李宁宁)、《德彪西的生平与创作》(朱小蓉)、《作曲法》(高群)、《电影音乐概论》(徐山)、《新音乐——1945年以后的先锋派》(黄枕宇),可以看出选题的广泛性。音乐文献翻译学科是首创新学科,像张洪模先生这样有成熟的翻译经验和扎实的外语基础,和丰富音乐文化学识的人才,能够把自己可贵的经验传授给年轻人,是音乐翻译界的幸事,更是祖国音乐理论发展的幸事。张洪模先生多年的翻译经历和经验,使他对学生的翻译有很严格的要求。笔者记得他曾经说过:“翻译不是像‘鹦鹉学舌’那样简单。不仅需要有中外文的根底,文化修养也很重要。写文章可以‘扬长避短’,写自己充分掌握的东西,翻译一篇文章如果有一个字不懂就译不成一篇文章。从小可以见大,把叔本华译成绍片豪维尔,说明缺乏德国哲学方面的常识;把《新音乐的哲学》译成《新音乐哲学》证明对这部著作一无所知。”确实,音乐文献翻译不仅需要掌握技术性很强的音乐本身的学识,而且还经常会涉及哲学、历史、政治、文学、美术、宗教、俚语等等各个领域。因此说,真正做一个合格的专业音乐翻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离休以后,作为文化部翻译高级职称评委,中国音乐家协会苏联音乐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音乐家协会美国音乐研究会理事,中国翻译工作者文学艺术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颁发的奖励有特殊贡献津贴的学者,已是耄耋之年的张洪模仍笔耕不辍。他应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研究所聘为专职研究员,翻译了苏联解体后首部音乐理论专著《俄罗斯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