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与他的《我是怎样的》

关汉卿与他的《我是怎样的》

关汉卿是中国戏剧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他一生创作了67种杂剧。同时，他也是一位优秀的散曲作家。根据隋书森先生编纂的《全元散曲》，有72篇关汉卿散曲，包括《小令》57篇和《和尚》13篇。关汉卿的散曲论数量,在元人中仅次于乔梦符、张可久、马致远。论质量,关汉卿的同代人贯云石就曾给予很高的评价,列于最优秀之列。近人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也极为推崇:“汉卿作品……比之马(致远)、白(朴)、王(实甫),实有余裕,即其套曲、小令,亦温绮多姿,可喜之作殊多。”对关汉卿散曲给予肯定。今人论及关汉卿散曲,有的认为他的散曲不如杂剧,杂剧中咒天骂地,挥斥方遒,而散曲中自暴自弃,忧思百结,狂放之气扑面而来(P67)。认为他散曲内容是消极的。而有的则认为杂剧中不屈不挠的精神在散曲中同样有所体现,是剧家之曲(P16)。对他的散曲可谓褒贬不一。我们通过对关汉卿散曲内容的分析,发现关汉卿在散曲中战斗性的作品减少了,代之而来的是真情的流露。他的嬉笑怒骂、他的放浪形骸,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内心矛盾又直面人生的一个真实的关汉卿。一、品写离情别叹,品味意境关汉卿的散曲的内容主要包括3个方面,描写男女恋情和离愁别绪;自抒抱负的述志遣兴;描绘都市繁华和自然景色。尤其是描绘男女恋情、离愁别绪的散曲,写得十分动人。在这些散曲中,描写最多的是女性形象,其中有思妇、弃妇、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天真烂漫的少女以及技艺高超而又生活痛苦的女艺人。从关汉卿所塑造的女姓形象身上,我们看到了关汉卿对下层女性的关注与同情,在散曲中他颂扬了人类美好的情感,感情丰富,没有矫揉造作的虚假成分,不带脂粉气,一扫委靡纤弱的曲风,所谓“以健笔写柔情”,是这部分作品的特色。如[南吕·四块玉]《别情》: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这支曲子写女子春日凭栏远眺,思念离别的情人,埋怨溪斜,使她看不见情人所乘的船,更埋怨山高,完全遮住了视线,怅惘之情颇为委婉。又如[双调·沉醉东风]小令,写离别的难舍难分,感情是真挚和奔放的。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又如[黄钟·侍香金童]、[仙吕·翠裙腰]《闺怨》、[中吕·古调石榴花]《怨别》、[仙吕·桂枝香]等等,都是写离情别恨的曲子。又如[双调]《大德歌》4首: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带石榴花。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此曲写深闺女子思念久别的情人,较为生动传神,用春日柳絮纷飞惹情思,夏日闲坐窗前,数对清风,秋日卧听雨打芭蕉,冬日掩门看雪等特定的意象,表达女子凄凉的心境,描绘出了女子无聊又无奈的无尽思绪。还有的言情散曲用了大胆直露的语言,如[双调·新水令]写男女赴约的心情和2人幽会的情景:四时春富贵,万物酒风流。澄澄水如蓝,灼灼花如绣。花边停骏马,柳外揽轻舟。湖内画船交,湖上骅骝骤。鸟啼花影里,人立粉墙头。春意两丝牵,秋水双波溜。香焚金鸭鼎,闲傍小红楼。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写了男女之情在美景中油然而生,以及女子焚香祈祷爱情,并等待着黄昏月下赴约的激动不已的心情。歌颂美好爱情,反映离情别恨,不管是委婉表达还是大胆直露。这部分作品,和封建文人写爱情的作品大异其趣,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元代女子的爱情理想。还有一部分写类似妓院中情歌性质的作品,描写了男女浪漫生活,,如[仙吕·一半儿]《题情》:碧沙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假。前一首散曲把一个女子娇痴爽辣的形象活画出来,后一首把女子的对男人的语言半信半疑、矛盾复杂的心理描写出来,当然也有庸俗和轻薄的成份在里面,因为他描写的毕竟是妓女生活,妓女的职业造成了这些女子的轻薄的无所顾忌的语言与行为,虽不象杂剧《救风尘》、《金线池》等剧表现了进步的社会意义,不过从表现通俗生活的散曲来说,关汉卿把这些女子的真实生活的一面展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妓女生活的酸甜苦辣,写他们对爱情的追求、矛盾以及不堪孤独的寂寞感,情与爱交融的心理,写得细腻生动,真切感人。这可以说是对杂剧中妓女生活细节的补充。在散曲中有表现女子不幸遭遇的[仙吕·醉扶归]《秃指甲》: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诌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曲中写一个以操筝为生的下层女子的不幸,因为长期弹筝,把指甲磨秃了,以至于弹不出原来的曲调,形成“字不真”的状况。关汉卿对这样不幸遭遇的女子,字里行间蕴含着同情,站在弱者的角度,为他们去低声吟唱和倾诉。二、行为与生活的冲突关汉卿这类散曲中,表现出来两种矛盾的倾向,一方面与世俗格格不入,向世俗挑战;另一方面是游戏人生。关汉卿散曲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自写身世、抒发抱负的作品,如[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也会围棋、会蹴、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有人认为这首套曲是关汉卿混迹勾栏,不严肃生活的自画像。他在散曲中写道,自己是“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自己是“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对自己的这种风流放荡生活津津乐道,让我们看到的俨然是一个风流浪子的形象。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中传统的“风流文人”的庸俗习气(P899)。也有人持截然相反的态度,认为这是他不屈战斗精神的形象写照,是关汉卿对社会的攻击和批判。我认为这支套曲对“浪子”生涯的描写那么集中,那么夸张,不可能完全是他的生活写照,但其中有他浪子生活的影子。曲中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态度是真实的,但又是消极不可取的。如果我们结合元代特定历史环境来看,我们发现,这个“浪子”身上有对传统文人道德规范的叛逆精神,任性所为、无所顾忌的个体生命意识,以及不屈不挠顽强抗争的意志。这和他在另一篇散曲[大石调·青杏子]《骋怀》中写的“口刀舌剑,吻槊唇枪,独攻决战,混战无忧”“一管笔在手,敢搦孙吴争斗”一样,具有一种挑战性。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在这些散曲中,在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同时,关汉卿选择了一种游戏人生的态度。他用散曲这种形式向黑暗社会挑战,用游戏人生的方式进行自卫。关汉卿的这种对待生活对待现实的方式,与他生活的客观环境和本人主观意志是紧密相关的。元代中止了科举,断绝了他们仕进的道路,把他们抛入了社会的最底层,甚至混迹勾栏,与倡优为伍。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因此沉沦,倒是在与下层人民的紧密结合中,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这一类作家大多具有放诞不羁的精神风貌,而在表象之后蕴藏的却是强烈的反传统的叛逆精神和追求个性自由的生命意识(P358)。关汉卿散曲中的遣兴之作很多,如[南吕·四块玉]《闲适》: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这两首自题《闲适》的小令,表面看是消极遁世,追求闲适生活的。但字里行间,却掩饰不住作者的悲愤,经历过太多的世态人情,思量过太多往事,作者不能如愿,只能以闲适的态度来自我慰藉。用“旧酒投,新醅泼”,恣意痛饮,借酒浇愁。用“南亩耕,东山卧”,来暂时消遣,最后却用“闲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愤慨之情充溢其中。又如套曲[双调·乔牌儿]:[锦上花]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如昨日。古今往来,恁须尽知,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碧玉箫]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这类散曲描写关汉卿生活中闲适快意生活,以及不问世事,与世无争的态度。这里虽有关汉卿散曲的浪子风情,但我们更能体会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本性并非如此,但他又只能如此,这大概就是关汉卿的可悲之处吧。此外,关汉卿散曲还有对都市繁华景色的真实描写。关汉卿这类写景散曲不多,他的[南吕·一枝花]《杭州景》套曲,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宋元时期杭州街市的繁华和湖山的美丽。“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江水山峰更是令人神往:“吴山翠色千叠翡翠”“钱塘江万顷玻璃”“更有清溪、绿水,画船儿来往闲游戏”。正是:“水秀山奇”,都市繁阜,人烟辏集,勾栏瓦舍星罗棋布,艺伎伶人大显身手。“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作品语言通俗生动,率真本色,和北宋柳永著名的[望海潮]词可说异曲同工。三、关汉卿的部分自新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第6编《元代文学》中写道:“他的散曲更多地流露他的消极思想,成就远不如杂剧。”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49章写道:“在许多杂剧里,我们看不出汉卿的思想生平来,但在散曲里,我们却知道他是马致远的同道,也是高唱着厌世的调子的。”这种说法,我们不能完全同意。当然在关汉卿的一些散曲中,的确流露过消极的东西,如《大德歌》(六首)中就有“唱一个,弹一个,唱新行大德歌。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泊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双调]《碧玉箫》中也有:“平生肥马轻裘,何须锦带吴钩?百岁光阴转首,休闲生受,叹功名似水上浮沤。”我们从关汉卿的为人和个性进行分析,元人熊自得《析津志》说他“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关汉卿真的是无所事事,逍遥世外吗?关汉卿的散曲与他的杂剧在思想倾向上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别。他的散曲常常能够突破传统儒家的价值观念,而他的杂剧在主题上则显地相对保守(P36)。如果说关汉卿在杂剧中要有意识地去表现什么社会主题的话,那么他的散曲就自由得多,他的散曲是不是他人性的另一面呢?前面我们说过,我认为遣兴之作确有消极之嫌,但这只是表面,我们可以视为关汉卿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后的自我宽慰。而且他的这些消遣之作,大都是年老之作,无意功名,并未忘怀贤愚颠倒、贫富倒置的社会现实。他的表面消极的后面是愤懑不平,是对现实的怒火和抗争。我认为这也是批判社会现实的的另一种方式。没有诗情画意,没有故事情节和动作形象,也不存在昂扬奋发的斗士精神,依然只是放浪的男女情愁,关汉卿笔下这部分散曲和他作品中曾展示的诗家韵味及剧家风范正好鼎足而三,相映成趣(P99)。关汉卿写离情也不应当简单地看作是一种庸俗的爱好,或者迎合当时人们的口味,应当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去分析。元代社会,战争不断,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离别,更多的是一种流离失所,所以关汉卿写离愁别绪的散曲有他的现实性。他的散曲让我们看到了元代女子的真实情感生活,感受到了她们的离愁别苦,她们的对自由幸福和爱情的渴望是那么合情合理,同时关汉卿在散曲中表现了关氏对弱女子的极大关注与同情。在元代社会里,理学控制着人们的思想,“存天理,去人欲”“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思想束缚着青年男女,也断送了许多青年男女的幸福,在这种情况下,关汉卿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胆写出男女真情,实在难能可贵。这也不能不说是关汉卿散曲思想的进步性的体现。他的[南吕]《一枝花》套曲既反映了关汉卿经常流连于市井和青楼的生活面貌,同时又以“风流浪子”的自夸,成为叛逆封建社会价值系统的大胆宣言。曲中所描绘的生活,按照士大夫的传统人生取向标准来看,分明是“堕入下流”,但关汉卿却欣喜于在这种生活中得以解脱了功名利禄的“锦套头”而获得自由与快乐;他的如数家珍的罗列炫耀,对于士大夫的传统分明带有“挑衅”的意味。这种人生选择固然是特定的历史环境所致,但关汉卿的自述中充满昂扬、诙谐的情调,较之习惯于依附政治权力的士人心理来说,这种热爱自由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当然,关汉卿不仅是一个“风流浪子”而已,他一方面主张”人生贵适意”,主张及时享乐,“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双调乔牌儿]《无题》)同时,在散曲中又表现出对社会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