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社会与汉代思想上

汉代社会与汉代思想上

20世纪50年代，外陆同志撰写了《汉代社会与汉代思想》一文，由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出版，供师生讨论。全文共分四节。第一节,汉代生产手段的社会性质。第二节,汉代劳动力的社会性质。第三节,汉代社会编制的诸特征。第四节,汉代士大夫与汉代思想的总倾向。当时好象是只印一百本,外间流传甚少,历史系存有此文者也少。现幸得李书兰同志所藏之本尚属完好,今将第四节在本刊发表。以后如有机会,当将其他三节陆续重印。本文虽主要是讲汉代社会,但对理解汉代史学,也可有不少启发。外庐去世三年矣,读其遗文,音容宛在也。白寿彝1990,9,28。中国古代百家文学之士起自国人自由民,至秦设博士官,以吏为师,学术为之一变。汉代士大夫是来自农村“良家”,一反古代的自由并鸣,而以利禄之路为目标。汉高祖十一年诏曰:“今吾以天下之灵,贤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既与我共平之矣,而不能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文帝二年诏举贤良方正,十五年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武帝元朔元年诏令州郡举茂材孝廉,制分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习法令,足以决疑,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决断,材任三辅县令。武帝置博士弟子员。太史公讥曰:“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班固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寝盛,枝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范晔论曰:“荣路既广,觖望难裁,自是窃名伪服,寝以流竞,权门贵任,请谒繁兴。”《文献通考》云:“至武帝时,侍中分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武帝时,孔安国为儒者,特听掌御唾壶,则其媟慢已甚。……人主亲士大夫之时少,亲宦官宫妾之时多,虽辅弼股肱之臣,亦不过质明趋朝,鞠躬屏息,搢笏奏事,卑卑而前,数语即退。”这一倾向,已由太史公所谓待儒如以俳优蓄之者,规定了的。武帝如此,及至东汉更每况愈下了。按汉代选士,是依据财产为标准的。孝景诏曰:“其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官,廉士算不必众,有市籍者不得官,亡訾又不得官,朕甚愍之。訾算四得官,亡令廉士久失职,贪夫长利。”学财富之族,始能得官。董仲舒所谓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顾亭林云:“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日知录》卷十三)。我们不信任所谓堂皇的求贤良标准,如文学高第,孝弟行义等,因为礼贤之道只要有财产限制甚至公然鬻卖,就是荣禄之途使然,制度是属于大多数的范围,一二出类拔萃者乃制度的例外。故从县乡亭来的贤良方正也好,博士弟子也好,孝廉茂材也好,我们敢说基本上是地主阶级的代表者。和帝诏所谓“科别行能,必由乡曲。”《后汉书》第五伦传云:蜀地肥饶,人吏富贵,掾史家赀,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伦悉简其奉赡者,遣还之,更选孤贫志行之人。……汉代之郡国选举和赐三老孝弟力田爵,同时并行,这是农村经济出发点反映于政治统治的必然结果。汉代列帝下诏举士,不下四十次,其数亦与诏赐三老者相埒。其名目繁多,西汉文帝以来之标榜普通为“贤良能直言极谏者,”其他如武帝之“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昭宣之“文学高第”,宣帝之“孝弟有行义,闻于乡里”,“厥身修正,通文学,明于先圣之术,宣究其义”,“茂材异伦之士”,元帝之“明阴阳灾异”,“茂材特立之士”,成帝之“淳厚有行,能直言之士,可充博士位者”,“淳朴逊让有行义者”,“勇猛知兵法”,哀帝之“孝弟淳厚,能直言,通政事,延于侧陋,可亲民者”,“明兵法有大虑者”,平帝之“淳厚能直言”,“勇武有节,明兵法者”。东汉光武之“贤良方正”,章帝之“孝行为首”,安帝之“有道之士”,“淳厚质直”,“有道术,明习灾异阴阳之度,璇玑之数”,顺帝之“武猛堪将帅”,桓帝之“至孝笃行”,灵帝之“有道之士”(详见《文献通考》引)。选举明灾异阴阳者,皆在两汉之末,这是对于农民叛变的迷信麻醉反映,选举武功者,亦在季世,这是安内政策的必需结果。而主要的则是乡里闻名的明先圣之术者,这就说明了中古教条至上的思想来源。武帝已经在求贤诏中说:“后世之于荐举者皆巧于奔竞之人。故法之相反如此,……士之不自重,深可叹也!”章帝诏说:“乡举里选,必累功劳,今刺史守相,不明真伪,茂材孝廉,岁以百数,既非能著而当授之政事,甚无谓也。”甚至,章帝深纳韦彪之议,指破了“纯以阀阅”为选的阶级制度,安帝诏说:“所对皆循尚浮言,无卓尔异闻。”左雄则直接说:“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以理已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不化”,乡里豪绅高第是如何地以阀阅支配了学术思想呢!“甚无谓也”。徐干《中论》云:“勤远以自旌,托之乎疾固;广求以合众,托之乎仁爱;枉直以取举,托之乎随时;屈道以弥谤,托之乎畏爱;多识流俗之故,粗诵诗书之文,托之乎博文;饰非而言好,无伦而辞察,托之乎通理,居必人才,游必帝都,托之乎观风。……苟可以收名而不获实,则不去也,可以获实而不收名,则不居也。”(《考伪》)贤良方正以阀阅为选,已开以后九品中正特殊阶级的先河,博士弟子更以官禄为劝,自武帝从董仲舒之议以来,汉代就注意了通六艺教条的六国高第而知古代文学掌故者。因此,这除利禄而外,形成了知识的基尔特制,班固所谓“百余年传业者寝盛,枝叶蕃滋,大师众至千余人。”乃至汉末,王符更云举士“以族为德,以位为贤”“贡荐则以阀阅为前。”然而又如徐干所论,“依先王,称诗书,将何益哉!”西汉以博士入官者:贾谊、董仲舒、疏广、薛广德、彭宣、贡禹、韦贤、夏侯胜、辕固、后苍、韩婴、胡母生、严彭祖、江公。以太常掌故入官者:晁错(以文学充)。以博士弟子入官者:息夫躬、儿宽、终军、朱云、睦弘(明经)、萧望之(射策甲科)匡衡(射策甲科)、马宫(射策甲科)、翟方进(射策甲科)、何武(射策甲科)、王嘉(射策甲科)、施雠、房凤(射策乙科)、召信臣(射策甲科)。东汉以博士入官者:蔡茂、承宫、郎、曹褒、卢植、戴凭、欧阳歙、牟长、杨伦、魏应。西汉贤良文学居官者:晁错、董仲舒、公孙弘、杜钦、严助、朱云、王吉、贡禹、魏相、盖宽饶、孔光、谷永、杜邺、何武、辕固、黄霸、朱邑。东汉贤良文学居官者:申屠刚、苏章、李法、爱延、崔骃、周燮(不就)、刘瑜、荀淑、皇甫规、张奂、刘淑、刘焉。西汉举孝廉:路温舒(以决曹史举迁山邑丞)、龚胜(郡吏三举孝廉、再为尉、一为丞)、鲍宣(以郡功曹举迁郎)、京房(以孝廉举为郎)、赵广汉(以州从事举茂材察廉迁阳翟令)、张敝(以太守卒史察廉为甘泉仓长)、尹翁归(以督邮举廉为缑氏尉,又以都内令举廉为弘农都尉)、土尊(以州从事举迁盐官长)、盖宽饶(郡文学举迁郎)、刘辅(迁襄贲令)、萧望之(御史官属迁治礼丞)、薛宣(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又以不其丞察廉迁乐浪都尉丞)、冯逡(野王子迁郎)、朱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杜邺(迁郎)、王嘉(光禄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师丹(迁郎)、孟喜(迁郎)、黄霸(左冯翊卒史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尹赏(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王吉(郡吏举孝廉为郎)、平当(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东汉举孝廉:马稷(伏波族孙以郡功曹举迁谒者)、魏霸、韦彪、冯豹、贾琮、郑弘、周章、张霸、桓典、桓鸾、刘平、江革、周槃、第五伦、钟离意、寒郎、朱穆、徐防、张敏、胡广、袁安、翟劭、翟谞、陈禅、庞参、陈龟、桥玄、黄宪(不就)、杨彪、张纲、王龚、种嵩、陈球、杜根、刘陶、李云、傅燮、盖勋、张衡(不就)、左雄、李固、杜乔、吴祐、延笃、段颎、陈蕃、李膺、刘祐、宗慈、巴肃、范滂、尹勋、蔡衍、羊陟、陈翔、檀敷、刘儒、贾彪、符融(不就)、郑太(不就)、荀彧、皇甫嵩、朱隽、刘虞、公孙瓒、袁术、许荆、第五访、刘矩、刘宠、阳球、刘琨、张兴、包咸、杨仁、董钧、服虔、颖容、许慎、高龚、刘梁、高彪、刘茂、张武、戴封、雷义、王烈、谢夷吾、李郃、公沙穆、华佗(不就)。《文献通考》对于汉代博士弟子与贤良文学最后积弊,总评云:“先公曰鸿都门,汉宫门也,……学乃天下公,而以为人主私,可乎?是以士君子之欲与为列者,则以为耻,公卿州郡之举辟也,必敕书强之。……在昔明帝之朝幸辟雍,说讲白虎观,称制临决也。先儒戴氏论曰,天下是非析于理不析于势,君子论学,无庸挟贵为也;天子之尊,群臣承望不及,是是非非,岂能尽断于天下之理乎?……章帝患五经同异,博集诸儒,会议白虎观,天子称制临决,去圣久远,六经残阙,诸儒论难,前后异说,而欲以天子之尊,临定是非于一言之间,难矣哉!鸿都之兴,蔡邑言之,……彼灵帝之童心,何足语此?……按灵帝之鸿都门学,即西都孝武时待诏金马门之比也。然武帝时,虽文学如司马相如、东方朔辈,亦俱以俳优畜之,固未当任以要职。而灵帝时鸿都门学之士,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其在学授业者,至争第相更告讼,无复廉耻。且当时在仕路者,上自公卿,下至孝廉茂材,皆西园谐价献修宫钱之人矣,于鸿都学士乎何诛!”从武帝,经过宣帝章帝,以至灵帝,金马门、石渠阁、白虎观、鸿都门,“服方领、习矩步者,委蛇乎其中”,这是活埋人性的中古道院的尊严所在,形式上是比秦始皇之焚书坑儒自然高明,而黑暗的内容,则有过之无不及。懂得了上面的汉代士大夫的出身,以及汉代对付读书人的政策,我们就容易了解两汉思想的路数了。第一,六国良家子弟或文学高第之于六艺“尔雅”,犹之乎西洋经院学者之于占希腊拉丁教条,由秘传师法家法的特殊基尔特制,所谓“祖传秘记,为汉家用”者,经过秘藏文献(间可私藏)的研究对象,形成了中国中古的经学的笺注主义。《中论》评儒学之训诂章句,“无异乎女史诵诗,内竖传令,使学者劳思虑而不知道,费日月而无功。”《艺文志》评云:“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第二,除了少数反派的异端(如王充),汉代思想走向神秘的宗教迷信的领域,尤其在农民叛乱展开以后,西汉末至东汉阴阳五行谶纬方术,更反映了来自乡亭的自然经济的小天井意识。复古与伪造,笼罩住汉人的逻辑思考,这一原因,归结于:中古社会挽救古代生产力的危机,使农村经济的基础发展起来,而粗野的农村编制以及意识生产,却不能有崭新的人类出现(由奴隶到农奴,所解放者谓之“半”自由人,“半”字在人类性质上之意义是有限的,未可与古代由氏族成员到“作新民”,或与近代由农民到自由工资劳动者,所发生的新阶级性能,相提并论),因之意识上不会脱离古代世界的范畴,反而更要依赖于古代形式,以适合于中古内容,这就是“明先圣之术”的儒家中古哲学所以产生的历史条件,而伪造古书则更走入了烦琐形式至上的并缺乏创造的路径。所谓汉人复古,是以春秋搢绅先生的行帮为目标,汉儒之首重《春秋》,不是偶然的。故师儒家法是畴人世官的重演,然而要知道,第一次出现是悲剧,第二次的重演是喜剧。至魏晋之重演老、庄,宋明之重演思孟,另作详论。第三,由良家阀阅、演化而为特殊的弟子传授制度,尤其东汉,这一带有氏族世家残余的齐学、鲁学、韩学等师承关系,渐渐形成思想的基尔特封闭。第一阶段,西汉文化初期是由齐鲁等氏族子弟而来,与强宗固本相应;第二阶段是由东汉近儒而来(东汉功臣多近儒,《廿二史札记》),与名门地主相应。这种特殊的名族基尔特制,所谓“累世经学”者是也。赵翼说:古人习一业,累世相传数十百年不坠,盖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所谓世业也。工艺且然,况于学士大夫之术业乎!他列举孔氏、伏氏、桓氏三族。孔子后裔孔鲋,为陈涉博士,鲋弟子襄为汉惠帝时博士,历长沙太傅。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时博士,安国至临淮太守。延年生霸,亦治《尚书》,宣帝时为大中大夫,授皇太子经,元帝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霸生光,尤明经学、历成、哀、平三帝,官御史大夫、丞相。霸曾孙奋,刘歆谓“吾已从君鱼(奋字)受道矣。”霸七世孙昱,少习家学,徵拜议郎。自霸至昱,卿相牧守五十二人,列侯七人,无代不以经学为业。其次,伏氏。自伏胜以《尚书》教授,其子湛,少传家学,教授常数百人。湛弟黯,明齐诗,改定章句。湛兄子恭,传黯学,湛子翕,翕子光,光子晨,晨子无忌,校定中书五经诸子百家。自伏生世传家学,历两汉四百年。又次,桓氏。桓荣以宿学授明帝经,封关内侯。其子郁,章帝和帝皆郁教授经学。郁子焉,以明经笃行,授安帝经学,又为顺帝少傅。焉兄孙彬,以文学名。按“累世经学”由西汉复古而成立,思想复古是以世族师儒的春秋搢绅制的复古为基础,在氏族的家学秘传之中,把《春秋》的形式教条经学(六艺)一并灌注于汉代。用武帝的话讲来,所谓“具以《春秋》对;”以晋人的话讲来,刘伶云:“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则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古形式到汉形式是有一套死灵魂,但前者为悲剧历史,后者为喜剧历史(如五德终始、三统三正之说)。氏族家学由西汉到东汉,逐渐形成名门朋党之家学,至魏晋而门阀士族,更走向另一种世界(复古于老庄《易》学),晋范宁所谓“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此其渊源,在汉末,即朋比标榜,乡党品题,《中论》所谓“讲偶时之说,结比周之党,更相欢扬,迭为表里”。更将历史推源于基尔特,则如下面的授徒制度。前汉如疏广,家居教授,学者自远方来;吴章弟子千余。后汉更盛,诸儒弟子多至数千,例不胜举,如杨厚门下三千余人,曹褒诸生千余人,郑玄弟子数千人,魏应弟子数千人,楼望诸生著录九千余人,《儒林传》赞曰:“耆名高义,编牒不下万人”。风向所趋,好尚虚名,为其积蔽;而独行之士,处于王朝危机之时,便对统治者发生背离之心,“桓灵之间,君道粃僻,朝纲日陵,国隙屡起。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盗之谋;豪杰之夫、屈于鄙生之议”(《儒林传》范晔言)。党锢之祸,清议遭禁,遂理伏下魏晋清谈的根苗,惟“议”与“谈”有别。第四,学术与秩禄的不可分离,是汉代思想界的最坏因素。这是武帝罢黜百家,定于一尊的合法思想,所赐予的“法度”。博士官之争立,表面上是为了合法正统的思想法度化,而其里面,未始非博士官禄荣利的捷径,班固所谓“大师众至千余人,盖利禄之途然也”。《盐铁论》大夫之言,颇把博士弟子贤良文学的思想倾向,说得卑鄙可怜,创始者要归于叔孙通其人。我们知道,封建的利禄,是超经济的,而思想亦就是超客观的,没有等价交换的平等报酬关系,反映于思想则必然要成为武断的五行灾异之说,而为经今古文学所同具的毛病。第五,中国封建文明,自秦汉建立统一的大帝国以后,自然版图之大,威振世界(外事四夷),秦人、汉人(以后唐代建国时曰唐人)之外国语称呼,并非偶然的。地大物博的自然生产力条件(包括气候地理条件)成了中国中古得天独厚的优异环境,《汉书·地理志》所述物产之州郡分布,实洋洋大观。这是一面。另一面,则为人口众多,这从史前氏族繁盛,部落林立起,经过古代温室的劳动力大量源泉,到了中古土断人户,依然在“孝弟力田”之下,家族组织保存于乡村自治体中不断地繁殖,这就不但挽救了古代劳动力自杀的危机,而且更依靠了家族的特殊编制,迅速地完成了农民人口的增殖。秦代有二男分异之法(商鞅法,二男不分异者倍其赋),汉代有规定女子嫁年之法(惠帝令,女子十五至三十不嫁者五算),这都是户口的人为政策。按《通典》言“战国之时,考苏张之说,计秦及山东六国,戎卒尚余五百余万。……秦兼诸侯所杀三分居一,犹以余力北筑长城四十余万,南戍五岭五十余万,阿房骊山七十万。三十年间,百姓死没,相踵于路,陈、项又肆其酷烈,新安之坑二十余万,彭城之战,睢水不流,汉高祖定天下,人之死伤亦数百万。方之六国,十分无三”。这统计不一定正确,但秦汉之际农民户口之减少,不能否认(如隐匿逃亡),然高祖至昭帝,史多称户口增加,百姓充实,可知道人口在户二百年之间是已经大为增殖(《汉书·地理志》人口表以平帝元始为盛)。以汉室贵族而言,平帝元始五年就说“高祖子孙,汉元至今,十有余万人”,以此类推,在二百有七年之人民户口的增加,实在可观。中国自然条件的地理物产与夫历史沿袭的家族组织,在生产手段与劳动力的发展上给予了重大的有利形势,这一关系,对于中国中古社会生产力之增进,比西欧显然进步,因而在工艺学术思想上亦就驾乎西欧封建社会而上。但亦因为这样条件,又发生相反的方面,这虽有利于中古社会的再生产(物质的精神的),而对于向近代的道路发展又成了一种束缚,以自给自足的封锁固守方式,限制了物质的与精神的变质飞跃。蜘蛛网依于蜘蛛的本能很快地可以再生产出来,而不可能造出超蜘蛛网,同样地中国的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结合,好象是自然与传统的本能,一度破坏之后,很快地就同样同式地恢复起来,然本能活动却限制了质变的创造。中国中古的思想,从汉代起,一度王朝改变,就有新的“六经”系统建立起来,而在本质上也没有扩大再产生的。所谓“六经责我开生面”,到了清初才提出来的。第六,从汉代起,地主豪强的政权建立起来,反映在思想上则适应了地主意识,必然要建树起宗教的神学系统,因此,五德终始的神权说,谶讳迷信的自然宗教说,都为“王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