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边舞的生命观及传统思维模式

踏歌边舞的生命观及传统思维模式

不同的解释是。《辞源》:“踏歌:连手而歌,以足踏地为节奏。”《辞海》:“踏歌:中国古代群众歌舞形式。人们多在节日集会时在郊外、街头,成群结队,手拉手,以脚踏地,边歌边舞。”《中国舞蹈词典》:“踏歌:古人泛指以足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的群众自娱性舞蹈。”从以上各家的解释,我们可以得出踏歌的基本特点:以脚踏地为节、手袖相连、载歌载舞的群众自娱性歌舞习俗,而且多在节日举行。我们可以根据踏歌的特点探讨古人的传统宇宙观。本文拟将踏歌体现的“天人合一”思想作一简略分析。一、月间踏歌—天上姮娥遥解意,偏教月向踏歌明踏歌是我国古代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尤其是在唐宋时期,从宫廷到民间,从中原汉族到南方少数民族都嗜好踏歌,大有“风俗如狂重此时”的态势。如刘禹锡《踏歌行》: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联袂行。唱尽新词看不见,红霞影树鹧鸪鸣。桃蹊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为是襄王故宫地,至今犹自细腰多。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293。谢偃《踏歌词》:夜久星沉没,更深月影斜。裙轻才动佩,鬟薄不胜花。细风吹宝袜,轻露湿红纱。相看乐未已,兰灯照九华464。陈去疾《踏歌行》:仙跸初传紫禁香,瑞云开处夜花芳。繁弦促管升平调,绮缀丹莲借月光295。宋人鞠华翁《桂枝香·过溧水感羊角哀左伯桃遗事》:丁丁起处。在纵牧九京,经烧残树。时见乌鸢饥噪,鸺鹠妖呼。数间老屋团荒堵。算何人、瓣香来注。淡烟斜照,闲花野草,杳杳年度。世事几、翻云覆雨,独此道嫌人,抛弃尘土。眼里长青,谁也解如山否。三三五五骑牛伴,望前村、吹笛归去。柳青梨白,春浓月淡,踏歌椎鼓3。从以上诗词中,我们可以窥见踏歌受欢迎的程度,也可以得到信息:踏歌往往在月下举行。其实,踏歌与月早已结下不解之缘。刘禹锡在一篇《武陵书怀五十韵》中就有“踏月”的提法:“照山畲火动,踏月俚歌喧。”《黔苗诗说》也有“踏月”之说:晓妆斜插木梳新,斑驳花衣紧裹身。吹动芦笙铃响处,陌头踏月畅怀春。这就将“月”与“踏歌”联系在一起了。并且踏歌多在十五月圆之夜举行,如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三:戚夫人(汉高祖刘邦之姬)侍儿贾佩兰,后出为扶风人段儒妻。……说在宫内时,尝以弦管歌舞相欢娱,竞为妖服,以趣良时。十月十五日,共入灵女庙,以豚黍乐神,吹笛击筑,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宣和书谱》卷五:(唐文宗)大和中,进士文萧客寓钟陵。南方风俗:中秋夜,妇人相持踏歌,婆娑月影中,最为盛集。唐张鷟《朝野佥载》卷三: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妇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又如《武林旧事》元夕条: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酒边一笑,所费殊不多,往往至四鼓乃还,自此日盛一日。姜白石有诗云:灯已阑珊月色寒,舞儿往往夜深还。只应不尽婆娑意,更向街心弄影看。又云:南陌东城尽舞儿,画金刺绣满罗衣。也知爱惜春游夜,舞落银蟾不肯归……至五夜,则京尹乘小提轿,诸舞队次第簇拥前后,连亘十余里,锦绣填委,箫鼓振作,耳目不暇给……李筼房诗曰:斜阳尽处荡轻烟,辇路东风入管弦。五夜好风随步暖,一年明月打头圆。香尘掠粉翻罗带,蜜炬笼绡斗玉钿。人影渐稀花露冷,踏歌声度晓云边。而十五之夜正是满月之夜,踏歌似与满月有关。上引的几条资料所示的踏歌季节不同,但无论在哪个季节举行,日子都选在十五之夜。晋代是十月十五,唐代是正月十五与八月十五,宋代是正月十五。看来,它与对月亮的自然崇祀有关。道教,将天地水三者称作“三元”,后来民间又附会引申,把正月十五定为“天官”生日、七月十五为“地官”生日、十月十五为“水官”生日,并进而有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之说63。晋代的踏歌放在水官节、唐宋的踏歌放在天官节,不会不浸染上祭祀的色彩。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是“解厄”之意。日本学界认为:踏歌与日本阴阳道中的“反闭”属同一信仰体系。“反闭”,是以足踏大地“镇邪”的一种方法。日本天皇行幸之前,都得由阴阳师一路先行“反闭”,清除了“邪魔”,就能确保天皇一路平安地通过了515-517。日本的阴阳道与中国的道教原属同一宗教系统。以足踏大地载歌载舞来解厄镇邪、招福纳吉的精神,应当说是一致的。由此看来,踏歌与反闭一样,也是有巫术性功能的。而且,踏歌、反闭与傩祭中的驱傩活动,应当说巫术性目的是相同的,前者是“踏”而镇邪,后者是“舞”而驱邪,只是手段不同而已。因而,踏歌反映了中国古代先民最原始的月神崇拜。其实,月神崇拜历朝历代都有。据记载,后周“秋分夕月于国西门外为坛,于坎中,方四丈,深四尺,播柴礼如朝日”,而隋修建的月坛“于国西开远门外为坎,深三尺,广四丈,每以秋分夕月”;唐朝的夕月坛“坎深三尺,纵广四丈”;金朝、明朝、清朝都在北京设有月坛。各朝拜月仪式也都有专门的规定和礼仪,以示祭月之重要。如北魏帝王“秋分祭月于西郊,用白羊一”;唐代祭月用“白犊”;明代“祭夜明之神”则用牲玉,乐六奏;清朝祭月则“帝亲祭,乐六奏”。统治者兴师动众地祭祀月神,而一般老百姓则没有专门的月坛,但他们大多在自己院内、门前或村内宽广的地方摆桌案、供祭品,虔诚地焚香跪拜,祈请月神的赐福与保佑(就如《拜月亭》里的瑞兰一样,恭敬而虔诚,对月倾怀,请求月神之助)。由此可见,月亮在中国人的生活里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人们对神奇的月亮充满了崇拜敬畏之情,月对人们的思想和生活有很大影响,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痕,人与月已水乳交融在一起。而人类早期自觉的意识活动之一就是对宇宙万物及自身存在的思考。人类童年时代,由于受认识能力的限制,古人对自然产生了神秘感和敬畏感。认为在冥冥之中有主宰人间祸福的神灵存在,进而发展为自然崇拜。对自然的崇拜,既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的依赖心理,也表现了人与自然的亲和感。早期乐舞具有很强的实用性。“舞”是沟通神、人的工具和手段,表达人对自然神的祈求和期望,达到神人以和,天人合一。作为心灵的表现,原始乐舞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的认识以及渴望理解沟通的心理。在月下踏歌,正体现了既悦神又娱己的目的。而它所体现的“天人合一”思想,表现出古人追求天地与人之间的整一,和谐,是对宇宙、人生、社会的一种认识。它所表现出来的特殊心态,体现了人对自身、自然的认识和对终极的关注,体现了民族的行为道德和某种良好愿望,并形成了比较稳定的文化心理结构,起着调整社会秩序的作用。二、从群体意识到群体感应力的文化表现踏歌时,人们手挽手,联袂而歌,围成一个圆圈,是一种典型的圈舞模式。如《宋史·列传》记载“西南牁牂(今黔西与滇东)诸夷”入贡:上(宋太祖)因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瓢笙(即葫芦笙),如蚊蚋声。良久,数十辈联袂宛转而舞,以足顿地为节,询其曲,则名曰《水曲》(即踏歌)。张武子《西湖游幸》诗云:帖帖平湖印晚天,踏歌游女锦相牵。都城半掩人争路,犹有胡琴落后船。人类幼年期围着圆圈跳舞,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德国艺术史学家格罗塞说:“原始舞蹈的社会意义全在于统一社会的感应力。”在自然环境严酷的蛮荒时代,原始人的力量十分薄弱,脱离群体和部落意味着不幸和死亡。部落群居生活是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方式。群体的存在带给他们归属感和安全感。当一个部落的人围着舞火拉圈跳舞时,面对面,手牵手,共向圆心。个人与个人连接成一个整体,伴随着整齐统一的节奏踏歌起舞。个人的特征在整体中消失,舞群的感觉替代了个体的意识。舞群如一个单一的肌体,整体运作。它形成了强大的集体力量,“这个群体的力量和优势,是任何数量的纯推理所无能为力的(约翰·马丁)。”个人在群体中获得了激情的释放,获得了归属感,获得了赖以生存的保证。社会的存在依赖于各个组织、成分间的有序配合。个体的力量在社会之中产生效应。合作是社会的基础,原始人以圈舞这种形式训练着最初的合作态度。接踵连臂的舞蹈,踏地呼号的节奏形成动作和节奏的一致性造就了一个较为稳定的整体,社会群体感应力笼罩其中。这种群体感应力是一切高级文化中社会秩序化、和谐化的基础。它激动着人类,统一着人类。因而联袂踏歌的圈舞形式在一定时期内具有强大的社会功能。这种对圆圈的向往和难以抑制的激情,蕴含着一种本能深沉的力量,从而构成中华民族独特的心态。从文化的角度来看,这种文化心态的产生,与“月”崇拜及“月”这种自然之力给予人类的心理暗示力有着密切关系。古人曾有“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大戴礼·曾子天圆》说“天道之圆”,《易经》上则说“圆而神”。“圆”不仅被看做是天道,而且被认为是“运而无穷”的神力。它是万物泯一的象征。牵手围圈歌舞的形式,也是中国式的思维模式的产物。根据这种圆形的思维模式,思想散发出去,还要收拢回来,落到原来的出发点上。在道家思想、宋代理学,以及许多文化样式,如书法、建筑、舞蹈、戏曲等之中,都能看到这种思维的印迹。而许多少数民族现存的民间舞蹈中的这种牵手圆圈形态,就是从原始的、以下身动作为主要舞蹈语言的“联袂踏歌”演化而来的。这也是中国人回避冲突的“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在中国古人的意识中,思想的器官是“心”,“心之官则思”,古人对心的这种认识是意味深长的:心,不仅能思,而且“能知,能感,能应”,从而建立了“心性说”,形成与其有密切联系的“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观念,以人为中心看待万物,把自然人格化。儒家强调天与人的合一,以追求人与社会的和谐,道家强调人与道的合一,以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这里,主体和客体是浑然一体、融合无间的。由月圆而到人圆,也是人们希望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一种思维体现,并且,中国人又有一个观察事物的传统思维方式,那便是《周易》中说的,“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这种仰观俯察的观物方式成了人们的一种习惯性思维方式,总是俯仰对举,比如“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仰不愧于天,俯无怍于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等。在这种思维方式下,人们抬头即见月,以满月之形来创设乐舞之形也就顺理成章了。通过“圆形”表现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物我合一,浑融一体的境界,也是人们对自然即“满月之形”进行“内模仿”的结果。踏歌时,人们同一呼吸,同一节奏,在同一范围内,由每个生命个体的身心和谐、形神统一达至生命的伦理秩序、社会秩序的和谐,从复杂回到单一,从冲突回到和谐,从瞬间回到永恒,从而进入超脱式的宁静状态,这正是“天人合一”思想的最高境界。三、月之阴,都有柔从现有材料看,踏歌的演员多为女子,这当然与女子容颜俏丽,月下踏歌舞姿曼妙,能娱人悦神有关。如《武林旧事》载: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崔液《踏歌词》: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画堂,鸳鸯裁锦袖,翡翠贴花黄,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293-294。宋人李光的《鹧鸪天》:踏舞贪看赤脚娘。送春春去莫悲伤。飞花逐水归何处,落絮沾泥不解狂。都是醉,任飞扬。百年三万六千场。使君亲按新歌舞,魂梦相逢笑楚襄89-90。踏歌演员多为女子也有着深刻的哲学意蕴。我国的传统宇宙观,集中体现在《周易》“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系辞下》)。“太极者,道也;两仪者,阴阳也”。(《周易本义·序》朱熹)两仪阴阳,二元对立,化生万物,一切事物皆缘属阴阳才可获得其存在的本体属性。山为阳,泽为阴;天为阳,地为阴;火为阳,水为阴;雄为阳,雌为阴……我国的这种宇宙观表明男属阳,女属阴。后来日月也分别被称为太阳和太阴。在这种阴阳观念和原始思维的共同作用下,日月、天地、男女、水火、风雷等意象在类比原则的指导下互相渗透,神话系统和它所运用的表现方式有助于在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之间建立同态关系……它使我们能够在不同平面上的诸有意义的对比关系之间确立等同。因而,在我国古代,女性就是月亮的同义语。这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神话时代。中国人很早便视月为神灵,自然崇拜中就有月神崇拜。在月亮神话中最为人熟悉当然是嫦娥奔月,神话是“人类最早的‘可见’的精神的体现之一”。《吕氏春秋·精通》:“月,群阴之本”。《淮南子·天文训》:“月者,阴之精地之理也。”《说文》释月:“月也,太阴之精。”“月”为阴之本,与地上的女性互为对应,互为诠释,这是中国文化根深蒂固的观念。人们往往用月来比拟女子。“月”简直成了女子的代名词。如《诗经·陈风·月出》有“月出皎兮”句,毛亨注:“皎,月光也。”《说文》注:“皎”为“月之白也。”即是说,“皎”的本义是专门形容月光的。而前人历来认为“皎皎”是形容女子面容白皙的。新月形如蛾眉,常叫“蛾眉月”。由于其形状相似,便用“蛾眉”代女子的眉毛。《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后蛾眉多用作美女的代称。南朝齐王融《青青河畔草》中便有:“入室怨蛾眉,情归为谁惋?”唐陈子昂的《感遇》诗其十六中也有“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的诗句。白居易《长恨歌》中还有“六军不发无奈何,婉转蛾眉马前死”的诗句。可见,女之阴与月之阴正可相通,它是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的反映。月之阴,都有柔的特点。父系制的建立,纷乱的社会斗争使人们留恋母系社会的宁静与和谐。一方面人们在政治上不断突出象征父亲的太阳神的地位,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