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大学教育理念

蔡元培的大学教育理念

蔡元培（1868-1940）是中国现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和教育家。他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并在革命成功后先后担任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中华民国大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为民国时期的教育事业特别是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蔡元培长期留学国外,并专门考察欧美诸国的大学教育,深受西方大学理念的影响,加之较长时间主持北京大学,有着丰富的大学教育实践,因而形成了系统而深刻的大学理念。他的大学理念不仅促成了北京大学由官僚养成所向现代大学的转变,促进了我国大学的改革与发展,而且直到今天也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和现实意义。蔡元培的大学理念博大精深,内涵丰富。本文仅从人才培养的视角,按照大学是什么、大学的职能、人才培养在大学中的地位、大学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以及如何培养人才的逻辑展开,探讨蔡元培的大学教育理念。一、大学应是研究高层次确定的学科观蔡元培早年留学德国,深受德国大学学术传统的影响,同时也感受到大学和学术在德国社会中崇高而神圣的地位。他确信大学和学术是一个国家安身立命、赖以强大的根本。在一次演讲中,蔡元培指出:“一个民族或国家要在世界上立得住脚,而且要光荣的立住,是要以学术为基础的。尤其是,在这竞争激烈的20世纪,更要依靠学术。所以学术昌明的国家没有不强盛的;反之,学术幼稚和知识蒙昧的民族,没有不贫弱的。”正是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蔡元培形成了他的大学性质观。首先,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机关。1917年1月9日,蔡元培在《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中,明确地向学生指出:“诸君来此求学,必有一宗旨,欲求宗旨之正大与否,必先知大学之性质。今人肄业专门学校,学成任事,此固势所必然。而在大学则不然,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22)他批评当时北大学生入学,“仍抱科举时代思想,以大学为取得官吏资格之机关”,(330)要求把大学视做研究高深学问的学府,而不是“升官发财之阶梯。”在1918年的开学式上,蔡元培再次指出:“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191)大学应研究何等高深学问?蔡元培受德国大学理念的影响,强调学术的非功利性,认为大学应研究纯粹的学问,要为学术而学术,而不能以实用为目的。为此,蔡元培提出了“学术分校”的主张,认为大学的任务在于研究学理,即所谓“治学”;至于应用性质的“治术”,则应为高等专门学校的任务。他说:“大学止须文理科,以其专研学理也。而其他医、农、法诸科,皆为应用起见,皆偏于术。可仿德国理、工、商高等学校之制,而谓之高等学校。”(331)在1919年的开学式上,蔡元培更明确地指出:“大学……是研究学理的机关。”(344)根据这一理念,他对北京大学的学科设置进行了改革,使北大从原来的文、理、法、商、工五科变成了文、理、法三科(他原想把法科也分出去,但没有成功)。其次,大学是“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蔡元培从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机关这个基本理念出发,提出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大学理念,认为“大学是包容各种学问的机关。”1918年,他在《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中详细地解释了他的这一大学理念。他说:“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礼记》《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如人身然,官体之有左右也,呼吸之有出入也,骨肉之有刚柔也,若相反而实相成。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之干涉论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221)因此,“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未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244)在这里,蔡元培显然受德国大学特别是洪堡的大学理念的影响,认为大学是学者的社团,是各种学术思想交汇的场所。大学的学术活动应享有学术自由,而不应受任何宗教或政党的拘束。二、大学应科研与教学并重蔡元培认为,大学具有两项职能。他在《湖南自修大学介绍与说明》中指出:“一个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大学,把有学问的人团聚在一处,一面研究高等学术,一面推进教育事业,永没有发展教育的希望。”(421)在他看来,大学一方面研究高深学问,一方面“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闳材。”(24)我国近代大学始于1898年的京师大学堂,但京师大学堂深受科举制度的影响,与官僚养成所无异。“教师年年发旧讲义”,灌输固定的知识;而学生则死记硬背教师的讲义,并且要求教师在学期、学年考试前划定题目范围以便特别预备。在学术研究方面,“大学规程,虽有研究所之目,而各地方讲授学术之所,多及专门学校止。即有大学,亦仅为毕业之准备;至于极深研究之业,未追及也。”(423)直到蔡元培长北大时,北京大学虽历经演变,但仍未有大的改观。当时正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冯友兰回忆道:“我进北大的时候,大部分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们,都还认为上北京大学就是要得到一个‘进士’出身,为将来做官的正途。当时的北大学生都想着,来上学是为了混一个资格为做官做准备。北大无形中是一个官僚养成所。”(163)针对这种情况,蔡元培指出:“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实以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210)他要求大学承担起教学、科研双重任务,极力主张“凡大学必有各种科学的研究所。”(3)他借鉴德国大学设立研究所的经验,率先在北京大学设立了文科、理科、法科研究所,供师生研究使用,开了国内大学设置研究所之先河,并对中国近代大学的改革产生了广泛的影响,随后其他大学纷纷效法。如何处理教学与科研的关系呢?蔡元培认为,一所大学应该把教学与科研有机地结合起来,二者并重,不可偏废。在《湖南自修大学介绍与说明》中,蔡元培指出:“一个大学,若是分班讲授与专门研究能同时并进,固然最好;若不能兼行,与其专做分班讲授的机关,还不如单做专门研究的设备,所费较少,成效更大。”(422)如此看来,在蔡元培的眼中,理想的大学应研究与教学并重,若条件不具备,则应以研究为主,而不是以教学为主,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教学应该在专门学校进行。大学是教授高深学问、培养硕学闳材的场所,没有科研便不可能有高深学问,不能传授高深学问的学校便不是大学。他认为,按照当时的情况通盘考虑,北京八校、东南大学、西南大学可以科研与教学并重;至于其他各省大学,可先设研究所,建立完备的图书馆和实验室,招国内外大学的毕业生来研究,一方面研究,一方面实验教育,等到科研取得足够的理论成果后,再科研与教学并重。总之,大学具有科研、教学两项职能,应科研与教学并重。受洪堡大学理念的影响,蔡元培认为人才培养(教学)在大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它必须以高深学问的研究为基础。三、大学教育的培养目标在其著述中,蔡元培并没有直接而明确地阐述大学教育的培养目标。但在其起草的《大学令》中,蔡元培指出:“大学以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闳材,应国家需要为宗旨。”(24)他在这里所说的大学的宗旨,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大学教育的培养目标,这也是蔡元培惟一一次对大学应培养什么样的人才进行概括性的界定。有些学者把培养健全人格视为蔡元培大学理念的重要内容,认为蔡元培把培养健全人格看做大学教育的培养目标,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在《向参议院宣布政见之演说》中,蔡元培指出:“教育方针,应分为二:一普通,一专门。在普通教育,务顺应时势,养成共和国健全之人格。在专门教育,务养成学问神圣之风习。”(11)而大学则属于实施专门教育的机构,所以大学教育的培养目标就不可能是培养健全之人格。何为硕学闳材?在其著述中,蔡元培并没有明确地予以界说,只是在其有关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蔡元培所要培养的“硕学闳材”的基本特征。健全的身体蔡元培指出:“今经科学发明,人之智慧学术,皆由人之脑质运用之力而出,故脑力盛则智力富,身体弱则脑力衰”,(59)即所谓“健全的精神,必宿在健全的身体”。(116)而“中华民族为什么不中用,第一步乃是身体不健全,死亡率、病象、做工能力、体育状况,无论哪一种统计,都显示出我们民族的弱点,所以要复兴民族,第一步是设法使大家的身体强健起来。”(688~689)他在任北大校长期间,反对终日静坐,埋头读书,要求每个学生都参加体育运动。知识与知识论蔡元培指出:“知识者,人事之基本也。人事之种类至繁,而无一不有赖于知识。”大学应该向学生传授高深而广泛的知识,同时还要培养学生的智能,使其能够胜任日后的实际工作。大学教育之目的:培养大学生研究．的能力从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机关这一命题出发,蔡元培要求大学生“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作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而应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他要求大学生养成研究学问的兴趣,养成学问家的人格、养成科学头脑,“无论何地何时,对于任何事件,均以科学眼光观察之,思考之,断定之。”(524)他指出:大学的目标,“不仅在于培养人们的实际工作能力,还在于培养人们在各种知识领域中深入研究的能力。”(490)“己”“以己为人,以促人”蔡元培在出任北大校长时,要求大学生砥砺德行。他说:“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苛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23)他要求大学养成自由、平等、友爱之道德品质,养成劳动的习惯,养成服务社会之精神。开设相关课,开展学习研究蔡元培认为:“美感者,合美丽与尊严而言之,介乎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间,而为津梁。”(4)他要求以美育代替宗教,“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之人思念,以渐消沮者也。”(30)他在主持北大工作期间,在北大开设美学、美术史等课,组织绘画、音乐、书法等研究会,让学生自由研究。他还认为,大学的建筑和陈设都要合乎美的条件,并经常组织音乐会、展览会、纪念会,以陶冶学生情操,激发艺术兴趣,提高鉴赏美的能力。自我调节,培养学生的个性蔡元培在其著述中多次指出,要发展学生的个性,培养学生的自尊心、同情心、独立不惧之精神、安贫乐道之志趣、与人共处之能力。同时,他还强调个性与群性的统一。四、大学应该如何培养有理想的人才？西文化中的理论体系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时,学校的教学思想仍很陈旧,课程设置也很落后,不但偏于狭窄,而且文、理不通。蔡元培把课程改革作为培养硕学闳材的根本措施,其基本主张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反对专己守残之陋见,对中西文化要兼收并蓄,择善而从,融会贯通,他主张大学教学内容要吸收外国先进的科学文化,反映科学最新学说。二是重视基础知识和基本理论的学习。他认为学生必须具有比较全面的知识,加强学理的研究和学习,为以后进一步的研究奠定扎实而宽厚的基础。三是主张文理沟通。他认为文、理分科有很大的弊端。文科学生“因与理科隔绝之故,直视自然科学为无用,遂不免流于空疏”;理科学生“以与文科隔绝之故,遂视哲学为无用,而陷于机械的世界观。”(331)因此,“习文科各门者,不可不兼习理科中之某种(如习史学者,兼习地质学;习哲学者,兼习生物学之类)。习理科者,不可不兼习文科之某种(如哲学史、文明史之类)。”(209)增强课程设计,限制课程内容蔡元培在教育上崇尚自然和个性。他明确指出:“知教育者,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174)根据这种理念,他批评年级制严重压抑了学生的个性发展。他说:“年级制之流弊,使锐进者无可见长。而留级者每因数种课程之不及格,须全部复习,兴味毫无,遂有在教室中渴(瞌)睡、偷阅他书及时时旷课之弊。而其弊又传染于同学。”(332)因此,他主张废止年级制,实行选科制。在他看来,选科制“比现行年级制、划一制可以发展个性。”(395)蔡元培倡导选科制,同时主张加强对学生的指导。他说:“学生只有相对的选择,而无绝对的选择,除必修科以外的科学,才有选择权。北京大学现行这种,如入化学科,有三分之二是必修科,余者可自由选择。”(35)而“学生所选的学科必须经教员审定,因教员知道挑选何者有益,选何者无益,如走生路,若无人指引,易入歧路。”(35)大学学习能力论蔡元培一贯反对注入式教学法,提倡启发式教学法。他说“我们教书,并不是像注水入瓶一样,注满了就算完事。重要是引起学生读书的兴味,做教员的,不可一字一句,或一字一字的,都讲给学生听。最好使学生自己去研究,教员竟不讲也可以,等到学生实在不能用自己的力量了解功课时,才去帮助他。”(116~117)他认为大学学习“并不是熬资格,也不是硬记教员讲义,是在教员指导之下自动的研究学问的。”(235)因此,他要求学生能自动地求学。他说:“在学校不能单靠教科书和教师,讲堂功课固然要紧;自动自习,随时注意自己发现求学的门径和学问的兴趣,更为要紧。”(132)他批评当时大学中“全为注入式的讲义,课程繁重,使学生无自修之余暇,又要有自动之机会。”(658)因此,蔡元培主张改良讲义,要求“以后所印讲义,只列纲要,细微末节,以及精旨奥义,或教师口授,或自行参考,以期学有心得,能裨实用。”(24)他同时要求教师不能年年照发旧讲义,而必须有新的增订或安排。强调学术研究蔡元培认为,大学是师生共同研究高深学问的机关。因此,他要求大学“延聘教员,不但是求有学问的,还要求于学问上很有研究的兴趣,并能引起学生的兴趣的。”(235)他不但要求教师从事科研,而且鼓励学生从事研究。他说:“专研学术是学生的天职”,大学应“不专叫学生在讲堂上听讲,要留出多少时间,让他自己去研究。”(271)他主张大学应设各科研究所,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使大学高年级学生得以在导师指导下,有从事科学研究的机会。他说:“高年级生之富于学习兴趣、而并不以学位有无为意者,可采德制精神,由研究所导师以严格的试验,定允许其入所与否,此亦奖进学者之一法。”(658)弘扬学术,激发学生学习兴趣为了培养硕学闳材,推进学校的教学与科研工作,蔡元培十分重视为学生营造研究学问的良好环境。他在北大工作期间,充实图书馆,整顿扩充实验室,为进行教学和学术研究创造基本的条件;创办学报《北京大学月刊》,激发师生研究学理的兴趣,为师生提供交流知识的机会;邀请中外著名学者来校讲学,开阔学生的视野。他还十分注意把学生的课余兴趣引向学术方面来。他不但倡导举办内容广泛的演讲会,而且鼓励学生组织各种学术研究团体,开展课余学术活动,使学生的课外生活不但有正当而丰富的文体娱乐活动,而且具有浓厚的学术研究氛围。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梁柱在回顾蔡元培在北大的革新时指出:“由于蔡元培的热心提倡和身体力行,北京大学一扫过去腐败的校风,造成了浓厚的学术空气,师生间问难质疑,互相切磋;著书立说,受到鼓励;学术争辩,各抒己见。”五、主张大学是以科学发展为原则,对大学的认识基础美国著名教育家约翰·杜威曾这样评价蔡元培:“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蔡元培凭着他对教育事业的热忱和革新的勇气,借鉴西方大学的办学经验,同时结合中国大学的实际,在北京大学锐意改革,兴利除弊,化腐朽为神奇,使陈腐不堪的旧北大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新北大。时有人这样评论蔡元培的改革:“蔡先生学界泰斗,哲理名家,就职后励行改革,大加扩充,本其历年之蕴蓄;乐育国内之英才,使数年来无声无息生机殆尽之北京大学校,挺然特出,褒然独立,延名师,严去取,整顿校规,祛其弊习……学风丕振,声誉日隆。各省士子莫不闻风而起,担簦负笈;相属于道,22行省,皆有来学者。”亲眼目睹蔡元培北大改革的冯友兰也回忆说:“从1917年到1919年仅仅两年多的时间,蔡先生就把北大从一个官僚养成所变为名副其实的最高学府,把死气沉沉的北大变成一个生动活泼的战斗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