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蝴蝶梦》看女性作家的双重性写作策略

从《蝴蝶梦》看女性作家的双重性写作策略

自1938年出版以来，英国作家达文妮杜米利亚（dawenbaojia）的著名作品《蝴蝶梦》深受喜爱。但是国内外文学界的相关研究几乎没有专著文献,仅有少数论文涉及。国外学者对于该著作的研究争议颇多。有人认定它是对《简·爱》的改写①,更有人指责它是照抄《简·爱》的故事结构,乃通俗爱情小说。②福斯特却认为:“英国的小说家中没有人能像杜穆里埃这样打破通俗小说与纯文学的界限,让作品同时满足这两种文学的共同需求。”③AvrilHorner与SueZlosnik主要阐述了《蝴蝶梦》中的哥特式写作风格与其中的怀乡情节。④英国批评家乔安娜·拉斯发现近年来很多英国女性作家从女性主义角度高度评价该著作,并效仿该书的写作风格。⑤国内《蝴蝶梦》的相关研究论文分为三个方面:将之与其他作品进行比较,如蒋郑宏将其与《简·爱》对比⑥;研究其写作手法,如陈潇潇研究其中的象征手法⑦;亦有学者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其中的人物形象,如孔楠运用女性主义为吕蓓卡翻案,⑧韩培毅利用双声话语评析《蝴蝶梦》中的新夫人“我”⑨,但对于该作品中的另一重要人物丹弗斯太太的解读却甚少,只有高岩曾进行了探析。达芙妮在《蝴蝶梦》中虽对丹弗斯太太着墨不多,却将这一形象刻画得体贴入妙,她既像吕蓓卡的亡灵一般盘旋在曼陀丽庄园保护着吕蓓卡的一切,又如“我”的影子一般在曼陀丽与“我”随行随止。本文试图从女性主义角度来评析小说中达芙妮刻画这一形象时微妙的写作策略和创作心理及其宣泄的女性主义意识。一父权文化中女性的精神内质达芙妮在1977年接受采访时说:“我所写的一切无不来自我自己的内心感情生活。”因此,要真正解读《蝴蝶梦》就必须要真实了解作者的生活经历。达芙妮生长在父权文化至上的20世纪初。家境富裕,家中姐妹三人。童年时期父亲盼子心切,将她做男孩教养,因而达芙妮认为自己生来应为男子,性格刚烈,并拥有双重性取向。读书期间,她就和一女教师感情密切;婚后,与她的出版人的夫人埃伦·道布尔迪有情感纠葛、并与一名女演员关系暧昧。可以说,达芙妮有着反对父权文化中将女性当作客体的本性。在《蝴蝶梦》中的创作中,达芙妮将自己向往成为男性主宰者的理想倾注在吕蓓卡身上,将自己对女性的同性倾慕之情寄托在丹弗斯太太对吕蓓卡的崇拜与守护之上。然而在当时的年代,父权至上的现实又令她倍感身份焦虑,在写作中不得不压抑自我的呼声,采用女性作者所特有的策略“双声话语”。二第二,“活性”、“自我”的“空间”女性主义认为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角色扮演很大程度上受到男性整体历史的影响,当女性融入到文学中时,要更多地受到作家个人审美标准的影响①,因此传统文学作品尤其是男性作家的作品所刻画的妇女形象多是虚假的,与现实不符:女人不是温柔、美丽、顺从、贞节、无知、无私的“天使”形象,就是淫荡、风骚、凶狠、多嘴、丑陋、自私的“妖妇”形象。如希腊神话中的珀涅罗珀、托尔斯泰笔下的娜塔莎,都是“高贵淑女”和“家庭天使”,她们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唯独不是她们自己。这种把女性神圣化为天使的做法实际上是将男性的审美强加在女性身上,剥夺了女性形象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把女性降低为男性的附属品、奉献品或者牺牲品,满足了父权制对女性的期待和幻想。而另一类“妖妇”形象则与“天使”形象完全相反,她们不肯顺从,不愿放弃,自私、不守妇道,如《俄瑞斯忒亚》中的克吕泰墨斯特拉王后、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这类形象包括三类:失贞者———充满激情、缺乏理性、淫荡色情、是欲望的化身;男性化———具有男性智慧、有着男性般的顽强坚定的意志、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悍妇———长的丑恶、刁钻古怪、泼辣凶悍、喋喋不休的长舌妇或者泼妇。②对男性而言是威胁和挑战,为男性所厌恶、恐惧。无论是对天使的称道还是对妖妇的诅咒,都是父权制男性中心主义对女性不同方式的歧视和贬损,而在这种歪曲和压抑下,女性处于被支配的失语状态。1.不自由的自由式结构在《蝴蝶梦》里,吕蓓卡是典型的“妖妇”。她貌美淫荡,是欲望的化身:“她可以诱惑弗兰克和贾尔斯,甚至可以把任何一个工匠搞上手,还可以到克里斯城随便拖一个情夫来,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行……”。③她胆大艺高,拥有男性的智慧与力量:未满17岁便能驯服了一匹烈马;她那双纤手既可插花、又可划船;她既悉人情世故又擅处具体事务,将曼陀丽打理得井井有条、遐迩闻名。即便这样,在故事的初始她就已亡故,处于失语的状态,读者只能通过其他人物的只言片语来臆测她的形象,最后在迈克西姆的话语中对她一锤定音———“魔鬼般邪恶的坏女人”。小说中,吕蓓卡的话语权一直由迈克西姆掌控:纵使出差时压根不知道曼陀丽在发生什么样的丑事,他一口咬定吕蓓卡淫乱放荡;即使从没抓到吕蓓卡不轨的现行,他断然认定吕蓓卡与别人有染。所有这些,从头至尾都无法在小说中找出确切证据,只是因为已死的吕蓓卡无法到场对质而煞有其事。2.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失语如果说吕蓓卡是“恶魔”,那么“我”就是男性对女性二元设置中的对立面———“天使”。“我”怯弱温和、谦卑柔顺:从不忤逆迈克西姆,如同可爱的小狗杰斯帕般,只要他对我笑笑,我就是个“沉静的小乖乖”④。“我”无知无私、甘于奉献牺牲:在曼陀丽,时时为自己不当的言辞和笨拙的举止窘迫懊恼,然而为了能和迈克西姆“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宁愿拿自己所有的感官作代价”⑤;对迈克西姆一往情深,在一度认为失去他的爱时,差点在丹弗斯的蛊惑下跳楼自杀。如此单纯柔顺、谦卑忘我的“我”无疑是男权社会理想的女性,完全符合父权文化中“天使”的形象。但尽管“我”这么迎合男性们的心意,“我”仍是失语的。这种失语在“我”与迈克西姆不平等的爱情中一览无余。父权制社会中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导致男女之间“爱”的不平等,用夏洛蒂·勃朗特的话来说“男人们眼中的女人是一件奇怪的东西———她一半是玩偶,一半是天使”①。“天使”形象的女性在男性眼中是被物化的,消极被动的“客体”。“我”与迈克西姆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我”是相貌平庸、胆小怯懦的灰姑娘,迈克西姆却拥有美丽的庄园,高贵如王子。“我”一见迈克西姆就为他吸引,深深爱上他。迈克西姆对我是漫不经心只当我是可以用来“作伴”的对象。在向我求婚、讨论婚礼事宜时也是就事论事、一切从简,完全忽略“我”作为年轻女性对于求婚仪式和婚礼上关于玫瑰、白色礼服、华尔兹舞曲、教堂唱诗班等种种幻想。当“我”说出想要成为“披一身黑缎子、带一串珍珠项链”②高贵成熟、独立自信的贵妇人愿望时,迈克西姆却要求“我”答应他“一辈子不穿黑缎子衣服”③,直接扼杀“我”成长的愿望,将他的意志凌驾于“我”的之上。婚后,两人地位仍然不平等,一旦我的想法违背他的意志,他就会生气、暴躁,每次都是“我”放弃自己的原则、向他妥协求和。文本中“我”的一段心声深刻反映了这种不平等:“我傍着他简直就是他的杰斯珀。当他记起我在一边时,他就拍拍我,我也就高兴了,往他身边更挨紧些。他喜欢我与我喜欢杰斯珀真是一模一样(注:杰斯珀是家中宠物狗)”。④三父权文化下女性意识的觉醒—丹弗斯太太———“妖妇”吕蓓卡的幽灵还是“天使”“我”的影子在父权文化中,男人的眼光和标准决定一切。以往所谓的文学传统一律以男性为中心,文学史和文学批评也都被父权主义意识所统治。⑤女性主义认为,人类的进步和男性的文明史建立在对于女性的压抑之上,妇女的成长史是女性在被压抑和反压抑中追寻自我意识和主体存在的历史。将这一方法运用到对女性作家的创作心理研究上,就会发现,妇女作家在男性霸权文化中深感身份焦虑,她们试图自我表现,无意中又受到男性权威的威慑,不得不在被压抑和反压抑中寻求自身的存在。因此,她们在创作中运用了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双声话语”策略,在作品中,表面上体现着主宰社会的声音为主流社会认同,暗地里却隐含了深层的、更不易为社会接受的意义层次来体现异样的声音。该策略下解读女性小说,可以看到除了“主宰”的故事,还有隐没在背景中凸显另一种情节的“失声”的故事。主宰故事是女性文本对男性主宰文化不得已的模仿和利用,以获取表达的手段和权力;失声故事是主宰故事背后敷设的暗线,让女性主义读者在“揭秘性”阅读中逐渐读出这些隐去的东西。⑥这种策略在丹弗斯太太这个人物的设置上可以窥见一斑。细读这一形象可以挖掘出达芙妮·杜穆里埃隐藏在文本中的女性主义意识。在男性霸权文化机制中,恶魔类的女人是男性厌恶和恐惧的对象,她们必然会下场凄惨。而《蝴蝶梦》中的“吕蓓卡”正是作者对父权制文学标准的屈从。小说中,吕蓓卡下场凄凉———身患绝症、日益憔悴,枪杀他的丈夫逍遥法外、另结新欢,在小说的开始她就“已死”,在整个叙述中都处于不到场的失语状态。但是细读文本就会发现吕蓓卡虽然死了,但她生活的痕迹在丹弗斯太太的保护下渗透到曼陀丽庄园的每个角落,她那因死亡缺席而缺失的话语借由丹弗斯之口诉说出来。吕蓓卡在世时,丹弗斯太太因为负责她的起居对她的脾性了解非常,两人亲密的情谊也让丹弗斯俱悉吕蓓卡的心声。在吕蓓卡死后,丹弗斯捍卫着吕蓓卡的一切,每当吕蓓卡生前的卧室遭到“我”的侵入时,她就幽灵一般地出现。可以说,丹弗斯充当着吕蓓卡的幽灵的角色,向生者叙述着吕蓓卡女斗士的形象和女性独立自主的意识:她模样俊俏,“有着男子的胆略和精力”⑦,不肯听命他人,坚持自我,“我行我素,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并始终这样和生活格斗;她“谁都不爱,鄙弃所有男人”⑧,是超乎男女情爱之上的。通过丹弗斯这条暗线的叙述,作者向读者揭示吕蓓卡是美丽能干的,她叛逆、刚烈、桀骜不驯,勇于挑战男权,这些令她光芒四射也同时使她凸显成为男权社会的异己而惨遭杀害。即便她死了,即便杀死她的迈克西姆在父权制的保护下逍遥法外,她的反抗精神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幽灵一般附着在丹弗斯身上,最后让丹弗斯在愤怒、悲痛中一把火烧掉曼陀丽庄园,彰显女性超强的生命力量及其不可抗拒性。同样,对于另一形象“我”,作者表面顺从男性主宰社会的准则,对“我”做出了父权文化下“天使”女性的命运预设:一路帮扶丈夫逃脱罪责,最终与丈夫摆脱吕蓓卡的亡灵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细读文本中“我”和丹弗斯的互动能揭开作者暗藏在两个人物中的玄密。小说中的“我”表面上甘心逢迎父权文化,一切以迈克西姆为中心,对他言听计从、唯唯诺诺,愿为他放弃独立人格,压抑自我。但“我”的女性意识却在渐渐苏醒。这种苏醒,作者在父权制文学标准下自然无法将它公之于众,只能通过丹弗斯向读者泄露出来。纵观全文,每次“我”在曼陀丽庄园独处时,丹弗斯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每当历经世事、已经成熟的“我”对当年那个刚进曼陀丽懵懂无知的“我”进行点评后,丹弗斯又会随影而至。丹弗斯其实是“我”的影子,是“我”的另一面,“我”不敢说的话借丹弗斯之口说出,“我”不敢做的事经丹弗斯之手完成。成熟的“我”忆起第一次进庄园的形象时给出的评价是“窘态毕露”①,并且在被引见丹弗斯时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②,可见“我”内心是鄙视、仇恨这样稚嫩、毫无自我的自己的,这种鄙视作者无法让“我”说出,只能借由丹弗斯对“我”的态度甚至是眼神表达出来。在与迈克西姆的相处中,“我”日渐意识到两人的不平等,心中希望“他别把我看作一个娇生惯养、百事不管的孩子,待他兴致来了,就疼我一番,平时则多半把握丢在脑后”,唯愿“能想个法子使我显得比较聪明老成一些”,能够与“他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一块,中间没有鸿沟相隔”时③,丹弗斯就走过来向我献计,让我在舞会上穿的像吕蓓卡;当迈克西姆在传讯堂被审问吕蓓卡的死因时,“我”潜意识里觉得“内务大臣是说什么也要执法如山”④,杀人犯应该为此偿命时,丹弗斯就挺身而出,为吕蓓卡的真正死因找出重要线索。最后,丹弗斯纵火烧毁曼陀丽庄园,其实也是“我”心底深处的愿望:“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曼陀丽,因为那成团成簇的石南带来一种杀戮的气息,而“我”却在迈克西姆强势的追问下只好给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的回答———喜欢;当“我”离开曼陀丽时,我“莫名其妙地走回去……盯着这些东西看,让它们永远镂刻在自己的脑海里”⑤,下意识把这当做最后一眼,永远不愿再回曼陀丽。“我”之所以不喜欢曼陀丽,是因为它是迈克西姆的最爱,是专为他而建造的一个与世隔绝的男性的世界,是代表父权机制的权柄。只要在曼陀丽,“我”就无法与他平等相处,只有毁掉曼陀丽,“我”才能与他“携手并进,再也没有思想或意见上的分歧在我俩之间设下屏障”⑥。屈从于父权文学标准,作为“天使”的“我”绝对不能出手毁掉庄园的,于是作者就设置丹弗斯作为“我”的影子或者说是被隐藏的“我”的另一面出手纵火烧毁曼陀丽,来反映在父权政治叙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