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虚实结合手法

《红楼梦》的虚实结合手法

《红楼梦》有两个叙事层次。其中之一是现实性叙事层，主要包括荣宁两个富县的兴衰、荣辱、分离、情感和恨的冲突。另一个是虚拟的叙述层，它主要位于与现实相对应的虚拟环境、凤宝剑和木石前方。整部《红楼梦》以兴衰为经,虚实为纬,相互交织,相互映衬建构而成。两条线索一实一虚。这便是本文即将讨论的虚实结合的艺术效果。虚实结合的手法是许多作品都会使用的写作技巧。《红楼梦》这部作品更是把这一手法运用到了极致,并通过虚实结合的手法营造出“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虚幻与现实结合的故事氛围,也表达了曹雪芹对“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一人生哲理的思考。对于曹雪芹如何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建构《红楼梦》这部巨著的问题,本文将从人物塑造、情节结构设置、主题内容、叙事方式四个方面来论述。一虚实结合的人物一部作品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要取决于作者是否塑造出丰满、形象的人物,《红楼梦》在这一方面做到了极致。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经久不衰的人物。这些人物好比是整部作品的“血肉”,有了“血肉”《红楼梦》便真正有了阅读的价值。而为何《红楼梦》中上百的人物会如此真实,引人入胜呢?这便要归功于曹雪芹对《红楼梦》中众多人物的建构之功了。让我们先抛开人物性格鲜明,语言生动活泼,故事情节曲折这些因素,仅从人物对建构全文的作用,曹雪芹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对人物命运进行归结等方面进行分析。在《红楼梦》中体现虚实结合手法的人物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引子人物,线索人物,主体人物,辅助人物。曹雪芹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对这些人物进行塑造,这不仅使《红楼梦》中的各个人物命运的前因后果都有了隐形的表述,而且使得全文有纵深阅读的可能。下面我们将分类进行论述。(一)贾雨村、甄士隐对本案件叙述的政府、社会的身份认同引子人物指的是贾雨村和甄士隐二人。对这二人的叙述主要集中在前四回和最后一回。当在文章的主体部分出现时,大多是借别人的口暗写出这二人的活动的。虽然他们并不是《红楼梦》的重要人物,但是他们却在全文起到了“引入”和“作结”的作用。这二人的活动更是具有虚实结合的特点。曹雪芹主要用二人不同的命运,以及进入和淡出叙述的过程来表现这一特点。众所周知,《红楼梦》的主要人物是贾宝玉,主要描述地点是贾府。纵观全文,我们可以发现其实这二人与贾府关联甚微,只是整篇小说众多线索的小小的一支。而曹雪芹却把这二人放在了全文的起首,这样的设置看似匪夷所思,但是却饱含深意。在《红楼梦》第一回的第一节,曹雪芹便清晰地告诉我们这二人名字的含义及二人在全文中的作用:“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如此看来,“甄士隐”原来是“真事隐”,“贾雨村”原来是“假语村言”。这里的一“真”一“假”奠定了全文的虚实结合的基调。曹雪芹也用这一点表明了《红楼梦》并非杜撰,只是将“真事隐去”而已。现在让我们看看《红楼梦》对这二人的出场是如何设置的。在全文的第一回,写到了在姑苏城中葫芦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个乳名叫英莲的女儿。一日,士隐伏几盹睡,在梦幻之中遇见了一僧一道。这僧道圆了甄士隐和通灵宝玉的一面之缘,之后带他到太虚幻境一览。梦醒之时,甄士隐见到了在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穷儒———姓贾名化,别号雨村的走来。甄士隐认为贾雨村并非久困之人,便在中秋节设宴款待,并接济他上京的盘缠,助他进京赶考。贾雨村离去之后又一元宵佳节,英莲被拐,葫芦庙及甄家失火被烧。甄家从此破败了,甄士隐更是贫病交加。后一日,甄士隐遇见一位跛足道士,顿悟人生,同那道人飘飘而去。甄士隐离家入道不久,贾雨村便被提拔成为本县的太爷。在贾雨村收银赴京之后,中了进士,后因贪酷被革职。革职之后盘费不继,被林如海请为林黛玉的家塾教师。林黛玉的母亲去世,贾家想要接黛玉进京。贾雨村便借机凭贾政之力,谋了金陵应天府之职。随后便是林黛玉和贾府的故事了。在故事的起初,甄士隐和贾雨村相见,是真假相生;之后甄士隐随道人而去,贾雨村引起了演说荣国府的故事。这正是曹雪芹在前段铺垫的“真事隐”,“假语村言”。随后以贾雨村为切入点,把故事重心转移到贾府。这一切可谓顺理成章,我们也可窥见曹雪芹对文章脉络的建构之功。《红楼梦》的最后一回是“甄士隐详说太虚境,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全文在完结了贾府的故事之后,又以这二人作结:贾雨村因犯了婪索的案件,被贬为平民。归家的途中,贾雨村遇到了甄士隐。隐去的甄士隐再次出现向贾雨村详说太虚幻境,后经几世几劫,空空道人到悼红轩寻到了曹雪芹,归结了《红楼梦》。直到此处整个故事才尘埃落定。曹雪芹用虚实结合设置这二人的方法看似普通,却包含深意。通过这二人,曹雪芹渐渐把叙述的重心转移到了贾府,起到了引入的作用。而且他们在全文的叙述中时隐时现,时刻提醒着读者《红楼梦》“真事隐”、“假语村言”的创作方法。让读者在渐进的阅读过程中体会到作者对“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人生思考。(二)文本叙述的虚实结合跛足道士、癞头和尚这二人长相奇特,来去无踪,所做之事“虽近荒唐,细谙则深有趣味”。在红楼人物中,他们出场最早,也极有可能是曹雪芹笔下的收场人物。他们在书中的活动实际构成了《红楼梦》叙事的一条暗线。他们二人的形象也体现了《红楼梦》虚实结合的特点。这二人的活动可以用“时隐时现”、“上天入地”、“贯穿全文”来描述。其一,“时隐时现”:这二人在全文着墨不多,很少直接描写这二人,只有在度化孽缘的时候才有这二人的踪迹。而且这二人的活动,有时是直接叙述描写,有时则是通过别人的口说出来,即有时显现在文本叙述之上,有时隐匿在文本叙述之下。其二,“上天入地”:这二人既是天上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又是地上度化凡人的跛足道士、癞头和尚。他们的活动不全在太虚幻境之中,在《红楼梦》的虚拟现实中也有他们的踪迹。他们二人常常造访“太虚幻境”,交割“风流孽鬼”,也常常在下世度脱造历幻缘的情种。例如:贾宝玉前身是无才补天的通灵宝玉,被这一僧一道带入“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后又被这一僧一道点醒了却尘缘;甄士隐梦中在太虚幻境遇见了这一僧一道,后又在凡间被跛足道士点醒顿悟;贾瑞中了王熙凤设的相思局,跛足道士想要用风月宝鉴度化他,却因他照了风月宝鉴的正面而魂归地府。其三,“贯穿全文”:如果贾府的每个人的故事是一颗颗珠子的话,这二人便是串连这一颗颗珠子的线。这二人行踪飘忽不定,但是每个人的孽缘度化,基本上都有他们两个的影子。从起始的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到作结的中乡魁宝玉却尘缘,这二人都起到了贯穿的作用。跛足道士、癞头和尚二人自由出入于《红楼梦》太虚幻境的神仙世界和贾府的现实世界这两个叙述层。他们二人亲眼见证了贾宝玉在人间经历的悲剧,他们本身就是虚实结合的,同时也对小说的主题有暗示作用。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对跛足道士、癞头和尚进行塑造,使得他们在文本叙述中渐隐渐现。他们对小说具体故事情节的展开,人物形象的塑造,虽无多少实质性的影响,但他们是作者用以表现作品暗喻警梦、警世的主旨的。因此他们是《红楼梦》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三)虚实结合的“甄宝玉”毋庸置疑,贾宝玉是整部《红楼梦》的核心。他的名字———“假宝玉”便体现了曹雪芹对这个人物真假身份的质疑;并且曹雪芹还在文章中设置了渐隐渐现的“甄家”和“甄宝玉”,这更引起了读者对谁是“真宝玉”、如此设置真假宝玉作用的思考。下面便让我们进行逐一的分析。仅凭这个名字就可以分析:“贾宝玉”实意是“假宝玉”。贾宝玉的前身是无才补天的顽石,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了入世。在凡间虽然被家人奉若掌上明珠,但他不仅“愚顽怕读文章”,而且爱在脂粉钗环中玩闹。虽然在科举考试中中了第七名举人,但却“狠心”舍却了父母妻子,皈依佛门。这在当时的社会中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之举,这样看来他并非真的是块宝玉。并且贾宝玉这个形象还具有多重身份。他本身是贾府携玉而生的贵公子,前身却是大荒山,青埂峰上的一块顽石。除此之外,他还是警幻仙子处赤霞宫的神瑛侍者。这样看来贾宝玉的身份可是虚虚实实,形成他命运的原因可谓是重重叠叠。这一丰富的形象便体现了曹雪芹对虚实结合手法的巧妙运用。除此之外,曹雪芹还设置了一位与贾宝玉长相脾性相似,生活经历也大致相同的“甄宝玉”。为何曹雪芹在叙述贾府的鸿篇巨制之余设置这样一个甄府呢,又为何设置了一个与贾宝玉如此相似,但是命运殊途的甄宝玉呢?这一问题仍是《红楼梦》留下的未解之谜。让我们大胆推断一下,《红楼梦》虽然是一部表现当时社会生活的现实性巨著,但是在全文蕴含着深厚的佛教的思想。这不禁让我们联想到西安附近法门寺发现的“影骨”:在发现藏在法门寺地宫的佛指舍利之前,一共发现了3件仿制的“佛指”。这三件仿制品后来被称为“影骨”。影骨是相对真骨、灵骨而言的。影是影射、仿制的意思,即影射之骨。影骨的设立,目的在保护真骨。保护有两个方面:一是为了爱惜,二是为了安全。故影骨的作用有两个:影供和影护。代真骨出面接受礼拜和供养,令信众见如真骨,生起敬仰之心,使善根增长,这是影供的作用;而如影随形,不离左右,必要时作出牺牲以保护真骨,这是影护的作用。由于影骨要时刻为真骨起到这两个作用,所以真影之间成主伴关系,主仆关系,真身与替身的关系。佛教界认为,影骨与灵骨是不一不异的关系。赵朴初先生赞颂说:“影骨非一亦非异,了如一月映三江。”那么我们大胆地猜测,也许“贾宝玉”和“甄宝玉”的相对正如佛教“影骨”理论。二人相依相生,不离不弃(1)。但到底“贾宝玉”和“甄宝玉”哪个才是“真骨”我们不得而知。也许,“甄宝玉”是“贾宝玉”的影子,贾宝玉遁入空门,为的是“影护”甄宝玉,用贾宝玉虚无缥缈的一生来衬托高中的甄宝玉,使得“甄宝玉”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真宝玉”。但也许甄宝玉堕入凡世浊污之流,而贾宝玉看破红尘绝了俗缘,贾宝玉才是“真宝玉”。而甄宝玉只是起到了“影供”贾宝玉的作用,替贾宝玉在人间历尽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之痛。诚然“贾宝玉”隐喻“假宝玉”,“甄宝玉”隐喻“真宝玉”。因为假宝玉暗喻宝玉本来不是块“玉”,因而不管怎样凿琢终究成不了人们心目中真正的宝玉。甄宝玉最初也有贾宝玉一样的“粗蠢”、“憨顽”本相,但经后天的锻炼他成为了人们所希望的于国于家有望的真正的“宝玉”。故而后来的甄宝玉,竟改了原先的脾气———“惟有念书为事,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到一百一十五回甄贾宝玉正式会面时,甄宝玉已成了满口忠孝仁义,文章经济的国贼禄鬼。甄宝玉后来改变了心性,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真宝玉,然而这“真”却恰恰是“假”,而贾宝玉虽“假”而是“真”,这二者构成了一种反讽的关系。这一“真”一“假”,恰如文章的一“实”一“虚”,奠定了全文的虚实结合的基调。曹雪芹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使得贾宝玉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并且用虚写甄宝玉来引起读者对真假宝玉的思考。同时这样的建构方法使得全文的纵深阅读变成了可能。(四)后文的“原应叹”虽然《红楼梦》全文把贾宝玉、林黛玉等人作为重点叙述的对象,但其中许多非重要的人物也对全文的故事的发展起到了不可或缺的辅助性作用。曹雪芹对这些辅助性人物的描写也运用了虚实结合的手法,主要体现在这些人物姓名所包含的潜台词上。贾府的四位小姐的名字分别为“元、迎、探、惜”,谐音是“原应叹息”,暗含了贾府繁盛之势,其实本为虚化,轰轰烈烈一场,到最后“原应叹息”;在太虚幻境中,各个名目更是具有映射后文的含义。“离恨天”、“灌愁海”、“群芳髓”、“千红一窟”、“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万艳同杯”这些都隐喻着后文大观园内“万艳同悲”的结局;丢了英莲的甄家小厮霍启,谐音是“祸起”;跟薛蟠抢香菱的“冯渊”,谐音是“逢冤”(1)。曹雪芹对这些次要人物的设置颇有深意,他们的存在虽然并不对全文起决定作用,但是他们对暗示各个人物的结局,推进故事的发展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二虚实结合的情节结构设置如果说上文关于人物的论述是虚实结合手法的“肉”的话,那么情节结构设置则是全文运用虚实结合手法的“骨”。骨肉相连才能撑起《红楼梦》这部丰满的巨著。关于情节结构设置中的虚实结合,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虚实结合的故事《红楼梦》在开卷的第一回便用务实的笔调写出了这部作品的成书经历,故事中人物形象的来源,作者借此文抒发己志的目的。这些叙述可以看成现实性的描写。在这段似述己志的开篇之语后,曹雪芹便似天马行空地设置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一块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顽石的故事。顽石造历人生之后,在自己的石面上写下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的故事。也便是后文贾府故事的前身。这段虚幻的故事可以看成浪漫性的叙述。这两段故事都可以看做是《红楼梦》整个作品的起源,但风格却是“一实一虚”,截然不同。曹雪芹分别用不同的笔调进行叙述,体现了他对“真假有无”这一问题的思考,也奠定了全文虚实结合的基调。并且在最后,笔者转而写到“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这样似乎是在提醒各位读者这部作品的本旨却是虚化,不可当真。这恰恰印证了后文太虚幻境中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样亦真亦假的结构设置便运用了虚实相生的艺术手法。这开卷的第一回各小节互为虚实相映,而实述当中套有虚旨。这可谓把虚实运用到极致,为全文奠定了虚实相生的基调。(二)监画中情境设置的意蕴前五回的主要内容是详述本书的来源,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的仕途进退,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接外孙贾母惜孤女,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这五回看似和全文故事的推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但是却起着映射故事发展结局的作用。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一回中,曹雪芹把贾家宁荣二府的前后发展,主要人物的脾性特点借用冷子兴的口向读者讲解。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中,脂砚斋对这一回的评价是“冷中出热,无中生有”(2)。这样便用“冷眼旁观”的方式来推演故事情节的发展。《红楼梦》第五回,写宝玉梦中神游太虚幻境,遇到了警幻仙姑。警幻仙姑是梦幻世界掌管“普天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薄册”的女神。她让宝玉在“薄命司”看了《金陵十二钗》的图册,宝玉犹自未解其中深意,又让他再听《红楼梦曲》,以“警其痴顽”。这无疑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特殊的叙事内容。《金陵十二钗判词》图册,暗含和预示着贾府青年女性的生活道路和命运结局。例如贾宝玉在薄命司看到的诗:“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这暗喻的是林黛玉的命运。“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这隐喻的是探春的命运。“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隐喻的是迎春的命运。“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隐喻的是惜春的命运。尽管幻中有真,真中有幻,虚虚实实,并不影响读者对每首词蕴意的理解,但是作为《红楼梦》前五回的重要组成部分,又以《红楼梦》整部书的“小样”形式出现,其实大有深意。“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这回是整个《红楼梦》的叙事结构之中重头戏,它将各个人物的命运,故事发展的脉络凝缩在诗词曲中,以谶语的形式预言。“太虚幻境”乃空幻虚无的仙境,是现实中大观园的影子。在第五回,曹雪芹借用贾宝玉的身形梦游太虚幻境,用贾宝玉的眼睛来参透贾府及大观园内的各个女性人物的命运,这个设置是颇具深意的。在全文中重要、贯穿全文的女性都收录在金陵十二钗正副册当中,而贾宝玉和这系列人物广泛交往、接触最多,可以说是这些人物系列的一个轴心。曹雪芹正是借助宝玉与青年女性人物系列之间的联系,透过宝玉的眼睛,在太虚幻境展示了年轻女性的个性、行为和命运。由于这些青年女性多数贯穿全书,但在前五回又不能展开细说,于是曹雪芹先将金陵十二钗及其一些身份低微而品性不凡的青年女性的生活道路和独特的命运,涵盖在诗、图、曲中,在故事的叙事中埋下“伏笔”。宝玉所见的《金陵十二钗》和所闻的《红楼梦曲》,正是这一“伏笔”的内涵,它隐寓着《红楼梦》中各位女性的命运发展,含蓄地预示着黛玉、宝钗、湘云、妙玉、贾家四春、凤姐、李纨、秦可卿、巧姐,以及香菱、晴雯和袭人的不同的人生结局,建立起了《红楼梦》的女性人物体系框架。这里的太虚幻境正如贾府和大观园的一个影子,是全文故事的一个小样。如果后面的故事是“实”的话,这里的太虚幻境便是“虚”。如此一实一虚,大小相映,体现了曹雪芹对《红楼梦》的建构之功。除此之外,《红楼梦》从结构上来看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一特点在前五回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在开篇第一回,曹雪芹便设置了这样一个浪漫的故事开头。在大荒山,无稽崖上的一块五彩石,因无才补天被丢弃在此,渐渐具有了灵性。后遇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受二人的指点到凡间历练一番。在经历了昌明隆盛邦、诗礼簪缨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之后,最终归于大荒山。如果现实是“实”,仙境是“虚”的话,那么从情节结构设置上看,从仙境幻化而出,到凡间亲历人事,这便是虚中有实。在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阅览金陵十二钗正副册,听“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从凡间梦游而出,到仙界参透天机,这便是实中有虚。全文还有多处类似虚实相生的情节,在此不再一一赘述。三神形兼合的构设置与主题内容如果说《红楼梦》的人物研究是“肉”的话,那么情节结构设置则是“骨”,而主题内容则是全文的“灵”。只有“骨肉灵”三者有机结合才能建构出神形兼备的作品。曹雪芹限定《红楼梦》的主旨更是巧妙地运用了虚实结合的手法。(一)再强调本旨的虚实《红楼梦》在开始故事之前设置了一个自述性的段落,开篇点题,把作者创作背景、故事起因、人物原型等一一解释说明清楚,并且曹雪芹在这一节中极其清晰地点明了这部作品的本旨是“梦”、“幻”二字。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牗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1)在这开卷第一回,曹雪芹一直用现实性的笔调写出创作这部作品的来源。后又写到“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是却有惊世骇俗之力。并且在这段文字之后,曹雪芹便设置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等虚无飘渺的仙境。根据索引派的考据,大荒山、无稽崖其名字包含的深意是“荒诞无稽”。这恰好印证了上文曹雪芹所指出的“梦幻”二字。并且青埂峰谐音为“情耿峰”,暗写出了之后的各个人物的爱情之笃,情感之厚。这几个简单的名词便又一次把曹雪芹虚实结合的创作方法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曹雪芹一再强调故事本旨的梦幻飘渺,难道《红楼梦》本书真是一部虚幻的作品吗?抑或是曹雪芹用这种暗喻和反讽的手法来表示这部作品的真实性?曹雪芹恰处于为文字狱层出不穷的时代,一字一念之差便可引来杀身之祸。也许曹雪芹正是用这种虚构的方法来勉为其难地创作这部关于自己身世的作品。曹雪芹一再强调这部作品的虚构性,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应付当局的检查;或者曹雪芹如此的一再强调本书的虚幻性的目的实为反语,提醒读者用相反的思维进行阅读,从而读到作品的真正的主旨所在。这样看来,曹雪芹如此强调虚幻的目的却为让读者读出真实,这也是曹雪芹大量运用虚实结合手法进行创作的原因之一。(二)虾室、园林与太虚幻境著名红学家吴宓于20世纪30年代,在《石头记评赞》中首先提出“两个世界”说。他认为,从哲学上看,贾府和大观园是现实世界,是感知经验与实际生活的世界,太虚幻境是理想世界,是理性与价值的世界;从艺术上看,太虚幻境是小说世界,是人生归结为艺术的逻辑与价值,而贾府和大观园是实际生活的世界。在提出了《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之后,他在同一文中又提出了“三个世界”说,他认为其第一世界是世俗人所经验的,是实的,曹雪芹的一生即属于此;第二世界是哲学家所了解的,是虚的,小说中“太虚幻境”(包括警幻仙姑、正副册、红楼梦十二支曲等)即属于此;第三世界是艺术家所创造的,是真的,贾府、大观园(诸姊妹、丫头、众人之事迹、生活、遭际、离合悲欢)即属于此。而第一世界是“乱而实”的,第二世界是“整而虚”的,第三世界是“整而实”的(1)。从吴宓的理论我们可以推导出,贾府(大观园)和太虚幻境是相映相生的两个世界。这根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阴阳、言意和虚实这些哲学概念。表层的“如在眼前”的“事境”是一个世界,而深层的“见于言外”的“神境”则是又一个世界。相对来说,能认识到“见于言外”的“神境”,才能把握住作品真正的意向与目的,提升作品的整体艺术品位与审美效果。曹雪芹用太虚幻境设置了他的神境,而贾府则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事境。曹雪芹不断地用太虚幻境来警世、醒世,而又不断地用贾府(大观园)来写到人世的迷茫和愚昧。这一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海外著名学者余英时也对其进行了论述。他从主题、主线及精神内涵的角度进行了阐述:“《红楼梦》这部小说主要是描写一个理想世界的兴起、发展及其最后的幻灭……干净既从肮脏而来,最后又无可奈何地要回到肮脏去。在我看来,这是《红楼梦》的悲剧的中心意义,也是曹雪芹所见到的人间世的最大的悲剧!”(2)大观园中的金陵十二钗逐步走向悲剧,印证了太虚幻境对于人生的预言。如果说太虚幻境是曹雪芹设置的清醒、正确的理想世界的话,那么贾府(大观园)便是混沌、歧途的现实世界。最终现实世界的悲剧,表明了曹雪芹对现实社会的绝望。他理想中的“桃花源”最终被现实的虚妄而打碎。这恰好印证了王国维先生在《红楼梦评论》里用叔本华的观点提出的《红楼梦》是“悲剧中的悲剧”的观点。太虚幻境隐喻着贾府(大观园)的兴衰荣败,而贾府(大观园)则在冥冥之中进入到太虚幻境早已设置的结局当中。曹雪芹运用这样虚实相生的手法建构了《红楼梦》的全部体系。四内容与叙事方式如果说人物塑造、情节结构设置、主题内容是全文的“骨肉灵”的话,那么叙事方式则是故事的“皮”。叙事方式上的虚实结合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开微景观设计《红楼梦》是汇聚了众多体裁的诗文佳作,从内容上看既有对人物情态的描摹,又有对自然景物的刻画;既有对社会风尚的反应,又有对心理情感的抒发。曹雪芹虽然开头就宣称“毫不干涉时世……大旨谈情”,其实不过为了掩饰其“伤时骂世之旨”罢了。后有很多诗词虽大多是宝玉等人在大观园里玩闹所做,但颇具有暗隐时事的深意。如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衡芜讽和螃蟹咏》里宝钗作了首讽刺世人的诗:“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曹雪芹虽借用薛宝钗的笔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螃蟹咏,但实则借此写出自己对世人的讽刺。又如第七十八回中贾宝玉应贾政之命,吊林四娘而作的《姽婳词》表面上看是颂扬当今皇帝有褒奖前代所遗落的可嘉人事的圣德,实质上则是指桑骂槐,讥斥满朝的君臣,揭露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朽。“恒王好武兼好色”一开头就把矛头指向了统治者,“天子惊谎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直接地指出满朝文武到危急之际竟不如一介女流。这首诗歌借歌颂林四娘,突出林四娘的勇武英豪,反衬天子、朝臣的腐败无能,将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最高统治者及封建王朝。这就是一首典型的借题发挥的讽刺诗。除此之外,太虚幻境出现在第五回,在前五回中对贾府各位小姐并没有展开论述。但曹雪芹借用太虚幻境这样一个虚构的场景把贾府大观园中众多人的命运和盘托出。在这里个人的命运都用诗文曲赋的形式暗示而出。(二)反语的手法运用于作者在宝黛相见一节,写到了后人批宝玉极恰当的《西江月》二词,其词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1)(36)虽然这《西江月》二词的确是字字批评宝玉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