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义庆《世说新语》的分类思想

论刘义庆《世说新语》的分类思想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创作时期的时代背景和政治环境都特别。刘义庆的个人也出于各种原因对政治不感兴趣。然而，作为王室的成员，他的书反映了一些统治阶级的思想。这些综合因素使《世说新语》的思想多元化。一、“清谈”是“清谈”的手法刘宋王朝自建立以来,就充分认识到儒家思想在统治中的作用,也正是由于有统治阶层的大力倡导,才使得儒家思想能在玄、道的冲击之下,依然能保持正统思想的地位。刘义庆作为统治阶层中的一员,他的书中必然也要体现出一定的儒家思想,所以在编排上,刘义庆《世说新语》首录能充分体现儒家思想的“孔门四科”。不仅如此,在《方正》《雅量》《规箴》《自新》等篇中,刘义庆也通过一系列的人物故事来弘扬儒学。尽管如此,刘义庆生活的时代背景和政治背景决定了《世说新语》的内容不可能以儒家思想为宗旨。魏晋动荡的社会环境使得人们为了避祸而选择避世,言语多为清谈。刘宋时期,社会动荡依然存在,而刘义庆的生活又多了一个残酷的政治环境—宋文帝刘义隆对宗室怀疑猜忌不断。在这种形势下,本就“性简素,嗜寡欲”的刘义庆选择了“不复跨马”,与政治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世说新语》中,刘义庆更多地是以“清谈”的笔法来编撰的。“清谈”是相对于俗事之谈而言的,亦谓之“清言”。当时的士族名流相遇,不谈国是,不言民生,谁要谈及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强兵裕民,何人政绩显著等,就被贬讥为专谈俗事而遭到讽刺。因此,不谈俗事,专谈老庄、周易,被称为“清言”。刘义庆编撰《世说新语》与清谈如出一辙。据有学者统计,《世说新语》共载故事1130则,而属于德行政教的共有168则,仅占总数的15%。而且在这些体现儒家思想的168则故事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并不真正属于儒学的范畴。如《世说新语·言语》:“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之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P87)在儒家学说中,言语指的是人思维敏捷,善于辞令,应对机智。而殷仲堪却用好贤之心来比较好色之心,只能称作是诡辩。再如《世说新语·雅量》:“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P199)雅量是说人的胸怀宽阔,气度宏大。祖士少贪财,流于鄙俗;阮遥集好屐,亦属嗜好。此二人的行为怎可与正统儒家思想的雅量相提并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世说新语·文学》。儒学中的文学特指精通礼乐制度,熟悉经传典章。而《世说新语·文学》共收录故事104则,却有近三分之二的内容与玄学清谈有关,其余的也多是写诗赋创作。可见,《世说新语·文学》早已背离儒家学说中的文学本意。中卷和下卷中,能体现出对儒家倡导的礼教纲常、功名利禄的不屑的人物故事更是俯拾皆是。《世说新语·栖逸》:“山公将去选曹,欲举嵇康,康与书告绝。”(P356)嵇康拒绝出仕,明显有悖于儒家的“济世”思想。对隐士的肯定便是对儒家“济世”思想的否定。《世说新语·简傲》:“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P415)王子猷的傲慢无礼与儒家倡导的“礼”完全背道而驰。《世说新语·仇隙》:“王孝伯死,悬其首于大桁。司马太傅命驾出,至标所,孰视首,曰:‘卿何故趣欲杀我邪?’”(P497)这种仇恨之事更是为儒家思想所不容。二、人格的缺失与人物的超逸魏晋南北朝时期,思想领域的斗争十分激烈,儒家学说所确立的道德观、审美观遭到空前的冲击。《世说新语》在刻画人物时,已不再完全按照儒家提倡的仁义道德为依据了。当时士人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加上刘义庆的个人境遇,使得《世说新语》一书更多着眼于体现人的自然人格,处处留有“自然”之踪影。《世说新语》一书的的后半部分多为“贬门”,但从所收故事中,丝毫看不出作者的嘲讽,相反还有些津津乐道的意味。如《世说新语·简傲》:“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412)该故事体现了吕安的洒脱与不羁。再如《世说新语·假谲》:“袁绍年少时,曾遣人夜以剑掷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之,其后来必高。因贴卧床上,剑至果高。”(P445)这则故事很明显是对曹操的机智与镇定的欣赏。可见,刘义庆在编撰《世说新语》时,并不关注人物言行于当时社会的影响,换言之,他并不注重人物的言行是否处在“德行”的范畴之内,只要是自然个性的体现,在他看来都是值得欣赏的。《世说新语》以人物品评为主要的叙事内容,它品评的标准便是人的自然性,这种自然性不仅体现在人格上,就连在对人物外形的描述上,也注重自然流露的精神气质。《世说新语》所刻画的人物个性都很鲜明,但作者却几乎不曾描述人的衣着打扮,只是通过简明的语言展示出人物的风貌神韵。如《世说新语·容止》:“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P340)关于杜弘治的美,刘义庆并未多加说明,但通过王右军对他赞美,一个翩翩美男子的形象便已跃然纸上。再如《世说新语·容止》:“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P342)寥寥数语,便展示出了一个神采奕奕、超出旁人的人物风采。其中,《世说新语·雅量》中对谢安听闻淝水之战捷报时反应的记述在《世说新语》人物的描写中,颇具代表性:“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P](209)淝水之战的重要性谢安心里很清楚,但他听到喜讯后却丝毫不见欣喜之态,别人问及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复了一句而已。一则小故事便把谢安镇定从容的气度表达得淋漓尽致。不管从门类名目上,还是内容的收录上,《世说新语》均是对自然人格的反映,这不仅体现出了刘义庆重自然的思想,也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价值观改变的一个例证。魏晋时期,朝代更迭频繁,始终没有一个大一统的社会背景,王权的钳制比较薄弱,人们的才情与个性都得到了极大的张扬,这是对儒家传统道德观的突破和超越。《世说新语》在记载中,若遇才情与德行冲突的,往往多记才情。以王徽之为例,《世说新语》对他的记载大体有六处。《世说新语·品藻》:“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子猷、子重多说俗事,子敬寒温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P295)这则故事借谢安之语指出了王徽之的缺点。但除此条外,其它的几乎全是对他的欣赏。如《世说新语·简傲》对他的三则记录,就是对他居官却无官官之心、超脱世务的津津乐道;《世说新语·品藻》是对他越礼自放、轻蔑世俗的肯定;《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雪夜访起戴”更是对他超逸潇洒风度的大肆赞美。《世说新语》注重才情而轻视德行,还体现在他书中设有的《夙惠》《贤媛》两门。《夙惠》主要是用来赞赏那些孩童时即聪明俐伶俐、反应敏捷的人,大力提倡人的早慧和灵性,是刘义庆重才情的极好说明。《贤媛》则主要收录了那些聪明、有智谋并敢于反抗传统礼教的妇女的故事,而按照传统的道德观,这些女子的行为是要遭到谴责的。鲁迅先生曾认为:“《世说新语》可以看作一部名士的教科书。”(P47)此后,便有学者认为刘义庆作《世说新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那些想入宦途的人提供敲门砖。《世说新语》一书所收录的故事,有许多涉及做官。如《世说新语·文学》:“张凭举孝廉,出都,负其才气,谓必参时彦。欲诣刘尹,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张遂诣刘,刘洗濯料事,处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张欲自发无端。顷之,长史诸贤来清言,客主有不通处,张乃遥于末坐判之,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坐皆惊。真长延之上坐,清言弥日,因留宿至晓。张退,刘曰:‘卿且去,正当取卿共诣抚军。’张还船,同侣问何处宿,张笑而不答。须臾,真长遣传教觅张孝廉船,同侣惋愕。即同载诣抚军,至门,刘前进谓抚军曰:‘下官今日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选。’既前,抚军与之话言,咨嗟称善,曰:‘张凭勃窣为理窟。’即用为太常博士。”(P128)这则故事中,张凭从一开始的不被重视至后来被推荐为官,仅仅是因为他的发言“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再如《世说新语·文学》:“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卫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一!’遂相与为友。”(P112)与张凭相比,阮宣子的官来得更容易,仅仅用“将无同”三个字就当上了太尉府掾,并能得到时人的理解。据此可知,在魏晋时期,言行举止对于仕途是非常重要的。那么,《世说新语》是不是刻意地去迎合时人想要步入仕途的这种愿望,“是借口舌取名位的入门书”?从全书的结构及内容来看,它并不带有这样的目的性。刘义庆自身对功名并不热衷,又怎会通过一部书去引导世人追名逐利?而且《世说新语》一书的选材也并未遵循儒家的说教原则,书中更多体现的是“自然”思想。书中虽有士人因言行而得官的故事,但也仅仅是因为它符合某一门类的要求,故而被收录,并非作者因想要教导世人而刻意为之。因此,即使《世说新语》一书可以为想入仕途者提供借鉴,那也只能是它的客观作用,绝非刘义庆的本意。三、刘义庆撰书之理念《世说新语》三十六门名称无一不是对人的某一品性的反映,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分类体制与或以人的社会关系、或以理论思辨为中心的分类体制截然不同,从《德行》到《仇隙》,《世说新语》所体现的均是人的伦理道德及精神气质,这充分体现了刘义庆以人为本的思想。魏晋之时,宗教盛行,与之相对应的一些鬼怪迷信故事也广为流传,当时出现的许多书籍如《魏晋世语》《语林》等,其内容大多夹杂着一些鬼怪之事,以《语林》为例,现仅存佚文,但依然可见书中涉及志怪,现存的共有三条,其中两条涉及嵇康,另一条写宗岱昌遭鬼报复的故事。“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人鬼乃一皆实用,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世说新语》内容多取自《魏晋世语》和《语林》,但其中已全然看不到鬼怪的踪迹。对于当时流传的鬼怪故事,刘义庆将其收录于另外一本著作《幽明录》中。两部书同时编纂,说明刘义庆撰书之时,已明确区别开人事与鬼神事。《世说新语》采编众书而成,却将其中的鬼怪之事完全剔除,这正是刘义庆重人事的一种体现。同时,刘义庆将阮宣子持无鬼论的故事收录在《世说新语·方正》中,便从一个侧面映射出了他的态度:“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