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决狱的历史流变

春秋决狱的历史流变

“春秋监狱”是汉代相对流行的一种监狱方式。这是基于儒家经典作为分析事件、确定犯罪的依据，并以儒家经典理论为指导，实施了犯罪认定。作为“春秋决狱”的首倡者,董仲舒依据敦厚的文化背景,提出了他的基本法理思想,把儒家经义向法家律学渗透,融合了先秦儒法两家的思想精华,是中华法系最独特、最有价值的文化遗产之一。一、“春秋决狱”之风盛行汉初推行无为而治的休养生息政策,至汉武帝时则以儒术治国。然而,当西汉统治者对指导思想作了重新选择之后,在法律上却继续沿袭汉初依秦律制订的汉律,它所体现的法律思想仍然是法家而非儒家。由于儒者对国家成文法典此时还不能即刻作全面的修正,便通过一种变通的方式把其思想渗透于法制领域,于是,“春秋决狱”的断狱方式便应运而生。“春秋决狱”是以儒家思想为断狱的指导思想,具体要求是司法官吏在审理案件的过程中,用儒家经义作为分析案情、认定犯罪的依据,并按儒家经义的精神解释和施用法律。所谓“经义”,即儒家经典阐述的具体思想、观点。汉代常用的儒家经典以《春秋》为主,此外还有《诗》、《书》、《易》、《礼》等,故“春秋决狱”又可称之为“经义决狱”。“春秋决狱”之风开端于春秋公羊学派大师董仲舒。据《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遣廷尉诣问于其家,当为求教与狱讼有关之事。后汉应劭删定董仲舒之作时曾说:“胶东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议,数遣张汤,亲至陋巷,问其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事,动以经对,言之详矣。”此外,董仲舒还著《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全以春秋大义、圣人微旨断狱。仲舒弟子吕步舒更是“决淮南大狱,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除董氏师徒之外,公孙弘也曾因“通于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倪宽亦以熟谙儒家经义而擢任廷尉府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名重一时。而此时,廷尉吏大多从治《尚书》、《春秋》的博士弟子当中遴选,可见当时经义决狱的人远不止公孙弘、倪宽等人。入后汉之后,“春秋决狱”之风更加兴盛,正如皮锡瑞在其《经学历史·经学极盛时代》中所说:元、成以后,刑名渐废,上无异教,下无异学,皇帝诏书,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据依。总之,董仲舒是引经断狱、把儒家经义应用于法律的第一人。在董仲舒、公孙弘等儒家学者的提倡下,汉代不仅以《春秋》断案,而且还常以《春秋》经义论事。“春秋决狱”的出现,一方面说明了儒家的刑罚思想已随意识形态领域的“独尊儒术”而取得正统地位,另一方面也表明西汉中期封建法制还不够成熟和完备,“三纲五常”所体现的封建宗法等级原则尚未具体化为法律规范,因而在纲常原则与司法实际之间还存在不少矛盾,需要用经义决狱的方式予以调整。可见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是其法律思想立论的基础,这一维护皇权的《春秋》法统说的提出,促动了“春秋决狱”的兴起。二、董仲舒的基本法律思想—董仲舒的基本法理思想——“春秋决狱”的实践之基1.德政就是借鉴董仲舒继承了殷周人格化的“天”,吸收了思孟学派的“天人合一”的观点,还利用和发展了邹衍的阴阳五行学说,创造了“天人感应”学说。“天人感应”含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根据阳尊阴卑的原则,应当尊君卑臣,尊夫卑妻。其二,倘若君主逆天,不行德政,就会激起天的震怒,出现各种灾异现象,如水旱灾、火灾、虫灾、地震、日月蚀等等,以示天对国君的谴告和惩罚,这叫“天谴说”。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试图说明:天是有意志的、至高无上的人格神,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创造者和最高主宰。“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天者,群物之祖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阳尊阴卑》中以此学说论述了春夏生养、秋冬萧杀的天道思想,他说:“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因而,董仲舒以此为依据主张统治者要顺应春夏阳气生养万物的规律,推行德政;秋冬阴气萧杀万物的规律,决狱行刑,在“春秋决狱”实践中要“秋冬行刑”,以应“天命”。2.“三纲五常”和“h,”董仲舒根据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及“忠孝仁义”的说教,进一步把它发展为“三纲五常”的理论。所谓“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董仲舒把“三纲五常”视为封建社会的道德准则,确立为封建法制的指导原则,并把它作为司法上“春秋决狱”的根本指导思想。3.教化是治吏的基本前提“德主刑辅”是董仲舒法律思想的核心。董仲舒认为,汉朝必须以秦为鉴,改弦易辙,用儒家的仁德代替法家的严刑。他说:“教,政之本也;狱,政之末也。其事异域,其用一也。”道德教化是“本”,为政应以它为主;刑狱是“末”,应置于辅助地位,二者在不同领域为巩固政权起着相同的作用。德和刑在维护封建统治中既缺一不可,又有主次本末之分。董仲舒的德教,就是把礼乐教化比作防止人们犯罪的堤防,认为教化行,堤防完善,百姓犯罪少;教化废弛,堤防颓坏,刑罚就不能发挥作用。因此,只有以“教化为大务”,才能治理好国家。如果统治者以德治天下,实行礼乐教化,天下就会“甘如饴蜜,固如胶漆”。但是,德并不能代刑,“庆赏刑罚之不可不具也,如春夏秋冬不可不具也”。没有刑罚这个辅助手段,就达不到德治的目标。三、董仲舒的法律思想与春秋监狱的认定关系的分析1.“春秋决狱”的基本指导思想由于《春秋》是一种“上明三王之道,下辩人事之经,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的“礼义大宗”之著作,所以特别强调“礼”的作用与规范,强调“礼禁于未然之前”的道德法则。因此,在“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时,特别重视行为人的主观方面是否符合礼的道德法则。这一基本的价值观念被运用于指导司法实践时,便形成了“春秋决狱”的基本指导思想。董仲舒对此解释道:“《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由此可知,“原心定罪”实际上是指在定罪量刑时应主要依据犯罪动机和目的等主观因素。对此,《盐铁论》一言以蔽之曰:“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只要主观上符合儒家道德精神,即便违反了法律也可以免罪,反之则即使符合法律也应当受到惩罚,首恶者的罪行尤为重大。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汉初统治者在处理嫌疑案件时,其价值取向较先秦已发生了不少变化,即从先秦法家观念下的形式正义开始走向追求儒家思想统领下的实质正义。形式正义观念在适用法律制度时就成为法治,它要求执行法律和制度时应当平等适用于他们所规定的各种各样的人,严格按照法律的规定执行。而以《春秋》决狱,违于法者免,合于法者诛,显然是对这种形式正义的一种违背或牺牲,而其目的在于原心善恶,追求的是一种与法治这种形式正义相对应的实质上的正义,即一种社会正义,这种正义同时又是一种按照统治者自我价值观念进行取舍的主观正义。2.维护“尊尊”:“君亲无将,将而骨。”在“原心定罪”总体思想的指导下,支配人们“心”、“志”的伦理道德理念,即其主观共同正义的标准也相应定位,这就是渊源于周礼“尊尊、亲亲”原则的君臣父子之义。“春秋决狱”中“原心定罪”的标准就是:推原其“心”是否符合“尊尊、亲亲”原则,合之而违于法者,免;违之而合于法者,诛。“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毫无疑问,以“尊尊、亲亲”为原则的君臣父子之义是贯穿《春秋》的基本思想。《春秋》决狱的根本,就是要求人们用君臣父子之义,去评判是非,决断善恶。以“忠”为核心的“尊尊”原则,其宗旨是:“君亲无将,将而诛之。”如果说君臣父子之义是“原心定罪”的评判标准,那么维护专制主义下的皇权不可侵犯,则是君臣之义的核心所在。《汉书·隽不疑传》载:“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衣黄,著黄冒,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昭帝和大将军霍光闻后,赞道“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可见,为了维护“尊尊”君臣之义,即便是皇亲也不能例外,而这恰恰就是《春秋》“君亲无将,将而诛焉”所要求的。为了维护皇权,尊其尊者,按儒家的伦理观念,臣对君不允许有犯上作乱的表示,即便有此意,没有行为,也应予以诛杀。这也就是要求臣下对君主必须做到绝对的“忠”。四、“春秋决狱”的传统司法实践不可否认,“春秋决狱”在当时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一方面,引经决狱是汉代儒生实现其公平正义之社会理想的一个途径。另一方面,“春秋决狱”也弥补了制定法的滞后和不足,在当时法律、法规都还不健全的情况下,依据儒家经义使得案件得以妥善处理。此外,“春秋决狱”也为当时已经甚为酷烈的司法实践注入一股慎刑、德治和教化的活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严刑峻法的弊端。但是,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春秋决狱”这种方式也有其自身的缺陷。首先,因为儒家的经典并非法律,它不具有法律条文的规范性和确定性,其简约的文字和深奥的含义常使人作出不同的解释,而且司法官也不可能完全通晓儒家经典。其次,董仲舒在引经决狱中确立的“原心定罪”的原则,即使对封建的法制而言,也是极具破坏力的。尤其是该原则运用到极端之后,“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这就必然给不法之吏舞文弄法、上下齐手提供条件,从而带来司法的随意性,容易导致“罪同而论异”的严重后果。这正是“所欲活,则附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的司法腐败现象。再次,在引经决狱的过程中,用封建正统的世界观任意改变法律的规定,以致引经破律,从而使本来就不稳定的法律进一步失去应有的严肃性、公正性和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