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附会》新解

《文心雕龙附会》新解

在对文心雕龙的研究中，对作品的理解往往存在较大差异。譬如《原道》之道,究竟是儒家的“圣贤之道”,还是道家的“自然之道”,一直争论不休。又如《风骨》的“风”和“骨”到底指什么,有学者列出了三十四种释义。《附会》篇涉及的问题比较多,现代文学理论中没有与“附会”意义吻合的概念,因而学者们的解释虽相当接近,却又各有其侧重。比较流行而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其一,王元化先生认为此篇论的是艺术结构问题。其二,周振甫先生以为是讲“内容和文辞密切配合”的一种文章作法,他解释道:“附辞,使文辞前后联贯;会义,使各段含义合乎全篇主旨。”其三,陆侃如、牟世金则说,《附会》“主要论述整个作品的统筹兼顾问题。所谓附会,分而言之,‘附’是对表现形式方面的处理,‘会’是对内容方面的处理。但这两个方面是不能截然分开的,本篇强调‘统文理’、所以,虽有‘附辞会义’之说,并未提出分别的要求或论述。”“附会”究竟所指为何?刘勰为何设专篇论之呢?笔者略有不同理解。刘勰在这篇专论里开门见山地说明:杂而不越的涵义笔者以为这是全文的核心,也是理解附会的关键。总文理,是总揽作品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使之居于主导地位。统首尾,即统筹安排文章的开头和结尾,使之遥相呼应。合涯际,则指使所写的复杂事物能前后融合,成为一个整体。这就是说“附会”的涵义指的是把握文章的主旨及其组合成篇的基本框架和统序(总文理),并以此作为贯串于文章的始末,即作品展开的全过程的轴心(统首尾),决定各种作品内容和形式构成因素的取舍(定与夺),消解各组成部分的杆格、加强彼此间的联系,将它们有机地结合成一个主次分明的协调的艺术整体(合涯际,弥纶一篇)而“杂而不越”则是“附会”的准则和目标。随后两个比况表明“附会”对于文章写作的意义,正像修筑房舍必须有基础和结构的系统规划,做衣服必须通过缝缉把领、袖等各个部分连成一体一样。“杂而不越”一语出自《易·系辞下):“其称名也杂而不越。”是说爻辞所用的词语虽然杂多细碎,但并无越出规范、相互抵触的现象。刘勰所谓“杂而不越”讲的是文学作品构成的基本原则:一篇文章虽由多种因素组合而成,却应该统一在特定的写作意图和艺术表现要求的范围内,做到“杂而不越”。其实它也可以看作指导一切艺术创造的美学原则,一部乐曲或戏剧作品,一幅绘画或一座雕塑的创造都不能背离其中所揭示的美的规律。传统的审美观念推崇艺术形式和意象的完整性。成功的作品必须是一个生气勃发的、各组成部分有机联系的艺术整体。《附会》篇有一段名言:“夫才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这几句话虽是对初学写作的“才童”的告诫,历来学者却将其视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写作原则。刘勰把组成文学作品的情志、事义、辞采和声律诸种因素在文章构成时各自的地位及相互关系作了交代。“神明”大抵指人的精神、智慧、性灵。情志是作家精神活动的产物,作品的核心和创作的推动力。刘勰认为文章的情志就象精神、智慧和性灵对于人一样,具有统领一切的地位和主导作用。文章应该是灵动的活物,文学创作即是要创造具有智慧和生命性的作品,而生命运动是作品有序性的集中表现。刘勰论述“附会”的方法时说:《附会》篇是“整体性、协调性”的有机内容所谓“附辞会义”是说在文学形式和内容各自的协调统一,其实也包括使“辞”与“义”相互间和谐一致的要求。“附辞会义”是互文,“附会”的对象是多层面的,比如其后的“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一句,即是“附”与“旨(义)”、“会”与“音”(文辞)”的搭配。且不说此处已明言“表里一体”,稍后的“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之论显然涉及“义”与“辞”内外主次协调的问题。《附会》篇末尾的“赞”中说:“道味相附,悬绪自接。如乐之和,心声克协。”所谓“道”指作品中的道理,“味”指作品的意味,两者“相附”,表明“附会”的处理并不局限在形式、内容各自的范围之内。文章要像美妙的乐曲那样和谐,使“心”与“声”(内在的情志与外现的文辞)能够协调一致。作家和艺术家绝不会如同一面镜子那样原原本本地观照和反映客观事物;纳入作品的各种原始材料往往既有相通相融的一面,又有相背离相隔膜的一面。可以认为“附会”是将杂多的材料有机地组合成一篇文章的综合技巧。作家、艺术家运用“附会之术”来化解各组成因素间的矛盾和隔膜,发展其相通相融对立统一的一面,维护和强化作品的整体性、系统性和协调性。从这一侧面看,艺术创造的过程必然包含一个对各种材料进行有序性加工的过程。作家的移情、想像、取舍、虚构、重组等种种艺术手段都可以为作品的有序性加工服务。《附会》篇是有关作品组合有序性和协调性的综论,其中不少原则和观点已经在其他篇章有所阐述。这个特点可以由《神思》、《体性》、《风骨》、《定势》、《情采》、《熔裁》、《章句》、《总术》等篇的一些论述来印证。也就是说《附会》汇集了加强文章统序和内在的有机联系的有关论述,更全面、系统地讨论了作品的整体性和协调性问题。譬如,《神思》讲“贯一为拯乱之药”,倡导“博而能一”的艺术构思。《熔裁》强调:“绳墨以外,美材既所,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体性》、《风骨》等篇以人体结构比拟作品的构成,比如“辞为肤根,志实骨髓”,“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之类。《情采》篇有“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这些皆与《附会》篇所谓“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如出一辙,只是后者更全面、更细致而已。《定势》与《附会》也有密切的内在联系。《定势》篇提出“因情立体,即体成势”的规范,指出“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要求“以本采为地”,表明刘勰所推崇的文“势”具有形成和加强作品有序性和整体性的作用。强调“情”“体”对“势”的提纲挈领作用、维系“总一之势”与“总文理”——“杂而不越”的主张有内在一致性。《总术》篇论及文“术”的合作与协调:“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附会》篇除了前面提出过“弥纶一篇”的要求以外,后文亦云:“是以驷牡异力,而六辔如琴;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必须围绕一个核心,贯穿一个主旨,按照统一的结构蓝图选择安排文“术”、驾驭写作,作品的整体性和协调性才能保证。《附会》篇是一篇关于文学创作的艺术结构论,也是一篇组合艺术形象的综论,所以能够综合地反映古人在文学艺术形象创造中的审美意识。刘勰以人体多方比况道出了文章应有的灵性:文章既有“神明”,与血脉流通相关,与此对立的显然是刻板、僵死或者散乱、主次失序的凑合。在中国古代艺术家心目中,人与生机流荡的大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