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祭与诸侯道德

郊祭与诸侯道德

董仲舒强调了人们对自然的感受，特别强调了对“自然”的尊重。天子在南郊祭天活动叫“郊祭”或“郊”。董仲舒认为天子应该非常重视“郊”,将郊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上。人民挨饿,不能取消郊祭;国有大丧,也不能停止郊祭;百神祭祀之前,都要到南郊先祭天。在郊祭时,天子说的话,就是祝辞,也叫郊祝或郊辞。这也很有讲究。一、文景中的“国家”:天台即郊天《中庸》:“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郊祭就是事上帝,也就是祭天。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郊祭》说:“文王受天命而王天下,先郊乃敢行事,而兴师伐崇。其《诗》曰:‘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趋之。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此郊辞也。其下曰:‘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周王于迈,六师及之。’此伐辞也。其下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以此辞者,见文王受命则郊,郊乃伐崇,伐崇之时,民何遽平乎!”董仲舒认为这三段话是连在一起的。这首诗前两段在《诗经·大雅·棫朴》,后一段在《诗经·大雅·文王有声》。如果董仲舒引文准确的话,那么,清代阮元编的《十三经注疏》本就可能有错简。第一段是郊辞,讲郊祭的内容。其大意是:茂密的灌木,砍来堆起,点燃。济济,是严肃恭敬貌。辟王,指文王。左右指左右大臣。趋之,指积极参与。郑笺云:“辟,君也。君王,谓文王也。文王临祭祀,其容济济然敬。左右之诸臣皆促疾于事,谓相助积薪。”火焰冲天,这是祭天仪式的开始。接着,文王还是那样恭敬的神态。左右大臣捧着郊祭的礼器。峨峨,壮盛肃穆的样子。髦士即俊秀之士。这里是描述了文王祭天时的情景。说明文王周围有一大批贤才,恭敬祭天。苏舆注:“《说郛》载《诗·推度灾》云:‘王者受命,必先祭天,乃行王事。《诗》曰:济济辟王,左右奉璋。此文王之祭天也。’”第二段是伐辞,讲出征的情况。其大意是:淠,众多。泾是河流,在今陕西。烝,众多。徒,群众。楫之,划船。泾水上,有很多舟船,许多人正划船。周天子要出征,军队都跟着出发了。第三段的大意是:文王受命后有了两大功绩:一是讨伐崇国,一是在丰这个地方建立都城。这就是“王者受命,必先祭天,乃行王事。”“以此辞者”,意即为什么这样说呢?直译为“按照这种说法的原因”。指先讲祭天,后讲出征,说明在出征之前都要先祭天。“遽平”,旧本作“遽央”,华本、殿本“央”下注:“一作‘殃’。”冒本作“遽殃”。前文提到,有人认为:“万民多贫,或颇饥寒,足郊乎?”人民生活不好,有条件进行郊祭吗?意思是人民生活安定富裕以后,才能进行郊祭,才有资格祭祀上天。董仲舒举以上例子进行反驳,周文王先祭天,然后才去讨伐崇国。如果人民生活安定才能祭天,那么,文王祭天的时候,所有人民包括崇国人民应该都生活得很好。圣王要讨伐的国家,就是该国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文王祭完天,就讨伐崇国,难道崇国人民会这么突然遭殃吗?董仲舒又说:“天子父母事天,而子孙畜万民……孰贵于天子?”(同上)天子是昊天之子,将天当作父母,将万民当作子孙。“孰贵于天子”一句,说明天子的高贵,谁也没有天子高贵。这就形成“天一天子一万民”这样的贵贱顺序。也就是说,天子高居于万民之上。这与孟子的“民贵君轻”思想不一致,说明这时的中央集权专制制度,已经抬高了君的地位。而董仲舒思想正是反映了中央集权专制制度的现实,表明儒学这时已经适应了新时代的新制度,当然也是一种与时俱进。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四祭》中重述以上诗的内容,再次说明“先郊而后伐”的道理。他还说:“文王受命则郊,郊乃伐崇,崇国之民方困于暴乱之君,未得被圣人德泽,而文王已郊矣,安在德泽未洽者,不可以郊乎?”崇国人民正在暴君的统治下过着困苦的生活,没有得到圣人的德政的恩惠。这时候文王已经郊祭了。这怎么能说人民没有受到恩泽的时候,不可以郊祭呢?就是说,人民挨饿,也不能不祭天。说明天比民高贵,天子自然也比民高贵。二、不祭基肥也不可祭小神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郊祀》中说:“周宣王时,天下旱,岁恶甚,王忧之,其《诗》曰:‘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呜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珪璧既卒,宁莫我听!旱既太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射下土,宁丁我躬。’宣王自以为不能乎后稷,不中乎上帝,故有此灾。有此灾,愈恐惧,而谨事天。天若不予是家,是家安得立为天子?立为天子者,天予是家,天予是家者,天使是家,天使是家者,是家天之所予也,天之所使也。天已予之,天已使之,其家不可以接天何哉?故《春秋》凡议郊,未尝讥君德不成以郊也,乃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叙,逆于礼,故必讥之。以此观之,不祭天者,乃不可祭小神也。”周宣王时,天大旱,收成非常不好。周宣王感到忧愁。那时的《诗》是这么说的:“明亮的银河,在天上回转照耀。周宣王叹息道:‘呜乎!现在的人民有什么罪过?天降灾难,使人民连年饥饿。没有不祭的神,也不吝惜牺牲,将玉器全部献出来了,怎么还不能遂人愿?旱情太严重,热气熏蒸,从南郊祭天到宗庙祭祖,从来没有停止过。从天上地下,无神不尊,后稷不能保佑,上帝不肯光临,灾难普遍降在人间,宁可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周宣王自己认为不能请到后稷的保佑,也不会满足上帝的要求,所以才有这种灾害。有了这种灾害,就更加恐惧,更认真地对待上天。”接着这一段话,像是绕口令。译成现代文,大意是这样的:天如果不赞成这个周家,这个周家怎么能立为天子?既然已经立为天子,表示天赞成这个周家。天赞成这个周家,天使这个周家当政。天使这个周家当政,说明这个周家是天所赞成的,是天所任命的。天赞成它,又任命它,这个家为什么不能与天交接呢?因此,《春秋》凡是讲论郊祭,从未批评君德不完美而去进行郊祭的。不进行郊祭而去祭山川,破坏祭的顺序,不符合礼,所以必定要加以批评。由此可见,不祭天,不可以祭小神。山川之神,包括土地神,相对于天来说,都是小神,都应该在祭天之后才能举行祭祀。周宣王向天表白的内容,说明几个问题:一、关心的是人民受灾;二、自己虔诚地敬天、祭祀,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严重的灾难?三、如果有罪过,应该由我一人承担。这里表达的是保民爱民的情怀,并且有承担责任的勇气。董仲舒在承认天子比民更高贵的前提下,要求统治者要保护人民,关心人民疾苦。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如果说人民高于统治者,那也只是一句空话、大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时的统治者已经听不进这类说法了。当然,不得人心,会被推翻的威胁始终存在,历代统治者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由于行政不力,强臣揽权以及自然灾害,江山改变是无可奈何的事。三、牛来卜不岁,丧郊祭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郊祀》中说:“郊因先卜,不吉不敢郊。百神之祭不卜,而郊独卜,郊祭最大也。《春秋》讥丧祭,不讥丧郊,郊不辟丧,丧尚不辟,况他物?郊祝曰:‘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维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夫不自为言,而为庶物群生言,以人心庶,天无尤焉,天无尤焉,而辞恭顺,宜可喜也。右郊祝九句,九句者,阳数也。”这里讲进行郊祭之前,都要先进行卜,是对于鲁国来说的。天子郊祭在正月上辛日,是固定的日子,是不需要卜的。鲁国作为诸侯也进行郊祭,是周成王特许的,不是常礼,所以才要卜。《春秋》宣公三年“春,王正月,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以牛来卜,第一头伤了口,换一头牛,又死了。两次卜,不吉,所以不举行郊祭。鲁国祭百神,都不要卜。说明郊祭不比一般祭祀,是最大最隆重的祭祀,也就说明天比其他神高贵。《春秋》批评丧祭,不批评丧郊。在丧期内,所有祭祀都要停止,《春秋》批评丧期内举行祭祀。如《春秋》闵公二年:“夏五月,乙酉,吉褅于庄公。”《公羊传》:“其言吉何?言吉者,未可以吉也。曷为未可以吉?未三年也。三年矣,曷为谓之未三年?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其言于庄公何?未可以称宫庙也。曷为未可以称宫庙?在三年之中矣。吉褅于庄公,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三年也。”说吉,就是不吉。为什么说不吉?因为丧期不到三年。前后已经三个年头,为什么说不到三年。按规定三年丧期要足二十五个月。鲁庄公三十二年八月薨于露寝,到闵公二年夏五月,才二十一月,不到二十五月。为什么说庄公呢?不能入太庙祭庄公,只在新宫祭祀,不能说新宫庙,只好说祭祀庄公。到宫庙祭祀,还在丧期之内。丧期之中,是不能到宗庙祭祀的。褅,就是夏季祭宗庙。《礼记·王制》:“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到宗庙祭祀庄公,这是不应当的。为什么要写祭祀庄公?这是《春秋》对丧期中首次祭祀宗庙的批评。但是不批评在丧期内举行郊祭。《春秋》宣公二年“冬,十月,乙亥,天王崩”。三年“葬匡王”。就在这一年,鲁卜郊,《春秋》没有讥(批评)。说明郊祭不避丧期。丧期都不避,说明郊祭特别重大。郊祭的祝辞:伟大的上天,照临天下。集地的灵气,降下甘霖和风,各种生物各得其所,无论古今,都因为我一个人。敬拜皇天赐福。董仲舒对这段郊祝的评价,说天子不为自己祈祷,为所有生物祈祷。根据人心期望,天不会责怪他。天不责怪他,他的说话就比较恭敬和温顺,这应该是可喜的事。董仲舒认为郊祝讲九句,是阳数。《中庸》:“明乎郊社之礼,褅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朱熹注:“郊,祭天;社,祭地。”“褅,天子宗庙之大祭,追祭太祖之所自,出于太庙,而以太祖配之也。尝,秋祭也。”明白祭天地与祭先祖的礼仪与意义,那么治理国家就像在手掌上摆弄那么容易了。可见,祭祀对于治理国家的重要性,祭祀是国家大事之一。四、讲的神,即天”,“德”“神”在农业社会,五谷生长与雨水关系密切,雨少则旱,雨多则涝,都不利于五谷生长。最好的是风调雨顺。一旦雨少了,天旱,就要求雨。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求雨》中提出祝词:“昊天生五谷以养人,今五谷病旱,恐不成实,敬进清酒、膊脯,再拜请雨,雨幸大澍,即奉牲祷。”天生五谷,用来养人。旱灾恐怕使五谷不结实,那就违背上天生五谷的本意,损害人的利益。违天害人,自然是不应该的,因此请求下雨,理由非常充分。这是董仲舒设置的求雨祝词。雨多了也不行,那就是涝即水灾。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止雨》中提出止雨的祝词:“嗟!天生五谷以养人,今淫雨太多,五谷不和,敬进肥牲清酒,以请社灵,幸为止雨,除民所苦,无使阴灭阳。阴灭阳,不顺于天。天之意常在于利人,人愿止雨,敢告于社。”董仲舒讲止雨,向社神祷告:天生五谷,用来养人。现在淫雨太多,五谷生长不好。天意都在于有利人类。人类希望停止下雨,大胆地向社神灵提出这种愿望。社的神灵就是土地神,是百神之一,是小神,因此,在祷告中用了“天”的权威,讲“天生”、“天意”,都是强调“百神之大君”的天作为提出请求的理由。这也是以人民利益作为祷告的目的。“雨太多,五谷不和,敬进肥牲,以请社灵,社灵幸为止雨,除民所苦,无使阴灭阳。阴灭阳,不顺于天。天意常在于利民,民愿止雨,敢告。”下一段的内容基本上与上一段相一致。顺天利民,是祷告的根据。关于祭祀的意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祭义》中说:“故圣人于鬼神也,畏之而不敢欺也。信之而不独任,事之而不专恃。恃其公,报有德也;幸其不私,与人福也。其见于《诗》曰:‘嗟尔君子,毋恒安息。静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正直者,得福也;不正直者,不得福,此其法也。以《诗》为天下法矣,何谓不法哉?其辞直而重,有再叹之,欲人省其意也,而人尚不省,何其忘哉!孔子曰:‘书之重,辞之复,呜乎!不可不察也。其中必有美者焉。’此之谓也。”董仲舒认为圣人对于鬼神的态度是:畏惧它不敢欺骗它,信赖它不只依赖它,侍奉它也不专门依靠它。依靠的是公正,施行道德会得到回报,希望没有私心,给予人们正当的幸福。这是圣人对于鬼神的态度,也是董仲舒对待鬼神的态度。强调人事,强调自己的道德。对鬼神不能独任,不能专恃,也就是不能迷信,不能依赖。董仲舒引《诗》为证,他所引的《诗》在现存的《诗经·小雅·小明》中。大意是:君子不要只图安逸,要勤于职守,爱好正直,神就会根据你的道德给予幸福。正直就能得福,不正直就不得福,这就是法则。反复讲的道理,其中必有重要思想,应该好好体会。民间有一种说法:“头上三尺有神明,上天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相信这种观念的人,要做什么事情,总要考虑一下,是否可以做。不敢昧着良心做缺德的事。有这种观念的人,做事都想实现“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董仲舒讲的天,讲的鬼神,讲的祭祀,就是要给人们树立这种观念。有了这种观念,即使是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也不敢胡作非为。这种观念在西方就是宗教,因此,在中国古代的“天”也起着宗教的作用。西方国家讲以法治国,法管不着的地方与方面,由宗教管着。中国没有西方那种宗教,这一职能就由儒家讲的“天”代管。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的中国古代社会,统治者总是兼管政治法律与伦理教化,封建皇帝既是刽子手,又是牧师,一身而二任焉。基督教的上帝意志通过牧师来传达,中国古代的“天”通过天子皇帝来体现。儒家讲圣人经典都是体现天意的,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是神圣的。在这种意义上,说儒学带有儒教色彩,是说得通的。或者说,这就是有中国特色的宗教。俗话说不要“无法无天”,就是说应该有法有天,法与天各有功能,缺一不可。有天无法不行,有法无天也不行。天的功能是教化,祭祀产生礼,所以教化也称礼教。因此,司马迁说:“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史记·太史公自序》)道德教育是潜移默化的过程,宗教传播是培养信仰的过程,都是防止破坏社会秩序的;法律则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