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集序之李白家世献疑

《草堂集序》之李白家世献疑【摘要】唐代诗人李白的家世一千多年来一直充满谜团，惟李阳冰的《草堂集序》为后人研究李白身世提供了重要线索。然而，后世对这段记录的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而造成历代学者对李白身世的解释可谓众说纷纭，令人莫衷一是。但只要我们排除一些干扰，不作过度解读，就可以理清头绪，得到最为合理的解释。【关键词】李白，家世，李阳冰，草堂集序【正文】作为一代诗仙，李白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其诗词也最为大众所熟悉和喜爱，可他的家世一千多年来却一直充满谜团。李白在世时，很少提及自己身世，著述中作过的透露也极其有限：在《赠张相镐二首》中说“家本陇西人，先为汉边将”，说的是远祖；《与韩荆州书》中称“白本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和《上安州裴长史书》中云“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少长江汉”虽然提及自身，但这些语焉不详的表述，让人很难了解其真实的家世。直到李白病重弥留之际，从叔李阳冰为其所作的《草堂集序》才对他的家世作了简述：“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蝉联圭组，世为显着。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为名。然自穷蝉至舜，五世为庶，累世不大曜，亦可叹焉。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称太白之精得之矣。”①李白去世五十五年后，宣歙池观察使范传正按照李白生前“志在青山”的遗愿，将李白墓迁于青山，并撰写了新墓碑文：“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陇西成纪人。绝嗣之家，难求谱谍。公之孙女搜于箱箧中，得公之亡子伯禽手疏十数行，纸坏字缺，不能详备。约而计之，凉武昭王九代孙也。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易姓名。故自国朝已来，编于属籍。神龙初，潜还广汉。因侨为郡人。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为名。高卧云林，不求禄仕。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名之与字，咸所取象。”②碑文所说李白身世看似根据“伯禽手疏”和白之两孙女的介绍而作，但作者自称手疏只有“十数行”，且“纸坏字缺，不能详备”；又因李白二十岁便开始了游侠生活，很少与家人团聚，所以两孙女对祖上情况不一定具体了解。因而可以判断，碑文中除李白父亲等记录外，余应以《草堂集序》为据。后世凡涉李白身世的记述，除部分援引《草堂集序》的记载外，多依据范撰碑文所述。如《新唐书·李白传》中“李白字太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③的记载，其内容基本与范传正碑文一致。我们知道，李阳冰的《草堂集序》比范传正撰碑文起码要早五十五年，而且李阳冰不仅与李白是同时代人，还彼此十分了解，故对李白身世的记述可以说是唯一的原始记录。然而，后世对这段记录的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而造成历代学者对李白身世的解释是众说纷纭：如清代王琦在编《李太白年谱》时提出“‘神龙’之年号乃‘神功’之讹”的怀疑；韩维禄先生发表在《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一期的《李白“五世为庶”当为李建成玄孙解》一文认为是宣武门事件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曹方林的《李白家世别探》（西南民族学院学报）一文将“复指李树”解释为“唐初徐世绩受皇朝恩宠赐姓李氏，此可称指李树而生伯阳……笔者意为李白乃绩之孙”；江山文学网发表题为《李白的家庭成分问题》的随笔认为：“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为名”指的是“李陵”。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实，李阳冰《草堂集序》中关于李白家世的记述，并非深不可测，其中每句话都是有史可依、有据可查的，我们无需对其作过度解读。这里笔者不揣冒昧，姑妄一陈鄙见。一、对序中李白家世的解读。《草堂集序》篇首是对李白名字、籍贯和出身的简单介绍，接着简述其家族源流以及李白出生和名字的由来，其中存在争议的主要是在家族源流记述的三个句子上。（一）、“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为名”句。所谓“中叶”，字典解释为：“一个世纪或一个朝代的中期”。后人因受范传正碑文中“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的影响，多在“隋末”上做文章。但笔者觉得，既然是“隋末”，明显与“一个朝代的中期”沾不上边；而隋唐政权交替的时间是在公元618年，也不是“一个世纪”的中期；“宣武门之变”发生在唐初，也不能与“隋末”扯上关系。所谓“遭沮渠蒙逊难”是指公元421年北凉王沮渠蒙逊攻破敦煌，李暠建立的西凉国亡，其时间点也不在世纪中叶，同时亦无后人“谪居”和“易姓为名”之事实。李陵降匈奴事件发生于天汉二年（前99年），而汉朝立国是自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20年，这都与“中叶”无关；且匈奴在北方，与西域的“条支”也无关；即使李陵后人被赐姓拓跋，“古诗集网”在介绍李陵后代李穆时称其曾祖父李富北魏太武帝时改姓李，也非到李白才恢复李姓。所以，“中叶非罪”当指理征直道不容被商纣杀害之事，据《北史》载：“李氏之先，出自帝颛顼高阳氏。当唐尧之时，高阳氏有才子曰庭坚，为尧大理，以官命族，为理氏。历夏、殷之季。其后理征字德灵，为翼隶中吴伯，以直道不容，得罪于纣。其妻契和氏，携子利贞逃隐伊侯之墟，食木子而得全，遂改理为李氏。”④史载李利贞生于公元前1069年，“夏商周断代工程”将商纣王在位时间定为三十年，即公元前1075至前1046年，利贞十多岁时其父遭害，时间正好都处在十一世纪中叶；理征“直道”何罪之有？当然“非罪”。“条支”是地名，《魏书·西域传》中称波斯为古条支国，《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无“条支”记录。王琦在《李太白诗集注》中云：“考《汉书·西域传》‘乌弋山离国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条支国又在其西行百余日方至，其国与中国絶远，疑非谪戍者所居。《新唐书》略之，但言‘隋末以罪徙西域’。《唐书·地理志》：‘西域羁縻州有条支都督府，以诃达罗支国伏宝瑟颠城置，领州九，隶安西都护府，乃唐龙朔元年（661年）所置。’隋时无之，恐碎叶为是，条支乃借言作西域极远之地说耳。”⑤但史载碎叶城于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年）置，属条支都督府，在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可见，“碎叶”比“条支”设置更晚，路程也并不近多少。据此笔者判断，李阳冰序称之“条支”应在“伊侯之墟”附近，可能是李阳冰所称的地名与“条支”二字音近或字形相近而被后人误写所致。此外，《新唐书》中“隋末以罪徙西域”与《草堂集序》的“非罪”也存矛盾。“易姓为名”虽有多种解释，但改姓是确定无疑的。而史料记载的只有利贞“改理为李氏”，李白在《长安裴长史书》中说“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所以李白改姓李只是因“易姓为名”而作的猜测。又“贞”与“征”音近，父叫理征，儿子又叫利贞的可能性不大，疑为感恩李树和纪念父亲才改成“李利贞”。这应该是“易姓为名”最为贴切的诠释。（二）、“然自穷蝉至舜，五世为庶”句。据《北史》记载：“李氏之先，出自帝颛顼高阳氏。”又《史记·五帝本纪》载：“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由此可以看出这七代中，两头均为帝，中间五代为平民。毋庸置疑，李阳冰说的正是李白先祖中的这“五世为庶”，别无他说。如果硬要说李建成有后，那么他的后裔绝非只有五世为庶。（三）“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句。《一统志》载李白为“广汉人”，李阳冰和范传正分别有“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和“神龙初，潜还广汉”之说，这好像成为李白先世潜逃、唐神龙初逃回四川的铁证。但李阳冰的《草堂集序》中接着又有“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所以，范传正也说：“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若把这“伯阳”当作李白理解，明显与后面的“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重复且存矛盾。试想，李阳冰在介绍李白家世时仅用了一百字（原文无标点）的篇幅，还这样不惜笔墨反复写李白的出生，可能吗？《艺文类聚》引《神仙传》称:“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赖乡人也，其母感大星而有娠，虽受气于天，然生于李家，犹以李为姓。又云，其母怀之八十一岁乃生，生时，剖其母左腋出，出而白首，故谓之老子，云母到李树下生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⑥可见，李阳冰序中所称的“伯阳”指的是老子绝非别人。哪有这么巧，李白出生与老子出生情景一模一样？无法令人相信。同时这也与李白出生时间（701年）和后文“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相矛盾。由于前有李利贞“食木子而得全，遂改理为李氏”，所以老子“指李树”当然是“复指”了。那么，“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又作何理解呢？前文说过，理徵受害后，其妻契和氏携子利贞逃至伊侯之墟，食木子而得全。那么，逃出之后什么时候回来、回到什么地方呢？笔者认为，序中的“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就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太平御览》引《帝王世纪》曰：“文王昌，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⑦由于中国古代帝王都被神化为“真龙天子”，可以说，上文所称的“龙颜虎肩”就是把周文王当作“神龙”。所以李阳冰序中所说的“神龙之始”，是指李利贞出逃之后，到周文王登基时才逃归；又因李利贞子昌祖为陈国大夫，子孙均居陈，后陈为楚灭，《史记》称利贞裔孙老子是楚国人，所以李利贞逃归的应该是“楚”，由于“楚”与“蜀”音相近，疑被后人将“楚”误作了“蜀”，亦或是因为李白是蜀人而被篡改为“蜀”。二、对序中语句排序的认识。根据上述解释，自然会让人觉得从李利贞到穷蝉又到老子的层次比较混乱。但我们可以看到，序中“然自穷蝉至舜”的“然”，是转折连词，它应用在复句中后一分句的开头，后一个分句的意思不是顺着前一个分句的意思说下来，而是转到相反的意思上去。但这里的“然”是用在“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为名”之后，显然不存在转折关系；同时也与下句“神龙之始，逃归于蜀”格格不入，读来十分别扭，甚至产生歧义。仔细观察句子，“然”若用在前面“蝉联圭组，世为显着”句后，不仅其转折关系成立。而且语句通顺，表意也十分清晰。据此，笔者怀疑，这是后人传抄时不慎将语句顺序颠倒所致。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李阳冰所作的《草堂集序》本来语言简练、层次分明，语意清晰，表达得体，但由于时间久远，其原本早已亡佚，后经反复传抄和每个人理解的差异，出现夺误和矛盾也是在所难免的。尽管范传正的“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句与“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明显存在矛盾，但人们仍热衷于将其绑在一起进行研究和考证，不仅至今都无法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反而使得李阳冰对于李白家世的记述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所以，对序言中李白家世的内容，无需进行过度解读，只要我们理清思路，排除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