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的困惑》的创作感想

《圣安的困惑》的创作感想

1849年9月的一天，居斯塔夫福楼本（1821-1880）邀请了他的两个文友马克西姆杜冈和路易斯布莱尔到他家。我在5月听到了关于前基督教秘密学院创始人圣顿圣殿（1821-1880）与魔鬼之间的各种诱惑的小说《圣顿诱惑》。从正午到四点,从八点到午夜,整整念了四天。福楼拜是无比欣喜,对这两位朋友说,这部小说,如果你们还不大声叫好,那就没有什么作品能感动你们了。但是朋友的反应却出于他的意外。布耶说:“我们以为这应该扔进火里,再也不要说起。”尽管朋友的意见使福楼拜震惊,甚至感到恐怖,而且没有把小说烧掉,但他是重视他们的意见的。他不但把这部小说的原稿锁在抽屉里,后来对它作了修改;在创作的题材上,他也考虑和接受了他们的建议。1851年7月23日,关心朋友创作的杜冈给福楼拜写信问:“你在做些什么?有什么打算?正在写什么呢?你选定了没有?仍然是‘堂璜’故事吗?德拉马尔夫人的事怎么样,她可是个漂亮的人呢!”德尔芬娜·德拉马尔(DelphineConturierDelamare,1822-1848)是一位农民的漂亮的女儿,1839年嫁给在福楼拜的父亲——鲁昂市立医院院长手下任职的一位丧妻的外科医生欧仁·德拉马尔,住在鲁昂附近的里镇。德尔芬娜缺乏一般农村少女的纯朴,而整天把时间化在打扮和阅读上面。由于深受浪漫主义小说的影响,觉得跟一位外省的中年大夫共同生活,与她自己的理想太不相配。因此在倦怠无聊,精神空虚中,慢慢产生“性妄想”。起初,她结识了同村里的一个堂璜式的人物,做了他的情妇。不久,此人离她去了美国,她又搭上一名律师事务所的书记。她供养她的情夫,整日花天酒地,以致负债累累,无法解脱,最终于1848年3月6日服毒自杀。她的丈夫也于次年12月自杀,留下女儿孤苦一人。德尔芬娜·德拉马尔的事,当时传遍法国。1849年,福楼拜与杜冈结伴去往中东旅行,出国前,两人一路上听人说得很多。杜冈的建议,引起福楼拜的思考。一个不幸的孩子,终于成为农村里一位既无才华又无抱负的普通乡村医生。死了第一个妻子之后,他找到一位年轻的少女并得以与她结婚,在一个小村镇住了下来。少妇沉浸在虚假的文学和虚假的情感中后,先后从两位情人那里寻求安慰。丈夫没有看到她的不忠、她的日益加重的负债,还有她最后的绝望,正是这绝望驱使她走向自杀之路……这样的故事,是德尔芬娜·德拉马尔一生的缩影;只要加上各人的名字,也即是小说《包法利夫人》的基本情节。1850年初与杜冈一起游历非洲时,福楼拜就告诉他的这位朋友,说要写“德拉马尔的故事”,并把故事中的女主人翁取名为“包法利”。确实,从题材的选择看,福楼拜是一个更严格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有评论家曾经指出,他由于非常尊重真实,有时甚至到了过分认真的地步。他这包法利夫人的故事就不仅是德尔芬娜·德拉马尔的故事,还有另一个女子的故事,以及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在内。在福楼拜去世后,从他的遗物当中,人们发现有一份由其知心女友编写的《路多维卡夫人回忆录》(LesMemoiresdeMadameLudovica)的手稿和作家的笔记。回忆录叙述了一位叫路易丝·普拉迪的女子的事。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伏尔泰路,有一个著名的普拉迪工作室。雕塑家雅姆·普拉迪在19世纪中期的法国有极高的知名度,曾受托作日内瓦的卢梭塑像和拿破仑墓上的伟人像。另外,同样有名的是他常为裸体女子作大理石雕塑,他还曾作过他妻子路易丝·普拉迪(LouisePradier)怀孕的雕塑。路易丝·普拉迪在同时代人的笔下,被描写为是“肉体的雕塑,美艳的佳人,妖冶的妩媚,巴黎的机智”;是一个非常漂亮也非常轻浮的女子。在她还是雅姆的妻子的时候,普拉迪的工作室同时也是沙龙,吸引了不少艺术家。她成了沙龙的女主人,和被男人追逐的目标。不用说,她怀孕怀的是别人的,而不是他丈夫的孩子,后来也就离开了他,与一位年轻的情人一起生活了。1846年,福楼拜来巴黎时,曾听从一位朋友的建议,去了普拉迪的工作室——沙龙,与路易丝认识。一段时间之后,有朋友甚至怂恿他跟路易丝上床。福楼拜回答说,他是一定会去找她的,但是否会有什么企图,他还不能肯定,除非很明显的是她来请他。是的,福楼拜去找路易丝·普拉迪,不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吸引,而是为了他的创作。一次他的情妇路易丝·高莱因为找不到他,怀疑他与路易丝·普拉迪睡觉。福楼拜跟她说,他承认,他确实经常去看那个路易丝,但未曾特别为她所倾倒,他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具备全副天性的典型女人,一个女性情感的交响乐队”;把她作为一个角色来研究,是很有趣味的。路易丝·普拉迪的事,也与德尔芬娜·德拉马尔——爱玛·包法利很相象,福楼拜无疑对她作过深人的研究。路易丝在给作家的一封信中,甚至向他提供过“一位温厚的夫人”财产如何被没收的材料,这材料以及它的主人的故事都有助于作家的《包法利夫人》的创作,也是十分明显的。但在塑造爱玛·包法利这个形象时,福楼拜融进了高莱夫人与他自己的爱情纠葛。路易丝·高莱(LouiseColet.1810-1876)是商人的女儿。她一直在南方生活,二十四岁嫁给音乐家伊波利特·高莱。高莱夫人有相当不错的容貌。她的鼻子妩媚而优雅,鲜嫩的小嘴异常动人,她的前额很富有表情,特别是在她那高高耸起的眉毛底下的深蓝的眼睛,更是十分的美丽。只是她的脸太圆了一些,脖颈也比较粗一些。于是,注意修饰的高莱夫人每天都让一位理发师为她作发型,使她的长卷发从鬓角披到肩上,来掩饰她脸颊的这个缺陷。在高莱夫人的时代,要在社会上立足是不容易的。高莱夫人深知这一点。于是,她举办沙龙。由于她的美貌,她在巴黎的沙龙成了文坛名士的聚会之地。诗人阿尔弗雷德·德·缪塞、阿尔弗雷德·德·维尼等人都是她这里的常客。高莱夫人后来从这些人中找了哲学家、公共教育委员会委员、法兰西学院院士、伦理学和政治学院院士维克多·库辛作她的保护人。福楼拜当时是24岁。他在普拉迪工作室第一次与高莱夫人见面之后,被她迷人的美所吸引,于7月29日星期3,去高莱夫人的住所作了一次出其不意的拜访。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再聚,因为第二天星期4他们两人一起吃饭,并租了一辆马车去观看庆祝“七月革命”的焰火。星期6,两人又去布洛涅森林公园(BoisdeBoulognepark)骑马,也是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一天。星期日,福楼拜送了鲜花去她家,待别的客人离开之后,留在那里过夜。回去后,在8月4日午夜,福楼拜给高莱夫人写了第一封信,以后,两人都每天情书来往。福楼拜在信中说:“昨天这个时候,我把你抱在我的怀里”;他跟她说,他就是要带给她快乐,以表示“对你的慷慨的爱的一个小小的报答”。四天后,即8月8日星期6的深夜,他又坐下给高莱夫人写道:他不是被迫去享受生活,他确是爱她,但他绝不会糟蹋她。高莱夫人却是担心他会看不起她,因为她是那么轻易地献身于他。对此,他向她保证,这永远不会发生,她是他的;但他不敢说“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什么事。星期天晚上,在家人都睡着了之后,福楼拜打开抽屉,取出一件件纪念物,其中有路易丝的带有血迹的拖鞋,是他们第一个晚上在一起的真正的纪念物;另外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有他一读再读的她的信,包括当天早上接到的最近的那封信。福楼拜还在信中告诉高莱夫人,说自己在14岁至20岁之间曾经爱过一个妇女,但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路易丝是第一个他爱过和占有的人,他以深切的感情对她说:“再会,再会,我将我的头置于你的胸脯。……一千次吻你,一千次,吻遍你的全身,全——身。”在以后的相爱中,福楼拜做了一件引起路易丝妒嫉的事,使她不相信福楼拜是真的爱她的,以致中断了他们每天的通信。直到1847年新年,仍旧看不到两人的关系有什么进展,相反有更多的指责。她说他像对待妓女一样地对待她,因为在他们第一夜相爱之后,他想要送她一只镯子。他建议,他们还是朋友,相互偶尔也可以写写信。随后,他立刻接到她两封温柔的信,并约他马上去巴黎。但是到了巴黎之后,路易丝又爆发了。福楼拜坦率地回答说,他爱她,但是对他来说,爱情并不是最主要的,他不能答应每个月都来巴黎。后来,高莱夫人要他“坦白说明”,他有没有爱过她?福楼拜的回答是:如果爱情是生活中唯一的事,那么,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如果爱情意味着一个人可以相会在“陶醉中”而又可以“并非无望地”道别,那么这回答是肯定的。两位情人始终继续没有效果的对话。福楼拜告诉她,他不会给任何女人带来幸福。1848年,在一封意外收到的信中,高莱夫人告诉福楼拜,她已经怀孕,不过怀的并不是他的孩子。但她对福楼拜还是没有断念。1851年6月,她得知他在巴黎,给他写了一封信。她期待他的来访,或者至少有几句话可说;她还试图通过杜冈到他那里去。杜冈告诉她的送信人,福楼拜不愿接受她的信。她写道,如果他不愿来看她,那么她的信一定使他讨厌,她要求把它们退回给她,她也愿意把他的信归还他。福楼拜不作答复,于是她决定去鲁昂找他。高莱夫人于6月26日乘火车离开巴黎。在鲁昂站,她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去旅馆。她给福楼拜写了一封信,说是她不得不来找他,不过他无需担心她会责备他的过去,她所希望的仅仅是在作出一个重要的决定之前先跟他谈一谈。她发现有一名船夫正在等她,愿意带她去他生活的克罗瓦塞。当这名船夫指着面对塞纳河一处绿色草坪中央的一座英国式的漂亮房屋和山水画一样的花园时,她的心砰砰地跳了。她见有一个女人在一处农舍的门外已经在等着她,她把信交给她时,她的心还在跳。女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福楼拜先生不接待她。但答应给她写信。后来似乎又说,福楼拜正在与客人一起吃饭,如果她留下鲁昂的住址,他会去那里看她。她告诉侍女,她当晚就将离开,不得不现在就跟他谈。侍女又回来说,这不可能,不过福楼拜可在八点去她的旅馆。路易丝很感震惊。可是当她回到船埠头时,见福楼拜正站在进口处。他的模样使她震惊:他穿一条宽大的裤子和棉质短上衣,留着小胡子,头发已经很稀薄。他说,他此刻不能跟她谈,但又答应今晚晚些时候他乘轮船去鲁昂看她。当最后他们在鲁昂码头碰面时,他拉住她的手臂,似乎很感动的样子。他告诉她,克罗瓦塞不是他的家,他担心在那里他母亲不会接待她,不过她这种方式错误的会面已经结束。她叙述她的困境:一方面是维克多·库辛和她唯一女儿的未来,她与福楼拜感情危机期间生下的儿子已经死了;另一方面是她生活中那个最后的男人……“嫁给哲学家吧,”福楼拜建议,他指的是库辛。但她提出了第三种可能性——在克罗瓦塞附近住下来,在那里写作和抚养女儿。到时候,她希望福楼拜能想到去看她,“如果你还爱我,那将是我的幸福。”她流着泪说。他变得严峻了:“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论是为你或者为别的什么人;没有什么吸引我的。”她流下泪,她责怪自己,也责怪他的信激发了她的情感却不能满足这情感。“因此我再也不会,不会投入你的怀抱。”“嫁给哲学家吧,”他笑着说,“我们彼此还可以再见面。”他请她不要写信,因为她的信会“折磨”他。当他起立要离开时,她的泪水破眶而出,这次或许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怎么会呢,他说,既然他已经答应去巴黎看她?她满怀激情地吻他,他也回吻了她,但是她能看出,他是克制住了他的感情。这是在户外的最后一次的吻。她回到旅馆,随后乘火车,于第二天5点30分到了家。此后不久,她去了伦敦。在她参观大展览馆(GreatExhibition)时,她想到福楼拜并等到了他的信。看到他的字迹,她的心发抖了。在鲁昂,他很冷酷吧?他问。他不可能温柔,因为那会是虚伪和对她感情的侮辱。但9月去巴黎时,他去拜访了她。他“漂亮又可爱”,她在日记里吐露说。他们去布洛涅森林公园玩,还一起吃饭,等等。但她补充说:自己“心情一直很恶劣,我感受不到他像我爱他的那样地爱我。”在又是长长的一天里,他虽然比较温柔了,但总是非常克制。路易丝·高莱不能始终等待福楼拜,常常是其他方面的诱惑太大,或者是她物质上和生理上的需要太迫切了。男人们经常在她的沙龙和她的私生活中进进出出,她乞求他们保护,他们乞求她的爱情。她最近的一位求爱者是阿尔弗雷德·德·缪塞。他们一起吃饭,周末乘出租马车游览。在车上,德·缪塞试探了一下他的运气,遭到她的拒绝。几天后,他又去了。这次她应允了,但是他却性无能。他们乘车逛森林公园,当时,德·缪塞显得非常陶醉;但当她告诉他今晚不要来看她时,他就狂怒了。两人大吵了一架。回家后,她又想起了福楼拜,想起此刻——星期六晚上,福楼拜肯定正在给她写信。是的,福楼拜正在给她写信。高莱夫人告诉他关于自己和德·缪塞的事,增加了他产生给她写信的念头。他嘲笑了德·缪塞的作品。他是出于妒嫉吗?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了。8月,福楼拜与路易丝一起时,一直有的癫痫病又发过一次。恢复后,她觉得他“比以前更多情了”。8月19日,她的诗得了学院奖的那天,情人和或许是的情人来得很多,她自信福楼拜“越来越爱我了”。回去后,福楼拜给她写信,说自己心境非常恶劣,但很快就投入正常创作了。他跟她说到“女人的不幸”,说自己正在处理这些不幸,他指的是小说《包法利夫人》的创作。他告诉她:“要说我的书有什么好的话,那就是它会温柔地抚摸女性的创伤。……我愿意理解你的痛苦,你可怜的隐蔽的心灵。……”尽管高莱夫人的自我感觉很好,在1853年元旦那天的日记中声称以往的一年是她一生中最好的一年,因为福楼拜非常爱她,由于有了他,使她对艺术和爱情感受到以前从未有过的好。但是4月12日,福楼拜给她的信中就宣称他不再爱她了。他说,性的满足在他是次要的,他希望路易丝也更能重视精神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生活。到1854年4月,他们的关系终告破裂。后来,福楼拜来巴黎,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使命之一是为他的终生朋友路易·布耶的第一部剧作找一个剧院。高莱夫人知道他在这里,就去看他,日期是1855年3月5日。第二天,他给她写了一封信:夫人:我得知你不辞劳苦昨晚三次来看我。我不在家。担心你如此一次次的,会是对我的侮辱,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必要预先通知你,我永远也不会来这里了。这是他给高莱夫人的最后字迹。1876年3月8日,福楼拜原来准备去诺曼底的蓬莱韦克,但是洪水淹没了道路和河流,使他打消了计划。就在这天,路易丝·高莱去世了。这消息使他很受震动,心情极不平静。他说,以往的一些事使他更趋向于禁欲主义。确实,福楼拜已经有点厌世了。他给一位朋友的信中甚至说,为了能活下去,他对许多东西都看不起了。1820年2月,在爱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