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草原钩蹄有角蹄足动物母题牌饰浅析

欧亚草原钩蹄有角蹄足动物母题牌饰浅析

2007年，被选为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新疆巴里坤东黑沟遗址，在b12中挖掘出了三枚银币（图1、1.3）和两枚银币（图1、4、5）。这是挖掘产品的精髓。这几件牌饰,原是用金片和银片包在木牌上而成,木牌已朽,包片既薄,已有变形之处,所以不能很精确地复原纹饰的细节,但其主体仍分明可以分辨是一钩喙有角蹄足动物,角的末端表现为一个个有耳的禽首。这种奇特的虚幻动物,早在1957年陕西神木的纳林高兔战国墓中发现过③,是一件金质的中空的立体铸像(图二)。而1979年发现的内蒙古准格尔旗西沟畔战国时期的M2中,也有表现它的金饰片,只是角端没有禽首(图三,3～4)④。这种虚幻动物有两大特点:一是集合了多种动物的特征于一身,二是在多分支的角端和尾端都饰以钩喙有耳的猛禽头。在西沟畔出土的金饰片上,虽然角端和尾端没有这种猛禽头,却在披到背上的鬣毛的末端,饰有同类的禽头(有耳的猛禽头,即传说中守卫黄金的狮身鹰头兽——“格里芬”的头)。这种虚幻动物和这种装饰风格,广泛流行于欧亚草原,在俄国阿尔泰地区永久冰冻的巴泽雷克文化古冢中,保存完好的男女墓主人的身上,都有这种动物的刺青图样(图三,1-2)①。而且,在巴泽雷克1号冢中还保存了十匹完好的马的尸体,有的马头上有可以罩住鼻额的面具,面具顶上还有皮子缝成的大鹿角,表明当时人们有意把马打扮成这种虚幻动物②。可见,巴泽雷克文化的山地牧人对这种虚幻的钩喙有角蹄足动物有很深的感情。然而,我们并不能由此便断言,这种题材只是阿尔泰地区巴泽雷克文化的特征,因为从下文的论述便可以看到,同类题材在欧亚草原很多地区的艺术品上都可以见到,只是其他地区没有阿尔泰山地那样的能保存更多种类遗存的优越自然条件而已。我们可以很清楚分辨出东黑沟的几件金银牌饰有向左或向右的钩喙的头部,靠近头部的下部边缘有几件可以看出反折的蹄足,耳后波曲形角的主干也较清晰,有些角端的格里芬头很完整。在我国北方草原和广大的欧亚草原地区,单纯由这种钩喙有角蹄足虚幻动物为母题的牌饰,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前肢作奔跑状,后肢则翻转向上,和巴泽雷克古冢的文身图样一致。乌恩1983年发表的《中国北方青铜透雕带饰》③和田广金、郭素新1986年出版的《鄂尔多斯式青铜器》④都把它们称为“马纹”(图四,1-2)。在宁夏固原的红庄发现过一件矩形金牌饰(图四,3)⑤,钟侃、韩孔乐将其定为战国时代,他们把图像描述为“正面铸有一个作奔跑状的马形图案。若将此金板倒置,也可以看见有一奔跑状的动物图案。这种正、倒看去均显出动物图案的艺术构思,颇具匠心。”虽然,1994年乌恩专门撰文讨论了以纳林高兔出土金质动物为代表的“怪异动物纹样”⑥,考古界却仍未把这种牌饰上的形象和纳林高兔虚幻动物对上号。所以1999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在西安北郊北康村发掘了一座战国晚期秦墓(99SXLM34),出土25件铸铜泥质母模,有一件母模的纹饰正是作此类前肢奔跑而后身翻转的虚幻动物(图四,4),仍被称作“马纹饰牌模”⑦。直到2007年卢岩和单月英发表的《西汉墓葬出土的动物纹腰饰牌》一文中,对北康村饰牌模的描述仍是“边框内浮雕的一匹后身朝上翻转的马,上部有波纹相连的小兽头。”⑧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匹所谓的“马”头顶上有角,而角端所饰的是尖喙的禽头(因为耳长而尖,所以造成了误解)。“马”的尾分成了两股,分别饰有两个禽头。从红庄所出的相同纹饰的金牌照片来看,“马”头分明是钩喙。但北康村饰牌模照片中喙部细节不太清楚,文中图一O,1的线图把它画成完全是马嘴的样子,恐怕是不可靠的。我们可以用鄂尔多斯博物馆收藏的一对同类方框透雕铜牌饰来验证(图四,5a、5b)①,虽然《鄂尔多斯青铜器》书中名之为“奔马纹青铜镏金饰牌”,它的喙部显然不是马嘴形,它头顶上分出的向前一小支向后一大支的角十分清楚,而且角端的禽头多达七个。在潘玲《矩形动物纹牌饰的相关问题研究》(2006年成稿)一文中,才把这种牌饰的题材和巴泽雷克文化文身的虚幻动物联系起来②,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因为在最近出版的乌恩的著作中,北康村的标本仍被称为“马纹牌饰”③。另一类是相背跪伏的成对钩喙有角蹄足动物,后身均翻转向上,向上伸展的尾端饰以相对的格里芬头。这种题材在1956年发掘清理的辽宁西丰西岔沟墓地已有发现,是一件鎏金的,但一直不曾发表。直到1990年美国的邦克夫人在参观辽宁省博物馆时拍了照片,才在1997年发表④。而1974年在广西平乐银山岭发掘的西汉后期的M94中,出土过一件这类铜牌,在1978年便已发表⑤。但因为不认识这种图像,只笼统地称为“兽面纹”,而且把照片都放反了。直到1996年黄展岳对两广出土的北方动物纹做综合研究时,才命名为“二钩啄怪兽纹”,并指出“中间似有凸起的兽面纹”⑥。其实这类图像最清楚的还是鄂尔多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鎏金铜牌(图五,1)⑦,该牌饰中的钩喙有角蹄足动物的钩喙表现得很准确,头上的角的主干部分已被略去,只剩下角端的四个半格里芬头,而且格里芬的钩喙大多已讹变为兽喙,但左起第三个还是很清楚的钩喙。再反观银山岭和西岔沟那两件,它们虽都较多地保存了头上角的竖向主干,但格里芬头简化为三个,而且变得完全不像禽头了。银山岭钩喙有角蹄足动物的钩喙特征保持尚佳,西岔沟的那件左侧的钩喙还约略可辨,右侧的已经和马嘴无别了。这类图像的进一步简化,便是1985年在宁夏同心县倒墩子匈奴墓中发现的鎏金铜牌(图五,2a、2b)⑧。这种牌饰略去了全部角端格里芬头,以及上部中央的正视的兽面,但是剩下的虚幻动物仍保留了向上举起的尾和尾端的格里芬头,和马有明显的区别;而钩喙的特点还约略可辨。同类的牌饰还有西岔沟出土的一件⑨、卢芹斋旧藏的一件⑩、美国私人收藏一件(11)、鄂尔多斯博物馆收藏一件12。在倒墩子墓的发掘报告中,这种图像被描述为“浮雕两个伏卧状马图案,马后躯体向上翻转”,但乌恩1994年发表关于怪异动物纹样的专门论文,称之为“浮雕两个怪兽,形体似马,嘴作鹰喙形”,后来考古文献中便称之为“鹰喙马身兽纹”或“双怪兽纹”,把它和马纹区别开来了。现在我们再细察东黑沟出土的这五件牌饰,可以看出,它和上述两类牌饰都不相同。而且,在有的牌饰的钩喙兽头的耳朵后方,可以隐约分辨出一条代表颈部上缘的弧线,图一的1和3还可以看出所附鬣毛上卷所成的弯钩。再向后方,看得出一个略斜的兽面,使人感到整个图像中还有别的动物存在。综观我国北方和欧亚草原地区,由这种钩喙有角蹄足动物构图的牌饰,还有被食肉动物噬咬的场景,常见的也分两大类。第一类是所谓“P形”的牌饰,表现的是一头狼袭击钩喙有角蹄足动物,这种虚幻动物呈伫立状,而狼正咬住其前腿。西岔沟墓地就发现过一件,1960年发表时,孙守道名之为“犬马铜饰板”(图六,2a)①,田广金、郭素新在《鄂尔多斯式青铜器》中为之绘制了线图,仍称为“狗咬马纹饰牌”,虽提到了“马头上方装饰有呈‘S’形鸟的图案”,但没能正确绘出格里芬的形象,也没有把它和头上的角联系起来,钩喙也画成了马嘴(图六,2b)②。后来,黑龙江博物馆1975年在呼伦贝尔草原新巴尔虎旗的吉布胡郎图苏木征集了一对这种牌饰,1987年曾发表过照片③。2004年王成、沙宝帅发表了线图,并描写为“马为立姿,口抵狼的颈部;狼作捕猎状,前腿下伏,后腿用力,口衔马的一条前腿,形象生动逼真。”在线图中完全略去了角端的格里芬头④。乌恩则认为是“表现虎袭击马形怪兽形象”⑤,纠正了过去误认为马的错误。类似的一件金质牌饰,在19世纪发现于贝加尔湖畔的上乌丁斯克(今乌兰乌德),这件牌饰的钩喙有角蹄足动物身体上饰有复杂的纹饰,包括卷角的羊和钩喙的禽头等,甚至还有翅膀(图六,1a、1b)⑥。在蒙古中戈壁省博物馆中也藏有一件,该地发现的虚幻动物身上不带纹饰(图六,4)⑦。国外公私收藏的这类牌饰还有不少,美国柯列克肖恩收藏的一对牌饰就是很好的例子(图六,3)⑧。第二类是矩形的牌饰,钩喙有角蹄足动物呈跪伏状。又可据袭击它的猛兽的数量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只猛兽噬咬它的背部。呈轴对称的一对钩喙有角蹄足动物前后肢都跪着,猛兽的爪子分别抓着它的前、后肢。柏林东洋美术馆收藏一件(图七)⑨,虚幻动物的角简化到只有两个格里芬头,尾端仍可看出一个很小的格里芬头。虚幻动物的颈部装饰着一个大角羊的头部,羊角和虚幻动物的鬃毛重合。有一头虚幻动物和臀部似可分辨出另一个盘角的羊头。这种在动物身体的一定部位再附加其他动物的装饰手法,是所谓斯基泰里兽风的特点之一,前举乌兰乌德那件牌饰就是同类的例子(图六,1)。鄂尔多斯博物馆有一件藏品与之相似,但造型拙劣,疑是膺品①。另一种是两只猛兽同时噬咬一头钩喙有角蹄足动物,它前体跪伏,后体翻转。一只猛兽噬咬它的颈根,另一只猛兽噬咬它的一条后腿。这种牌饰数量较多,在西安三店村西汉墓出土的一对鎏金铜牌饰上,虚幻动物仍保持着钩喙的特征(图八,1)②。可以看出它头顶上角的根部作联珠形,分出两个分支,向下的分支上饰有两个向上的格里芬头,向后方的分支上饰有三个向前的格里芬头。腹下还有三个格里芬头,似是尾端的装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一对错金银铜牌饰上,虚幻动物也保持了钩喙的特征③,此外,江苏徐州狮子山楚王墓出土的一对金牌饰(图八,2)④、东京国立博物馆入藏的一对鎏金银青铜牌饰⑤、美国私人收藏的一对鎏金铜牌饰⑥、鄂尔多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鎏金铜牌饰⑦,钩喙都变成了马嘴。这可能是中原地区的中国工匠仿造的结果。但由于头顶上的角还完整保存着,所以称之为“马”仍然是不妥的。同类的鎏金牌饰在俄国邻近哈萨克斯坦的乌拉尔地区博克罗夫卡附近的萨尔马特人墓葬中发现过,说明它也流行于广大的欧亚草原地带⑧。我们再回过头来审视东黑沟的金银牌饰,可以肯定它不同于以上列举的任何一种猛兽袭击虚幻动物的图像。这五件牌饰都只有一个可分辨的猛兽头,但和图六那种只有一只猛兽噬咬虚幻动物的牌饰在构图方式上不一样。特别是图一,3那件,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猛兽头的后方连着一个完整的身躯、蹲踞的前后肢,而且有向上卷曲的尾巴。由此再观察其他几件金银牌饰,也可以依稀分辨出相对应的细节。被咬的虚幻动物头上有格里芬头的波形角干,长度明显超过图七那种牌饰,猛兽的身体占据了很大的画面,所以和图七那种牌饰的构图是有很大差别的。但无论如何,它们肯定属于猛兽咬噬钩喙有角蹄足虚幻动物的牌饰之列,反映出强烈的草原游牧文化的特有色彩。为这种题材的牌饰又添加了新的品种。另有一类草原游牧文化的以有角虚幻动物为母题的牌饰。这种虚幻动物和上述钩喙蹄足者不同,具有食肉动物的齿和爪,却长着和鹿一样的多枝叉的角。1954年鲁金科发掘俄国阿尔泰地区的的推克塔一号古冢,其中出土的缝缀在鞍褥上的皮饰件,就表现了这种虚幻动物的原始形象(图九,1)⑨。该墓的年代被定在公元前6世纪,现在看来偏早了。大体应相当于战国时代。我国内蒙古伊克昭盟杭锦旗阿鲁柴登发现的12件嵌红绿宝石的金牌饰,则在这种虚幻动物的角端添加了七个方向不同的格里芬头,并在尾端装饰了一个喙尖向下的格里芬头(图九,2)①,其年代也应定为战国时代。这种虚幻动物常被考古学家误认为虎。但大多数情况下,它的长吻表现得很鲜明,可知并不是虎,而是狼。以这种虚幻动物为母题的牌饰常见的有两大类。第一类是略呈椭圆形的透雕青铜牌饰。在我国,曾出土于西丰西岔沟墓地(图十,1)②、齐齐哈尔市大道三家子墓葬③,在俄国,曾出土于米努辛斯克盆地的马里雅索瓦④、外贝加尔的德列斯图依匈奴墓地(图十,2)⑤。可明确断代者都是西汉之物。其变体是省略了角,但鬣和尾端仍有格里芬头的有爪虚幻动物,外框变为矩形或梯形,见于鄂尔多斯博物馆藏品⑥。从形制来看,也应是汉代之物。第二种是矩形的鎏金铜牌饰。可靠的考古发掘品有西岔沟墓地出土的(图十一,1)⑦和徐州西汉宛朐侯刘埶墓出土的(图十一,3a、3b)⑧。后者只发表了拓本和线图,把图像完全错误地理解为:“上部为两排形状相同的小兽首,吻部长而尖,有耳,左右两带板分别有20、22个。下部为3个较大的兽首,其中外侧两个似羊形,角下卷;内侧一兽首口大张,齿外露,大耳直立,角翻卷伸至首前部。三兽首间空隙处饰以盘绕的7只飞鸟,鸟作展翅飞腾状。”实际上,这个图形是表现一只有角的狼形虚幻动物,只是它的前后肢除了爪子之外,装饰了两只盘角羊。前肢所饰的羊,前腿一条曲举于头前,一条跪于身下,后腿则翻转于头的前上方。后肢所饰的羊,只看到一条前腿跪于身下,两条后腿翻转后均倒垂在头前。上文所谓“盘绕的七只飞鸟”,其实所指是这些带蹄的羊腿。所谓“两排形状相同的小兽首”,就是已经略有变形的格里芬头,其讹变的方式和图五,1所示相类似。而一部分原来的角体和每个变了形的格里芬头的顶部相接,颇似野羊头,所以邦克夫人径称是“变成瞪羚”了⑨。这种牌饰在国外公私收藏中还有不少,卢岩和单月英的论文中已举出了一部分。他们把一件美国私人藏品(图十一,2)称为“羊和狼纹腰饰牌”,描述为“纹饰下部外侧为两个身体反卷绕在头部的大角羊首,内侧为一个面目凶狠的狼头:上部为浮雕两排小兽首。”⑩显然他们是把完整的虚幻动物割裂了。鄂尔多斯博物馆藏品中有不少这类牌饰11,但有的图像讹变过甚,恐非真品。综上所述,在草原游牧文化中,有角的钩喙蹄足虚幻动物和有角的狼形虚幻动物都是有重要地位的常见题材。这种题材至少在战国时代已经出现于我国北方草原地带,在汉代大为流行,北康村的发现表明,草原游牧民族中所常用的这种题材的腰带上的牌饰,有一部分却是由中原工匠生产的。而西安三店村、广西平乐银山岭、江苏徐州楚王墓和宛朐侯墓出土的这类题材的腰带牌饰,表明配带它们也成了汉代上层贵族的一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