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典籍中的词调宫调

唐宋典籍中的词调宫调

一、关于宋词的资料宋代音乐是中国古代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宋代的歌曲研究由于缺乏视听材料而被研究者视为抑制。这诚如词学家龙榆生在《研究词学之商榷》一文中所说:“声音之道,在乎口耳相传。宋谱既亡,异说纷起,周、张不作,果孰从而正之?此词律之亡,治音乐之学者,所以望而却步也。”①正是因为词乐不传,所以研究者一旦想追究词之音乐形式,便只能在词律上下功夫,统计同调词作,归纳其平仄、韵法,建立词调的文字模式。这样也造成了古今词人的习惯性误解,即在模仿学习前人词作的过程中,往往把词律等同于词乐,甚至认为词调中每一个韵脚、每一个字的平仄和每一句的句法和字数都是由音乐决定的。而在事实上,文字之律虽然和音乐之律相关,却不能等同于音乐之律。这个事实是易于理解的;而且倡导字声之学的夏承焘、龙榆生都曾指出文字律与乐律之间的区别。但是,这种视文字为音乐复印件的思维方式仍然影响了很多学者,而未得到有力的修正。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在词乐大部分失传的情况下,我们应该怎样寻求乐律?解答这一问题的合理办法自然是考察资料。我们注意到有两方面资料:一是研究者谈论较多的资料,比如敦煌乐谱与《白石道人歌曲》十七首词乐等音乐实例,比如《词源·讴曲旨要》关于宋词歌法的描述,比如频频被引用的李清照《词论》;另一方面则是人们注意不多的资料,即古代典籍对词调宫调的记载。后者见于《金奁集》、《乐章集》、《张子野词》、《清真集》、《于湖先生长短句》、《白石道人歌曲》、《梦窗集》等宋代词籍,以及《羯鼓录》、《唐会要》、《碧鸡漫志》、《宋史·乐志》等唐宋史籍,对于词乐研究来说,其实是更有价值、更系统的资料。也许有人会问:是不是还有第三批资料,即《钦定词谱》、《词律》等图谱类著作?这个问题是有意义的。《钦定词谱》、《词律》等书是关于词调文字模式的书,是关于文字之律的书,如前文所说,其内容是和音乐之律相关的;而且,这些书在分调编撰时也采录了《乐章集》等词籍对宫调的记载。从这个角度看,它们是关于词乐研究的重要资料。不过就词曲宫调研究而言,它们的学术价值不如上述资料,有待提升。因为:第一,它们未把相关资料搜罗殆尽。比如对于史部典籍的资料——《唐会要》、《宋史·乐志》和散见于各笔记的资料,它们未尽收录。第二,它们收录了许多存在同名异体现象的词调;但在记录宫调时,却没有考虑不同体格与不同宫调记载之间可能存在的对应关系。第三,它们是分调编排的,编排时按调收录了一些宫调资料;但这些资料被调名分割了,只能分调检看,需作进一步编排以建立相关曲调间的对照关系。第四,它们把元代以后的宫调记载也不加分析地录入了,需要甄别。除此之外,有些表述也需要作进一步明确。比如陈元龙注本《片玉词》中的“仙吕”,到底是“仙吕宫”还是“仙吕调”,需要加以考辨。为了解决以上问题,今拟对关于宋代词乐的资料加以分析、归纳和统计。其首先一步,是对其中涉及词乐宫调并具体到每一曲的资料作一解题。如下:1.《尊前》各调1914年,朱祖谋将其刻入《彊村丛书》,跋云:“盖宋人杂取《花间集》中温、韦诸家词,各分宫调,以供歌唱,其意欲为《尊前》之续。”1984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朱祖谋校、蒋哲伦增校《尊前集》所附《金奁集》,为通行本。全书以宫调为目(排序无特定规律),所用宫调依次有越调、南吕宫、中吕宫、黄钟宫、双调、林钟商调、高平调、仙吕宫、歇指调等9调。各调皆用俗名,凡四宫、四商、一羽。2.注各调均主音高排序今见最早版本为明毛晋《宋六十名家词》本。朱祖谋《彊村丛书》本收词206首。今有薛瑞生《乐章集校注》,中华书局1994年出版,为通行本。本书除续添曲子后半部分外所有词调都注有宫调,大致依调性按宫、商、羽排序,宫、商两种调性中各调按均主音高排序(羽调性各调的排序稍显凌乱)。所用宫调依次有正宫、中吕宫、仙吕宫、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歇指调、林钟商、中吕调、平调、仙吕调、南吕调、般涉调、黄钟羽等14调。故《乐章集》的目录可以视为关于俗乐二十八调的系统材料。3.《一字》本中的俗乐宫调称下体系卷三以下依次列《凉州》、《伊州》诸曲,追述其得名由来与渐变为宋词的过程,同时记录了部分乐曲的宫调。今有中华书局1986年《词话丛编》本。此书关于俗乐宫调的记载虽围绕特定乐曲,不成体系,却记有详细的律吕名与俗名的“今古”对照。不过,因较多引述他书,故全书关于宫调的称谓方式不尽统一。另外,从具体记载来看,王灼和沈括一样并不完全明白历代律高变化对律吕名的影响,相关判语未必正确。4.籍出版国外出版有《四部备要》本,上海中华书局民国年间出版。今之通行本为吴熊和点校《张子野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出版。其词按宫调编目,下按宫、商、羽调性排序,每种调性中各调大致按均主音高排序,计有正宫、中吕宫、道调宫、仙吕宫、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林钟商、商调、般涉调、中吕调、高平调、仙吕调。凡四宫、四商(林钟商与商调实为同一宫调之两名)、四羽,皆用俗名。5.录测宫调的称谓今有吴则虞点校《清真集》,中华书局1981年出版;又有罗忼烈《清真集笺注》,中华书局2010年出版。该书不按宫调编目,部分词作录有宫调,所注宫调多来源于南宋陈元龙注本《片玉词》,计有正宫、高调、道宫、双调、商调、越调、般涉、正平、高平、大石、小石、中吕、仙吕、黄钟、林钟、歇指等,皆用俗称,但大石、小石、中吕、仙吕、黄钟、林钟、歇指又用了简称。这种简称在唐宋典籍里绝无仅有,而与元曲宫调的称谓习惯相近。若不计名实难以确定的“林钟”,则《清真集》所用宫调总计三宫、六商、六羽。6.同宫调中同以宫调为名今有宛敏灏《张孝祥词笺校》本,中华书局2010年出版,为通行本。本书不按宫调编目,除补遗部分外,词作皆录有宫调,计有正宫、中吕宫、黄钟宫、大石调、双调、商调、林钟商、越调、般涉调、中吕调、正平调、高平调、仙吕调,凡三宫、四商、五羽,皆用俗名(其中林钟商与商调为同一宫调之两名)。7.旁谱或《白石道人分布》诸本中以《彊村丛书》本最为精审。今之通行本则是夏承焘《姜白石编年笺校》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出版。集中有17首词,自注工尺字半字旁谱,有丘琼荪《白石道人歌曲通考》、赵玉卿《姜白石俗字谱歌曲研究》等人之译谱。《白石道人歌曲》版本繁杂,四川人民出版社于1987年以双色套印的方式影印出版鲍廷博手校的张奕枢刻本,附他本旁谱谱字于末,从旁谱的角度看是最佳本。本书录有正宫、中吕宫、仙吕宫、无射宫、黄钟商、夹钟商(双调)、商调、无射商(越调)、中吕调、正平调、高平调、仙吕调、大石调等调,但不按宫调编目。所注宫调多用俗名;一本部分曲调所注为律吕名;少数不注宫调但可根据旁谱识别其宫调。在十七首附有旁谱的词中,《徵招》所用宫调为黄钟之徵(姜夔称“黄钟下徵调”)、《角招》所用宫调为黄钟之角(姜夔称“黄钟清角调”),在二十八调范围之外。无旁谱的其余词作也有部分录有宫调。8.其他宫调参注情况有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本,无锡民生印书馆1936年出版;后由陈邦炎、张奇慧对此笺释本加以点校,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出版。通行本有吴蓓《梦窗词汇校笺释集评》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出版。该书部分词作录有宫调,计有黄钟宫(正宫)、太簇宫(中管高宫)、中吕宫、夷则宫、黄钟商(大石调)、夹钟商(双调)、中吕商(小石调)、林钟商(歇指调)、夷则商(商调)、无射商(越调)、正平调、夹钟羽(中吕调)、林钟羽(高平调)、夷则羽(仙吕调)、无射羽(羽调)等,凡四宫、六商、五羽。其宫调称谓以“之”式律吕名为主,用北宋和岘律,部分宫调兼注俗名与律吕名。除以上诸书外,《羯鼓录》、《唐会要·诸乐》、《武林旧事·天基节乐次》、《宋史·乐志》、《高丽史·乐志》等典籍也记录了一些含宫调信息的曲目,但其中少有典型的词调乐曲。《教坊记》记录了很多演为词调的乐曲名,但只有极少数含宫调信息。另外,在个别词籍、诗文作品或笔记小说中有一两首注有宫调调名的词作。本文统计表把这些材料皆归为“零散材料”。二、条件介绍:有条件的情况下,是否可公布出来来为了推动词乐研究,我们对以上三批资料作了全面搜集和整理。这些资料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公布出来。现在,从学术界的需要出发,我们拟采用表格方式来介绍这批资料。关于这份唐宋词乐宫调统计表,有以下几点需要说明:1.部分宫调的风俗一种是律吕名的方式,即记为“黄钟宫”、“中吕商”、“林钟羽”等三字名。三字中的前二字是十二律中的律名,末一字是七声音阶中的阶名。这种方式可以反映宫调的乐律性质。第二种是俗名,即记为“道宫”、“仙吕宫”、“般涉调”等。这种方式未必反映宫调的乐律性质,但和乐律有密切关联,比如部分宫调的俗名源于唐代张文收律高标准下的律吕名。有关宋代词乐的典籍大多采用俗名,例如《金奁集》、《乐章集》、《张子野词》、《于湖先生长短句》、《宋史·乐志》、《清真集》;其中《清真集》部分俗名采用简称。另外,《唐会要》、《碧鸡漫志》采用律吕名与俗名并举的形式;《梦窗集》多用律吕名,部分词作俗名与律吕名并举。比较特殊的文献有两种:一是《白石道人歌曲》,它多注俗名,一本部分曲调注有律吕名;在17首附有旁谱的词作中有少数不注宫调,但可根据旁谱识别其宫调。②其二是敦煌曲谱,其中《又慢曲子西江月》和《伊州》等曲并未直接注明宫调,译谱亦有争议。本文暂不采用敦煌曲谱资料。2.唐宋时期的歌曲《吕名》有“为”和“为”两种头衔3.南北周俗字谱的“合”字音高律高标准对俗名无影响,但对律吕名有影响,例如唐代张文收律之太簇商相当于宋代和岘律之黄钟商,常用俗名则为大石调。《唐会要》、《羯鼓录》所用律吕名采用唐代张文收律高标准,其余典籍则用北宋标准。《梦窗集》、《白石道人歌曲》虽然成书于大晟乐颁行以后,却没有采用大晟律来记录律吕名,其律高标准与《梦溪笔谈》所用标准相同,为北宋太常和岘律。同样用北宋和岘律高来阐述宫调理论的文献有南宋的朱熹《琴律说》、陈元靓《事林广记》、张炎《词源》、吴文英《梦窗集》、姜夔《白石道人歌曲》。南北宋俗字谱的“合”字音高一直对应北宋和岘律的黄钟,未曾改变;而不对应教坊后律、大晟律的黄钟。部分学者认为黄钟音高总是与“合”字对应,故南宋音乐整体比北宋偏低,这是一种误解。黄钟律准的变化主要影响于宫廷雅乐尤其是祭祀场合用乐。③今以四调为例来说明黄钟律高标准的变化对律吕名的影响:4.宫调排序之规律其中《唐会要》、《乐章集》、《张子野词》的宫调排序有一定规律;《羯鼓录》仅录太簇一均之宫、商、角调(按宫调排序推断,其中角调应当视为正角调而非宋人惯用之闰角调);《金奁集》的宫调排序则没有特定规律。其余典籍的编撰以词调为单元,除《于湖先生长短句》正编外,并非所有词调都注有宫调。5.俗乐东南角的宫调上述典籍涉及的宫调多不出这一范围。不过,并非所有词乐的宫调都在俗乐二十八调范围之内,而有极少数例外,例如《春草碧》、《喜迁莺》为中管高宫。6.宫调的分布从音乐角度看,这些乐曲与词乐曲调未必有本质的差别;若有文辞传世,则今天应皆目为词调。故凌延堪《燕乐考原》一书用同一标准,对上述两类乐曲的宫调分布(各宫调的乐曲数量)做了统计。本文的统计则以有词作传世的乐曲为限,兼录部分并非词调却与词调相关之乐曲的宫调情况,例如采录与词调《醉翁操》相关之古琴乐曲《醉翁吟》。7.以表调排列为主全表大致按宫、商、羽、闰角的顺序排列;在每种调性中,各调按音高顺序排列;出现数种不同宫调记载时,在排序时以首次出现者为准。各典籍大致按成书时间从左至右排列。因篇幅所限,以调为序的表格仅举数调为例;完整表格另行发表。8.临江仙体的体裁在调名后注大写英文字母以示区别,先列篇幅较短的体格,例如《临江仙》有三体,分别注为《临江仙》A、《临江仙》B、《临江仙引》C。“令”、“引”、“慢”字样保持词籍原貌,不随意去取。9.入声韵及其“韵”的范围注“平”者表示用平声韵一韵到底,注“仄”者表示用上声或去声韵一韵到底,注“入”者表示用入声韵一韵到底,注“仄平”、“入平”、“仄入平”者表示平仄韵换叶、错叶或通叶。为标示方便计,表中之“仄”不包括入声。数字表示该种押韵方式的词作数量。该统计仅针对表中所列诸家词集中明注宫调、可以确定应歌的词作;不统计词集中未注明宫调的词作或其他词人的词作。三、转移风曲:所有关系群中同调性不同,有个或多个前充偏音按调名顺序统计,得第一表。如下:为便于比较,兹将俗名转换为对应律吕名,并将律高标准统一为北宋标准,得第二表。如下:以下再按宫调顺序统计,得第三表。表中曲名分为三类:1.在唐宋两代仅有一种宫调记载者,不注特殊符号。2.在唐宋时期出现了数种宫调记载者,注下划线。这些宫调为同调性、不同均的关系,理论上可以通过移宫实现转调。3.注“*”者,表示在唐宋时期,该曲调出现了数种宫调记载。这些宫调的调性不尽相同,理论上未必尽能通过移宫实现转调,其乐必有变化。为便于查考,在每一类型中,曲调名按音序排列:以上总计396调。由于部分词调有数种不同的宫调记载,统计时须去其重复,故表中宫、商等调的曲目数量之和小于其子类曲目数量之和。四、第三,有助于研究宋与宫调的关系据统计,现存唐宋词调,凡有宫调记录者,达三百九十多调。这意味着,大部分常用词调都有一定的宫调记录,而其文献年代则由唐末延伸到南宋后期。对于词乐研究来说,这无疑是一份极具价值的资料。本文以调名为单位,对唐宋词调乐曲的宫调记载做了系统的总结。其最重要的意义是: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这些词调的传播过程。其中有些词调传播年限较长。考察不同作者对这些词调所作的宫调记录,比较其间关系(例如宫调能否通转的关系),可以对其传播过程中是否出现音乐的中断和再创作作出推断。比如,一个曲调的宫调若仅在北宋以前有记录,那么它的音乐很可能在南宋时失传(之所以说“很可能”,是因为并非所有乐曲都留下了关于宫调的记录)。按唐宋时期的记录,在上述396调中仅有一次宫调记录者达264调;余下的是那些在唐宋间有两次以上宫调记载的词调,计132调。就这些词调而言,本文显然提供了关于其传播情况的重要信息。以上统计的第二个意义是:它有助于揭明宋词格律同音乐的关系。因为一旦了解了宫调情况,便可以按宋人杀声毕曲之法,结合《梦溪笔谈》、《词源》、《事林广记》等典籍对各宫调用音的记载,判明每一乐句(“均”)末尾(即词调主要韵脚处)的乐音情况——判明它在旋律中的相对高低。一旦了解了同一作者同一词调作品用韵方式与宫调的关系(是否存在对应关系),了解了同一作者同一宫调中不同词调用韵方式与宫调的关系(是否存在对应关系),又可以从统计学角度判明韵脚四声与宫调的关系。论者每举李清照《词论》、姜夔平韵《满江红》、周邦彦“无心扑”、张枢“锁窗幽”乃至“作词五要”作为字声与音乐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