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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诗草全注》订补

张文涛(1764-1814)是清朝中期一位重要的性灵派诗人。他的名字叫《仲瑶》和《船山》。它有20卷船山诗草和6卷船山诗草。《诗草》及其《补遗》共存诗三千馀首,中华书局1986年1月出版《船山诗草》,即合两编为一书,责任编辑正是笔者。2010年5月,巴蜀书社出版成镜深先生主编《船山诗草全注》,即以中华本为底本,180万字,将近于原作白文的四倍,可见参与注释工作的十七人(其中一人已然乘鹤)的努力。《全注》的副主编之一胡传淮先生,是与笔者交往有年而从未谋面的一位四川学者,多年以来研究张问陶及其家世成果斐然,每有著作问世即惠笔者,《全注》亦为近日所赐,展读翻览之下感慨良多。《船山诗草全注》参与者大都如胡传淮先生一样是对乡先贤深怀景仰的学者,有此情感,校注工作中齐心协力,解决了不少问题,特别是有关张问陶交游师友的考订以及各卷之首所加“按语”,皆有助于读者。故是书甫出版,即引起社会瞩目。河北学者邵福亮先生在互联网上撰文《三点〈船山诗草全注〉》,以所谓“亮点”、“缺点”、“补点”三点《全注》,态度诚恳。如其“亮点”云:“全注本装帧古朴典雅,披览内容,有三大看点:一为卷首均加按语,对于理解诗集内容,无疑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二为对中华书局一九八六年版《船山诗草》的谬误之处,进行了订正。三是增加了《船山删剩诗文钞》,广征博引,锦上添花。特别是对于中华书局本的订正,尤其值得称道。”经核实,《全注》订正中华本纰漏约有十四五处之多,包括形讹误植、两诗连排以及个别标点问题,三复之下,令笔者汗颜。尽管编辑《船山诗草》属于二十七八年前之“少作”,但至今仍难辞其咎,这里谨向《全注》诸校注者以及细心的邵先生致谢,并以个人名义向广大读者道歉!后人为《船山诗草》作注者,先有清李岑注、江海清补注的《船山诗草注》二十卷,为同治九年(1870)席珍山馆刊本。此注本以胪列字词书证为主,于确切出典反而不甚了了,引文既不甚可靠,诠释或郢书燕说,故参考价值不大。1985年11月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赵云中等《张问陶诗选注》,选注张问陶诗174首,每首诗于注释后皆有“小析”,是为特色。1986年7月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周宇澂《船山诗选》,选注张问陶诗481首,以简要为旨。一般而言,诗文选注可以规避难点,而全注则无展闪腾挪之馀地,因而最易引来非议。张问陶论诗标举性灵,有所谓“何苦颟顸书数语,不加笺注不分明”(《论诗十二绝句》)之语,但其创作实践也并非一概拒绝僻典,直抒性情中也多典雅的追求,为其诗集作“全注”,困难、疑问不少,何况此《全注》成于众手,水平不免小有参差。笔者在拜阅全书过程中,也发现一些可商榷处,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临文不讳,今整理如下,请益于从事《全注》工作的诸位先生,或为以后可能修订此书提供一些参考。第4页《乐府十四章·序》:“每于太上皇听政御门之旦,觐天子之光。”注三五云:“御门听政:清制有太上皇帝听政御门之典,在太和殿乾清宫举行,十日一次。”按此处“听政御门”似当谓乾隆帝传位嘉庆帝之前亲政的常朝仪,与晚清慈禧太后之“垂帘听政”自不可同日而语。所谓“御门听政”,顺治帝时御太和门;康熙帝时改御乾清门(在乾清宫以南),几乎每日举行。御门时凡王公大臣、大学士、内阁学士、各部院、九卿、科、道、侍卫、记注诸官皆侍班;凡奏事、题本、除授、引见皆在此举行。雍、乾两朝,俱仍其制,但已非日日为之。咸丰以后此典遂废。清震钧《天咫偶闻》卷一《皇城》:“盖国初御门之典,在太和门。后改御乾清门,因亦移入,即唐代之常朝也。常朝五日一举,故御门五日为期。凡题本大除授皆于此降旨。”此外,太和殿与乾清宫也无从属关系。乾清宫属于内廷,在紫禁城(今北京故宫博物院)保和殿以北;太和殿属于外朝,在紫禁城太和门(午门以北)内,与保和殿间隔有中和殿。乾清门在保和殿与乾清宫之间,是为紫禁城外朝与内廷的分界。第8页《乐府》第一章注七云:“乾清宫:内廷正殿。清代自雍正以后,作为皇帝召见廷臣、披阅奏章、处理日常事务、接见外藩属国陪臣和岁时受贺、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此诠释未知何所据而云然。第9页《乐府》第二章“泰元富媪咸丕庥”,注六云:“‘泰元’句:《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唯泰元尊,媪神蕃厘。’咸丕庥:都大受保护。丕,大。庥,保护。”此注似未完善,读者仍不明其义。按泰元,天之别称,《史记·孝武本纪》:“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筴,周而复始。”富媪,指地,《汉书·礼乐志》:“后土富媪,昭明三光。”颜师古注引张晏曰:“媪,老母称也。坤为母,故称媪。海内安定,富媪之功耳。”又《汉书·礼乐志》:“惟泰元尊,媪神蕃釐。”颜师古注引李奇曰:“媪神,地也。言天神至尊而地神多福也。”第13页《乐府》第六章“经纬圣谟,袭六为七”,注五云:“‘经纬’二句:以圣人典谟为依据加以谋画,承袭六事,六展为七。经纬,谋画。圣谟,圣人之典谟。袭,承。《新元史》卷六十五《选举志第三十二》:‘户口增、田野辟、词讼简、盗贼息、赋役均、劝课农桑、克勤奉职为六事。”按“袭六为七”为张问陶模仿汉司马相如《封禅文》之颂圣语,《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文选》李善注引服虔曰:“旧为六经,汉欲七经。孔安国《尚书传》曰:袭,因也。”东汉王充《论衡》卷一九《宣汉》:“使汉有弘文之人,经传汉事,则《尚书》、《春秋》也,儒者宗之,学者习之,将袭旧六为七,今上、上王至高祖皆为圣帝矣。”唐李峤《大周降禅碑》:“况乎咸五登三,远承文武之裂;袭六为七,近叶《春秋》之义。”第14页《乐府》第七章题有“补建圜水”,注一云:“圜水:环城之水,即护城河。”按圜水,当即辟雍,西周天子所设大学之名,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以通。唐王綝《明堂告朔议》:“取其建学,则谓之太学;取其圜水,则谓之辟雍。异名而同事,古之制也。”《清史稿·礼志八》:“先是御史曹学闵上言:‘宜考古制,建辟雍于国子监。’格部议。至(乾隆)四十九年,新建国学成,明年将临雍,命大臣规濬圜水,礼乐备举。”第18页《乐府》第十章“封汗王,觐伊、棉”,注二云:“觐伊棉,使伊朗(波斯)、高棉(柬埔寨)来朝见清帝。”按“伊棉”不当点断,亦作“伊绵”,为乾隆帝对蒙古土尔扈特部之赐名。《清史稿·礼志九》:“高宗每行猎,自旧藩四十九旗暨喀尔喀、青海诸部分班从围,绥辑备至。洎平西域,远藩如左右哈萨克,东西布鲁特,安集延,布哈尔,朝谒踵集,唯恐后时。土尔扈特亦皆挈部众越数万里来庭。帝尝御布固图昌阿抚慰之,旋赐名曰‘伊绵’,国语会极归极也。”土尔扈特为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曾于17世纪30年代从天山以北迁徙至伏尔加河下游草原游牧,受尽沙俄欺凌。乾隆三十六年(1771),该部在寄居异乡一个半世纪后,由渥巴锡率部举族东迁,历时八个月回归祖国,乾隆帝对他们极尽优抚,书写了中华民族团结的一段佳话。第18页《乐府》第十章“呢■(左口右德)啵、英咭唎,航海同朝大皇帝”,注五云:“呢■(左口右德)啵:疑为‘彼德堡’之音译,彼德堡为旧俄之首都,故有‘航海同朝’之说。”按此当为荷兰重臣之译名,这里代表荷兰。考清梁廷枏《海国四说·粤道贡国说》卷三(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212页),呢■(左口右德)啵乃专主办理荷兰国事务的“四人”之一。第54页《将往湖南……》有句“先生浩气吞云梦,直以衙官卑屈宋”,注一一云:“云梦:即云梦泽,是湖北东南部、湖南北部一带低洼之地的总称。”注一二云:“卑屈宋:卑视古代楚国大诗人屈原、宋玉。”两注皆未注出典。第一句用唐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颔联:“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吞”或作“蒸”),显然以孟浩然之才情喻友人秦朝釪。第二句即所谓“衙官屈宋”,以战国楚屈原、宋玉为自己的衙官,为旧时矜夸文才出众之语。语本《旧唐书·文苑传上·杜审言》:“(杜审言)又尝谓人曰:‘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书迹,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诞如此。”后世也用来称美别人的文才。此前周宇澂《船山诗选》选入此诗,引孔平仲《续世说》,也已注出杜审言自诩之语,《全注》似未参考。第353页《残菊与储玉琴……》颔联对句“送酒竟无人”,未注出典。此句暗用晋江州刺史王弘遣白衣使送酒酌陶渊明一事,见《续晋阳秋》,后世常用作朋友赠酒或饮酒、秋日咏菊等掌故。第355页《题马云隄〈艳雪楼诗〉》其二颈联出句“风前咏絮夸娇女”,未注出典。此句用东晋谢道韫曾以“柳絮因風起”的诗句比拟雪花飞舞而受到其叔父谢安赞赏一事,见《晋书·列女传》。可能注者以为上举两者乃古人习用典故,故未出注。第383页《冬日将谋乞假……》其二尾联“他年东观藏书阁,身后谁修未竟辞”,未注出典。此诗为张问陶怀念其已故四妹张筠者,两句诗当用东汉才女班昭(曹大家)奉汉和帝命在东观藏书阁为其兄班固续成《汉书》一事,见《后汉书·列女传》。第403页《题〈藕香阁玉窗清影图〉》其二末两句“壁外钏声参破否,名花只许镜中看”,皆用佛典,当注出。“壁外钏声”,宋元照《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释僧网篇》:“虽不与彼女人相合嘲调戏笑,于壁外遥闻女人璎珞环钏种种诸声,心生爱著,如是菩萨毁破净戒,污辱梵行。”“镜中看”,比喻虚幻的景象。《景德传灯录》卷一四:““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其有生灭?”明袁宏道《西方合论》卷五:“言无者如水月镜花。不同龟毛兔角;言有者似风起云行。不同金坚石碍。”第426页《读〈桃花扇传奇〉偶题十绝句》其四末两句“百年剩有伤心月,还照清溪半里桥”,注二云:“清溪:在南京,《晋书·桓伊传》有王子猷应召赴都、泊舟清溪侧的记载。”按此句当有所本,清孔尚任《桃花扇》续四十齣《馀韵·沽美酒》:“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赵山林《历代咏剧诗歌选注》(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选此诗,已经指出此句所本,惜《全注》未能借鉴。第427页同上题其五末两句“更无涨墨书流寇,满纸刀兵是一家”,注一云:“涨墨:本为书法名词,指过量的墨水在宣纸上溢出笔画之外的现象。这里指《桃花扇》中没有用多馀的笔墨写流寇(对李自成农民义军的蔑称)。”按“涨墨”是明末清初书法家王铎运笔用墨的一种特有技法,与洇墨、润墨皆有所不同,这里不作详论。王铎(1592—1652),字觉斯,河南孟津人。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南明时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清兵南下,与钱谦益等开城迎降,官至礼部尚书。他以书画名标一代,尤擅行草,以腼颜仕清,乾隆中被打入《贰臣传》。王铎《文丹》论文法或书法有云:“文要斩钉截铁,如临阵者提刀一喝,人头落地。”又云:“寸铁杀人,不肯缠绕。”又云:“怪,则幽险狰狞,面如贝皮,眉如紫棱。口中吐火,身上缠蛇,力如金刚,声如彪虎,长刀大剑,擘山超海,飞沙走石,天旋地转,鞭雷电而骑雄龙。子美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文公所谓‘破鬼胆’是也。”张问陶借题发挥,皮里阳秋,所谓“涨墨”当指代王铎等高官,意谓其前未能向明廷进献剿灭流寇之良策,后又轻易投降“我大清”,其“满纸刀兵”之论杀气腾腾,实与流寇为一家,共同葬送了有明天下。这里,诗人含蓄道出孔尚任《桃花扇小引》之用心:“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第660页《裕州兰香岩》末句“杜兰香去未移时”,注三云:“杜兰:杜若、兰花。”按此句全袭用唐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诗句“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正与首句“神仙合是有情痴”照应。杜兰香,神话传说中的仙女,事见晋干宝《搜神记》卷一。第786页《论诗十二绝句》其九:“此事原非俗士知,何须刻烛强为之。尖叉竟病全无碍,怕读人间趁韵诗。”注一云:“刻烛:古人在蜡烛上刻度计时,限时成诗。”按刻烛,语本《南史·王僧孺传》:“竟陵王子良尝夜集学士,刻烛为诗,四韵者则刻一寸,以此为率。文琰曰:‘顿烧一寸烛,而成四韵诗,何难之有?’乃与令楷、江洪等共打铜钵立韵,响灭则诗成,皆可观览。”又注二云:“尖叉竟病:指作字数少,韵难押的‘险韵诗’。《南史·曹景宗传》载,诸人选韵已毕,只剩‘竟病’一韵,曹作诗云:‘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竟。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受到时人称赏。‘尖叉’,典出苏轼以此二字作诗,造语自然。”按此注于“尖叉”语焉不详,未如释“竟病”举其原诗语句。考苏轼《雪后书北台壁二首》其一尾联:“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其二尾联:“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又《谢人见和前篇》二首其一尾联:“书生事业真堪笑,忍冻孤吟笔退尖。”其二尾联:“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两诗皆以“尖叉”为韵,出语毫无造作感,故颇受后人称道。羊春秋等《历代论诗绝句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吴世常《论诗绝句二十种辑注》(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皆已注出,当可借鉴。第1110页《紫柏山谒留侯祠》诗颈联出句“孺子今谁教”,语本《史记·留侯世家》“孺子可教矣”一事,当出注。第1129页《怀古偶然作》其二颈联“大坐无心看白昼,小诗随意问青天”,注六云:“大坐:久坐。白昼:白天。问青天: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对句已明出典,出句等于未注,此实化用李贺《赠陈商》诗:“李生师太华,大坐看白昼。”虫”,注六云:“雕虫:文人雕辞琢句。此处指不切实用的话语。”按汉扬雄《法言·吾子》:“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此句反用其意,谓成年人性格豪爽,也不妨从事词章创作。第1531页《朱奕韩先生自叙宦游蜀粤记为兰谷题》颈联“百粤重修《盐铁论》,三川亲定马牛风”,注三云:“马牛风:喻无关系,不相干。《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按“马牛风”,此当本于《尚书·周书·费誓》:“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这是鲁侯伯禽将征讨徐戎、淮夷的叛乱时对部下所发布的命令,所引者意即:你们的牛马走失、男女奴仆逃散,不许离开队伍去追赶。诗人用《尚书》此典显然是赞扬朱奕韩治理巴蜀法纪严明,与出句赞扬其在百粤整饬经济适相为偶。第1658页《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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