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个陌生人女人的信访》的跨文化解读

电影《一个陌生人女人的信访》的跨文化解读

从电影的视角看,斯泰格通过对比性别,1922年，《来自这位陌生的女人的信》写于《水中的女孩》。当时，作者经历了“战争”的痛苦，绝望地找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平衡。茨威格创作的时代大体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他是一个胸中深藏着欲望与激情的作家,然而在苦难年代,欲望激情没有于现实中发挥的土壤,所以,他将情感全部寄托在写作上,喜爱反复描写强烈的热情,惯于表现乱世中人的感情与悲剧,传达宿命的凄凉和理想破灭的痛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正是这样一部典型作品:女主人公有着善良的心、执着的追求,一生追逐心中认定的高尚爱情,愿用一生的付出去守候自己的偶像——男主人公,一位作家。然而她爱上的男人生性风流,从未尊重与回应她的感情,玩世不恭,才华更日渐平庸,面对爱情和梦想的双重毁灭,女人最终绝望而逝。在电影的改编中,茨威格的原意难以完全保留,因为统治叙述的人变成导演,传递小说的媒介变为屏幕。然而虽内容有出入,精神层面上却不一定不能相通,某种执著与绝望,通过画面、色彩,人物的声音、表情,得到了形象的呈现。值得注意的是,两位导演与茨威格的国籍、文化背景都各自不同,两部电影的改编因此涉及到了跨文化的因素,表面上看是故事发生地点、情节安排的不同,实则体现了幕后导演不同价值观。此外,导演性别对电影的影响也不可忽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两个电影版本,一部是1948年摄于好莱坞,导演为法籍德裔犹太人马克斯·欧佛斯,letterfromnunknownwoman1是他流亡美国时期最受关注的代表作;一部在2004年摄于北京,2导演为中国当代年轻女性徐静蕾,在上映前后皆获得举国瞩目。重分布的爱情理想欧佛斯拍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下简称“欧版”),相比原著,男主角由作家变为钢琴家,中间的台词也有增删,男女主角在不同阶段几次会面的情形也有更改,结尾增加了女人的丈夫要求与男主角决斗的情节。影片由著名演员琼·芳登饰女主角丽萨,俊朗男星路易斯·乔丹饰钢琴家斯蒂芬,影片地点设在音乐之都维也纳,人物的形象、气质及场景的选择都弥漫着浓厚的西方艺术气息,古典而优雅。影片从男人收到来信开始,渐渐展开陌生女人的一生。可以分为少女暗恋、青年相见和少妇再遇三个阶段。原著最打动人心的部分是少女暗恋时期,小说中进行了细微入骨的心灵刻画,导演欧佛斯以女主角惊恐、喜悦、慌乱的复杂表情和行为举止将这一时期的感情表现得很到位。青年时期的重逢扣人心弦,女人对钢琴家的痴迷通过毫无预期的等候来体现,钢琴家被女人的美貌所吸引,邀其雪夜游公园,接着共餐后两人相拥舞至饭店打烊,饭店早已空无一人,此时少女跪于一侧专注地倾听钢琴家演奏,脸上流露出胜利而满足的微笑,任内心的爱意流淌蔓延。至此,观众也跟着进入了女人的情感世界,认同她所爱的男人才华横溢,值得她一生倾心。然而,一如原著中女人对男人的风流个性了然于心,“欧版”也十分注重传达人生的宿命感,丽萨冥冥中已洞悉笼罩在爱情光环下的阴影,当二次重逢后在车站送别时,她发出深沉痛苦的叹息:“两周,斯帝芬,你太不解你自己了,这列火车从此将你带离出我的生活。”这种对命运不让爱情圆满的无奈,还集中体现在莉萨三次背叛亲属的期望:1.少女时期搬家时偷回等待斯蒂芬;2.到新环境后放弃结交男友,挣扎着返回维也纳守候爱人;3.婚后背叛丈夫,且不听其劝,最终更无意将年幼的爱子送上不归路。这三次叛逆行为说明丽萨是一个敢于反抗生活、追逐爱情的女人,却终未能如愿。原著中的作家本代表着思想、艺术、活力和才华;美丽女人代表美丽、勇气、信念和执着,两者结合,构成了茨威格关于人的完美构想,导演欧佛斯同样怀抱着这个美好的理想。“欧版”电影里有这样的对话,在初次相逢的夜晚,钢琴家望着女人自言自语:“你在我钢琴里躲多久了,能和精灵交朋友也不错,有一天,也许你能帮助我。”二次重逢,男人又说“希腊人雕塑他们的神的塑像,渴望有一天那神真的会降临。而我的她正是位女神。”导演通过这些台词暗指钢琴家的一生本应是寻求艺术之神的漫长路途,相应,丽萨的一生就是承载至美爱情的曲折回旋,然而命运决定同时毁掉两人,这和突然爆发战争有什么区别呢?欧佛斯同茨威格一样,在他所处的环境和年代深深体会过残酷现实与无奈的人生,了解无论多美好的愿望,结局都可能是异常悲凉的。“欧版”《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导演风格抒情、优雅、含蓄,完成了动人情节和精神痛苦的双重展现,富有诗人气质的导演欧佛斯为了更集中地呈现精神层面的寓意,淡化了小说中的比较现实的细节。首先,改变了原著中女人沦落风尘的情节,换成女人被钢琴家遗弃九年后嫁给贵族,这跟导演深切的女性关怀和唯美主义思想有关。其次,“欧版”没有将剧情放在表现女人爱情的偏执上,相反,叙述了女人含辛茹苦地养育孩子,毫无怨言地满足,在心底默默守护爱情,对情人和曾有过的爱恋心怀感激。最后,第三次相遇,欧佛斯没有原著令两人再行雨水之欢,他认为之前的情节对一个女人执着爱情的表达已相当圆满,便将故事引到精神寓意上,电影结尾,男人因女人无怨无悔的爱而感动并醒悟,面对亲人的离世,决心以比武赎罪。导演让每个人为无意和有意交错人生选择都付出沉重的代价,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欧版”的女人温柔含蓄,性格内向,羞于向男人表现自己的迷恋之情,悄悄地用实际行动追逐真爱,从未想过主宰自己的命运。丽萨一生被激情牵着往前走,直至掉进无法折回的悲剧。最初相识的难忘之夜,便奠定了对男人的执著感情,丽萨当时是一个精神饱满、活力无限的少女,随着钢琴家才华逝去、生活萎靡,两人爱情无望,丽萨的生命也渐渐被绝望吞噬,直至窒息。她的痴迷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次以为男人想起自己,赶到男人家后,却发现钢琴家根本不记得她,只将她视作上门寻欢的荡妇。目睹着少女时代的偶像落入平庸,丽萨的痛苦难以言表,她对他的爱基于对其才华的爱,同时,男人的风流放荡也根本不给她重拾旧爱的机会,她感到爱情理想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此时,她先前因无法自控的情感而弃夫送子,无意中已令儿子染病身亡,更是彻底摧毁了丽萨的生活,死亡是唯一可逃脱心灵痛苦的方式。老管家的故事情境徐静蕾版《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下简称“徐版”):叙事忠实于原著,唯有故事发生背景搬到了导演熟悉的北平(北京)。画面上加入了四合院、过年放鞭炮、吃水饺等具有中国民风民俗的元素,画面、音乐很都体现出了很浓的中国味。“徐版”在台词没有像“欧版”那样进行发挥,基本上整段移用小说的核心片断。由导演徐静蕾亲自出演女主角,男演员姜文饰作家徐爱友,两人的人生同样是三次交汇。初次遭遇,小女孩悄悄观察,对新搬到隔壁的作家丰富的生活感到无比艳羡,揣测着作家的形象,直至亲见作家从摩托车上跨步跳下的镜头,一见倾情,当母亲通知少女需要搬家时,女孩昏厥过去,强调了这份感情一开始就来得如此深沉和剧烈。随母亲的改嫁到了山东后,女孩沉默寡言发奋读书,搜集有关作家的一切文字,视一切与作家有关的信息为维系生命的养分,几年后考上北平师范大学,重回旧地。再度相逢,是在游行示威途中,两人眼神邂逅,作家主动亲近少女,进而两人同居,后来男人深入敌后采访,几天后回到北平却将少女忘得一干二净,不再联系。面对这种打击,电影没有表述少女对于命运的预感,而是安排她边啃苹果边目送情人离去,无辜无语,又颇有点临危不惧的坚韧。最后一次重逢,女人变成在社交圈如鱼得水的江小姐,为了给儿子提供优质的生活,不断寻找供养自己的情人。此时与作家在社交场合相遇,略微的调情让女人再次不能自持,两人共欢一夜后,男人付钱,只当女人是妓女。与“欧版”最大的差别在于,少女那种景仰崇拜般的迷恋,“徐版”大多用旁白提示,而不是用女主角的肢体语言和表情等影像来传递。大概为了弥补这一视觉上的空缺,“徐版”中加入了一个串联时空的重要配角——作家的老管家。第一次见面,老管家礼貌地向女孩及母亲问候:“夫人,小姐,早啊!”女孩被怔住了,仿佛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这无疑也加深了稚嫩的心灵对作家的生活的向往。第二次,少女深深暗恋的作家一别数年,第一次鱼水之欢后,从房间里幸福万分地蹦跳着出来,院子里的老管家却背对着她专注地扫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个镜头可谓神来之笔,一下就点出了女人在男作家生命中的过客身份。第三次,女人被男人误当为风尘女子后,带着屈辱的心情大步离开,出门一抬头却正好撞见老管家沧桑的脸,颤颤地向她问候:“小姐,早啊!”两人四目相接泪光难止,这句问候语和女孩时代第一次和母亲遇见老管家时完全相同,呈递了无情的时空变迁。老管家的前后出现起到了提示观众体味人生流逝、命运冷暖的重要作用。从立意上,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有着我爱你,但与你无关的氛围,非常现代、脱俗,“徐版”中女人刚毅的面部表情冲淡了小说中女人对爱情的无悔和精神满足,将原著“我爱你,但我却不盼你知道”变成“我爱你,但我却不要你知道”3,虽只是一字之差,后一句态度主动得多,重心放在了自己感动自己。现代女性徐静蕾表达的是自己所认同的人生信条,从一些细节也能感受到,比如选择故事背景是自己长大的北京,讲述考上的大学是母校北师大,虽然这些因素不能绝对代表着导演以自己的价值观为基点,至少可以证明徐导将自己的人生经历作为重要参考,有一定叙述自我的意图。徐静蕾有着新世纪“成功新女性”的特征——独立、自信,勇于追求自己的事业,尊重自我的生存理念。当她请来的此片运营总监洪晃为之设计的宣传词是“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徐静蕾笑称应该改为“女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4。因此,“徐版”电影和原著的关系多少有些貌合神离,虽台词相当忠于原著,但语境和声调浓浓地覆盖了一层女人独自的生存力量和对爱情的失望哀怨,为什么男作家和男导演手下的女人更为“女人”,而女性导演塑造的女人却与传统形象背离很大,除了文化背景和拍摄年代的差异,导演性别也是重要原因。传统的完美“女人”是男性对理想女性的期待,真实的生活中,有了巨大生存压力的生活中,女人是什么状态?影片中看戏时,“徐版”女主角对好友说:“男人嘛,总以为他这样的爱上你了,就了不起。”在戏院外,小儿子将手中的零钱给身旁的乞丐儿童,被她狠绝制止,并用冷硬的口吻教导:“儿子,给不完的。”这相当不同于茨威格笔下陌生女人从一而终的温婉、宽容。“徐版”表现出女人个性的尖锐硬朗,源于导演本人认为一个女人在那样的境地下不可能依旧柔情天真。“徐版”中的女人在生活和情感上都持自我主义,像是爱情中的女权,然而这跟事业和社会地位中的女权全然不同,因为爱情是将一切押付在另一人身上,当那个人完全不回应,这份感情就会带来心灵的难挨与磨难。所以,虽然“徐版”中的女人没有像“欧版”中女人那样全然失控地弃夫送子,惨淡结局是一致的。“徐版”中有一幕,女人看京剧,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刀剑一般射向与别人调情的作家时,令人深感爱恨交织中恨多于爱,女人毕其一生,似乎不只是为了爱,更是为了狠狠记住男人的不负责任,和坚强地继续自己的人生。影片主题—从结局回顾二者的视角从这两部电影可以看出,决定一部作品深层因素的东西不是台词和故事框架,而是导演赋予人物本身的价值观和性格,以及故事的叙述方式、语言风格等等。同样的故事,产生的艺术效果绝然不同。总的来讲,两部电影传达的都是导演的内心世界,“徐版”是人生、爱情态度的直接影射,“欧版”则是内心梦想的间接寓意,前者通过人物的气质来宣扬影片的核心观念,后者通过故事内容来传载命运意识。“徐版”从细节上追究是破碎的,一些情节经不起推敲,但影片总体能以女人的个性为中心自成一体;“欧版”无论影片气氛还是主角性格都能够一气呵成,人物的个性没有盖过影片的总体效果,粗看是纯粹的爱情片,但细细品味就能体会作家心中完美的向往和深沉的哀伤。无论是“徐版”的“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还是“欧版”的“我爱你,与梦想有关”,爱情皆是最重要的载体,承担着导演想述说的生命内涵。最后就拿两部电影的结尾作为实例,概括两位导演重构原著的不同视角与寓意。小说结尾:“他的目光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全身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忽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忽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5茨威格用死亡和彻底的绝望覆盖了结尾,男人内心满是措手不及的复杂感受,女人的形象则幻化为一支飘摇的曲子,重点表现的是命运的悲凉,一种不可挽回的苍凉感。两部电影通过人物的举动,在结尾处突出了各自最想传达的人生感受。“欧版”结局:男人看到嘎然中断的信的结尾“此信是本院病人所写,我们相信这对你本人很重要,因为她在临死前不断地念着你的名字。愿上帝善待你们”的修道院修女的留言。刚看到儿子可爱照片的喜悦,一瞬间灰飞烟灭,因为女人和孩子早已双双乘鹤西去,亲人的突然出现和已经消逝对于男人而言过于残酷,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无法化解,痛不欲生之感令沉沦颓废的男人精神觉醒复苏了。女人丈夫的决斗邀请,钢琴家决定不再像以往那样逃避生活,要维护真正绅士的风度和荣誉,即使这一次面对的是死亡。这个情节,一定程度上象征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灾难降临,作为犹太艺术家的导演本人无法逃避这不可抗拒的命运。影片最后,男人赶赴决斗之前,完全回忆起一生中与女人相遇的时时刻刻,当他迈出大门后回望,少女的幻影才渐渐消失。欧佛斯流露出对人性高度的关爱,但并不单一站在女人的立场或者男人的立场,他做到了悲天悯人和超脱,借助爱情的主题,意在表达命运的不可预测和神秘的宿命意识,忘却谁对谁错,惟留下一场引人深思的命运。“徐版”结局:作家看着桌上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