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格局与国际政治格局

世界经济格局与国际政治格局

记者：自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以来，随着前苏联解体和经济全球化浪潮的到来，世界经济产生了许多新的特征。可以说，它基本上形成了一种新的世界经济模式。您是怎样看待这一问题的呢?赵春明:所谓格局,一般是指事物内在的结构模式或样式,具体到世界经济而言,则是指世界经济的统一体中,各个组成部分如国家、集团或不同的经济制度与体系之间的力量对比、所处的地位及其相互关系。20世纪70年代以来,特别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美苏两极争霸体制解体之后,各国或经济集团纷纷利用经济全球化的契机,争取自身利益,使世界经济的各个组成部分无论是在所处地位和力量对比,还是在相互关系方面,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另外,联结世界经济的主要纽带如国际贸易、国际投资和国际金融等也出现了很多新的特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目前确实已经基本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经济格局。不过对于这个新格局,我们一方面不能割裂历史来理解,它实际上是原来世界经济格局的一个发展或延伸,它的很多特点也是从原来格局逐渐衍生出来的;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把它静态化和凝固化,与其他任何事物一样,世界经济新格局也仍然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发展过程之中,因为在格局内部的构成力量之间,矛盾和冲突无处不在,这些矛盾和冲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导致各种力量的对比关系发生变化,从而使格局的进一步演变成为可能。记者:那么您认为与原来的世界经济格局相比较,现在的世界经济新格局究竟有哪些新的特点呢?赵春明:在总体上,我想我们基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加以理解和把握。第一个层面是世界经济新格局内部力量的对比及其所处地位发生的变化。从20世纪70年代起,世界经济发展中的多极化趋势就逐渐地显露出来,前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之后,伴随着欧盟的进一步扩展及欧元的诞生,多极化趋势得到进一步发展,并表现出了较为明显的“一超多强”的特征。一超即美国,多强则包括欧盟、日本、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以及俄罗斯等。从目前来看,“一超多强”的世界经济格局在短时期内很难有根本性的改变,因为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大,毫无疑问,这种地位和影响力是建立在美国雄厚的经济基础之上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仍存在不少的变数。如果说“9·11”事件对美国造成了重大的外部打击的话,那么近一两年来接连发生的公司造假丑闻,则从内部严重侵蚀着美国的经济基础。所以,从长期看,尽管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实力经过“新经济”后有所恢复和加强,但美国试图用所谓的“国际标准”,也就是“美国标准”来塑造世界经济新秩序,统一各国经济和国民生活,从而实现其国家战略目标的能力却没有因之得到加强,反而越来越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抵抗和反对。与“一超多强”的特征相联系,目前世界经济格局明显地出现了以几个核心国家为中心的区域性集团相抗衡的发展趋势,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地区主义浪潮。根据目前已有的方案和新倡议,如果不爆发大的战争和国际冲突,在21世纪头20年,将形成左右世界经济格局的三大区域经济集团,即欧洲经济区、美洲自由贸易区和亚太经济区(或东亚自由贸易区)。欧洲经济区将以欧盟为中心,并在“欧洲经济区”的框架内通过建立欧盟与盟外国家关系的联系国制度,向中东欧、南欧、北非及地中海沿岸国家大力拓展,到2010年将建立起包括30多国、6—8亿人口的“欧洲与地中海自由贸易区”。美洲自由贸易区将以北美自由贸易区为原型,向南“收编”中美洲共同市场和加勒比国家联盟,进而扩展至三国集团和安第斯共同体,最后降服南方共同市场,形成地跨南、北美洲大陆,包括几乎所有拉美国家在内的人口近8亿、面积近4000万平方公里的西半球经济集团。亚太经济区将以东亚和北美为中心,包括大洋洲、南亚和部分拉美国家在内。也有可能的趋势是以目前东盟与中、日、韩“10+3”框架为基础,吸收澳大利亚、新西兰、俄罗斯、朝鲜、蒙古等周边国家参加,率先在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内部形成东亚自由贸易区。记者:说到世界经济格局的力量对比和多极化趋势,就像您上面所谈到的,东亚地区是非常重要的一极。这一地区在“二战”后获得了经济上的腾飞,从而大大改变了原有的世界经济格局,东亚地区的发展也被称为东亚模式。但是一场东南亚金融危机,又使人们对这一模式产生了怀疑,并进而对东亚地区的世界经济地位产生了动摇。能否谈谈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赵春明:我个人认为,不能因为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爆发,就轻易否认东亚模式的存在和所起的历史性作用。在众多的作用之中,东亚模式的一个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它在创造一条不同于西方文明的现代化道路上作了积极而有益的探索。从现在来看,在世界范围内,发展中国家谋求现代化目标一般有三种代表性的模式:一是俄国十月革命后建立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这种模式试图用政府计划来代替市场体制,强制实现工业化的原始积累和资源配置,历史证明这种模式是低效率的;二是拉美国家为了培育本国市场和保护民族工业,企图依靠国内市场来实现工业化,这种模式的效率也不尽如人意;三是东亚模式,一方面运用政府干预来弥补国内市场体制的不足,同时又大力帮助国内生产者走向国际市场,加速工业化进程,相对取得了较大的成效,虽然这一探索并未取得完全和最后的成功,但是它却为广大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很有意义的启示和借鉴。故此,美国著名未来学家约翰·奈斯比特认为:“东方崛起的最大意义是孕育了世界现代化的新模式,亚洲正以‘亚洲方式’完成自己的现代化,它要引导西方一起迈入机遇与挑战并存的21世纪。”所以,我们不能因为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爆发,就断然否认东亚模式和东亚奇迹的存在与历史作用。当然,危机的爆发也确实暴露了东亚模式的一些缺陷和问题,如东亚模式实际上是一种追赶型的模式和战略,这种战略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容易导致政策上的急功近利。另外,东亚模式为实现追赶目的,实行了强有力的政府干预。政府干预是必要的,对于后进国家来说更是如此,但是政府干预本身往往也蕴含了一些容易导致失误的因素,而且干预的力度越强,失误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从长远来看,东亚经济的完全复苏和再度高速发展,不仅要取决于外部世界经济的发展状况,而且还要取决于对其内部体制即东亚模式的调整和完善,而这一调整将会是长期的和艰难的。但不管怎样,东亚地区经过二、三十年的经济腾飞,已经奠定了它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而且这一地区的发展潜力仍然是非常巨大的。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分析,尽管亚洲经济今年的增长率由于SARS的影响将比去年6%的强劲增长率下降近一个百分点,但是由于亚洲地区具有的基本实力,预计将继续以高于世界其他地区的速度增长。记者:您刚才从第一个层面谈了世界经济新格局的新特点,那么第二个层面的世界经济新格局又有哪些新特征呢?赵春明:第二个层面是联结世界经济的主要纽带如国际贸易、国际投资和国际金融等也出现了很多新的特点。在国际贸易方面,最大的一个特点无疑是世界贸易组织正式成为了多边贸易体制的组织和法律基础。世界贸易组织的运作,使国际上首次出现管辖全球商品贸易、服务贸易、投资措施、知识产权与世界环卫规则的“世界经济联合国”,这有助于世界经济和国际贸易的稳定与发展,为新的国际经济贸易秩序的建立奠定基础。但是,受现实的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和条件的制约,世界贸易组织在实际运作过程中还面临着许多矛盾和挑战。首先是实现贸易自由化与新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矛盾。世界贸易组织以推进世界贸易自由化为其根本宗旨,并且关贸总协定已经在削减关税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关税水平的大幅降低,各国转而使用各种非关税措施。目前全世界非关税措施已达2700多种,成为贸易自由化的最大障碍。如何对付复杂多样的非关税措施成为世界贸易组织面临的一大难题。其次是多边贸易体制与区域集团加强的矛盾。各种区域集团对内实行开放和优惠,对外实行区域保护,为集团内各国谋求共同利益。区域集团的这种排他性对多边体制也是一个挑战。如何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世界贸易组织至今尚未做出明确规定,尚未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再次是争端协调机制本身缺陷造成的矛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国际裁决与国内法的关系问题,即国内法能否凌驾于国际裁决之上,在这方面,美国的问题表现得最为突出。最后是加强民主决策与大国强权操纵的矛盾。世界贸易组织作为一个多边贸易体制,应该全面、公平地反映各个成员国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利益,做到民主决策,平等协商。然而,现实情况是世界贸易组织仍没有摆脱大国操纵的局面。由于许多经济落后国家在国际经济体制中还处于被动地位,世界贸易组织在推进民主过程中将会遇到巨大的障碍。在国际投资方面,除投资规模越来越大和并购已经成为跨国公司进行跨国经营的主要途径等特点外,国际投资与国际贸易的相互渗透也已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明显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在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推动下,国际贸易和国际直接投资都得到了极其迅速的发展。但相对而言,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国际贸易的总量仍较大幅度地高于国际投资的总量。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国际直接投资增长速度的大幅度提升,国际资本流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跨国资本流动规模的扩大,特别是产业资本国际化对国际贸易的影响,不仅使国际贸易的规模和发展呈现出某些新特点,而且使国际贸易出现了内部化现象,推动了以要素禀赋差异为基础的产业间贸易逐步向以竞争优势为基础的产业内贸易模式转变,世界范围内产业内贸易比重不断上升。规模巨大的跨国公司在世界各地组织生产,在“全球战略”的指导下,企业内部贸易和产业内贸易发展迅速,构成世界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战后国际资本的流动还促使了新的贸易方式的产生,例如加工贸易、补偿贸易、国际租赁业务、国际分包等等。这些贸易方式是适应资本的流动而出现的,它们因此与传统的商品贸易方式有很大的差别。比如补偿贸易,就是引入方先引进国外技术和设备,尔后再用生产出的产品直接或间接给予技术和设备提供者补偿。这实际上已起到了国际直接投资的作用。在国际金融方面,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金融体系的不断创新与完善。金融体系的基本要素主要包括金融制度规范、组织机构和金融交易工具三大部分。“二战”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发达国家的金融制度不断趋于规范,金融组织机构也不断趋于健全,而在金融衍生工具方面则表现得更为明显。如把金融市场划分为借贷市场、股票市场和外汇市场,那么在借贷市场上不仅有长短期借贷票据的交易,而且还出现了利率互换、货币互换、利率期货、利率期权的交易;在股票市场上不仅有股票的交易,而且还产生了股票期货、股票指数期货、股票期权的交易;在外汇市场上不仅有即期和远期的外汇交易,而且还有外汇互换、外汇期货、外汇期权的交易。这些金融创新加强了各国金融市场的联系,使各国金融市场更加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为此,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金融国际化的制度安排被提上了国际谈判的议事日程。关贸总协定乌拉圭回合谈判所达成的《服务贸易总协定》及其金融附录是金融国际化走向制度化安排的一个重要标志。按照金融服务协议,作为开放对象的金融服务包含两大类:第一大类是保险及与保险有关的服务,包括直接保险、保险中介、辅助性保险等;第二大类是除保险外的其他金融服务,包括接受来自公众的储蓄和其他需付还的资金、各类贷款、金融租赁、担保与承诺、自有账户或消费者账户交易、参加各类证券发行、货币代理、资产管理、金融资产清算服务、金融信息的提供与交换、金融数据处理和其他有关金融服务的软件、顾问和中介及其他辅助性的金融服务等,这些内容基本上反映了金融业所覆盖的范围。不过应该指出的是,金融工具的国际化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给参与国带来利益,也可能给参与国造成风险。20世纪80—90年代接连发生的多起主要爆发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金融危机,就是对我们的警示。记者:在世界经济新格局的大环境中,您认为中国应该采取哪些基本战略和对策才能谋取到尽可能大的经济利益呢?赵春明:我个人认为,在目前和将来一段时期,有三个方面特别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第一,要充分地利用世界经济新格局的现有矛盾来谋取我们自身的利益。比如关于世界贸易组织,我们“入世”后固然要遵循其规则,但也不能束手待毙,任由国外厂商占领国内市场。因为正如我们上面所说,世界贸易组织也并非铁板一块,它存在着不少问题和矛盾。因此,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全盘接受,被动遭受冲击。相反,只要我们认真研究世界贸易组织的有关保障条款,学习借鉴别国的实践经验,在运用非关税措施尤其隐性非关税措施如反倾销、技术标准、绿色壁垒等来保护国内产业和市场方面,仍有相当大的回旋余地和发展前景。第二,在引进来的同时,积极推行走出去的战略。目前,我国参与国际分工的主要途径还是传统的国际贸易和单方面引进的国际投资,我国自己的对外直接投资还很少。按联合国贸易与发展大会提供的数据,截至200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为272亿美元,仅占世界投资存量的0.46%。当前我国在国际分工阶梯中总体上处于中游地位:相对于更低阶梯国家而言,我国某些产业具有一定的比较优势;相对于更高阶梯国家而言,学习和赶超则是未来一段时间内面临的首要任务。我国在国际分工阶梯中的特定位置决定了两类不同性质的对外直接投资将同时存在。一类是优势型的对外直接投资,迄今为止,我国已建立了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工业制成品在我国出口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虽然我国的工业制造业发展水平同发达国家相比尚有较大差距,但同一些发展中国家相比,我国在纺织、食品、冶炼、化工、医药、电子等产业上形成了一定的比较优势。此外,我国还拥有大量成熟的适用技术,如家用电器、电子、轻型交通设备的制造技术、小规模生产技术以及劳动密集型的生产技术,这些技术和相应的产品已趋于标准化,并且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技术阶梯度较小,易于为它们所接受。另一类是学习型对外直接投资,即以汲取国外先进的产业技术和管理经验、带动国内产业升级、创造新的比较优势为目的而向更高阶梯国家进行的对外直接投资。如海尔,为了培养以信息产业为中心的核心能力,海尔集团在美国和德国建立了以研发和技术转让为主要目的的海外企业,并在美国洛杉矶和硅谷、法国里昂、荷兰阿姆斯特丹及加拿大蒙特利尔设立了六个产品设计分部。另一方面,为了使自己的产品进入国际市场,海尔在印尼、菲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