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昼饭》新解

《齐东野语昼饭》新解

“日夜睡眠”是孔子的一个重要章节，通常被后人引用。“日夜睡眠”的解释也不同。为切实明其义,喻其理,深入探讨很有必要。自古至今,“昼寝”有三说,简言之,一为“昼寝”乃“画寝”之说;二是男女同寝之曲语;三为白天睡觉之谓。一、“画”为“画岗”的义项,仅有三种意见首先提出“昼寝”为“画寝”之说的,是《启颜录》一书的作者隋人侯白,继之有唐代韩愈及南宋词人周密。周密所撰《齐东野语》中说得更为具体:“昼寝”实为“画寝”之误。(繁体字)“画”与“昼”仅有一竖之别。“画”者,用彩绘作装饰也;“寝”者,用作名词,卧具也。“画寝”意为绘龙绣凤的卧具。进而指出孔子发火的原因一—“恶其画寝之侈”。周文之说,以“画”代“昼”,有无根据?汉字因形近致误者,古籍中确实很多。王引之在《经义述闻》卷三十二“形讹”条说:“经典之字往往形近而讹,仍之则义不可通,改之则怡然理顺。”但我们经过认真辨析后,认为若以“画”代之,恰会出现“改之则义不可通,仍之则怡然理顺”的情况。初读《齐东野语·昼寝》,似觉有理,因“昼”、“画”误用有案可稽,如清人于鬯(chang)在《香草续校书》中曾认为《商君书·更法》里的“孝公平画”,应改为“孝公平昼”,即“平昼闲居”。于氏之说言之有据:平昼者,乃正午之时,为退朝之后,如《战国策·赵策》:“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即用其义。那么,“宰予昼寝”中“昼”字果真为“画”字吗?《齐东野语》释“画”字为用彩绘作装饰之义,把“画”视为动词,即画图、绘画义。关于“画”的这一义项产生的时代尚有争议。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修订本第三册第823页)及孙云鹤先生《常用汉字详解字典》等书指出,画图、绘画义为汉以后的词义,这种看法便轻易否定了“画”在先秦有绘画义,“画寝”之说似无讨论之必要了。实则不然,笔者认为,先秦古籍中“画”已有绘画义了。该义项是“画”的本义“划分界限”自然引申的结果,且无须经过漫长历程而产生。试以先秦诸书说明:“右手画蛇”。(《战国策·齐策》)“客有为齐王画者”。(《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韩非子·十过》)“大夫布侯,画以虎豹”。(《仪礼·乡射礼》)“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孟子·滕文公下》)我们认为“画”在先秦时代便有绘画义,并不是为“画寝”之说找论据,而是不愿简单地否定某种说法,更是为了分析“画寝”一说的错误所在。就句法而言,“画寝”是述宾结构,“画”若为动词,“寝”理所当然的用作了名词,周密训为“卧具”,全句按“主一谓一宾”的句型理解只能译为“宰予彩绘有龙凤的卧具”。但宰予并非画工,无绘画特长,“彩绘有龙凤的卧具”需要高超的绘画技艺,宰予焉能为之?当然,也不会译为“宰予睡在绘龙绣凤的卧具上”,因为全句无一个有睡觉义的动词,这种译法是主观臆断,没有根据的。“画寝”之说不仅在翻译上有悖于史实和情理,考之《论语》中使用“寝”字的情况,也难以符合用词实际,“寝”在《论语》中出现五次,除一个合成词“寝衣”外,其余皆为作睡觉讲的动词:“宰予昼寝”。(《论语·公冶长》)“食不语,寝不言”。(《论语·乡党》)“寝不尸,居不客”。(同上)“终夜不寝”。(《论语·卫灵公》)以上数处,不论是记孔子之语还是弟子的客观叙述,此“寝”字的词性,词义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唯有“昼寝”之“寝”用作名词,实难讲通。作者何必非用令人误解的“寝”字而不用词义明确作卧具讲的“床”字呢?先秦时代,“床”(爿木)字(甲骨文作“”,而“寐”、“寝”、“寤”等字都与床有关,皆出于其后)早已是常用词,绕弯子不是古人词类活用的目的,使语言简洁或富有修辞色彩才是文人所求。即使活用词稍难训释,也总要让人意会心知,哪有历经数千载,仍使后人难以鉴别。不明其义的词类活用呢?《齐东野语》“昼寝”一则认为宰予家有绘龙绣凤的卧具,即今日之高档家具,想必他居室家豪华、生活奢侈。但查阅《论语》、《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及其他古籍,并无这方面记载。仅凭一件卧具,孔子便“恶其画寝之侈”,为师者也过于武断专横了。孔子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之人,他深知弟子的为人、秉性和学识。实际上,孔门弟子中,出身高门者,只有南宫敬叔和司马牛两人,其他多是贫贱之家。象曾点、曾参父子、颜回、子张、原宪等人都是一贫如洗的困难户。古籍中虽无宰予衣食住行的记述,但他绝非富翁,求学之时,哪有什么高档卧具呢?二、“始吾于人也,子关不清”—“昼寝”是男女同寝的曲语吗?九0年岁尾,上海某大报曾载《“昼寝”另一说》:“寝者,即男女同睡,‘宰予昼寝’就是宰予在白天乱搞男女关系,无怪乎孔老先生要大发雷霆了。封建时代不好明说,形之于文字,便以‘寝’名之。”该文有两个要点:“1.“昼寝”为大白天男女同睡的曲语(委婉语)。2.孔夫子为此才大动肝火。关于宰予其人其事,《论语》中多有记载,又据其他古籍,可知宰予利口善辩,以言语见长。曾多次问难质疑,被孔子斥为“不仁”。史书中未见其风流韵事的片断。若按《“昼寝”另一说》来推想,宰予应是个放荡不羁,寻欢作乐,胆大妄为之徒,古书中总该留些蛛丝马迹的。再说宰予这次行事,恰被夫子碰上,想必身边还有他人,先生发火,不只是说他“朽木不可雕”,而且会象斥责冉求那样呵斥:“非吾徒也,小子呜鼓而攻之,可也”。孔子对这种作风败坏的门生定会“开除学籍”,不再收留。可事实并非如此,正因子虚乌有,先生根本没把宰予视为不可救药的失足青年,而是在发火后从中悟出一条如何观察人对待人的真谛:“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尽管这些至理名言是孔子在另一时所讲,但仍是针对“白日睡觉”而发。两次语录,不妨看作孔子生气时的过头话和心绪平静后的理智之语。委婉是不直言其事,用婉转含蓄的语言曲折地表达语言的修辞方法。依《“昼寝”另一说》,当属委婉中的避粗俗一类,即行文时,把不便直说的词语换个说法暗示出来。读者对这类曲语凭借上下文是可以理解的,且不会产生歧义。至于“宰予昼寝”,本来是不难训释的句子,硬要以曲语解之,真可谓“不说倒明白,越说越胡涂。”“《论语》一书有孔子弟子的笔墨,也有再传弟子的笔墨,”(杨伯峻语)他们的文化修养是高的。在记载孔子及其学生的言行时肯定会字斟句酌的,即使这样,对于《论语》中极个别有关男女之事的笔录也是直言其事,并无曲语可言。《论语·雍也》中记有“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孔门诸生了解南子的为人,不然,子路不会反对老师见她。这段描述,绘声绘色,惹得孔子竟对天发誓,誓言可谓重矣。这章写实录并未有损夫子形象,既然“子见南子”一事弟子可照录不讳,记曾被孔子斥为“不仁”的宰予就非用曲语不可吗?若以此推论,“子见南子”一章要么用委婉,要么宁肯删掉,但《论语》中并未这样做。三、“夜觉”一词有汉以来,注释《论语》者汗牛充楝,国内外注释达三千余种,实为诸子训释之冠。不论古注还是新解,对“宰予昼寝”的诠释基本相同——宰予在白天睡觉。句型为“主—状一谓”式,“昼”是名词作状语,“寝”为动词,睡觉义。这种解释,有两个问题需要进一步弄清:1.“宰予昼寝”为何会惹得孔子发火?2.古人有无午休习惯?先从古人饮食习惯谈起。古人一日两餐,第一顿饭叫饔,太阳行至东南方称隅中,饔在隅中之前。饔,又称饔飧,即早餐。《孟子·滕文公上》:“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古注:“饔飧,孰食也。朝曰饔,夕日飧。”饔又曰朝食。《左传·成公二年》齐晋鞌之战中,齐侯以为晋军不堪一击,便说下大话:“余姑翦灭此而朝食。”第二顿饭叫铺,又叫飧,下午申时(四点左右)而食。飧,《说文·新附》作“馂”,“食之余也”。即晚餐,将朝食后剩下的热热再吃。这是上古时期先民的饮食习惯。宋代范仲淹,据其年谱所记,他曾在长白山(今山东邹平县南)醴泉寺僧舍读书,“日作粥一器,分为四块,早暮取二块,断数茎入少盐以啗之。如此者三年。”被明太祖称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中写道:“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记叙了范、宋二人年轻时求学艰辛、日食两餐、生活贫困的情景。两餐之间便是读书人发愤攻读的大好时光。许嘉璐先生在《古代的衣食住行》中有段令人信服的论证:因为每天两餐……因此古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论语·公冶长》:“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于予与何诛!’”为什么学生白天睡了觉孔子就生这么大的气?因为“昼寝”必在两餐之间,一睡,这一天什么也干不成了。宰予白天睡觉,定是孔子讲学或弟子自修之时,弟子应惜时如金,怎能怠而不学?今日教师授课,见学生昏昏入睡,也是生气的。以今知古,实为一理。这是孔子发火的主要原因。当然,我们不能宠统地讲古人不午睡,有些文章认为古人是不午睡的,还有人说自从孔子批评“宰予昼寝”后,让午睡者背上怠而不学、疏于工作的黑锅。其实,对古人午睡要作具体分析。就古籍所载,唐、宋时已有午休习惯。唐白居易《长庆集十昼寝诗》云:“不作午时眠,日长安可度?”宋王安石《临川集三十午枕诗》云:“午枕花前簟欲流,日催红影上廉钩。”谈及午休,中外不同,就中国而论,也因时因地因人而异。这是我们就“昼寝”一语所作的一点补充说明。孔子动怒还有他因,我们再做进一步探讨。“宰予昼寝”一事有其偶然性,但从孔子后来为此所发的感慨而言——由“听其言信其行”到“听其言观其行”,这是老师长期观察学生的经验之谈,决不是对某人一次行为的看法。这又包含了发火的必然性——对言行不一的学生深为不满,以致遇“昼寝”而突发,实为必然这样。问题是孔子对宰予的斥责甚严,说话过头,该如何理解呢?我们同意吴林伯先生《论语发微》中的看法:“宰予一时怠学,竟然昼寝,孔子喻之以‘朽木’、‘粪土’者,盖爱之至而责之严,非以为不可救药而弃之。《礼记·学记》:‘教也者,长其善而救其失者也。’……何况宰予与诸孔门言语之科,为七十有二高第之一,孔子以一事弃之,万无是理也。”笔者以为,将“朽木”、“粪土”之语视为严父斥子之词,便易于理解先生的斥责和感情了。不可否认,从《论语》中看出孔子对宰予的有些指斥是错误的。宰予认为“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即以为父母死后守孝三年时间过长,耽误正业,不如改为一年,被孔子斥为“不仁”。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论语》中出现了109次,其中阐述孔子道德标准的有105次,足见“仁”在《论语》中的重要地位。而宰予敢于问难质疑,公开反对三年之丧,这不能不说是在师生的感情沃土中埋下了不融洽的种子,这也是对宰予斥之甚严的原因吧。宰予在《论语》中的四次出现,孔子基本上是持批评态度的。我们从古人的饮食习惯及孔子与宰予的关系上简论了“昼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