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验性信仰古典学术研究的伦理向度

超验性信仰古典学术研究的伦理向度

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是，科学研究日益功利、碎片化、独断化，越来越脱离自我信仰和尊重的限制。这常常带来研究者和研究精神的异化,以及学术认同上的偏狭。今天,对学术研究的批判之声不绝于耳,重塑学术研究的理想精神与人格濡养之呼声亦甚为紧迫。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追问很多本源性的问题,如学术研究意味着什么,学术研究需要秉持什么样的精神担当,学术研究者需要什么样的品格,我们应该如何进行学术研究。追源溯本,这就要求我们剖析学术研究之最初景象及其意涵,理解最初那些伟大的学术研究者之特征与信念,以此获得思想与行为上的助益。一、真正知识、正义和全面道德实践的学术谱系1.苏格拉底式的策略是更新知识的缺乏,这是一个独特的一个原因苏格拉底为后世树立了一个绝对求知的形象。首先,理性价值的绝对性。学术研究必须捍卫一种理性价值,并且这种理性价值不容忽视和歪曲。理性价值的绝对性使得学术研究成为一种自身即为目的的行为,即“追求真理和知识本有的价值”。正因为这种理性价值的绝对性,即服务于真理而非其他,学术研究受到了人们的尊重。在这里,为了确保理性价值的绝对性,研究者必须首先是一个好人。在苏格拉底看来,只有成为一个好人,才能摆脱各种诱惑,才会关注理智的观念而不是大众的意见,心无旁骛地更好地逼近真知。只有成为一个好人,才能真正吸引优秀的青年开展理性辩论,促使他们心灵转向对真知的热爱。为了捍卫理性价值的绝对性,一个重要的志向就是拥有研究的勇气,为某种知识的发现可以殉道:说真话而毫无畏惧地爱智慧。其次,学术追寻的公共性。学术研究需要一个良好的公共空间,以就高深学问和人生、政治进行有益的对话。苏格拉底式的求知是以对话的形式呈现的。正如《美诺》中所言:“当像你和我这样两个朋友有心情交谈时,我们就得用一种优雅的和更加论辩的方式进行。整个‘更加论辩的’,不仅是我们作出真实的回应,而且是我们把自己的回应建立在对话者承认他知道的事情之上。”再次,学术品格的批判性。苏格拉底奠基了“研究的批判性”之德行,他将自己比喻为牛虻,以之来“叮咬”畴人使之向往美好生活。最后,学术为己的合一性。学术的问题即是为己的问题。“知识即美德”,将研究和个人生活结合起来,“确保一种善的生活和由此而来的灵魂的得救”2.学者共同体中的自我管理柏拉图寻求一种正义的生活与政治体制。《理想国》一开始就问询“何谓正义的生活”,与色拉绪马霍斯辩论“正义生活是否得福”,“正义自身是否值得追求”,教导个人思索并过一种正义的生活。为此,柏拉图创建了阿加德米学园,进行灵魂的修炼以及对正义生活的寻求与实践。“学园”一词的由来就是一群有着共同追求的人,他们经常聚会,甚至生活在一起,用理想的城邦和善行来规范自己和群体的活动。阿加德米学园成为一个学术理想国,是学者们精神生活的理想共同体。研究及教育生活必须发生在一个共同体或者朋友圈里,必须有一种公共的空间。在这里,学者们发现善,热爱善,锻炼理性和灵魂。柏拉图认为,只有在一个类似于这样的学者共同体中,个人才能实现对自我的认识和超越。苏格拉底对话为我们揭示了这一点。在《斐德诺》中,柏拉图说,对话和共同生活比书写有利于学习。在《斐多》、《斐德诺》、《会饮》、《申辩》等几乎所有的对话中,我们见证了学者共同体的重要性。“丰产的灵魂只有通过与另一个灵魂的交往,才能有生殖能力,并可以成长起来。这种交往只能开始于活生生的话语和日常共同生活的交流,为了灵性目标和不确定的未来而组织起来。”作为一个学术理想国,阿加德米学园中的学术训练主要有三种形式:其一,灵魂的自我照看。阿加德米学园的研究论题可概括为:灵魂的锻炼和超越。最智慧的人就是知道关注自己灵魂的人。在阿加德米学园里,所有人关心的首先是“我是谁”,每个人都试图和其他人一起思索并实践我应该是自己所是的样子。柏拉图延续了苏格拉底“知识即美德”的观念。在这里,知识并不是某种抽象的符号体系,而是对自我灵魂和善的理念的认识。在阿加德米学院里,人们把知识理解为对人的训练,即对人的灵魂进行艰难的锻炼。按照布里松的认识,“知识为整个人格的和谐发展,理解为生活方式,旨在‘确保一种善的生活和由此而来的灵魂的得救’”其二,理智的对话训练。阿加德米学园是一个自由对话的共同体。在阿加德米学园里,学者不仅要热爱善、践行善,更重要的是它必须是一种理性的热爱与践行。通过理性的训练而产生明晰的正义概念,以此来改变自己的生活,这是“以理性的方式来进行生活”之关键。为了提升和锻炼个人的理性,对话是必要的选择和最主要的实践。在对话中,人们发现了善,学会了运用“逻各斯”。“在生动的对话之外,没有真正的知识。”其三,欲望的自我管理。阿加德米学园旨在通过符合灵性生活的要求和训练,推动个人进入一种和谐与繁盛的生活。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需要克制个人“可怕和野蛮的冲动与激情”,“更重视美德而不是身体的欲望”,需要发现善行自身的美好价值,需要个人具备每天更新自我的努力。“某些灵性践行——我们从对话篇的许多章节里看到它们留下的痕迹——的确在雅典学园里被用过。”3.精神与理性的超越性亚里士多德将人类的活动分为三类:创制活动、实践和理论研究。其中,创制活动是一种生产活动,要求个人具有种种精湛的技能和技艺,这种技能和技艺一般而言是较为固定的、精确的、预成的。实践是自由人之中的行为,这种行为寻求实践德行,要求具有生活智慧,能够更好地处理政治事务和人伦关系。这种德行是我们幸福的重要部分,但不是最重要的部分。理论研究寻求知识、不变的真理,要求我们依照精神而生活,属于人的最为高阶的生活。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理论研究不受制于外部的各种条件的影响,只研究纯粹的知识,不会产生厌倦,也不会掺杂痛苦和不洁的快乐。研究的生活可以在悠然自得之中进行,可以得享本身的快乐。这是一种超越性的追求,代表着人类幸福的最高形式。对于我们而言,这种生活方式可谓是最好的生活。第一,自我精神的超越。学术研究在这里以精神超越为目的。这种生活的形式是“理智静观”(théorétique),旨在表明一种以自身为目的的生活方式,即只是为知识与真理本身的缘故而渴求之,它没有自身之外的目的。这种生活要求学者心无旁骛,拒绝精神的涣散和随心所欲,反对浅尝辄止与猎奇;专心致志地思索超越性的存在。这种精神的超越性应具有:(1)以精神的伟大为目的,把自身提升到一个宏伟的世界之中。“最终旨在‘超越的目标’,……促进人类成长的完美。”第二,精神修炼的论辩。在吕克昂学园中,亚里士多德与学生在一起讨论、质疑、辩驳、批判,以此来改善个人的理智。亚里士多德在吕克昂学园中确立了论辩的最大原则:为了灵魂训练,而非就辩论而辩论。论辩主题多为学术生活中所遇到的人生问题、人性问题、政治和伦理问题,目的在于研究主体的自我转变。“他们的话语可以采取一种精神修炼的形式,……可以用精神的方式进步,在于内心发生转变。”第三,自我完满的阶梯。在柏拉图那里,研究的重要目的是服务于“哲王统治”。政治取向较为明晰,寻求政治与理论的融洽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然而,吕克昂学园首先关注的是一个人全德的发展,关心的是人的德行的转变,让人们通过学术探究爱上善行、真知,促进自我完满发展。吕克昂学园是一个生活和人性磨炼的地方。亚里士多德区分了政治的实践和研究的实践,并确立了研究的实践高于政治的实践之秩序。亚里士多德褒扬精神生活,寻求更纯粹的理论化生活。他认为,研究秩序必须从低级事物上升到高级的实存,从感性欲望升华到理智的卓越,从政治的议题超越到哲人的生活。从事研究就是一种攀爬,把个人精神提升到那个最高的渴求之中。二、内在理想的改变苏格拉底之死、柏拉图的叙拉古之行以及亚里士多德对理智静观性生活的推崇都预示着学术研究“政治抱负”的困境。随后,研究的理想日渐趋于自我和内在,政治元素越来越弱化,当时许多学校也聚焦于个人自我理想的改变,学术研究愈来愈成为一种纯粹的内在精神的修炼和治疗,变成了改变自我的力量。人们“面对城邦内部的活动无能为力,从而发展出一种个人的道德,并且转向内在性”1.坚持苦修的生活方式内在信念优先于社会事务,人们为了内心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从事学术研究。人们认为,研究更应该为内心的平静与自由的生活服务,使人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学术研究者首先应该表现出一种出类拔萃的德行和特立独行的生活,坚持一种灵魂的修炼方法或者隐修术,以对他人产生榜样和启导作用。例如,人们称赞芝诺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不让学生走错路。斯多葛学派的奥勒留,一直坚持自我灵魂的强大和节制的生活。塞涅卡崇尚道德的高贵和心灵的宁静。怀疑主义者皮浪则坚持苦修的生活,以其生活方式来影响他人。据说当时的一些浪荡之徒为学校之研究和辩论所吸引,遂改过自新而成为优秀的人。研究被视为“一种自我变革的方式”,“练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尽管学术研究依然赓续了“爱智传统”,但是关于智慧的认识却转向了个人心灵的宁静。爱智慧就是摆脱灵魂的世俗烦扰,学会如何在内心深处实现真正的自由。正所谓“真正好、真正有美德的人被认为,完全不依赖于物质因素和经济因素,获得一个人充分的人性只要求内在的变化”为了摆脱这种困扰,研究和学习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诊断、治疗。事实上,斯多葛学派的许多哲学家都视哲学为一种心灵治疗。学术研究被理解为灵魂的生活技艺,代表着受困的心灵取得进展。伊壁鸠鲁说:“哲学家的论证,若无从医治任何人类疾苦,就是空洞的。……哲学若不把灵魂的疾苦驱逐出去,便也毫无用处。”2.“大众化”的学术研究方式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研究传统中,研究的主要方式是论辩、讨论、问答等。这些方式对研究者有很高的理智要求,常常局限于“小的共同体”之中,甚至有些“秘传”的味道,所谓“不足为外人道也”。柏拉图认为,人是由不同“金属”组成的,有的人不适合接受最高的理智,免得它们被滥用。因此,他不喜欢直截了当的论文,而喜欢很含糊的对话录,它们只为有适当准备的人呈现出来。因此,这种研究被指责为一种“精英主义”的研究,容易导致教条主义与“等级观念”。希腊化时期的学术研究趋向于“大众化”,旨在用好的精神志趣和生活方式影响普罗大众。因此,研究者们关注如何更好地、更广泛地、以一种更具影响力的方式进行研究和影响民众。他们不再局限于严格逻辑推理和精确论证,不再死守学院式的研究生活,而是增加了修辞、雄辩和演讲等方式,以产生轰动效应,推动研究在生活上的转化。“希腊化时期的主要学派……把好的人类生活的必要条件给予那些已经遭受社会苦难的人。而且,他们在哲学实践中比亚里士多德更包容、更少精英意识,也更倾向于去表明他们的策略能够向每一个人(不管其阶级、地位和性别如何)提供某些东西。”同样,这一时期的研究方法和学术训练也呈现出“多元化”。除了传统的辩论、演说、对话之外,记忆、规训、阅读、训诂、评述、翻译等成为新的、流行的学术研究方法。这是一种从“相互对话”走向“自我研究”的变化。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所谓的新研究方法和理智训练都不仅仅是研究方法,其重心在于心灵规训和修炼。斯多葛学派要求研究者必须内化某些教条和信念,不断记忆一些信条,以达到心灵的宁静。公元1世纪,注释和评注学术经典成为一种新潮,通过注释和阅读经典来发现问题,这被视为学者灵魂修炼的重要方式。“一种思维的理性形式,被自觉自愿地从某个被视为权威的文本出发加以探究。”学者们相信,灵魂得益从对权威文本的阅读和注释中可以获得,在倾听伟大的教导中能够实现自我的转变。在阅读和注解中,自我始终保持这样一种状态:内心的谦卑和对真理的热爱。据说,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辛普里丘在每一次阅读与评注以后都要进行心灵的祷告。3.生活与自我的培养这一时期的思想家们接受了“研究在于过一种繁盛(eudaimonia)的生活”之观念,将其视为心灵疗愈,希望学术研究提供针对灵魂诊治的世俗技术。“人们从事哲学研究,但不是把它作为一种致力于展示聪明的、超然的思想技术,而是把它作为一种努力克服人类苦难、身涉其中的世俗技术。”生活美学的研究逻辑为:批判——建构——实践。首先是对那些腐化个人美好生活的因素的诊断;其次是对一种健康生活的畅想;最后是对良好生活实践的一种设计和展示。尽管这些学派所倡导的生活方式不尽相同,但是生活美学的一大指向就是对现有生活信念、欲望、激情和偏见的批判,要求个人回归到一种“自然的”或“美好的”生活之中,倡导一种苦修或修行的生活。为此,学者们进行的自我修炼方式主要有:(1)自我反省,时刻监督;(2)节制欲望,从简生活;(3)鼓励孤独,不计荣耀;(4)审判良心,检视行为;(5)扩充视界,知晓宇宙之广阔和自我之狭小;(6)寻求自由,内心强大。概言之,古希腊“三哲”后的学术研究更加走向个体的内在世界。研究不再局限于先验性地探究灵魂的形而上学,而是更加注重提供、表现诸多可行的、健康的、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和内心修炼的方法。学术研究追求真正的生活或者真实的生活。这种真实的生活表现出四种意义:一种完全公开的生活,即不掩饰;一种无欲无求的苦行的生活,即纯洁;一种与自然天性相符合的生活,即正直;一种不受限制的自由自主的生活,即自主。值得注意的是,照看自我由“肯定自我”变成“怀疑自我”、“放弃自我”,即通过否定、质疑、超越自我而成就自我、关怀自我。福柯说:“古代的主体化模式意味着自我的建构,把自己的生活形式化,把运用操心自我作为自由的运转;而放弃自我的主体化模式则通过某种知识的运用和服从的持续义务。”三、学术转换:从自我否定到正确行使如上所述,学术研究已发生了一些转向:(1)走向大众化(普遍的仁爱之心);(2)走向灵魂和良心(内在化精神之兴盛);(3)走向自我否定(自爱激情之弱化);(4)走向圣化(精神苦修之责任);(5)走向诠释(经典之权威)等。这些转换推动了学术研究的新进展。学术研究服务于精神成长和自我更新之传统延续下来,但却进入了一个新的理路:理性服务于信仰,强调研究之于个人神圣信仰之意义。“这些新的力量与其说完全消除或替代了希腊-罗马文化,不如说把他们自己的独特成分嫁接到高度发展的并具有深刻根源的古典基础上面。”1.目的:以信仰为基础的学术研究研究不再为了单纯的“绝对求知”,而是志于超验性的信仰。单纯的理性不能为自我和人类的精神提供可靠的根基。内心的平和、宁静、强大,以及对未来方向的渴求,这些都是单纯的理性所不能完成的重任。希腊化时期纷繁异样的理论和多元的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带来了认同的混乱、内心的忧烦与精神的焦虑。严格的理性主义容易产生精神的自大和傲慢。而这恰恰与学术研究之初衷——心灵的谦卑与平静、道德的高尚以及自我的净化等理想相悖。精神生活和内心世界亟须一种更为可靠的稳固的基础。学术研究需要在一个新的领域中寻求自我超越。唯有生活、品格与全能的神灵相联系,人们才能获得幸福。“理性需要通过信仰获得完善”。最初的教父思想家在其研究中一致地表现为对理性主义的批判,以及重新确立理性在个人生活的地位和作用。天启真理高于理性真理。希腊世界就像先知忒瑞西阿斯一样,虽然聪明,知神谕,但却是盲目的和垂死的。理性自身是上帝的馈赠。学术研究必须聆听上帝的圣言,开启信仰的方式。“早期中世纪学者是以人类理性的可能性,努力去了解启示的条件为开始,符合‘信以致信’的标准,应用理性辩证来了解信仰的奥秘。”学术研究不只是一套抽象的理论系统,不是附加在学派之上的哲学系统,而是寻求“道路”,捍卫信仰。但是,信仰本身需要阐明,需要面对怀疑主义的巨大挑战,特别是面对内部的冲击时的自我论证。“我们如何不但确切地知道永恒且必然的真理,而且也知道它们是永恒且必然的真理”,“仍然有一个问题存在:‘有限又会改变的人心,如何获得那管辖它、超越它之永恒真理的确切知识’”。事实上,从奥古斯丁到波拉文图拉,再到阿奎那,他们都推动了学术研究的大发展。他们自身都是博学的思想家。在他们看来,要成就自己的生命,如果没有对上帝的认识,这个任务就无法完成。面对那些博学之士和异教徒的书籍,如何进行辨析?如何教授学生?这些都使得学术研究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尽管这种学术研究有所差别,但是,它们之间的差异是“家族内部的”。学术研究的价值和目的是“神圣的”,环绕在上帝之光周围。这种研究从不是“为了研究而研究”,也不是单纯的写作。他们都非常关心那些与上帝和信仰相连的知识,反对、拒斥那些与基督教不合的学说。吉尔松说,这是一种“有哲学系统,但其精神和内容却是‘兼差的’”,“只是容忍人究竟可以跟随亚里士多德有多远”。2.学术著作和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哲学与神学学术研究的目的在于自我生命的更新——从“旧我”到“新我”,确立精神上与上帝的密切关系。如此,研究内容趋于信仰化成为必然。早期的教父思想家们大都写过关于灵魂、复活、护教学等方面的著作。如克莱门著有《劝勉异教徒》、《训导者》、《哪些富人能得救》;德尔图良著有《论悔过》、《论反异教的信条》、《论灵魂的见证》、《论洗礼》;尼斯的格里高利著有《关于灵魂的复活》、《摩西的生活》、《基督教义》;波拉文图拉著有《心灵走向上帝的途径》、《双重生命》、《圣灵的十种恩赐》。教父思想的集大成者奥古斯丁著述甚丰,包含了自传性质的《忏悔录》、《问题集》,哲学与神学的论著《灵魂及其起源》、《论灵魂不死》、《论幸福生活》、《信仰的用处》、《上帝之城》、《自然与恩典》、《自由与恩典》等。阿奎那更是著作等身,发表了大量的神学著作,如《神学大全》、《论三位一体》、《论上帝的力量》、《论恶》、《论灵魂》、《论德行》、《论谬误》、《论世界的永恒性》等。可以看出,这些著作多涉及生活、灵魂、上帝和信仰,致力于传道和改变人性。这一时期学术研究的主题主要为:(1)上帝及其明证;(2)人与超验的信仰之关系;(3)人类理性的限度;(4)基本教义的证道和传授;(5)学术的德行和伦理规范;(6)基本的灵修方法。可以看出,这些研究主题高度统一,具有内在的密切性,共同构成了一个系统。它们绝非单纯的学术问题,而是关于正确生活和获得幸福的实践问题。在这里,学术研究表达了一种如何生活、如何追求真理的理论与实践。这使得学术研究自身成为一种严肃的、自我的事业。3.研究方法之“应用”学术研究服务于超验性的信仰,《圣经》成为科学之王冠。面对微言大义的《圣经》,以及繁杂的各种理论,可靠的、上乘的解经方法就显得十分迫切。正确地阅读、绵密地思考和小心地诠释,都使得学术研究呈现出“博雅”的景象。因此,学术研究不能局限于某种“偏狭”的视角,不能固执于个人偏见和私利,不能盲从于某种单一的方法。虔诚求知、科学求知、谦卑求知、完整求知成了必须严格恪守的学术要求和学术伦理。为此,早期教父思想家们常用的研究方法如忏悔、灵魂拷问、体验、悟道等就需要增补,将理性论证和生活体验综合起来。考证、辨析、引经据典等一些学术研究的方法也逐渐兴起。方法的“博雅”使得理性训练突显出来,学习古希腊-罗马之经典著述成为学术研究者之必需。翻译经典、阅读经典、注释经典、对话经典等重要的学术活动让博雅教育、博雅研究的传统迅速复兴。诸多著名的思想家、神学家都接受过这样的学术训练和博雅教育,同时从事希腊罗马经典的研究和宗教经典的研究。理性训练和神圣虔诚并行不悖,不仅极大地丰富了古典学术,而且保全并传播了古典典籍。哲学家伽达默尔评述道:“如果没有教士们勤奋的写作,我们又能对古代知道点什么呢?”方法的“博雅”取向意味着方法的革新和追求的目的严格统一,即博雅的取向出于对一种虔诚信仰生活的考量,出于对个人生活和神圣责任的考量。所以在这里,研究方法就不仅仅是一种学术素养或学术能力,更是一种精神或心灵的训练,是一种博雅教育之内在构成。在这里,不存在方法主义的僭越,也不存在方法对内容的粗暴干涉与功利化控制、切割、忽视等。正如德里达所言,研究在这里表达一种宣誓(confession),是对信仰和理想的承诺和确保。4.“道院模式”中的哲学思想修道院是中世纪学术研究的重镇,是精神信仰的公共空间,是学术研究的共同体。它类似于古希腊的“学园”,主要进行古典人文学科和宗教神学的研究与教学。修道院的主要学术活动是自由讨论、沉思冥想以及考据、注疏经典。它是一种更为虔诚的学术研究之所。伽达默尔说:“正是以修道院的设立作为基础转向沉思的生活,才担负了传播希腊教育和科学的任务。……这种虔诚的工作是扩展自身的理论和研究的动力所致。”修道院的学术研究常常被称为“道院研究”、“经院研究”,“经院哲学”一词原本就是修道院或教会学校里的人的思想。这是一种新的研究风格:隐士清修的生活和逻辑推演的论辩,即醉心于学术和致力于灵修统一。学术研究的“道院模式”无疑是成功的:一是培养了诸多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和神学家,如安瑟伦、司各脱、阿奎那等;二是推动了学术的进步和中兴,以及中世纪大学的产生;三是培植了虔诚的学术精神。道院研究始于用理性来说明教义,为虔诚信仰和宗教教义而辩护。这种努力致使研究者注重理性,借助科学形式说明自我之追求。这被视为一种严格的学术训练,它是学者从事研究之根本。教育史学家格莱夫斯说:“经院哲学(研究)类似于一种教育,其目的在供给一种辩学上和知识上的娴习训练,使学生对于各时代的知识,能够用其明敏而博学的努力去研究。”道院研究之事业常常被低估、被忽视,在学术研究的序列中少有被同情,唱衰之声时有响起。然而,它实为学术研究和理性教育注入了新生命,同时更好地延续了古典学术研究之精神。经院派学者亦是学问界的功臣,为后世树立了学术研究的丰碑。教育史学家威廉·博伊德与埃德蒙·金认为:“永远有一些学者潜心于学问,并且必须把全部学习时间用于学习人文科学、哲学、教会法或神学。”四、古典学术研究的现状通过简单的学术研究发展之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古典学术研究宏伟阔达,充满人文精神和崇高追求。其间所涉及的议题及其研究方式尽管有所差别,但精神一以贯之。1.精神的共同存在,是目学术研究的古典历史呈现出一种精神取向:学术研究与精神追求自觉统一。我们可以说,学术研究表达着一种精神的境界。在这里,现代意义上的专业化、科学化、技术化的研究并未出现。这种精神取向体现为不断地努力攀爬,旨在不断靠近最伟大的存在。古典学术研究不同时期的不同追求表达了一种崇高的精神阶梯之逻辑。古希腊“三哲”时期,学术研究致力于政治治理与自我治理的统一,寻求自我在政治生活中的美好生活,实现一种全德的理想。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均有宏大的政治抱负,探求美好的政治与政制。希腊化时期的哲学家们走向了内在自我,逐渐从政治的激情和理想中解脱出来,致力于“独善其身”和“自然超然”的生活。在这里,生活美学、生活风格、良知、道德、纯洁等成为重要的议题。在经历了外在政治的繁华与失落后,自我自觉地走向了内在修行,从“兼济天下”转到“独善其身”。然而,这种“独善其身”的“生活美学”却因其“多元化”、“局限性”而显示为“纷争”与“凌乱”,甚至导致“自我封闭”的“自说自话”,并未发展出一种圆满的崇高的自觉精神。于是,需要一种高于我们内在精神的超验性存在、一种伟大的存在来治理这种现象,使自我得以完善。因渴望更伟大的存在,以此来促进精神的超越,学术研究遂走向了对神圣信仰的虔诚,用“神性”来提升“人性”。它带来了精神的崇高,学术研究亦更显神圣。从外在政治理想到内在自我的生活风格与道德追求,再到超验性信仰,学术研究呈现出不断崇高的精神阶梯。它表达了我们与政治世界的关系、我们与自身的关系,以及我们与神圣性存在的关系,揭示了三者之间的秩序,诠释了学术研究的自我超越与终极旨归。在这里,崇高的精神阶梯诠释了学术研究作为一种神圣性生活。2.学术意义上的价值学术研究表达一种自我关怀的精神气质。无论是古希腊哲人的自我认识、实现自我的理想——灵魂的卓越,还是中世纪的通过质疑、贬斥或否弃自我而实现自我转变,研究都离不开自我对自身的审视、治理与关怀。这种自我关怀的精神体现出几个特征:(1)学术研究和自我理想、人生追求、精神境界统一。学术研究本身是为了解决自我的存在性困境,是主体对成为一种什么样的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的审思与实践。学术研究具有本体论意义上的价值。学问为己,是为了认识自己、改变自己。在这里,学术研究与个人实践高度一致,知识即美德,知行合一。(2)学术研究旨在促使自我对自己产生一种更崇高的、有意义的、如其所是的关怀与照看。学术研究问寻真善美的生活,是对俗世观念与流行观点的超越。这种自我关怀与照看绝非图安逸、舒适,而是有着更好的价值取向。无论是古希腊“三哲”,还是希腊化时期的思想家们,对自我关怀都是理想化的,渴望用一种更好的生活和更高的存在来治理自己。自我关怀始终是一种灵魂的升华。(3)自我关怀表现出一种自我否弃、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存在勇气。它常常从我们最一般的、最习以为常的观念出发,揭示这些观念对美好生活的遮蔽。它不仅是对流行观念的批判,更是对自我的批判。这种自我批判和社会批判的存在勇气始终出于对生活与社会的热爱、希望。因此,这种自我关怀限制了知识和研究的骄傲,使得自我不再“高高在上”或“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