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铃所藏《忠烈演义传》抄本系坊贾真伪

吴晓铃所藏《忠烈演义传》抄本系坊贾真伪

在《三侠五义》的许多版本中，吴晓陵收集的原稿非常吸引人。由于个人藏书，学术界很少了解，因此缺乏全面的研究。这本书带来的一些问题很难解决。根据以往的研究成果,《三侠五义》的成书过程大体上可分三个阶段:一是说唱阶段,即以说唱本《龙图公案》或《包公案》为名流传的阶段。石玉昆演出的底本或记录本今已不可见,现在所能见到的《龙图公案》分石派书和鼓词两类,其中石派书为石玉昆所创,与其演出较为接近。这些说唱本的产生、抄写时间约在道光、咸丰年间。一为《龙图耳录》阶段。文良等人在说唱本《龙图公案》及其他艺人演出的基础上,删去唱词,修饰文字,整理而成《龙图耳录》,该书已成为一部较为完备的小说,且皆为抄本,成书、抄写时间约在同治年间,也有抄于光绪年间的。一是《忠烈侠义传》阶段。问竹主人和入迷道人在《龙图耳录》的基础上再加修订,于光绪五年(1879)由北京聚珍堂书坊以活字本刊出①1。此后其他书坊不断刊刻,版本众多。吴晓铃所藏抄本《忠烈侠义传》之所以特别引人注目,主要是因为该抄本的一些内容、特点与其他版本所反映的信息及学界对该书成书过程的认知明显不合。首先,目前所见的《忠烈侠义传》皆为刊本,而以抄本形式流传者仅此一种。其次,该书前有一个题署“道光二十八年春三月石玉昆”的序言。显然,如果这些信息属实的话,足以推翻以往有关《三侠五义》成书的公识和推断,难怪胡士莹先生怀疑这一抄本为“坊贾作伪牟利者所为”②2。情况到底如何,因未见原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对此只能存疑。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这一抄本被收入《古本小说集成》丛书影印出版,自此人们才得识庐山真面目。按说有影印本可据,围绕该抄本产生的有关问题应该能有一个较为完满的解决。其后也确实出现了两篇依据该抄本立论写成的研究文章,即宋克夫的《石玉昆<侠义传序>考论》和宋克夫、金霞的《石玉昆卒年考辨》③3,其结论是“《侠义传序》确实出于石玉昆之手”,“署名问竹主人的《忠烈侠义传序》的著作权本来就应该归之于石玉昆”,并且认为胡士莹先生的怀疑“无疑有些轻率”。但这些结论同样令人疑惑,因为它与现有大多数材料所提供的信息是相矛盾的:如果《侠义传序》确实为石玉昆所作的话,则按该序文的语气,《忠烈侠义传》应该是石玉昆在三十余回说部及“续成六十多本”的基础上,以“翻旧出新,添上补短,删去邪说之事,改出正大之文”的形式修订而成,也就是说,石玉昆不过是个后来的改编者,这与学界公认的石玉昆是该书原创者及民间说唱艺人的身份明显不合。再者,如果道光二十八年就已有《忠烈侠义传》并刊刻的话,则它与说唱本《龙图公案》基本同时流行,《龙图耳录》的成书反倒在其之后,这又与学界《忠烈侠义传》由《龙图耳录》而来的共识完全相反,该书的成书过程也就变得十分奇怪,难以理解了。《三侠五义》一书的思想内涵与艺术成就虽不能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经典名著相比,但作为清代公案侠义小说的代表作品,在中国小说史自有一席之地,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侠义小说之在清,正接宋人话本正脉,固平民文学之历七百余年而再兴者也。”①4而且这类自清道光以来,流传十分广泛,在社会上有着相当的影响。进入20世纪后,随着小说史学的建立,鲁迅、胡适、孙楷第、赵景深、阿英、胡士莹、李家瑞等老一辈学者都曾在该书的成书、版本等问题上下过功夫,何以他们研究的结论一下都出了问题。题目虽小,关涉甚大。显然,有必要对这一问题进行较为详细的辨析和探讨,以明其真相。首先来看吴晓铃所藏《忠烈侠义传》抄本的一些基本特征。据笔者所知,这一抄本至少购于1937年4月24日之前,因为这一天胡适在其日记里对此有着明确的记载:“叶玉华来谈他的研究(院本考)。吴晓铃同来,他买得一部《三侠五义》抄本,其前有石玉昆自序,年月为道光二十八年。我的活字本自序年代为光绪五年。”②5显然,从行文的语气来看,胡适本人并未亲眼看到这部抄本,但他对此颇有兴趣,并注意到该抄本序文所署时间比自己所藏光绪五年刊本要早得多。从《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本的情况来看,该抄本共一百二十回,首侠义传序,后署“道光二十年春三月石玉昆序”,次侠义传目录,次正文。如果从其序言、目录来看,该抄本叫《侠义传》更为恰当。从字迹来看,显然是由多人抄成,其中序言、目录为一人所抄,正文为三、四人所抄。原书册数不详。正文半叶五行,行20至30字不等。综合该抄本的文字内容及版本特征来看,基本可以判定该书为《三侠五义》成书第二阶段的产物,即《龙图耳录》,而非《忠烈侠义传》。《忠烈侠义传》虽然是在《龙图耳录》的基础上修订而成,但两书在文字内容、章回划分及回目文字等方面皆有较为明显的差异。此外,两书还有一个重要区别,那就是《龙图耳录》中有不少双行夹批文字,到《忠烈侠义传》中,这些双行夹批都被删除了,但由于删除未净,有些还混入了正文。总的来看,该抄本具备《龙图耳录》的一切特征,在文字内容、章回划分、回目文字、双行夹批等方面与其他《龙图耳录》抄本特别是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光绪七年抄本基本相同③6,与通行的《忠烈侠义传》则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这里举两个例子来加以说明。首先,从具体的文句差异来看。《忠烈侠义传》第一回有一段文字:“只得将包家村改为包村,一是自己谦和,二免财主名头”,谢蓝斋抄本、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抄本此处文字有明显差异,作“只得将包家村改为小包村,以为自己谦和、不敢当的意思。就此一事,可见他为人再不是妄自尊大、欺压善良那一类的人了”。该抄本文字与此基本相同,仅“就此一事”作“就此一件小事”而已。再比如《忠烈侠义传》的结尾,有一段有关续集《小五义》内容的预告,但谢蓝斋抄本、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抄本的后面皆没有这段文字,谢蓝斋抄本仅有一段夹批:“此书共壹百贰拾回,至此为止。后文大约将襄阳灭将,众英雄以及才子佳人的收原,俱各叙清,也就完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抄本作“不知下文如何,仍有续者,再听分解”,该抄本与后者基本相同,作“不知下文如何,俟有续者,再听分解”。其次,从夹批混入正文的情况看。《忠烈侠义传》第102回中“八面开闭,全然不同”后有一句话:“与白玉堂探访时全不相同”。这句话在谢蓝斋抄本、北京师范大学藏抄本中是夹批文字,作“与白玉堂探访时大不相同”。该抄本此处也是夹批,文字则微有不同,作“与白玉堂探访全不相同”。由于《龙图耳录》与《忠烈侠义传》两书的差别相当明显,进行判断应该说还是相当容易的,这里不再大量举证。因此,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吴晓铃所藏抄本为《龙图耳录》,而非《忠烈侠义传》。吴晓铃藏抄本还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该书的卷首有一篇署名“道光二十年春三月石玉昆序”的侠义传序言,它与第一回开头一段文字的内容基本相同,都是交代全书的成书情况。经比勘可知,侠义传序言与问竹主人的《忠烈侠义传》序完全相同,第一回开头一段文字则与各种《龙图耳录》的开头部分相同。问竹主人的《忠烈侠义传》序系由《龙图耳录》开篇文字改编而来,其渊源传承关系十分明显。何以《三侠五义》两个成书阶段的序言文字同时出现在一本书中?而且就一般著书的情况而言,同一段文字既作序言,又作正文,这也不符常理。实际上不仅是序言,该抄本卷首目录与正文回目的文字也不尽相同,其中卷首回目文字与通行刊本《忠烈侠义传》相同,正文回目文字则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龙图耳录》抄本相同。再者,该抄本序言及目录的笔迹也与正文部分明显不同。那么,如何来解释这一奇特现象呢。序言及回目与《忠烈侠义传》相同,正文则与《龙图耳录》相同。这样,情况就很明显了,那就是:书前的序言和目录是后来加上的,非原书所有,即胡士莹先生所说的“坊贾作伪牟利者所为”。伪造石玉昆道光二十八年序的目的是为了说明它是石玉昆原本,为了升值而抬高该书的身价。但其破绽也是很明显的,比如该抄本序言中有一句话:“惟是书篇页过多,抄录匪易,是以籍聚珍板而攒成之,以供同好。”这句话只有《忠烈侠义传》中有,《龙图耳录》里则没有,其意思很明显,是说该书因抄写不容易,马上要将书以活字版形式刊出,这与光绪五年北京聚珍堂以活字版刊刻《忠烈侠义传》的情况倒是完全符合。退一步说,如果该抄本序言确实成立的话,则说明道光二十八年《三侠五义》就已经有了活字版的刊本了。这与我们目前所见资料反映的信息完全不符。如果该书刊于道光年间,以其在民间之受欢迎的程度,当有大量的书坊刊刻,但事实是,在目前所见的数十种《三侠五义》刊本中,以光绪五年北京聚珍堂活字版刊本最早,此前的刊本则从来没有见到过。再者,如果道光二十八年就已有《三侠五义》刊本的话,它与《龙图耳录》的关系就变得难以理解了。因为其刊刻时间要早于《龙图耳录》,但同时它又是由《龙图耳录》改编而来。显然,这是难以讲通的。明乎此,围绕该抄本所产生的疑惑也就可以解决了。有的研究者连该抄本的内容性质、序言、回目的真伪都没有弄清,无视其中的许多不合情理处,就据之立论,来讨论该书的作者、成书、续书等问题,其结论的可信度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这里不再一一批驳。而且就笔者的判断,坊贾作伪的时间应该比较晚,大约在20世纪20、30年代。在此之前,《三侠五义》一书虽十分流行,但人们多是将其当作消遣书籍来读,没有人拿它来做学问。五四新文化运动及整理国故运动后,不少研究者对小说高度重视,开始通俗文学的收藏、研究,从而引起书肆小说价格的上扬。这里以1937年4月24日胡适日记提及该抄本的日期为界,来看此前《三侠五义》研究的大体情况。就笔者所知,此前研究者所发表的研究著述主要有如下一些:鲁迅的《清之侠义小说及公案》(载《中国小说史略》,北京大学新潮社1923、1924年版)、胡适的《<狸猫换太子>故事的演变》(载《现代评论》第1卷第14期、15期,1925年)、《<三侠五义>序》(写于1925年,载《胡适文存》第3集卷6,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李玄伯的《与胡适之先生论<三侠五义>书》(载《猛进》第9期,1925年)、孙楷第的《谈谈<包公案>》(载《国语旬刊》第1卷第8期,1929年)、赵景深的《包公传说》(载《青年界》第3卷第5期,1933年)、李家瑞《从石玉昆的<龙图公案>说到<三侠五义>》(载《文学季刊》第2期,1934年)、阿英的《关于石玉昆》(写于1936年,载其《小说二谈》,中华书局1959年版)。由此可见,当时的学界对这部小说还是相当关注的。在此情况下坊贾的作伪牟利也就不让人感到意外了。不过,认定坊贾的作伪并不意味着这一抄本研究价值的降低,毕竟他只是在卷首的序跋和回目上做了一点小手脚。相反,我们得以见到一种新的《龙图耳录》抄本,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比发现一个新的《忠烈侠义传》版本意义反倒更大。因为《忠烈侠义传》刊本众多,比较容易见到,但《龙图耳录》抄本传世者则不多见。众所周知,《龙图耳录》是《三侠五义》成书过程中的关键一环,吴晓铃所藏抄本对相关研究无疑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但由此也带来了一些新的问题,该抄本与其他《龙图耳录》抄本的关系如何,其与《忠烈侠义传》的关系又如何?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以下进行一些初步的探讨。据笔者所知,《龙图耳录》的抄本除吴晓铃藏抄本外,至少还有8种,但其中现在能看到全本者只有两种:一是谢蓝斋抄本,该抄本有傅惜华先生的校定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一是光绪七年抄本,现藏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笔者曾将这两种抄本的内容文字进行过比勘,发现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抄本虽然抄录的时间较晚,但其底本要早于谢蓝斋抄本,而且两者之间存在着较为明显的传承关系,证据主要有三个:一是光绪七年抄本中有不少批语在谢蓝斋抄本中变成了正文;一是谢蓝斋抄本有些内容情节系由光绪七年抄本的批语引申演绎而来;一是从一些词语的使用上可以辨别两种抄本的早晚。这两种抄本之间还存在不少内容文字上的差异,将其与《忠烈侠义传》对比可以看出:谢蓝斋抄本与《忠烈侠义传》的差异远较光绪七年抄本为大,光绪七年抄本的内容文字与《忠烈侠义传》更为一致,这说明《忠烈侠义传》是在光绪七年抄本底本而不是在谢蓝斋抄本的基础上增删润饰而成的。那么,吴晓铃藏抄本的情况又是怎样呢?通过比勘可以看出,该抄本的内容文字与光绪七年抄本较为一致,与谢蓝斋抄本则差异较大。这里举两个较为明显的例子:一是谢蓝斋抄本共有13回的回目文字与光绪七年抄本有较大的差异,在这些地方,吴晓铃抄本的文字基本与光绪七年抄本一致。比如光绪七年抄本第2、3回的回目文字分别为:“魁星兆梦忠良降生,雷部宣威狐狸脱劫”、“金龙寺英雄初救难,隐逸村狐狸三报恩”,而谢蓝斋此处分别作“遇奇灾井中得古镜,学文业塾内延名师”,“赶程途错投金龙寺,缺路费巧到隐逸村”。吴晓铃藏抄本则与光绪七年抄本相同,仅“魁星”作“奎星”而已;一是谢蓝斋抄本有24回的起止处与光绪七年抄本不同,而吴晓铃藏抄本则基本与光绪七年抄本一致。比如第一回,谢蓝斋抄本止于包公出生,“员外不听则可,听了的时节,只唬的抖衣而战,不知所怕何来?”光绪七年抄本此回较短,到包员外为妻子怀孕忧愁,“此事时刻在怀”而止。吴晓铃藏抄本此回起止处与光绪七年抄本相同。也正是因为如此,吴晓铃藏抄本与刊本《忠烈侠义传》的关系较谢蓝斋抄本为近,它与光绪七年抄本当据同一个底本而来。但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吴晓铃藏抄本与光绪七年抄本孰先孰后,哪一个与《忠烈侠义传》的关系更近?吴晓铃藏抄本的具体抄写时间不明,难以从抄录时间上看出其与光绪七年抄本的早晚。总的来看,吴晓铃藏抄本与光绪七年抄本的正文内容相当接近,只是有一些文字上的些许差异。倒是两种抄本的夹批颇有不同。以第一回为例,光绪七年抄本在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