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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论李清照咏梅诗

文学创作注重创新与变革,将一般事物纳入诗歌,表现新的思想。咏梅之作历经数代积累,直至宋朝,早已不再新鲜。这也使“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1)的才女李清照发出如此感叹:“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2)咏梅之难可见一斑。李清照虽有此叹,却不畏此难。在其现存的较可靠的约四十五首作品中,咏物词约占到四分之一多。而在咏物词中,专事咏梅或咏腊梅的作品亦不占少数。笔者以唐圭璋先生所编《全宋词》中载录的李清照词作与王仲闻先生校注的《李清照集校注》相互参照,不计存疑之作,可得咏梅词五首,分别是:《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满庭芳(小阁藏春)》、《清平乐(年年雪里)》、《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而在词人其他作品中,梅或与梅相关的意象亦时有出现。如此看来,比起“绿肥红瘦”的海棠、“欲谢难禁”的梨花,或是“容华淡伫”的芍药、“雪清玉瘦”的白菊,瓣瓣香梅更得词人情趣与心志,令其一咏再咏了。李清照的这五首词虽同为咏梅之作,但风格手法各有特色,内中亦各有寄托,读之令人难忘。在词人笔下,梅是可观、可赏的清美之物,同时亦是可谈、可语的知心友人,更是可伤、可叹的自我化身。读其状梅之语,常有意在言外之感,词人仿佛与梅花合二为一,字里行间往往飘着灵动修眇之气,恰似初梅若有若无的清芳。且看《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3)这首词所咏的是腊梅。读之,欢愉之情溢于言表,很可能为词人出嫁前所作。此时其父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她又是神宗朝已故王宰相的外孙女,出身于如此官宦家庭之中,环境优裕自不待说,其眼界心胸更是高于常人。词人虽句句状梅,实以“香梅”自喻,自矜自得之意十分鲜明。上阕咏梅,首先描写了寒梅形象。“雪里已知春信至”,不提“梅”字,却扫尽寒冬萧瑟之气,“雪里春至”,让人何等惊喜。在朵朵寒梅点缀之下,春意渐现,虽然花枝覆雪,银妆素裹,但丝毫没有影响梅的美丽,倒更显得其粉雕玉琢,玲珑精致。素梅原本略显清瘦,着雪后反而微露丰腴之态。一“寒”、一“腻”,两字相互映衬,别有一番韵味。这“雪里琼脂”不畏严寒,独占春首,以傲世不群的姿态独立于风雪之中,实在难能可贵。词人喜其旖旎之姿,遂用“香脸半开”、“玉人浴出”比之,不仅神形俱佳地描摹出梅花的含苞欲放,俏丽柔美,又紧承上句所营造的丰腴之感,一时间,雪中寒梅好似幻化为当庭玉人,丰姿绰约,在冰雪尚未消融之际,她已迫不及待地降临人间,给词人带来第一丝春意。下阕笔锋一转,感叹造化自然的神奇。赏花自然需美酒相伴,金尊邀月,共赏香梅。且不说“明月”、“玲珑地”、“金尊”、“绿蚁”在色彩上给人的视觉冲击,单是醇酒之香与寒梅之芳就足以令人醉倒了。就在此时,词人却以一句“莫辞醉”再次吸引了读者的注意。为什么呢?因为“此花不与群花比”!在造化有意为之之下,腊梅得天独厚,独绽于百花之先,凌霜傲雪,气质非凡,这岂是一般寻常之花能相与之比较的?纵观全词,词人果然不落窠臼,不主故常,并非将笔力单纯地放在描写和点染梅花的外形上,而是将梅花独特的形态之美拟人化,同时于把酒赏梅之间流露出对寒梅内在精神的喜爱与赞赏。如此,梅之艺术形象便更为鲜明,其意境也得到深化。玉人赏梅,梅似玉人,看似句句写梅,实为字字喻己。特别是结句的“此花不与群花比”,既是词人对梅花孤傲高洁,不落俗尘的激赏之语,更是其鄙弃俗世、冰清玉洁的自我写照。写梅与写人,或者说赏梅与自赏,好似一明一暗两条金线贯穿全词,如此咏梅,自是颇多新意。十八岁的李清照与赵明诚结为夫妇后,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赌书泼茶”之乐也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然而好景不长,造化弄人。新旧党争愈演愈烈,身为名门命妇的她再清楚不过的感受着时局的动荡。她既为国家,为至亲深深忧虑,却又深感一己之力的微不足道,忧虑与无奈从此开始萦绕心间。强烈的个性与使命意识使她再也无法重温“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蹴罢秋千)》)的美好时光了。此时,当词人抬眼望去,庭院里,“手种江梅更好”(《满庭芳(小阁藏春)》),但种梅人的心事又有谁能知呢?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4)这首《玉楼春》大约作于新旧党争反复无常之时,此时词人的心境早已大异于前。心中愁闷不堪。独自赏梅,说赏梅,毋宁说是探访故友。这也是全词最为独特之处。首句便开门见山,道出梅之娇美。词人以“红酥”比拟梅花花瓣宛如红色凝脂,瓣瓣娇嫩欲滴,又以“琼苞”状梅蕊似美玉般温润。“放”、“碎”二字则具有极强的动态之感,使我们仿佛看见红梅含苞欲放之态。赏梅的时间亦有讲究:过早,则只见含苞;过迟,则只留落英。古人认为,花是将开未开时最好,因此,梅花含苞欲放之时是观赏最佳时间,故又名“探梅”。词人一个“探”字既暗合了正值赏梅佳期,暗示此时花枝上红梅之状态,又极细腻准确地刻画出赏花人略带期望的心态。南枝较北枝开花更早,而如今对南枝之花还须探问“开遍未”,则可知枝上多尚含苞。正因为如此,词人自然而然地有了“几多香”、“无限意”的美好猜测与期盼。用对偶句式,读起来琅琅上口,虽然依然是承接上句,以未放之花为吟咏对象,但词人将自己的感情融注其间,不再囿于眼前之景,而是想象梅花盛开后幽香飘远、意态万千的美好景象。从含苞欲放时到花放香飘时,从眼前之所见到将来之所见,词人用短短四句便巧妙在有限之景中营造出无限意境。梅“更好”,人如何?转入下阕,开头二句中“憔悴”、“闷”、“愁”几字足以道尽词人的满腔愁绪。但这只是词人的一己之愁吗?“要来小酌便来休”,仿佛在招呼自己的老朋友一般,词人对梅发出了邀请,因为说不定明天狂风一起,这满树红梅便要就此香消玉殒了。此时,梅已不再是吟咏的客观对象了,它成为了能与词人小酌倾谈的知心友人。词人将梅引为同类,不但使梅人格化,也暗喻词人所具有的高洁的“梅格”。究竟是红梅引起了词人的情思,还是词人怜惜红梅之命运?是怜物之语还是叹己之辞?恐怕就是词人自己一时间也无法说清道明吧。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八谓此词最后两句“得此花之神”(5),诚如是也。在李清照的五首咏梅词中,《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满庭芳(小阁藏春)》三首系早中期所作,而另两首《清平乐(年年雪里)》和《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则是在赵明诚卒后的悼亡之作。这两首词作于词人晚期。经历了一生的坎坷颠簸,词人此时再见梅友,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在这两首词中,我们能很明显地看到词人对往昔的追忆,以及对现在所处之境的悲凉凄婉之感。今昔对比,在无形间为全词笼罩上一层凝重的气氛。试看《清平乐(年年雪里)》: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6)每读此词,便自然会想到另一位词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其词曰: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7)李清照与蒋捷前后相隔七十余年,但这两首词在谋篇行文方面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李词以“赏梅”为线索,蒋词则以“听雨”贯穿始终;两人均截取人生早、中、晚三期各一个片断入词,极富典型性,又前后相扣,浑然一体。然蒋词出于李词之后,是否有意效仿,则不可知。且看李词如何借咏梅寄寓身世之感:“年年雪里”二句言词人早年待字闺中和出嫁不久之时,那时的词人无忧无虑,更多是赏玩梅花。当飞雪如絮,一树寒梅轻吐芬芳,喜梅的词人便以这应时的香梅当作饰物插于自己秀发之上,香梅玉人相衬相伴,花娇人媚,人为花醉,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共醉呵!然时局险恶,毫无半点怜香之意。步入中年的词人“挼尽梅花”,“满衣清泪”,悲情油然而生。这时的词人已是“任宝奁尘满”、“起来慵自梳头”(《凤凰台上忆吹箫》),满腔的离愁别绪、忧国之思已使她无心妆扮,梅花也由娇贵的头饰变成了她手中揉搓的遣愁之物。然“泪眼问花花不语”,梅花终难尽解词人心中之郁积。下阕写如今,亦即词人晚年。是时,国破家亡,词人居于临安。“海角天涯”一语饱含悲凉凄惨之情,词人日夜思念故都汴京,竟产生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凄苦之感,单是这种家国之念已让人不忍。对镜而视,鬓发花白稀疏,已至暮年,又是一层悲情笼上。但最让词人牵挂的还是“梅花”,想到晚风将至,寒风侵袭,梅花的命运又将如何呢?这里的“风势”,既可以是指自然的“风势”,也可以是指政治的“风势”,即“国势”。辛弃疾的《摸鱼儿》中“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亦是用此寓意。词人借咏梅总结了自己人生一路走来的悲喜哀乐。一“醉”、一“挼”、一“难”使全词一转再转,跌宕曲折,正如词人一生之写照。从早年的欢乐,到中年的悲戚,再到晚年的沦落,正如她自己所言:“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8)上阕两次赏梅,但心境已是不同,下阕则是与上阕整体相对,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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