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笔记语辞汇释语辞辅导录

唐宋笔记语辞汇释语辞辅导录

《唐宋笔记》在唐宋时期的通俗语言研究中得到了重要的借鉴，为研究现代汉语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书后所附“语辞备考录”也为我们进一步研究笔记语辞提供了极具价值的线索和资料。其中载有“搭猱”一条:《能改斋漫录》卷二“搭猱”条:“俗以不情者为搭猱,唐人已有此语。周顗处士《答宾从绝句》云:‘十载文章敢惮劳,宋都回鹢为风髙。今朝甘被花枝笑,任道尊前爱搭猱。’”(P256)《能改斋漫录》为南宋吴曾所撰写的笔记集,它记载史事,辨证诗文典故,解析名物制度,资料丰富,援引广泛,且保存了不少已佚文献,因而为后世文史研究者所重视。“搭猱”也作“撘猱”,《汉语大词典》未收,《能改斋漫录》记载其为“不情”的俗语,但只略见端倪并无确指,因此需要进一步考察。“猱”谓兽名。猿类,身体便捷,善攀援。《诗·小雅·角弓》里有“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毛传:“猱,猿属。涂,泥;附,著也。”郑玄笺:“猱之性善登木。若教使,其为之必也。”朱熹《诗集传》:“猱,猕猴也,性善升木,不待教而能也。”后用“教猱升木”比喻教唆坏人为恶。冯梦龙《古今谭概》有载:兽有猱,小而善缘,利爪。虎首痒,辄使猱爬搔之,久而成穴,虎殊快,不觉也。猱徐取其脑啖之,而以其余奉虎。虎谓其忠,益爱近之。久之,虎脑空,痛发,迹猱。猱则已走避高木。虎跳踉大吼,乃死。可见,猱不仅善攀援,而且本性狡猾。用来形容人以表现其聪慧过人。考察《能改斋漫录》所录周顗语,《全唐诗》有载一篇异文,本是一首唱和诗。且在诗作前还有序:颛一作顗。奥学不中第,旅浙西,从事游饮,昧于章程,座中皆戏之,有赠诗云云。龙津掉尾十年劳,声价当时斗月高。惟有红妆回舞手,似持霜刀向猨猱。(座客《嘲周颛》)十载文场敢惮劳,宋都回鶂为风高。今朝甘被花枝笑,任道尊前爱缚猱。(周颛《和座客》)(P4407)唐朝有隐士周顗,学识渊博,曾去应试却没有考中,旅居浙西。与随从的人欢聚畅饮,常掩藏起自己的身份,宴席上都相互戏耍。可见周顗这首诗本是针对座客嘲弄自己的唱和之作。与前文《能改斋漫录》中记载诗文对比,两首七绝诗只在部分字词上有所出入,但二者的整体意蕴、格律是相同的。周顗与座客相互唱和,座客嘲笑周顗十年追求仕宦之路却毫无建树,如今却仍困守章程规定不得变通,只能在交游宴饮中忘却烦恼。周顗则自嘲自己十年光阴求索却失意而归,甘愿停留在欢饮娱乐上,而心里已经无所求,随便大家怎么嘲笑吧!“似持霜刀向猿猱”是周遭宾客感叹周顗的聪明才智被岁月这把霜刀无情地消磨掉了,“任道尊前爱缚猱”则是周顗自嘲十年忙碌,而今形势逆转,自己已经把功名看淡,任由他们随便怎么说。词典里有“缚虎”一词,指捆住猛虎,比喻征服极难征服之人。则“缚猱”可以理解为把猱捆缚起来,比喻捕获极其聪明狡猾的人。周顗用“捆缚猨猱”意在表明自己就如同已不关心霜刀的猨猱,任人宰割。也不再想办法脱身,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已无所求。考察“搭”有击,打义。如:(1)(彪)高声大呼云:“南台中取我木手去,撘奴肋折!”(魏书·李彪传)2)苏良嗣仆射遇诸朝,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使左右牵拽,搭面数十。(刘餗《隋唐嘉话》卷下)因此,我们可以断定:首先“搭猱”与“缚猱”异文相对,在两处诗文里又处于同一位置上,则两词的意义必定有所关联,通过上文考察“缚猱”之义,则“搭猱”也具有征服、打倒之义,可以说是指“打猱”。其次,把“搭猱”与前面座客《嘲周颛》中的“猨猱”对照起来,字面上是指周顗甘心拿出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来让大家取笑,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即是指自己已经把功名看淡,不再关心。再次,文雅的唱和之作却用俗语,表明这首诗的戏谑成分,自己不关心对方的嘲笑了。综上所述,“搭猱”是指“漠视,不关心,不在意”之义。另有三个后世文献用例来加以推断证明。如:(1)哆哆啝啝,搭猱左科。吃十方饭,唱快活歌。任疎慵,没礼数。赶则去,招则住。住似着衫,去如脱袴。禅徒苦口劝和光,捏聚虚空要泊路。(黄庭坚《山谷集·云盖智和尚真赞》)哆哆和和,指口中话多而心内并不理解。(P88)左科指差错,错失。盖智和尚嘴里虽念个不停,但对经义内容并未真正领悟,即便出了差错也不在意。考察整首诗,黄庭坚重在表现他生活懒散,随遇而安。从诗的整体意蕴上不难看出“搭猱”应当解作“漠不关心”更为妥当。(2)八十衰翁岁月高,可怜老气尚觕豪。春来纵被花相恼,半是无心半搭猱。(姜特立《梅山续藁卷·对花戏作》)诗人虽已年迈但豪情不减当年,尽管会对着花生闷气,这不是存心的,但也是无意的。这里“搭猱”与“无心”相照应。这首诗表现诗人闲适之趣,自然平淡风趣,显示了他生活上的豁达与睿智。诗人追求一种祥和、安逸的“天和”状态,故而对待目前的放逐生活能漠然处之。这里的“搭猱”恰好反映了诗人的心态,解作“不在意”是完全恰当的。(3)搭猱渐觉小儿嗔,年例由渠那管贫。所得几何回笑脸,争教十万不通神。(沈钦韩《压岁钱》)(P349)诗人还没注意到小孩子的嗔怪,原来已到发压岁钱的时候了,小孩子们只想着是否能得到压岁钱,却不管家里的是否贫苦。这里诗人描写了自己从没注意到渐渐发觉的状态,“搭猱”与“觉”相对,明显可知应是没感觉到,没注意到。此三例中例1)、例2)为宋人所作,例3)为清人所作。对照上述各用例的分析,表示“漠视、不关心、不在意”之义是可信的,并且用这个意义去训释也十分通畅贴切。“搭猱”按《能改斋漫录》解作“不情”,元代俞德邻的《佩韦斋辑闻》引用的也是上例,而释为“不情貌”。但查证《汉语大词典》中,“不情”条只有两个义项:(1)不近人情、不合情理。如: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现有不情之请、不情之誉等语;(2)无情、薄情。如:阮曰:“琴大不情!”琴含泪曰:“人若有情,妾身胡为流落至此!”言下泪簌簌不止。(清刘瀛《珠江奇遇记》)(P445)另外,“不情”还有一义“不诚实”,如:面誉者不忠,饰貌者不情。(礼记·文王官人)“不情”释为不诚,有语素义作为支撑。“情”单用可表“诚”义。如《墨子·非攻上》:“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孙诒让《间诂》引王念孙曰:“情、诚通用。”(P87)王引之《经义述闻》:“谓不诚实也。”张自烈《正字通》:“凡貌饰不由中曰不情。”若用《大词典》中“不情”的释义来训释“搭猱”并不妥帖。第一,“不情”的两个义项中放在周顗《答宾从绝句》的诗文语境中,无法体现诗人那种自嘲的语气。试想一首唱和诗,必定是为了应和对方而作,既然对方本是嘲讽之意,而自己却严肃地否认并怨恨座客如此嘲笑自己,明显与序里所说的“奥学不中第,旅浙西,从事游饮,昧於章程,座中皆戏之”相悖。第二,用大词典的两个义项来训释黄庭坚、姜特立和沈钦韩的诗作,也完全不能与语境相契合。如“搭猱左科”原意是不关心经文的差错,若换成“无情”之类来训释,则成为对待错误不留情,与整首诗的意蕴相背。因此,用《大词典》的“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