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杀夫》与《云破处》的女性形象比较

李昂《杀夫》与《云破处》的女性形象比较

李昂被台湾文坛称为“叛国者”。她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小说《杀害丈夫》中震惊了当时的文坛。他尖锐地揭露了封建宗族势力和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本能的反抗。他的批评直接指的是父权制社会。“新写实”的代表作家池莉在90年代也构建了一个现代社会的“杀夫”故事——《云破处》。《杀夫》和《云破处》在“杀夫”的故事框架下,都有对人性恶的书写,都有“杀夫”的故事框架,但文本的内涵和文化思考却大异其趣。人性恶的因素《杀夫》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一则旧上海十里洋场的奇闻《詹周氏杀夫》,李昂有感而发,要创作一部作品,“提出女性在无经济独立之条件下,只有仰赖男性为生,其可能的悲惨状况之一般”(1)。经济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妇女的地位,没有经济基础是女性恶劣的生存状态的根本原因。《杀夫》中林市的母亲因为饥饿,为了一团白米饭而失身又最后丧命。林市的叔叔为了蝇头小利而把林市卖给屠户陈江水。这样的婚姻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只是一种商品交换,因而陈江水对林市只是食与色的交换。结婚当晚,陈江水发泄完兽欲之后,“赏赐”给林市的一大块“带皮带油”的猪肉,从来没有吃饱过的林市忘情地把猪肉吞咽下去,竟然忘了人类最基本的羞耻之心。以身体换食物的生活周而复始,为免受饥饿的熬煎,林市唯有默默忍受掌握家庭经济大权的丈夫对自己的性虐待和性掠夺。然而当林市从代表着社会舆论的阿罔官那里得知自己痛苦的呼叫被曲解为淫荡时,她决定保持沉默,陈江水失去了快感的满足,便断了对林市的食物供给。林市在赖以果腹而养的鸭仔被粗暴地砍杀,在生存无望的情况下,只有高高举起手中的屠刀,做了一个复仇女神。《杀夫》剖析了封建经济制度是造成女性生存状态恶劣的根本原因。在《杀夫》中,李昂揭示出了男性身上的恶魔性因素。小说中叙述的陈江水也是一个社会的底层人物,从小备受欺凌,成年后又因为是一个屠夫而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因而形成一种变态的心理,在性生活上任意虐待林市,给她吃饭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取肉体的享乐。对个体生命的蔑视充分暴露出他的狂妄、狠毒,就是这种狂妄、狠毒又最终让他丢掉了身家性命。读完掩卷,我们不能不为故事的惨烈而心绪难平,在为陈江水感慨的同时,林市所遭受的种种非人磨难总在我们心中挥之不去,在林市挥起屠刀的一刹那,我们既为她的奋起而赞叹,也为她的以恶抗恶而心酸难言,林市留给我们的是一个悲愤而苍凉的复仇手势。林市的悲剧只是这种没有经济自主权的女性的悲剧的一个缩影。李昂写到林市的母亲的死亡也是因为饥饿,母女两代人的悲剧宿命般地轮回。“小说深刻表明,女主人公林市的悲剧并非仅仅发生在她个人身上,而是男权主义统治下中国妇女悲惨命运的一个缩影。”(2)池莉的《云破处》正相反,美丽善良的妻子曾善美和事业成功的丈夫金祥在日常中彼此敬爱尊重,夫妻二人看上去无比幸福。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曾善美知道了丈夫金祥就是早年杀害她父母的元凶。作者对金祥与曾善美白天在单位的表现用的是一副平淡的叙述口吻,仿佛日常生活中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生活一样,然而夜幕下的私人空间里的金祥与曾善美撕下蒙在彼此脸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人性恶的本来面目。曾善美想起自己因为父母双亡而带来的命运多舛,才发现自己以为的幸福的生活是多么虚妄。面对这个曾经同床共枕15年的男人,这个杀父仇人,曾善美毫不吝惜地挥起手中的利刃,以牙还牙,快意恩仇,了结了一桩无头案却又制造了另一起永无翻案之日的冤案。《云破处》同样也有对人性恶的书写。金祥的杀人从表面上看是出于嫉妒,仅仅是由于少年金祥想进军工厂里面玩,被看门人推出来摔破了鼻子,他就心怀愤恨,半夜偷偷潜入食堂,将河豚的剧毒放入鱼头豆腐汤里,毒死了包括曾善美父母在内的9个人,当曾善美与他对质时,他觉得毒死几个人算什么,反正中国人多的是。这种对个体生命蔑视的狂妄和狠毒与《杀夫》中的陈江水如出一辙。池莉从人性恶的角度,从金祥的出身上考察其杀人的社会历史渊源。金祥的父亲和几个叔叔都是杀人如麻的人,他所出生的那个地方是这类领袖和将军辈出的地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金祥的乡亲每每提起那些杀人往事就显得无比荣耀。他的杀人可谓一脉相承、无师自通,手段又是那么高超,令恢恢法网也难以取证实施惩罚。从道德良心上说,他从不曾有过追悔自新的念头,杀人对他而言并不是罪孽,毒死几个人不过是去了块心病,消灭了几个对他来说令他恼恨的仇家而已,一切都是理当如此。他可以将杀人这一件事从自己的人生历程中一笔勾销,心安理得仿佛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人命血案,他甚至从杀人中得到些许快慰。池莉对人性恶的书写,已经变得洞幽烛微。文本内涵的差异性《杀夫》反映出封建社会压迫在女性身上的三座大山即神权、族权和夫权。“杀夫”故事不只是单纯讲述了一对夫妻之间的压迫与反抗的故事,李昂的伟大还在于她对“无意识杀人团”进行的深刻描画。小说塑造了生活在林市身边的以阿罔官为代表的一群女性形象。不可否认,她们一方面是封建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另一方面,由于女性长久地受封建男权社会思想的毒害,封建社会对女性的种种约束和规范已经内化为她们自身的行为规范与准则,甚至以此来衡量其他女性的行为,而成为男权社会权力的代表与化身,这是女性自身的深层悲哀。林市身边的这些女性,不但毫不同情林市的悲惨境遇,反而对她嫉妒、嘲笑、指责和诋毁。正是她们,与陈江水以及陈江水所代表的男权社会共同绞杀了林市。她们是既被人吃,也参与了吃人的一群。她们形成了一种杀人不见血的舆论力量,作者由此从更深的意义上剖析了中国传统文化造成的集体无意识对女性精神人格的扼杀。传统的男权社会早已规范了家庭范式:男人是一家之长,女人是卑贱低下的。在陈江水的眼中,林市仅仅是被物化的非人的存在,是他满足性快感的泄欲工具,他从林市身上获得类似杀猪时的快感和兽性的宣泄。然而文本的裂隙在于小说塑造的陈江水虽然对林市如同禽兽般的凌辱和折磨,没有半点情分,作者却又给我们展示出了陈江水身上人性的一面。老妓女金花是陈江水的相好,陈江水尊重她照顾她把她当做有生命有感情的女人,向金花诉说自己童年的不幸,只有躺在她的怀里他才能睡得香甜,他在金花那里找到了一种精神抚慰,表现出人性的复杂性。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在评论界掀起一股热潮,虽然从创作整体上看,池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者。笔者认为《云破处》并不是女性挥刀刺向男权社会的一把利刃,作者旨在戳破人类在公共社会生活中与私人生活中的差异与不同,小说中多次提到一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个人也许没有隐私,只有公共空间,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个人与公共的空间越来越割裂开来。文本的设置有很多的矛盾和裂隙,造成文本解读的复杂性和多义性。曾善美,是对真善美的一种讽刺。曾善美在与金祥结婚前隐瞒了自己曾被姨夫父子奸污并因多次流产而造成不孕的往事,并在新婚之夜成功地伪造出自己是处女的假象,婚后多年她假装吃药治疗,与金祥想找一个城市处女的愿望构成一个绝妙的反讽。曾善美在被姨夫强奸后为了姨的家庭隐忍含辱,在被表弟诱奸后幻想能与其结婚,在她悲惨的命运中我们看不到曾善美的自主性,她没有自主的思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作所为都是被动的,无法在合理的选择过程中组建自己的未来。所以曾善美并没有自觉的女性意识,只是一种为父母报仇的本能,当人性的卑劣昭彰显现,当苦难超过了女性所能承受的极限,当法律都不能给以一个圆满的解答时,就只好由女性自己出面来复仇,并且,她的“杀夫”也同样因为没有证据而无法取证,以至于命案高悬不了了之。这是女性对男性权力的一次成功模仿,但这模仿又使女性无意中落入又一次杀人的历史窠臼。李昂的《杀夫》其批判的锋芒直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