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克莱恩自然主义文学的自然主义色彩

浅析克莱恩自然主义文学的自然主义色彩

自然主义是在19世纪60年代末形成的一种文学流派。它的创始人是埃米尔左拉（eimalura，1841-1902）。它是现实主义文学的新发展,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真实地再现自然”,而是“低度的”或“悲观的”现实主义,强调文学创作应真实自然地反映人生、展现自然生活、提倡人文实验的精神、注重环境对人的决定作用等。正如左拉在他的作品《实验小说论》(TheExperimentalNovel)中提出的创建实验小说及自然主义作品的主张,他强调“小说家最高的品格就是真实感”。自然主义将生活中本质与非本质的自然真实现象和琐碎细节,包括人的生理心理本能都纳入文学描写范畴,“它的成果被后代如此积极地利用,它的影响一直是隐蔽的,从未保留地承认过”。但由于自然主义把文学提升到情感生理研究的高度,拓宽了文学表现生活的题材和范畴,从而对欧美现代主义文学产生很大的影响。被人们誉为美国文学“金童”和最有希望的青年作家斯蒂芬·克莱恩(StephenCrane,1871-1900),是美国自然主义的先驱,《红色英勇勋章》(以下简称《勋章》)是他的代表作。自然主义受到查尔斯·达尔文“适者生存论”(SurvivaloftheFittest)的影响,把人当作受到遗传和环境力量左右的自然界中的动物加以描写。本文分析了克莱恩《勋章》中以勋章为符号的文化表征的运用、以主人公亨利·弗莱明(HenryFleming)心理变化为故事情节的刻画,以及对自然界中色彩、动物、各种意象的描绘,旨在展现克莱恩作品中的自然主义的笔法。一、运用动物意象塑造战争的人性《勋章》以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讲述毫无战场经验的亨利在战争中从狂热到恐惧、从恐惧到狂想、从无知到逐步成熟的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作品关注的并非战争本身,而是主人公流露出的真实自然的心理变化,深刻表明了作者对于战争和人的自然主义理解。小说的本质内涵是提倡文学创作的“全面心理化”“心理自然主义”,强调自然对人类的冷漠以及人在自然面前的无助与渺小。这种冷漠与无助实际上是一种强烈的异化感。在克莱恩的小说中这种异化感得到了具体的诠释:一个人对宇宙说:“先生,我有在看!”“可是,”宇宙回答道:“这个事实并未给我带来任何责任感。”所以,人类“在宇宙扫荡、摆布一切的势力之下,只不过是风中的一棵弱草而已”。自然主义强调从自然中收集事实,然后展开有关自然与环境的变迁对人物行为的影响。因此从社会底层截取的素材、大量地使用繁琐的细节描写以及把人当作动物来形容和描述是自然主义作品的特征。据笔者粗略统计,《勋章》中使用的动物意象或动物特征至少有八十次之多,大致可分为三类:家禽、家畜最多,主要形容人(指士兵)而不是军官;野兽或想象的动物形容物和人;而不可名状的动物特征却用来形容战争中的群体。而作者更为匠心独运的地方是在书中运用动物意象来形容亨利在成长的各个阶段心理变化的过程。动物意象在书中的运用最为突出,表现出战争的残酷。克莱恩在此的用意是表现人们在极端残酷的条件下所表现出来的动物本性,尤其是在战场上,参战者只有盲目的恐惧、盲目的冲动和狂想,而没有人的理智,只凭动物本能行事,由此可见作者对战争所持的批评意见。这从作者在亨利成长各个阶段的描述中用到的动物可见一斑(如表1所列)。此外作者还用了狼、豹、龙、蛇等动物意象形容战场上人性动物化的本性。在克莱恩的笔下,战争就是一头食人肉、喝人血的动物,亨利完全处于本能和人所不能控制的力量的摆布之下,各种环境之中的人物展示出人类的情感在自然法则决定下的活动规律,体现了左拉所提倡的运用实验的方法,把亨利固有的心理特性——恐惧作为“临床”研究的对象,显示其在遇到危险时的自然法则——生物逃离的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作者把他置于美国南北战争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探讨他对恐惧的反应,出色地描绘了他从幼稚(临阵逃脱)到成熟(勇猛作战)过渡中的对外界的心理变化过程。由此我们可把《勋章》看作是一本体现自然主义的“实验小说”。克莱恩是一位文学的“色彩”大师,遍及全书的颜色的修辞性运用使读者融入到小说场景和亨利的内心世界,描绘出想象中事物和抽象的情感(如愤怒、复仇等)。这些颜色用来描绘战斗画面时,体现了战争的残酷和人在战争环境下的无奈抗争;而用于描绘自然时,却体现了大自然的美丽和它对人类的无动于衷。这两个浓重的黑红色彩,既真切地描画出硝烟滚滚的战争场面,又以文学的想象表现了人物的各种情绪及战争给人们心理投下的阴影,表明了作者对战争的非人化的谴责(如表2、表3所列)。二、战争的文化表征小说故事情节的描写体现了浓重的自然主义色彩。整篇小说以亚里士多德式的结构分为三部分:战前(第1-4章)、战中(第5-13章)、战后(第14-24章),共24章。在小说文本中,战争像一个移动的铁箱,用传统和法律的铁条镶嵌着,士兵被装置在其中动弹不得;军队是一个大陷阱,是执行命运的旨意的得力工具。亨利在队伍行进的过程中,看到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他仰卧着,眼盯着天,身着一套破旧的黄褐色军服……鞋底磨成和纸一样薄……”24,亨利注视着他灰色的脸,想从英雄的眼睛中找到问题(指文学中自然主义作家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的答案和荣誉的含义。英雄的尸体让他觉得荒凉和凄惨。英雄被大自然和人抛弃野外,任凭风吹雨打。战争不是“残忍”两个字所能描绘的,也不是人能控制的,“战争的目标残忍而野蛮”。作者通过亨利提出了人与宇宙抗争的重要命题,即“是谁在主宰世界和人的命运?”小说中“勋章”是红色的,因为它必须以人们的鲜血来换取,是“勇敢”“荣耀”“献身”等意义的符号。在此作者以敏锐的眼光从战争意识形态的角度描绘了人类在战争机器中无奈的命运,表现了以勋章为符号的关于战争的文化表征与人类心理相互作用的过程。克莱恩强调以“无情的科学主义解释所有的科学行为和社会事件(如社会达尔文主义——自然主义的一种)”。作者对战争的阐释隐喻了当时美国社会工业化过程中文化表征的裂变。当时,在政府与军队鼓动与宣传人们走向战场的背景下,亨利感到打仗的崇高感与使命感。“荷马式的英雄主义”(homericheroism)4将他推向所谓荣耀的战场,他“内心膨胀着平静的骄傲……梦想让乡亲们在他鹰一般厉害的保护下安然无恙”3。但战争的美丽光环是自然、社会、符号系统建构的象征秩序的幻觉。战争中的现实根本没有符号建构中的真实所指,这种能指与所指在两种秩序(现实秩序与象征秩序)中的断裂使亨利的心理从战争开始到中间阶段都感到困惑和精神欺骗。故事一开始用颜色描绘的背景对传统符号系统关于战争的象征秩序进行了讽刺。“当大地由褐色转为青色时,士兵们随之醒来,并为各种传言感到不安……一条小河在部队驻扎的山脚下,显出斑驳的黄色。到了晚上,河水却变成了一种令人悲伤的黑色。”1《勋章》是美国战争题材小说的楷模。克莱恩本人从未参加过任何战斗,却凭借其出色的想象力逼真地描绘出战斗画面。小说一开篇描绘亨利所在的部队如一群冷血动物在冬眠后刚刚苏醒,说明战争充满残酷而抑郁的等待。战争是红色的巨龙要吞噬士兵,是可怕的机器正在生产死尸,“吞没在战火硝烟里的蓝色防线像一条被脚踏上的蛇一样,在惊恐和愤怒的狂躁中摆动着蛇头和蛇尾”36。亨利感受到战争的紧张气氛,简直就像“一头善意的牛被野狗激怒一样,他感到自己的来福枪在疯狂地吼叫”35。文中开头对于战斗情景的描写正如符号系统所建构的意识形态的虚幻与荒谬的本质。符号系统所建构的意义被颠覆了,真正的现实并不像象征秩序所表现的那样充满光环、崇高与乐观。小说通过亨利的经历表现了自然的冷漠,宗教、英雄主义的虚幻性,他举着战旗向敌军进逼,敌军卫旗士兵倒下的情形犹如拍电影用的慢镜头,侧重点不在于军事进程而在于战争对亨利心理上的影响。小说中的人物被称为“高个子兵”“大嗓门兵”或“褴褛兵”,亨利更被叫做“年轻人”,直到第11章才有身份。参军部队没有番号。人一旦参军,就没有自由,只能凭本能行事,无异于动物,不少场景有动物语言的意味。第17章描绘敌军的追击已成“无情的狩猎”,人像动物一样被逼入绝境,展出牙和爪。英勇战士被称为山猫,树丛望去像豪猪……这些以模糊的背景和非人称化的第三人称的叙事方法既受局限又富有层次感;既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又从外部客观地呈现人在战争下的本能反应和无奈。亨利最终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阵地上,意味着人们在经历了死亡、痛苦后发现他们是荒诞的力量左右下的木偶,说明了作者对战争和人皆是自然一部分的理解。评论家拉尔斯(Lars)指出,小说中对战争的宏大场面、场景的逼真的刻画以及悲观主义的态度“使其成为美国自然主义小说的经典著作”。小说从亨利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临阵逃脱(第6章)开始描绘他的心理扭曲,但当他发现自己兵营第一次交锋胜利而他却当逃兵时,他羞愧难当,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块他所寻求的道德地位中象征勇气的伤疤。但再次枪响时,他还是拔腿而逃,因为没有表现出自己想象中的英勇,他只能在传统符号制造的幻觉中认同自己的虚伪,在外在性的符号中意淫自己的勇敢,却真因一个溃逃士兵一枪托误伤他的头部而得到一枚具有讽刺意味的英勇勋章(第9章)。他希望北军溃败以掩饰自己的懦夫行为(第11章),他回到部队,编造谎言,假装受伤,虚荣心使他觉得自己仍是个男子汉(第14章),但这次意外的受伤却使他克服了心理障碍,获得了面对死亡的勇气。在次日的森林战场上,他自愿充当旗手并冒着生命危险抢走了敌人的旗帜,充分展示了他的“英雄气概”,甚至在敌人撤退后还疯狂地开火,不怕牺牲自我,后面的几次战斗,他猛打猛冲(第18-24章),经过战争的磨炼,亨利终于“成熟”,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另一方面,在描绘战争的残酷时,克莱恩同时还刻画了自然的冷漠无情。也强调了自然在道德上是中性的,环境和遗传因素在人们生活中起主导作用,荣誉和宗教上的“真理”也是虚幻的。大个子兵吉姆·科克林(JimConklin)的惨死更让亨利感到鸟语花香的自然界的冷漠,在第五章结尾处:当亨利逃离战场,走入树林后看到,“太阳突然露出脸来,照耀着树林,昆虫有节奏地鸣叫着……远处回荡着死亡,而在这里自然界似乎对那充耳不闻”12。克莱恩在书中强调的是个人对战争的感受,将人物置于大自然的美景和残酷战争现实的交织中,遭受环境和社会习俗的双重奴役,其英雄主义的概念似乎与战场上的进退无关。在战场上人们无情厮杀的同时,亨利看见蔚蓝的天空和阳光照耀的树木田野,发出这样感慨:“在这恶魔横行的地方,大自然沿着它金色的轨迹依然平和宁静地运行着。”40亨利继承了清教先辈的传统,力图从自然中寻找精神慰藉与道德的认同感,但大自然始终只是独立于人类之外而存在,按照自己的规律行事。亨利对于自然富于主观色彩的解读使他的情绪总是与自然相抵触。作者在此尖锐地讽刺了主人公对自然进行浪漫主义或超验主义解读的尝试。尽管这样,作品始终以亨利的心境转移和心态调整为焦点,使外部环境成为人物内心世界的增补,焦点的转移打破了人与物的界限,表现出人物异化的思想。克莱恩在此展现的是无助的人们所处的社会现实及自然视人类为无物的观点,他的作品“总是把人物置于其判断力远远不够的情景之中”。在小说的末尾,亨利心理成熟以后,“伤疤也像花朵一样消失了145”。这种传统话语模式所表征的战争的崇高与荣耀实际上是一种彻底的虚幻话语,“战争既不是崇高的也不是肮脏的,战争就是生活”。战争实际上是对当时美国社会的隐喻,在工业化进程中,人与人的关系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是社会生活中人人要面对的残酷的现实。三、自然主义文学观与美国文学克莱恩的《勋章》被盖伊·密斯(GayMith)誉为“美国文学整个自然主义流派的杰作之一”。源自于法国的自然主义却在美国生根、发芽,犹如一条涓涓细流,它的精神成为美国文学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克莱恩作品中对那些目不识丁、身无分文的下层人物的关注,冲破文学创作的“雅士传统”,展示弱肉强食的美国社会,毫不回避被文学界遗忘的社会阴暗面,揭露社会丑恶现象的存在,让人们看到社会改革的必要性,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他大胆尝试,把描绘自然界色彩、动物的创作技巧运用到文学作品中,为美国文学挖掘了新的题材,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我们所熟悉的文学大师海明威,20世纪小说家福克纳、弗·菲茨杰拉德、斯坦贝克,剧作家尤金·奥尼尔以及其他现代派、后现代派小说家的作品中都不难找到克莱恩影响的痕迹。罗伯特·斯皮勒(Rob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