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统一原因新解

秦统一原因新解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继承了六年的野蛮行为，成为英雄，拥有世界，融合了六个国家，等待未来的传播。然时仅十有四年,土崩瓦解,灭世绝祀。究其原因,有泰半之赋,闾左之戍,繁法严刑,暴兵露师诸端,致使天下靡敝,百姓苦不聊生。总之,暴政.是秦朝灭亡的原因,此乃史家之通论。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似一股强烈的旋风,煽起了反秦大火,“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陈胜、吴广旋即失败,“山东豪俊并起而亡秦族矣。”①1史载的山东豪俊,大多系六国遗存之贵族,也即说明最终亡秦的是六国旧贵族势力。对此结论,解放后的史学家或拒绝、或回避、或不作进一步研究。笔者认为应予实事求是的承认,并作深入研究。从六国贵族亡秦一事中我们可以窥探到隐潜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的一股暗流,那就是从氏族社会脱胎而来的血缘宗族关系,它长久地影响着中国的社会。血缘宗族关系的强大与牢固,这是中国历史的一大特点,忽视这一特点,对中国历史的许多现象就无法正确认识。因此探讨一下,似有必要。人类最早的社会形态是氏族社会,从经济到政治都由氏族血缘关系决定而呈现出各种社会现象。氏族社会解体后,人类开始进入以土地财产为基础的政治社会,从经济到政治都由土地财产关系决定而呈现出各种社会现象。这种划时代的变化,在中国正好处于春秋战国之际,秦的统一则是政治社会确立的标志,秦统一的根本原因是政治社会对氏族社会的胜利。(详述参阅拙作《秦统一原因新解》,载《汉中师院学报》1986年第1期)恩格斯说:“以血族团体为基础的旧社会,由于新形成的社会各阶级的冲突而被炸毁,组成为国家的新社会取而代之,而国家的基层单位已经不是血族团体,而是地区团体了。……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从此自由开展起来,这种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构成了直到今日的全部成文历史的内容”。②2陈胜、吴广起义正是恩格斯所说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全部成文历史的主要内容,但不是唯一的内容,至少当时在中国还存在着旧的血缘关系与新的财产关系的斗争。这种斗争并不以六国消亡而结束。始皇三十四年,博士淳于越在庆功大宴上当面指责秦始皇:“臣闻殷周之五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③1这是一篇要求恢复血缘关系以维系纲常的宣言书。当时,要求维护血缘统治的人非属少数,除朝廷上的正面冲突外,更有以古非今,主张废郡县行封建的阴谋活动。“始皇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人诛之,因燔销其石。”④1今有论者把“始皇帝死而地分”,说成是农民要求分地的标语⑤3,这未免失之武断。依笔者之见,这是旧贵族要求推翻秦王朝的政治社会,重新按血缘关系裂土分封的口号,刻石者即为秦始皇所痛斥的“或为妖言以乱黔首”的卢生、侯生之流。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就是对这种反动势力的回击。然而这种回击除了摧残文化、抵制思想外,并不能从根本上铲除血缘宗族思想,因为这在当时仍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思潮。可以史实为证:当魏地已定,众人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为什么呢?因为周市认为“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⑥4所谓其义,也就是必须按旧的血缘关系立魏王后裔才容易被时人所普遍接受。因此,当齐、赵使车各五十辆立其为王时,周市坚辞不受,五次派人赴陈,迎立魏公子咎为王。项梁叔侄率江东八千子弟兵起事,范增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⑦5沿途民人本来就怀念楚国,听项燕的儿子和孙子反秦复楚,纷纷争附,再也用不着陈胜的篝火狐鸣了。此足证血缘思想在当时比迷信思想更占主要地位。陈胜尽管在揭竿而起时振臂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血统口号,但事后仍不得不打起“张楚”的旗号以号召楚人(其地原属楚)。不止是思想上,即使在政治上血缘宗族势力仍是当时社会的主要力量,旧贵族势力最终替代农民起义而灭亡了秦朝正说明这一点。在灭秦过程中,起了主要作用的是项羽,项羽是旧贵族自不待言,反秦浪潮中许多著名人物皆是各国旧贵族。张良,其大父、父五世相韩;张耳、陈余,魏之名士,因“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故力劝陈胜“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⑧6魏豹,魏国公子,其兄咎,故宁陵君,反秦中被举为魏王;田儋,故齐王田氏族人,儋从弟田荣、田横,皆齐之豪俊,他们认为“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⑨7赵歇,故赵国后,反秦中立为赵王;景驹,楚贵族后裔,立为楚王。另外,燕故贵人豪杰劝立韩广为燕王。一时,黄河南北,完全是旧贵族的天下,这就是司马迁所云:“山东豪俊并起而亡秦族矣”的历史内容。正如翦伯赞先生所说:“现在农民的叛乱结束了,但农民叛乱的野火却点燃了旧贵族的死灰。不久,秦代的政权也就被颠覆了。”⑩3在反秦浪潮中,还出现旧势力企图影响陈胜,利用农民起义恢复血缘宗族关系的情况,那就是孔夫子之八世孙孔甲投奔陈胜。“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也”。118孔甲投奔陈胜,完全是旧贵族一手策划的,陈余谓陈王曰:“今必欲定天下取王侯者,其道莫若师贤而友智。孔子之孙今在魏,居乱世能正其行,修其祖业,不为时变。……必宗此人,天下无敌矣。”张耳又谓孔甲曰:“天下之事已可见矣!今陈王兴义兵讨不义,子宜速来以集其事。王又闻子贤,欲咨良谋,虚意相望也。”129孔甲拜为博士后,果然对陈胜大讲“昔周代殷,乃兴灭继绝,以为政首。今诚法之,则六国定不携抑,久长之本。”妄图借陈胜之手兴灭国,继绝世,恢复血缘统治。虽然陈胜拒绝了,“六国之后君,吾不能封也。远世之王,于我何有?吾自举不及于周,又安能纯法之乎!”1310但是旧贵族的势力却替代他而推翻了秦朝。然而,历史毕竟是不会倒退的,血缘社会再也不会替代政治社会。旧贵族一个个失败消亡,刘邦建立起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治统治,就连不可一世的英雄—项羽也仅落得个自刎乌江的悲惨下场。司马迁谓项羽:“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145司马迁认为项羽失败是“不师古”,而以力征经营天下。笔者今天认为项羽失败正是在于“师古”——维护古代血缘宗族统治,因此他的失败的确是“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这“天”,就是历史发展的规律。在反秦浪潮中,最终取得胜利的是代表新兴地主阶级的刘邦,建立起地主阶级的以土地财产关系为基础的统治。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本文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血缘宗族关系并未随着旧贵族势力的失败而消亡,却仍然忽明忽暗地长期影响着中国的历史。两汉时期,人们大多非秦而崇周,主张裂土分封以维护血缘关系,以血缘关系维护地主统治。“至于秦始皇,兼吞战国,遂毁先王之法,灭礼谊之官”1511“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1612“秦以熊罴之力,虎狼之心,蚕食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故天殃已加矣。”1713此类谴责秦始皇吞并血缘属国,废弃亲亲礼义的言论比比皆是,在汉人看来,秦亡的原因正是由此。“若秦王见周室之失统,丧权于诸侯,自以当保有九州,……故遂自恃,不任人封立诸侯,及陈胜、楚、汉咸由布衣,非封君有土,而并其灭秦,遂以败也。”1814“秦据势胜之地,骋狙诈之兵,蚕食山东,壹切取胜。固矜其所习,自任私知,姗笑三代,荡灭古法,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挺,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期,国势然也。”1915秦亡的原因根本在于废弃血缘关系,内外失去辅卫。“昔周监于二代,三圣制法,立爵五等,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余。……《诗》载其制曰:‘有人惟藩,大师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怀德惟宁,宗子惟城。毋俾城坏,毋独斯畏。’所以亲亲贤贤,褒表功德,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历载八百余年,数极德尽,既于王赧,降为庶人,用天年终。号位已绝于天下,尚犹枝叶相持,莫得居其虚位,海内无主,三十余年。”2015汉人的理想中,周朝的血缘统治制度是尽善尽美的,历载八百余年,数极德尽,尚犹枝叶相持,反映出血缘社会的影响在两汉时期还是很大的。刘邦虽然开创了赵翼所谓的布衣将相之局,但乃须依靠血缘关系维护统治,不过是换了刘氏血统而已。“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剖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虽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2115从秦始皇灭六国,置郡县,到汉高祖袭秦制而又封诸侯,可以看出新旧社会的交替过程是一个政治社会向血缘社会妥协的过程。有论者谓汉代诸侯王与周代诸侯王不同,“周代的封建是以奴隶和氏族制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它的作用,是以地方关系融铸各氏族的血缘关系。西汉的封建,则是建基于郡县之上,其作用,只是以此作为中央与地方行政机构之连系的纽带而已。”223笔者以为不然,周代封建的作用是以血缘关系来融铸对土地统治的陶范。西汉的封建虽与郡县制并行,然仍是以血缘关系来弥补对土地统治的陶范。而且,这种弥补作用一直延续到封建社会的终结。东汉刘秀为了维护统治,重用豪强大族。于是,血缘、财产、权力三者合而为一,形成门阀、世家,血缘关系除在中央裂土分封外,在地方上又形成占统治地位的士族制度。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