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氏会话含义学说的哲学基础

格氏会话含义学说的哲学基础

意义问题是语言哲学研究的基础和核心问题。英美哲学家都力图回答“意义是什么”,进而提出不同的意义理论。现代哲学家开始用哲学逻辑方法研究意义,试图用逻辑符号表示自然语言的意义。弗雷格(G.Frege1892)不但用命题函项等逻辑工具概括自然语言的形式,而且对自然语言的意义进行逻辑分析,提出关于指称(refrence)与含义(sense)的著名区分,对分析哲学意义理论的形成和发展具有深远影响。罗素(1905)提出的摹状词理论把日常语言的表述形式归结为命题函项式,对语言意义进行逻辑分析,并成功地说明一个命题的逻辑结构不同于它的语法结构,它蕴涵的意义也不同于表达出来的意思(赵敦华2003:70)。但他们的意义理论后来受到人们的批评,如斯特劳森(1950)“论指谓”、唐奈兰(1966)“指称与限定摹状词”都批评和发展既有意义理论。新的意义理论不断涌现,格赖斯(H.P.Grice)的非自然意义理论(1957)在60年代引起强烈反响。格赖斯10年后(1975)提出的会话含义学说影响极其深远,它使人们对意义的哲学探讨重心从语言表征转向心理表征,也是语义学与语用学的分水岭。本文试图以格赖斯的“逻辑与会话”一文为基础考察会话含义的哲学底蕴、会话含义推导的逻辑属性,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1会话含义的界定了解格赖斯的会话含义学说,就必须了解其“意义理论”的基本内容。格赖斯于1957年在《哲学评论》上发表“意义”(Meaning)一文,提出“非自然意义理论”。他把“意义”分为“自然意义”(naturalmeaning)和“非自然意义”(non-naturalmeaning)。前者指不涉及施事者的说话意图,话语的意义“自然地”被理解,如Thosespotsmeanmeasles.后者是一种交际理论,交际过程总是和交际意图密不可分的。如Thosethreeringsonthebellmeanthatthebusisfull.三声铃响和公共汽车坐满乘客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而是表示与说话人等交际者相关的意义或含义,是一种非自然意义。任何成功的交际都涉及交际意图,并取决于听话人对说话人交际意图的准确理解。格赖斯的“非自然意义理论”,即有意图的信息交流内容,可用下图展示:可以看出,格赖斯“非自然意义”由字面意义和含义两部分组成,会话含义是其理论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建立在自然语言非自然意义哲学解释基础之上的学说。在“逻辑与会话”一文中,格赖斯指出,一般情况下,人们的谈话在某种程度上都会朝一个或一组共同的目的或至少一个彼此都接受的方向发展。这种目的和方向可能一开始就相当明确,也可能不明确,但可能在交谈过程中逐渐明确起来。为保证交际顺利进行,交际者必须共同遵守一些基本原则,使话语朝所参与交谈的公认目的或方向发展。这就是格赖斯提出的“合作原则”。格赖斯仿效康德(Kant)的“范畴表”,划分出“量”、“质”、“关系”和“方式”4个范畴,每个范畴包括若干准则和次准则,具体分为质准则(说话要真,证据要充分)、量准则(话语信息要适量,毋过量)、关联准则(话语要有关联)、方式准则(话语要清晰、明确、简洁、有序)。在遵守各条准则时,不同说话人在不同场合会有不同的侧重,交谈者在交际中会有违反这些准则的情况。交际者故意违反或利用某一准则是为了传递会话含义。会话含义指的是因说话人遵守或违反某项准则而由听话人结合语境所推导出来的超出话语本身意义的另一层意义。合作原则建立在康德“范畴表”的基础上,因而具有坚实的哲学基础。美国语言学家霍恩(1984)指出格赖斯会话合作原则的价值在于它是一种描写语用推理或含义性质的、成熟的普遍理论。这意味着说话人、听话人都可以利用这些准则推导“会话含义”。合作原则的提出使语言学开始关注“言外之意”这类言语交际现象,使语法学和语义学中的一些棘手问题得以解决,使学术界对语言意义的研究从静态逻辑语义分析转向动态语用分析,也是形式语义学与语用学研究的分水岭。这些原本属于语言哲学研究的内容后来被列入语用学的研究范畴。会话含义本质上是一种关于人们如何运用语言的理论。它不是从语言系统内部去研究语言本身表达的意义,而是依据语境研究话语的真正含义,解释话语的言外之意。会话含义关注的不是说话人说了什么,而是他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它可分为一般会话含义和特殊会话含义。一般性会话含义指遵守合作原则,不需要特殊语境(context)和场景(scenario)就能获得的含义。例如Robertismeetingawomanthisevening.这句话在一般情况下具有下列含义:Robert要见的不是他的妻子、女朋友、姐妹或他的母亲,也不是说话人或听话人。特殊性会话含义指违反合作原则,依赖语境才能推断出来的含义。如:A:Thehostessisanawfulbore,don’tyouthink?B:Therosesarelovely,aren’tthey?B显然违反关联原则,我们可以推断出他的会话含义:Let’snottalkaboutthehostesshereandnow.会话含义学说的逻辑起点就是遵守和违反“合作原则”,一般或特殊会话含义都以遵守或违反合作原则展开推导。2格赖斯的推理模式及策略哲学的主要目的在于说明事物的本质,其最好的方法是应用逻辑分析。会话含义的推理过程是语用推理,但也具有逻辑属性。格氏认为会话含义的推导以合作原则为基础,会话含义与各准则的遵守或违反有关。我们看看格赖斯从准则的遵守与违反角度对会话含义推理过程的描述:当一个说话人说p时而含义为q,可以说他在话语中隐含着q,其条件为1)他遵守合作原则;2)他知道要将其说的p与1)结合起来,就需要q;3)说话人认为听话人有能力领会2)中提到的假设是必需的。例如:Aunt:HowdidJimmydohishistoryexamination?Mother:Oh,notatallwell.Theyaskedhimthingsthathappenedbeforethepoorboywasborn.Mother的回答Oh,notatallwell紧扣所问,话语衔接得天衣无缝,mother似乎非常合作,但接着说的Theyaskedhimthingsthathappenedbeforethepoorboywasborn却与aunt的询问及期待的回答有所偏离,几乎无合作可言。一般的语言知识和逻辑推理也起不了作用。这时,aunt必须寻找超出规约意义以外的解释,不然,就不会知道mother的真意。我们可以根据格赖斯的推理模式,对这一会话含义的推导作如下描述:1)mother显然违反了“量准则”的第二条次准则“毋过量”,但我们没有理由假定她不愿意遵守合作原则;2)aunt可视mother所答的后续语句与所问无关联为表面现象,当且仅当她假设Jimmy考得不好,是因为试卷中出了许多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历史事件,不是因为他学习能力差、学习不认真或复习得不好;3)mother知道aunt有能力推断出2),所以mother隐含着2)中所陈述的内容。经过这样的推导,aunt和mother之间的对话就变得符合逻辑关联,mother似乎违反了合作原则,但在含义层面上和aunt是合作的。格赖斯枚举了许多例子阐述因为遵守和违反合作原则而取得会话含义,并认为会话含义通过语用推导完全可以搞清楚。Levinson(1983:113—114)总结出格氏推导会话含义的步骤:1)他已经说了p;2)没有理由认为s不遵守合作原则;3)s说了p而且又遵守合作原则,那么s一定想表达含义q;4)s知道交际双方都懂得如果认为s是合作的,那么必须假设s表达了q;5)s没有干任何阻止听话人想q的事;6)s想要听话人对他的话作有含义的理解,即说p时表达了含义q.会话含义的推理形式以有条有理、步步推演的面目出现,似乎非常符合逻辑规范。但我们可以观察到,格赖斯的上述会话含义学说的解释力似乎不足,含义的推导过程也显示出局限性。如它的理论基础不充分,交际中是否一定存在合作原则及其9条准则,是否只用9条准则就可以概括交际中的各种情形;格赖斯精心设计了合作原则却又要故意违反其准则以产生特殊会话含义,是否具有理论上的合理性?另外,其会话含义的推导过程论述不清楚,听话人根据什么推断出含义,其规则与步骤究竟如何,格氏只列出了上面6个步骤,但听话人怎么得出含义q,其推导的步骤并没有详细说明,等等。随着认知科学、逻辑学的发展,语言学家、哲学家和逻辑学家试图使语用推理精密化和形式化,但目前要作到这一点是很难的。现实生活中的言语交际十分复杂,会话含义的推导多种多样。无论一般会话含义还是特殊会话含义,都必须调动交际者的多种知识才能获得。在实际交际过程中,交际者的知识和经验对会话含义的获得起着很重要的作用。知识和经验越丰富,交际者头脑中可供选择的分类格也越多,对号入座的速度也越快,正确率也越高(左思民2000:111)。在会话含义的确定中运用现代哲学逻辑知识进行推导,是值得考虑的途径。3增加相应小句、附加新信息的出现格氏会话含义的推导虽然逻辑性强,严谨周密,但似乎不大符合语言直观(徐章宏2001)。随着逻辑学的发展,也显示出格氏语用推理的局限性,单凭原则和准则本身进行推理不能保障含义的推导,而运用逻辑推理分析会话含义是一条可行并有发展前景的途径,其实CP及诸准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启动了非单调逻辑的推理机制。逻辑学的研究经历了从经典逻辑到现代逻辑的发展过程,经典逻辑(形式逻辑)只研究思维形式、思维结构本身,不考虑具体内容,主要对命题的真值进行判断推理;它是单调性的,可称为“单调逻辑”(monotoniclogic)。单调逻辑指只要设定条件,就必然出现唯一确定的结果,加上一些条件后,不会影响结果和原来的真值;如果我们用符号⊦表示逻辑蕴含,г指原先的系列假设,∪表加入,△表增加的假设,α表结论,那么下面的表达适合所有的单调逻辑:如果г⊦α,那么г∪△⊦α.例如:天下雨→地上有水→天下了雨,地上有水。但现实生活中有许多问题不真不假,加入新的命题、语境和其它因素后,结论会改变,这就是非单调逻辑的特征之一。非单调逻辑是指加入新的信息后,命题的真值会改变,旧的信息会从系统中删除,结论会改变,即г⊦α,但г∪△≠α.例如:他拿走了抽屉里的一些钱,仔细一查发现他拿走了许多钱,再看存折也少了两本。通过增加后续小句,新信息的加入就改变了旧的信息。熊学亮(2004)认为非单调逻辑的一大特征是在语境中可被击败,而形式逻辑在任何场合下都不可能被击败。JacquesWainer&AnthonyMaida(1990)从哲学角度讨论格赖斯的会话含义学说,认为非单调逻辑可以用来解释会话含义的可取消性特征。例如:A.Someofthegirlsaresick.B.Someofthegirlsaresickandnotallofthegirlsaresick.通过增加后续小句、附加新信息,B就把A的含义取消了。可用数理逻辑符号表达上述非单调逻辑推导的结果:{[someofthegirlsaresick]}⊦し[notallofthegirlsaresick].其中[]表示し语言中语义内容,如果逻辑[]能正确表达含义,那么B的含义在し语言中可从A获得,⊦表逻辑蕴含。非单调逻辑的推理框架还可以用于语境信息的增添,也可以使会话含义消失。例如:Theeggsareinthegardenorinthelivingroom.此句含有说话人知道鸡蛋在两者之中的某一处,但不知具体在那个地方。如果提供语境信息“说话人是一复活节彩蛋资助商,他知道鸡蛋在哪里”,那么此例句通过增加语境假设“说话人知道鸡蛋在那里”,会话含义“他不知道鸡蛋在那里”就被取消掉。合情推理是一种非单调逻辑的推理形式,是一种以常识为基础的推导形式。人们基于不完整的信息推出某些结论,当人们得到更完整的信息后,就可以改变原来的结论;其实,常识推理是一种可能出错的不精确的推理形式,也可称为“容错推理”。例如:Mostbirdsfly.Penguinsdonotflyandtheyarebirds.Tweetyisabird.┐┐┐┐┐┐┐Tweetyflies.按照合情推理的步骤,Tweety是一只鸟,在没有得知Tweety是企鹅信息的情况下,就根据鸟会飞的常识推导出Tweety会飞,这样的推理在当时是合情理的。但是当我们知道Tweety是企鹅或者是断了翅膀的鸟时,Tweety会飞的结论就会被取消。例如:A:Smittydoesn’tseemtohaveagirlfriendthesedays.B:He’sbeendrivingtoNewYorkeveryweekend.格赖斯认为B违反合作原则的关联准则,故B的话语可以产生多种理解,A可推导出如下含义:1)Smitty有女朋友在纽约;2)Smitty在纽约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每个周末驱车去纽约;3)Smitty在纽约有许多生意要做,没有时间谈女朋友。具体选择哪种含义还得依据当时的语境确定。我们可以利用合情推理作出如下推导:根据常识,我们可以推理——Smitty每周末去纽约是因为他在纽约有女朋友,否则他不会每周末驱车去纽约;但当得知他们公司在纽约有许多生意要做时,他有女朋友在纽约的含义就被取消掉。此例中,使用合情推理而不是根据违背合作原则,能更合情理地确定对话的含义。缺省推理(defaultreasoning)也是一种非单调性的推理机制,由RayReiter(1980)首次提出。缺省推理依靠的信息不是全部信息而是默认信息,是一种理想的信息,旨在寻找代表人类推理的最佳推理,帮助人们在信息不完备时推理,以获得最合情理的关联,它是一种“跳到结论去”的推理。缺省推理可以定义为:一个命题S在缺省条件下成立,当且仅当没有事实证明S不成立,S总是成立的。可图示式如下:ζ∶ηθζ∶ηθζ表示预设条件,η表示支持或否定先前预设带来的结论,θ代表结论。此公式表示:在与推理有关的语境中,如果预设条件ζ得到η1或η2的支持或否定,就可以据此推出结论θ.我们可以举前面提到的例子:天下雨→地上有水,但我们走出家门后,发现地上有水是因为洒水车刚经过,故“下雨”的结论就被取消。言语交际中,人们常常有意或无意进行缺省推理,交际者遵守缺省约定从而有效保证交际的成功。例如:(Aisstandingbyanobviouslyimmobilizedcar)A:Iamoutofpetrol.B:Thereisagarageroundthecorner.格氏在遵守“合作原则”的基础上确定对话含义,但缺省推理是一种推导含义的快捷方式:听话人接受对话信息的输入,作出瞬间推理,信息的处理过程被省略掉,以缺省形式存在于各自的信息处理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