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倭的奸乡土

论明代倭的奸乡土

日本海盗的概念在历史上是指日本对中国沿海地区的骚扰和掠夺。有明一代,中国沿海的海盗,可分作三类:其一中国海盗。主要盘踞于中国广、闽、浙三省沿海岛屿。嘉靖中期以后,倭寇猖獗海上,在“海上无二贼”的形势下,他们开始与倭寇接触,并以“结倭”、“冒倭”的方式从事劫掠,但他们本身不是倭寇。其二南洋海盗。明代自永乐以后,朝廷和民间与南洋和西方的商贸接触日趋繁盛。此时欧洲东来的海盗,以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海盗为主,中国称其为“番舶”、“番贼”。他们亦不包括在倭寇概念之内。其三日本海盗。中国称作“倭寇”,是本文论述的主题。探讨嘉靖中期至万历初期几十年间的倭寇性质时,对中国海盗的“结倭”、“冒倭”行为,和“奸宄乡民”即“假倭”加入倭寇团伙参与劫掠,必须从倭寇概念中加以甄别区分,还其各自原貌。辨清各自在倭寇劫掠中的作用,才能给“倭寇”准确定性。本文将对《嘉隆倭寇刍议》一文的一些观点做一些驳正。①一、嘉靖中期日本海盗的性质的分析与理解1.“十一大、二、三”与“十四五”前已述及,嘉靖中期以后倭寇组织结构有所变化,从单一民族结构变成复合民族结构,具体地说是指“假倭”亦即中国“奸宄乡民”的加入。这种变化,主要是在倭寇团伙登陆中国以后,并且是在劫掠进程中实现的。中国史书中反映假倭加入的资料很多,而且都指出真倭的比例,只占十之一、二、三。《嘉隆倭寇刍议》就引证七部:《明史·日本传》、《世经堂集》、《嘉靖东南平倭通录》、《御倭五事疏》、《今言》、《天下郡国利病书》、《矛鹿门文集》作为证明。其中前三部书,真倭占十之三,其余为十之一、二。从文字表面看,真倭确实“很少”,似乎可以不计;但要把这“十之一、二、三”落实到具体数字和具体事实上,问题就不同了。试举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徐海攻掠浙之慈溪(谿)县例以作说明。《世宗实录》卷434,嘉靖三十五年四月丙午(18日),倭寇攻掠慈溪,“前后至者二万余人”。《明史日本传》数字同此。茅坤在《记剿徐海本末》中,把“二万余人”又分记作:三股“众各数千人”,“徐海自拥部下万余人”。谢杰在《虔台倭纂》中把这三股中之一股的倭酋“丰州酋周乙”所率倭寇分作三路,“众各千余”,1三路合之即为3000。可见众各数千的三股之和,即为10000人。与徐海的10000人合之,仍为20000。《刘子威任兵巡传》中,表述这20000余人时记作:“徐海、陈东各拥部下万人。”2“二万余人”为各书反复引用,可见大致准确。如将这一数字按“十之一、二、三”计算,则分别为:2000、4000、6000。难道可以对这劫掠中国的2000、4000、6000倭寇视而不见,把它包括在“明朝国内阶级矛盾”中吗?回答是否定的,这笔劫掠债必须记在倭寇头上。何况其中还明确标出“丰州酋周乙”。因此比例数字不能作为倭寇定性的根据。但是,这一问题到此并未结束。据范表在《海寇议后》中说,徐海等“拥众十余万”,3胡宗宪的剿倭幕僚郑若曾也认为:当是时,“徐海拥众十万”。4这就提出问题,徐海所率倭寇数字,在三十四年到三十五年之间,何以会从二万余增至十万?这就涉及假倭的加入问题。如从上述“十之一、二、三”的比数考之,二万与十万之间的内在关系,便浮现出来。即二万之外的人数,当是假倭。有关徐海的下述实事,可作为旁证。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徐海初到柘林时所率倭寇仅“八十四人”,其后“奸宄乡民多投其党”,又加上“海寇续至,众及千余,其势始张”。5这里虽不能确切知道“续至”的倭寇比数,但已清楚表明真、假倭之间的关系。2.中央官员在剿倭战争中,都有真倭为便于说明问题,这里仍以上引徐海所率倭寇为例。据王直养子王滶向胡宗宪透露的情报,徐海所引二万倭寇是“大隅、萨摩二岛倭”,6而徐海所“自引万余人”倭寇内,包括陈东与麻叶。徐海的亲信裨将辛五郎,则是“大隅岛主弟”。7这一史料表明,徐海所率的二万倭寇,来自日本的大隅、萨摩二岛。而大隅岛主之弟辛五郎,亲自率大隅岛中倭寇加入徐海团伙,来中国进行劫掠。在卢镗擒辛五郎时,还使用了日语:“一董”。王宇还特意作注:“一董者,一家之意。乃倭语也。”8这“一董”的汉字,应是“一党”(イットウ),即同伙之意。由此可知辛五郎的部下是真倭。再者此次徐海率倭寇浙时,郑舜功和蒋洲正在日本九州。蒋洲向胡宗宪报告说,“时徐海、陈东已拥萨摩州夷过洋入寇”。9这“过洋”二字也说明徐海、陈东的二万倭寇,是来自九州。而且郑舜功指出徐海所率倭寇包括日向、内海二地真倭,并且“彼王彦大郎胁从徐海劫掠浙直,乘船七十多艘以归”。10这日向、内海二地70多艘船可乘载多少倭寇?据资料:“船大者容三百人,中者一二百人,小者七八十人或四五十人。”11如以其小者50人计算,70只船应载3500人。再以同样方法计算《明史·日本传》所载,王直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的数百舰倭寇,因王直势力大于徐海,暂以舰二百和舰载百人计,至少也为20000余人。我们总不能认为这3500人和20000余人,是明朝乡民先乘船到日本,再从日本随徐海乘船劫掠明朝沿海各地吧?此类记载尚多,除丰州酋周乙所率3000余倭寇外,据河野氏家谱,日本濑户内海的倭酋河野氏,在嘉靖四十一年,亲率所属倭寇1352人劫掠平海卫时,其中只有“混贼”即“假倭”二三百人。按比例,“假倭”反倒只占真倭的十之一二。12上述事例足以说明,真倭绝对不是“很少”,更不能将其归纳入“明朝国内阶级矛盾”之内。再从另一角度考察真倭数字。戚继光在剿倭战争中,经常消灭真倭,以至真倭畏戚军如虎。史书在记录戚军消灭倭寇数字时,特标出“真倭”若干。例如嘉靖四十一年九月,戚军剿莆田、宁海等处倭寇时,连破倭寇营垒60处,斩“真倭”千余级。13嘉靖四十二年四月,戚军剿平海卫倭寇时,斩“真倭”二千。14戚继光通过剿倭战争,已知倭寇队伍中混有“假倭”,故此他在进行剿倭时,首先在倭巢或其临时盘踞地,“军中立一白帜,凡胁从者空手伏帜下”,以免被误杀;15或者“树白高招一竿”,命兵大呼:“胁从者从招下走!”16嘉靖四十年闰五月,戚军在剿浙江宁、台、温地方倭寇时,在六七百名倭寇中,从招下“走者数百名”。17这数百名假倭当未过半数,如超过应记以半数,暂以半数计,为350名。余下的半数便是真倭。在赵文华、胡宗宪得势时期执行主抚政策,杀倭数字一直趋低。几位剿倭名将诸如朱纨、张经、卢镗等或被杀或被贬,以至剿倭将领言倭色变。只在赵、胡二人失势以后,戚继光等剿倭名将方始发挥作用。戚军上述剿倭一千、二千的数字,皆在嘉靖四十年以后。而此时明廷亦对杀倭者,颁布惩奖办法:凡是与五百名以上真倭作战,能一鼓荡平者,列为一等;内擒斩有名真倭首级一名颗者,升实授三级。不愿升者赏银150两。如贼数不多,易于取胜者列为二等;内获有名真倭首级一名颗者,升实授一级。不愿升者赏银50两。到万历六年,上述惩奖办法又有新的改变。不论外洋或登岸贼,人数在三百名以上,船十只以上,为一等。所获真倭胁从首级一名颗者,升署职一级,不愿升者赏银50两。擒获汉人首级胁从三名颗者,升署职一级,不愿升者,赏银25两。贼超过三百,船超过五只者为二等;所获真倭胁从首级三名颗者,署职一级,不愿升者,赏银25两。18原条令规定非常具体,这里只引录其中部分规定,目的不在于介绍条令,而在于了解条令的精神。从条令可知,惩奖的重点放在与真倭作战上面,而且规定,惩奖的最低规定:敢与真倭队伍五百名作战并击溃者,可提俸三级,如擒斩“有名真倭”即领队级倭酋者,还可提职一级。这一规定明确地告诉我们;其一,真倭五百名是嘉靖时期倭寇的基层战斗单位,也是惩奖的最低规定。因为倭寇从不集团抢劫,而是把大队分散开,“队不过三十人,每队相去一二里,吹海螺为号,闻声即合,救援”。19其二,当时明军的战斗状态,不敢与超过五百名真倭的队伍作战。万历时期,惩奖界限降低至“不论外洋或登岸贼”三百名者,是因为自王直、徐海被歼后,倭寇队伍已无统一指挥者,自行分散劫掠。其次,惩奖条令中另一规定,也证明真倭之存在。由于初期常以假倭首级顶替真倭首级上报冒功,所以在勘验首级时特作出规定:“果系皮肉紧缩,有血荫刀痕及顶心卤门无发者,方为真正首级。”“其有中国勾引之人,虽系有发,须在大伙贼内,对阵擒斩者方许比照从贼。”20这两点规定说明,前述戚军擒斩之2000真倭,是经过勘验鉴定,确系真倭。上述几点,足以证明劫掠直、浙、闽、广的倭寇,确系从日本来的真倭,而不是“明朝国内阶级矛盾”的反映。3.殿后真倭携带财物的取向不论真假倭寇,其目的在于劫财。故此所劫财物去向,便表明倭寇的出处。首先,倭寇劫掠是有组织有次序的抢劫。在抢劫过程中,不论真、假倭都不能随意把劫掠的财物据为己有。而是在抢劫后,“薄暮即返,各献所劫财物,毋敢私匿。夷首较其多寡,而殿最之”。21这“殿最之”三字最为重要,其概念并非表示平均而是多寡之意。前已言及,倭酋在劫掠前,组织行劫队伍时,是以真倭之悍者为前导和殿后,弱者包括假倭在队伍中间。故此所劫赃物,也必须以这种组合分配之。因之“殿最之”,就是倭酋令前导与殿后的真倭,多得赃物之意,并非表示均分。其次,考察倭寇所劫财物的去向。倭寇劫掠在于获得财物,而所得财物必然要携归其家。财物的去向,是倭寇住处的明证。所有资料无不记载,倭寇是以船“满载出海”,22“倭满载东归”。23这“出海”和“东归”,表明其去向是日本。倭寇拿着所劫掠财物,回到日本家乡,得意地称作“做客回”,24邻里来庆贺。有“结倭”经验的中国海盗,如许朝光团伙等,掌握这一情况后,还“预造大船,市与贼众,装载以归”。25满载劫财回日本的船只有多少,据前引随徐海劫掠闽、浙的彦大郎,“乘船七十多艘以归”。另一方面明军的动向,也说明倭寇携财归日。明军在剿倭实践中,掌握倭寇携财归日的规律后,出现如都御史唐顺之所说的怪事:明军在海中只击倭寇归船不击来船。因为倭寇来时气锐,不好打;而归船是“气已惰,贼资已满,人既乐击”。26实际上,明军是放纵倭寇劫掠,然后再击回国倭寇,掳获其财物,发倭寇财。其三,倭寇所劫财物促进日本经济繁荣。王直移居日本平户岛后,与平户藩主松浦隆信相结合。王直利用其走私贸易关系,招引明商和南洋商人走私平户,诱使日本京、堺各地商人云集于此,从而平户成为倭寇所劫掠财物珍宝的集散地。这是蒋洲在平户亲历目睹的事实。蒋洲向王直传达明帝谕旨时指出,“足下招聚亡命,纠合倭夷,杀人剽货,坐分卤获”,27王直默认无语。由于王直的作用,在日本默默无闻的平户市,在一个时期与京都相并提,而被称作日本的“西都”。28王直被杀后,倭寇丧失统一指挥核心,所劫财物不再集中于此,平户市也随之而逐渐萧条。王直的这种作用,现代的日本学者也不否认:“中国目为不逞之徒,而对日本实乃忠实的盟友。”294.结倭者主要数量不同结倭一词含义,是指中国海盗、山贼与倭寇相互结合,进行劫掠的行为。这种结合发生在王直遁居日本平户以后。王直以其所率三千汉兵和经济实力,与五岛的松浦藩主相结合,形成日本五岛地区一大武装实力,成为该地区事实上的大名。从此王直以其三千汉兵和三十六岛夷的实力,自嘉靖二十七年以后,大肆侵掠中国浙闽沿海,并逐渐形成海上无二贼的局面。与此同时,明军开始加强海上防倭力量。在这种形势下,中国沿海海盗的行动,受到双方制约,并鉴于明军有惧倭情绪,于是中国海盗开始与倭寇结合,以实现其劫掠目的。中国海盗结倭者很多。据史载,其团伙头目在闽浙一带者:漳州有沈南山、李华山,泉州有洪朝坚、邓文俊、张月湖、蔡未山、王万山、陈太公、曹老破、黄岩等,其部下尚有郑兴宗、何亚八、徐铨、方五诸人。盘踞广闽一带者,以洪泽珍为最,其他有吴平、曾一本、林道乾、许朝光、林凤、严山老、许西池、肖雪峰、张琏等人。30上述诸人所率团伙人数不等,多者不过千余人,少者几百人,只有广东潮州的曾一本,史载“招纳亡命数万”。31中国海盗结倭例子很多,这里只举几例:(1)嘉靖四十三年,海贼吴平引倭入寇潮阳。“吴平者黠寇也,初犹往来于广,久则屯聚潮揭间,众号及万。顷之新倭万余继至,其势益大,遂陷潮阳之神山、古埕等乡”。32后为俞大猷击溃。(2)隆庆三年,原属吴平部下的“曾一本,勾引倭寇犯广东,破碣石、鸭子诸卫所”。33(3)隆庆三年,“倭奴突犯海丰”,把总周云翔叛,奔乌臼塘投倭,为参将蔡如兰、总兵郭成标击毙,是役“斩倭王丘古以下并倭众约千三百七十有奇”。34这些团伙与倭寇结合进行抢劫时,并不像假倭那样作为倭寇成员编入倭寇队伍,而是“战虽同行,退各宿食”,35亦即共同抢劫,吃住分开,保持明显的区别。结倭者初期皆为惯匪海盗,其存在是属于社会治安范畴,还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阶级矛盾。但在王直指挥倭寇大举入寇后,受倭患地区,在倭患、匪患、兵患的重重逼迫下,失去生计的沿海渔民、农民,有的便拿起武器加入进去。因此在频发的倭患形势中,不仅扩大了倭患范围,同时增加了对社会舆论的影响力,造成遍地皆倭假象。与此同时存在的是假倭问题。假倭的组成结构比较复杂,初期主要是私自进行海外贸易的私商,其中包括迫使朱纨自杀的高官富贾。他们加入倭寇行列的目的,在于取得倭寇的保护,以实现海外贸易;当然既然加入倭寇行列,随同劫掠是不可避免的。中期以后,海禁政策执行转厉,片板不许下海,通过海路的过省商贸也被禁止。因此大量失去生计的中小商贩和倭患区的渔民、农民,被迫“髡颅以从”地加入倭寇行列成为假倭。他们是假倭,既不能去日本生活,也不能在本地生活。例如,福建梅岭村,由林、田、傅三姓千余家聚成村落,他们在“浙、直为贼,还梅岭则民也”。36又如距漳州50里处,有“从倭之民”万余家,聚成村落,倭寇来则参与劫掠,倭寇去则回家。37他们的数字固然很多,但不是每股倭寇中都占多数,例如河野氏倭寇中,他们只占极少数。不过必须强调指出,真倭是倭寇劫掠的核心,是说明倭寇性质的主要矛盾的主导方面,参与劫掠的假倭人数多少,并不改变真倭劫掠的性质。二、王直在五岛的关键作用是自己对全社会的一个重要“中国人掌握着整个集团的指挥权”和真倭“没有掌握集团的领导权”的命题并不正确,38这不过是从倭寇的总头目王直、徐海、陈东等的中国姓名和华人血统而导出的错误判断。只要弄清指挥三十六岛夷倭寇总头目王直的国籍,此问题就迎刃而解。所以这里必须重点分析,只坐镇平户指挥而不亲临劫掠现场的王直,到底是明人还是日本人。王直原籍是中国安徽省歙县人,当其在许栋部下私市通番时,自然是中国人。可是自王直移居日本平户岛,以其武装力量和经济实力,与当地大名松浦隆信相结合,并取得三十六岛倭寇的指挥权后,在来去自由和没有国籍法的时代,王直已在事实上成为日本大名。这可从下述实事得到说明;其一,从经济方面说,王直将所劫略财物运去日本,损中国而富日本,促进日本经济繁荣,平户市借此而跃升为日本的一流城市——西都。起了五岛大名松浦氏所起不到的作用。其二,从武装实力说,王直以其财力和手握三千汉兵的武力,掌握日本三十六岛倭寇的统一指挥权,控制明、日间海上通路,形成“海上无二贼”的局面。时时派遣“夷汉兵十余道”,“连舰数百,蔽海而至”,劫掠中国直、浙、闵、广各省沿海以至深入内陆。其三,王直自己表明是日本人,不是明人。请看下述实事:(1)王直在五岛拥有日本大名实权:领地。王直亲携蒋洲巡视自己在五岛的“数小岛”,并以岛上的门多郎、次郎、四助、四郎为“部落”。39“部落”一语,在当时的日本是指由少数民家组成的地缘团体,组成当时日本大名所必备的“郎党”、“家臣”。“家臣”与领地,是构成大名的基本要素。门多郎等不仅是王直的亲信护卫,而且是王直领地的管理者。(2)王直以其经济实力和武力控制五岛一带,并与五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