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说明:本文档由用户提供并上传,收益归属内容提供方,若内容存在侵权,请进行举报或认领
文档简介
论春秋后期引诗、诗歌创作的演变
春秋末,诗歌传播显著分为两个阶段。鲁襄公、昭公阶段,引诗、赋诗达到高潮,说诗者也陆续出现,诗的演奏情况也有集中的记载。进入鲁定公、哀公阶段,引诗频率迅速降低,赋诗几乎停止,诗演奏也不见记载,只有说诗活动还在继续,诗的接受和传播主要通过教育的渠道进行。鲁襄公、昭公时,引诗风气达到鼎盛和高潮,仅据《左传》所载,此时期引诗议论者总计28人,来自晋、鲁、郑、卫、楚、宋、齐7个诸侯国,引诗多达51次。其中涉及《国风》9篇,《小雅》22篇,《大雅》32篇,《颂》4篇。(1)引诗的人员、次数,所涉诗歌数量,均较春秋中期明显增加,已经达到极盛的程度。春秋后期前段的引诗是一种社会风尚,同时又带有明显的个人特色,尤其是那些引诗较多的人员,他们的引诗都有自己关注的焦点,所选取的诗篇带有明显的倾向。《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有如下记载: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2)北宫文子引诗都是围绕威仪选择相关作品,实际是把他已经接受掌握的这类作品以引诗的方式加以传播,带有专题引诗的特点。北宫文子关注威仪,他的赋诗也体现出这种趋向。《左传·昭公二年》记载,晋国韩宣子出使卫国,“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奥》”(3)。《淇奥》出自《卫风》,展示贵族君子的威仪之美。北宫文子的引诗、赋诗见于《左传》记载的各一次,他都把目标锁定在威仪之美。另外,北宫文子引诗、赋诗所选择的作品,有两篇出自卫地,分别是《邶风·柏舟》和《卫风·淇奥》,体现出他的乡土情结,利用引诗、赋诗的机会把本地诗歌加以传播。卫人引卫诗,还见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的记载,卫大叔文子引《卫风·谷风》的“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之语,用以议论卫国的现实政治。卫北宫文子引诗关注的焦点是威仪,是连续援引多首诗的句子加以议论。鲁国的叔孙昭子引诗也有自己关注的焦点,几次引诗都用一条线索加以贯穿。昭公九年(前533),引《大雅·灵台》诗句并且议论:“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1)他关注的是国家的兴衰。昭公十一年(前531),引《小雅·正月》的诗句,评论子尾的后裔使宗庙绝祀之事。昭公十六年(前526),叔孙昭子引《小雅·正月》如下诗句:“宗周既灭,靡所止戾。正大夫离居,莫知我肄。”感慨地说道:“诸侯之无伯,害哉!”(2)关注的还是世道的兴衰。昭公二十一年(前521),他感慨蔡国将亡,引《大雅·假乐》的诗句。叔孙昭子上述四次引诗的具体情况不同,是针对不同的事件而发,在时间跨度上又长达10年之久,但是,他的引诗始终以国家和个人的兴衰存亡为主线,渗透忧患意识,形成自己的特色。再如,《左传》所载晋叔向引诗分别见于襄公二十一年(前552)、襄公三十一年(前542)、昭公元年(前541)、昭公二年(前540)、昭公六年(前536)、昭公八年(前534)。其中襄公三十一年(前542)、昭公六年(前540)的引诗分别取自《大雅·板》、《小雅·雨无正》,都是有关言语表达方面的句子,这也形成他引诗的特色。引诗而显示出自己的特色,这是春秋后期襄公、昭公时期才形成的风尚。《左传》记载,襄公期间引诗者18人次,昭公期间引诗者33人次,从这个数字来看,昭公期间引诗的频率远远高于襄公期间,因为二者所跨越的时段大体相当,前者31年,后者32年。可是,襄公和昭公期间各自所援引诗句的数量,相差并不多。襄公期间引诗33例,昭公期间引诗36例,二者几乎持平。这两组数字所形成的对比,反映出襄公、昭公期间两种不同的引诗风气。襄公时期的引诗,人们在同一场合往往不是援引一次,而是援引多首诗的句子。例如襄公三十一年(前542)卫北宫文子论威仪,相继引述《大雅·荡》、《大雅·抑》、《邶风·柏舟》、《大雅·皇矣》四首诗,创出那个时期同一场合引诗数量最多的纪录。再看《左传·襄公七年》的如下记载: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有废疾,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让,其可乎?请立起也!与田苏游,而曰好仁。《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如是,则神听之,介福降之。立之,不亦可乎?”(3)韩献子指韩厥,他在即将退休之际,想立韩无忌为自己的接班人。韩无忌是位残疾人,他坚决推辞,请求立韩起,即韩宣子。韩无忌在陈述时,相继引用《召南·行露》、《小雅·节南山》、《小雅·小明》的诗句。韩无忌引诗是在襄公前期,和襄公末年卫北宫文子引诗极其相似,都是用多首诗的句子来支撑自己的看法。在同一场合连续引用几首诗的句子,在鲁襄公期间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国语·周语下》记载,周灵王二十二年(前550),时值鲁襄公二十三年(前550),太子晋劝谏灵王不要壅防榖水,相继援引《大雅·桑柔》、《大雅·荡》的诗句,而且对《大雅·桑柔》的诗句连续引用两次,先是取自第二章,后来又取自第三章。一次援引两首诗的三段句子,反映的是鲁襄公期间的引诗风气。进入鲁昭公时期,引诗风气为之一变。《左传》记载昭公期间引诗33人次,共引诗36则,其中除昭公六年(前536)、二十年(前522),叔向、孔子、晏婴针对同一事件或在同一场合连续两次援引不同作品的诗句,其余30次都是每次只引一首诗中的句子。从襄公到昭公期间引诗方式的这种演变,造成二者之间鲜明的对比。襄公期间引诗人次虽然远远低于昭公期间,但所援引的诗篇数量却与昭公期间大体持平。襄公期间人们对诗歌作品往往是广征博引,而昭公期间却多数是援引一例而止,形成不同的引诗风格,两个阶段,两种风格。造成这种差异的因素有很多。第一,春秋后期礼崩乐坏的速度加快,从而造成人们对传统经典的疏离。襄公时期,人们对引诗还满怀激情,把它作为立论的依托。昭公时期的引诗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附和风尚,人们对《诗经》的兴趣和热情已经减弱,引诗也就蜻蜓点水,援引一例而止。第二,襄公时期的诗歌传播不是很普遍,援引者可以借此证明自己的博学多识,接受者也有一种新鲜感,成为学习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一次援引多首诗的句子,能够得到普遍的认可。到了昭公期间,《诗经》在贵族阶层已经比较普及,对于人们熟知的诗句再反复援引,必然引起听者的心理疲劳,产生厌倦情绪。顺应这种形势,昭公期间的引诗也就追求简单明快的风格,而不再铺张重复。引诗方式从襄公到昭公时期的重要转变,是诗传播和接受方式所遇到的挑战。表面上看,昭公期间引诗的人次创造历史的记录,是一派昌盛之象,实际却是在繁荣的表象下潜藏着危机。当人们对这种传播方式已经没有兴趣和热情,只是附和时尚而为之,那么,这种传播方式也就难以持续地兴盛下去,必然走向衰落。进入春秋后期末段的定公、哀公时期,见于《左传》记载的引诗已经寥寥无几,定公四年(前506)、十年(前500)各一例,哀公二年(前493)、五年(前490)、二十六年(前469)各一例、总共不过五例而已。引诗的这种传播方式到春秋后期末段已经衰微,但是,诗歌的传播不可能戛然而止,还会有新的方式来加以代替。春秋中期始见于记载的赋诗活动和引诗风尚一样,在春秋后期也明显分为两个阶段。襄公、昭公时期,赋诗活动进入鼎盛时期,而到了定公、哀公阶段,则骤然消歇,不再见于文献记载。赋诗风尚在春秋后期同样经历了由盛到衰的大起大落。春秋后期的赋诗活动见于《左传》记载的共计25场次,而整个春秋中期见于《左传》记载的赋诗只有6场次。两相对比,春秋后期的赋诗确实成为一种时尚和风气,并且达到高潮,但都集中在鲁襄公、昭公时期。春秋后期和中期的赋诗相比,在场次上占有绝对优势,同时也出现许多重要的演变。春秋中期6场次的赋诗,其中4场是宾主双方以唱和的方式进行交流,有来有往,一方赋诗之后对方也赋诗应和。春秋中期的赋诗只有两次是单方面进行的。一次是文公四年(前623),鲁君宴请卫国使者宁武子,文公赋《湛露》及《彤弓》,宁武子不作回应。文公派使者询问,宁武子道出其中的缘由:这两首诗是天子欢迎和赏赐来朝诸侯时所赋,鲁文公赋这两首诗欢迎自己,超越礼仪的规格,因此不作回应。可以设想,如果鲁文公选择诗篇很恰当,宁武子也会赋诗作答。春秋中期单独一方赋诗的记载还见于《左传·文公七年》。晋国荀林父和先蔑是同僚,荀林父劝先蔑不要赴秦,对方不肯听从,荀林父“为赋《板》之三章,又弗听”(1)。按照正常情况,先蔑也应该赋诗回应,由于气氛不协调,他没有回应,这也属于特例。春秋中期见于记载的赋诗6场,只有这2场没有回应,所占的比例较低。进入春秋后期,形势发生明显变化,见于《左传》记载的赋诗共计25场次,其中有唱有和的赋诗只有8场,其余17场都是有往无来、有来无往,单方赋诗占整个场次的三分之二以上,和春秋中期的比例正好相反。春秋后期的单方赋诗,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一种类型是无须回应,赋诗的一方没有要求对方赋诗相和的心理期待,客观上也没有回应的必要。《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的叔孙豹赋诗属于这种类型:夏,诸侯之大夫从晋侯伐秦,以报栎之役也。晋侯待于竟,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以进。及泾,不济。叔向见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2)诸侯联军按照晋国的旨意征伐秦国,到达泾水不肯渡过。叔向作为晋国的使者前来督促,鲁国叔孙豹赋《邶风·匏有苦叶》。这首诗是船夫所唱,叔孙豹赋诗选择这篇作品,已经暗示即将渡河。叔向心领神会,立即准备舟船。在战事紧急的情况下,叔向没有必要再赋诗回应。第二种类型是赋诗的接受对象不想回应,根本没有进行回应的打算。《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有如下记载: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1)晋国赵武出使郑国,在郑简公为他举行的宴会上,他令出席作陪的七位大夫赋诗,用以审视他们的志向。赵孟把这次七大夫赋诗的目的说得很清楚,他是作为旁观者出现,是以诗观志,而不是与他们唱和。因此,七大夫赋诗,赵孟只是分别加以评论,而没有赋诗进行回应。赵武没有对郑国七大夫的赋诗以相同的方式进行回应,他事先已经申明,在礼仪上没有缺失。而有的在赋诗场合不作相应的酬答,则属于失礼。《左传·昭公十二年》有如下记载:夏,宋华定来聘,通嗣君也。享之,为赋《蓼萧》,弗知,又不答赋。昭子曰:“必亡。宴语之不怀,宠光之不宣,令德之不知,将何以在?”(2)华定作为宋国的使者在鲁国受到热情接待,可是,由于他心事重重,心神不定,在对方赋诗之后根本不答赋,因此引起鲁国大臣的不满。第三种类型是赋诗的接受对象无法以相同的方式作回应。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赋诗的接受对象事先没有精神准备,对方的赋诗出乎他的意料,无法选择相应的诗篇作答。《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晋国范宣子主持诸侯盟会,扬言要拘留戎子驹支,并且在盟会上罗织姜戎氏的一系列罪名。戎子驹支据理力争,用事实驳斥范宣子,“赋《青蝇》而退”(3)。戎子驹支的雄辩使范宣子猝不及防,陷于尴尬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立即赋诗相答,只能当场道歉而已。还有一种情况是赋诗的接受对象不学无术,孤陋寡闻,对方赋诗他根本不解其意,也无法赋诗作答,齐国的庆丰就属于这种角色。《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写道:“叔孙与庆丰食,不敬。为赋《相鼠》,亦不知也。”(4)襄公二十八(前545)年又写道:“穆子食庆丰,庆丰泛祭。穆子不说,使工为之诵《茅鸱》,亦不知。”(5)庆丰两次赴鲁都是由叔孙豹接待,这位甚富而愚蠢的贵族简直就是文盲,他根本听不懂对方所赋的诗,甚至当面讽刺他都觉察不到。和这样的人交往赋诗,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根本没有赋诗回应的能力。春秋后期的赋诗活动,也有主客双方进行唱和的场面。不过,把这种场面和春秋中期相比,会发现二者之间繁与简的差别。春秋中期赋诗,主客双方多是有往有来,而且这种反复往往不是一个回合,而是两个回合,甚至更多。《国语·晋语四》记载的秦穆公和公子重耳的赋诗唱和,先是秦穆公赋《采菽》,重耳赋《黍苗》回应。接着是秦穆公赋《鸠飞》,重耳以《河水》回应。最后,秦穆公赋《六月》,赋诗活动结束,共经历了两个半回合。《左传·文公十三年》记载,郑穆公设宴招待鲁国使者,郑子家赋《鸿雁》,鲁季文子赋《四月》作答。郑子家又赋《载驰》,鲁季文子再赋《采薇》相回应。这场赋诗是两个回合。进入春秋后期,同一场次赋诗主客双方两个回合的往来已经见不到,《左传》所记载的主客双方赋诗唱和共八例,采取的都是一往一来的方式。襄公八年(前565),晋范宣子赋《摽有梅》,鲁季武子赋《彤弓》作答。襄公十九年(前554),晋范宣子赋《黍苗》,鲁季武子赋《六月》相回应。襄公二十年(前553),鲁季武子赋《棠棣》、《鱼丽》,鲁襄公赋《南山有台》作答。昭公元年(前541),楚令尹公子围赋《大明》,晋赵武赋《小宛》。昭公二年(前540),鲁季武子赋《绵》,晋韩宣子赋《角弓》。昭公二年(前540),卫北宫文子赋《淇奥》,晋韩宣子赋《木瓜》。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宋元公赋《新宫》,鲁昭公赋《车辖》,这是见于《左传》的最后有关赋诗的记载。《左传》所记载的襄公、昭公期间主客双方的赋诗唱和,无一例外是一唱一和,进行一个回合即结束,而不是像春秋中期那样有时往还两次,往来次数减少一半。春秋后期赋诗方式所发生的上述变化,使得诗歌的接受和传播也出现新的因素。第一,赋诗活动由双方的以诗交流、以诗互动,很大程度上变成赋诗一方的单独表达,成为以诗言志的个体行为,原来赋诗活动的群体属性被削弱。赋诗的一方或者不需要对方回应,或者对方不想或不能进行回应,这就使得赋诗的一方往往以独立的诗歌传播者的角色出现。襄公二十七年(前546)郑国七大夫赋诗,很大程度上成为各自的一场表演。第二,春秋中期及其更早阶段的赋诗,这种交流方式是礼仪的一种类型,赋诗本身是一种礼仪活动,是礼仪的载体,受礼仪的制约。春秋后期的赋诗,则出现疏离礼仪的倾向。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春秋后期的多数赋诗都是单向的,而不是双向以诗互动,这种方式本身就已经背离礼的基本原则。第三,春秋后期的赋诗活动不再严格地遵循礼仪的规定,参加活动的客方有时不再用赋诗回应主方,而是作为观赏者出现。由此而来,春秋后期赋诗的审美娱乐属性增强,而道德熏陶色彩减弱。昭公十六年(前526)的郑国六卿赋诗,成为展示郑诗的一场文化盛宴,韩宣子则成为这场艺术表演的观众。从表面上看,春秋后期赋诗的次数明显多于春秋中期,赋诗活动达到鼎盛程度。而这个阶段的赋诗,在其内部则是进行着减法运行,赋诗往往由双方唱和演变成一方独赋,即使双方唱和,也由原来的两个回合变成一次往复。当这种减法运行达到一定阶段,必然使赋诗活动消歇。事实果然如此,进入鲁定公时代以后,《左传》就再也没有赋诗的记载。春秋后期的赋诗和引诗一样,都是盛极而衰,并且衰落得极其迅速。造成这种突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引诗、赋诗活动就在解构自身,昌盛的表象下流动的是衰落的潮水。从根本上看,引诗、赋诗是一种高雅的活动,需要诗意的氛围,当社会进入散文化的时代,通俗化变成时尚的时候,引诗赋诗风气的消歇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春秋后期的引诗、赋诗、唱诗都经历了重大的转变,与此同时,说诗也蔚然成风,并且一直保持旺盛的势头。说诗是对于诗歌进行阐释解说,它是与引诗、赋诗、唱诗相伴相生的一种活动。人们在引诗、赋诗、唱诗过程中,有时要对所选择的诗歌加以解说,这就是说诗的最初方式。至于脱离引诗、赋诗、唱诗而专门说诗,虽然很早就已经出现,但文献记载极其有限。至于有文献可考的专门说诗,那是在引诗、赋诗、唱诗风气消歇之后的儒家的诗教中。在引诗、赋诗、唱诗过程中说诗,经历了一个由简入繁的演变过程。具体而言,春秋前期中期对所引所赋诗句的解释都比较简要,进入春秋后期,有些说诗话语开始变得繁复,甚至出现长篇大论。有时人们援引的诗句相同,但由于所处历史阶段有别,所作的解说也就出现简和繁的差别,这从《左传》的相关记载看得很清楚。僖公九年(前651),秦公孙支说道:“‘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不忌不克之谓也。”(1)秦公孙支援引的是《大雅·抑》的句子,他把“不僭不贼”释为不忌不克,以忌释僭,以克释贼,基本上单字相对应,解释的用语极其简略。昭公元年(前541),晋国赵武说道: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穮是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2)赵武所引的诗句与公孙支相同,都出自《大雅·抑》。赵武把这两句诗的基本精神概括为以信为则,和公孙支所下的定义不同。赵武为了说明什么是以信为本,列举种植农作物的例子加以说明,同时又进一步阐释信与则的关系。和公孙支简略的解释相比,赵武所作的阐释很充分。《左传》所载引用上述诗句的只有这两例,公孙支处在春秋中期开始阶段,赵武处在春秋后期前段,说诗的简与繁,从他们那里看得很清楚。文公十年(前617)有如下记载:或谓子舟曰:“国君不可戮也。”子舟曰:“当官而行,何强之有?《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毋从诡随,以谨罔极。’是亦非辟强也,敢爱死以乱官乎!”(1)子舟即文之无畏,楚人,任左司马之职。他所援引的诗句分别出自《大雅》的《烝民》和《民劳》。对于所引的4句诗,他用一句话加以解说,即不避强,简略到极点。定公四年(前506)有如下记载:郧公辛之弟怀将弑王,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仇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仇?《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唯仁者能之。违强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约,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将杀女。”(2)这是发生在楚国的事件,郧公斗辛的弟弟想把逃亡之际的楚昭王杀掉,以报杀父之仇。斗辛坚决制止,援引《大雅·烝民》的诗句加以论述。他所引的诗句和楚人子舟基本相同,但斗辛所作的解说却更加充分。他先是把“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概括为仁者之行,然后又具体指出和仁、勇相违背的行为,扣住诗句所涉及的如何对待刚者和柔者的话题。子舟和斗辛都是楚人,子舟生活在春秋中期,斗辛生活在春秋后期,所处历史时期不同,他们的说诗有简与繁的差异。引诗、赋诗、唱诗期间对诗加以解说,经历了由简入繁的过程,《左传》、《国语》所记载的详细说诗的案例,都出现在春秋后期。春秋后期对诗歌的详细解说,主要有三条路数:一是词义训诂,详说词义。《国语·鲁语下》记载,叔孙豹出使晋国,听过主方为他演奏的乐曲之后有如下解说:《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诹、谋、度、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3)叔孙豹出使晋国是在春秋后期的襄公四年(前569),对此,《左传》也有记载,所录话语略有不同。《皇皇者华》出自《小雅》,全诗5章,首章最后一句是“每怀靡及”,其余各章尾句分别是“周爰咨诹”、“周爰咨谋”、“周爰咨度”、“周爰咨询”。叔孙豹对《皇皇者华》各章尾句分别加以解说,先是以“怀和”释“每怀”,后面则是分别对咨、诹、谋、度、询、周加以解释,采取义训的方式,揭示每个字的含义。他的解释与原诗本义并不完全切合,但从中可以看出春秋后期说诗的一种方式、一条路径,即通过对字词的辨析去解诗、说诗。春秋后期以词义训诂的方式说诗,还见于《国语·周语下》的记载:晋国叔向到东周王朝出使,单靖公以礼相待,并且“语说《昊天有成命》。”单靖公是东周王朝的卿士,他给叔向说诗,选择的是《周颂·昊天有成命》。叔向对于单靖公的说诗有如下叙述:且其语说《昊天有成命》,颂之盛德也。其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亶厥心,肆其靖之。”是道成王之德也。成王能明文昭,能定武烈者也。夫道成命者,而称昊天,翼其上也。二后受之,让于德也。成王不敢康,敬百姓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宽也。密,宁也。缉,明也。熙,广也。亶,厚也。肆,固也。靖,龢也。其始也,翼上德让,而敬百姓。其中也,恭俭信宽,帅归于宁。其终也,广厚其心,以固龢之。始于德让,中于信宽,终于固和,故曰成。(4)叔向叙述的是单靖公对《昊天有成命》的讲解,其中也有他本人的理解和发挥。对于诗的前三句,采取逐句诠释的方式,点出每句的基本意义。对于后面三句,先是逐字作解,和叔孙豹讲说《皇皇者华》的字义训诂方式完全相同。在此基础上对全诗进行总结,其依据是前面对字句所作的诠释。叔向此次出使东周,《国语·周语下》编排在太子晋谏灵王壅榖水之后,单穆公谏铸大钟之前。太子晋谏灵王是在鲁襄公二十四年(前549),单穆公谏周景王是在鲁昭公十八年(前524),由此判断,单靖公给叔向说诗,是在鲁襄公二十四年(前549)到昭公十八年(前524)期间,处于春秋后期前段。鲁国叔孙豹解说《皇皇者华》,单靖公、叔向解说《昊天有成命》都是在春秋后期前段,都是采取以字词训诂为主的阐释方式,反映出当时说诗的一种风格、一条路径。这类说诗方式还见于襄公七年(前566)的晋韩无忌释《小雅·小明》。昭公二十八年(前514)的晋成鱄释《大雅·皇矣》。春秋后期说诗的第二种方式是义理诠释。这种说诗方式是从所引诗句中生发出微言大义,表达说诗者本人的相关理念。《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所载卫北宫文子的说诗属于这种类型: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1)北宫文子所引的诗分别出自《邶风·柏舟》和《大雅·既醉》,他不是对所引字句逐一训解,而是对整个诗句进行阐释,指出威仪在人际关系网络中所起的作用,用以回应他对威仪所作的界定。《左传·昭公二十年》所载齐晏婴阐释和而不同理念,也属于以义理说诗的类型:公曰:“唯据与我和乎?”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可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2)以上是晏婴和齐景公的对话,围绕和同之辨进行。晏子所引的诗句出自《商颂·烈祖》,作为自己立论的根据。前面以调羹为喻的大段话语,是受《商颂·烈祖》相关诗句的启示而来,同时又是对所引诗句的阐释。晏婴是通过说诗来阐明自己和而不同的理念,而所引录的诗句不过是他所持理念的注脚。以义理说诗,对所录诗句的阐释往往处于次要地位,而宣扬自己的理念则占据主要地位。北宫文子通过说诗陈述威仪的重要性,晏婴以说诗的方式阐明自己和而不同的理念,这是春秋后期义理说诗常见的现象。春秋后期还有以事说诗的方式。所谓以事说诗,就是通过具体事件对所引的诗句加以解说,所列举的事件可以取自历史,也可以是针对现实。这种说诗方式很早就已经存在,到春秋后期更加盛行,运用得极为普遍。以史说诗有时是交代作品的创作背景,或是介绍诗的作者。《左传·襄公四年》写道:“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于《虞人之箴》曰:……”(3)这是交代《虞人之箴》的由来、它的具体内容和功用。《左传·昭公十二年》写道:“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4)这是叙述《祈招》一诗的创作缘起。这类以史说诗的案例,为后代解诗提供了许多宝贵的信息。以现实事件说诗是在评论现实事件时援引相关诗句,这在春秋后期乃至整个春秋时期最为常见。孔子生活在春秋后期,说诗是他生命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现存的文献考察,孔子采用的主要是义理说诗和以事说诗的方式,而对于字句的训诂却较少涉及。《左传·昭公七年》记载,孟僖子有感于自己不能相礼,令其二子拜孔子为师学礼。对此,孔子称赞道:“能补过者,君子也。《诗》曰:‘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已矣。”(1)孔子所引的诗句出自《小雅·鹿鸣》,他是以孟僖子补过之事说
温馨提示
- 1. 本站所有资源如无特殊说明,都需要本地电脑安装OFFICE2007和PDF阅读器。图纸软件为CAD,CAXA,PROE,UG,SolidWorks等.压缩文件请下载最新的WinRAR软件解压。
- 2. 本站的文档不包含任何第三方提供的附件图纸等,如果需要附件,请联系上传者。文件的所有权益归上传用户所有。
- 3. 本站RAR压缩包中若带图纸,网页内容里面会有图纸预览,若没有图纸预览就没有图纸。
- 4. 未经权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将文件中的内容挪作商业或盈利用途。
- 5. 人人文库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仅对用户上传内容的表现方式做保护处理,对用户上传分享的文档内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编辑,并不能对任何下载内容负责。
- 6. 下载文件中如有侵权或不适当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立即纠正。
- 7. 本站不保证下载资源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时也不承担用户因使用这些下载资源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损失。
最新文档
- 2024年度云南省高校教师资格证之高等教育法规自我检测试卷B卷附答案
- 江苏省苏州市2024-2025学年七年级上学期历史期中复习试卷(二)含答案
- 数据中心项目计划书
- 2023年煤及矿产品批发服务资金需求报告
- 赣南师范大学《商业银行经营管理学》2022-2023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试卷
- 阜阳师范大学《统计计算与软件》2022-2023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试卷
- 阜阳师范大学《广告设计》2022-2023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试卷
- 福建师范大学《语文课程与教学论》2021-2022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试卷
- 福建师范大学《会展概论》2022-2023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试卷
- 2024蔚来ET5T用户画像及满意度报告-电动汽车用户联盟
- DB11-415-2016危险货物道路运输安全技术要求
- 宏观经济与政策第五章练习题测试题
- 2022年一年级数学上册期中复习计划
- 城市建筑垃圾分类培训课件
- 土壤分析技术规范(第二版)
- 既有桥横跨铁路拆除施工方案(图文并茂)
- (完整版)10-诊断研究设计
- 深蓝色典雅复古中国风商务演示通用PPT模板
- T∕CAME 1-2019 家庭式产房建设标准
- 背越式跳高----过杆技术 教案
- 东方财富通指标说明书
评论
0/150
提交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