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与生活普罗提诺的灵魂下降思想

美德与生活普罗提诺的灵魂下降思想

普罗特诺通常被认为是最伟大的神秘主义哲学家，致力于连接世界的内在进步。他只关注上帝和生命的问题，忽视实践的哲学，不关心道德和政治，所以他被称为半愚蠢的决定。然而，近来许多研究扭转了普罗提诺仅作为“神秘主义者和形而上学家”这一刻板的印象，许多论证表明普罗提诺的哲学为“德性伦理学”留下了一席之地，至少哲学家观照现实世界的意图并非与普罗提诺的学说格格不入。实际上，普罗提诺的伦理学有着坚实的形而上学基础，他关于太一、理智和灵魂三本体的内外活动揭示了沉思与实践活动之间的关系，即实践活动被看作是沉思活动的外部活动一、在能理存在的存在—恶与净化普罗提诺伦理学的根基是人类灵魂的神圣起源。他坚持灵魂是神圣的，不承认模仿“最初因”的创造行为在任何意义上是恶的或失败的；灵魂的高级部分从未下降（Enn．Ⅲ．4.4）。与这种对人性偏高的设定相伴随的是对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归可理知世界的自信。然而，灵魂与恶的关系始终是一个困扰，“既然灵魂从来就是不受影响的，那么我们为何要费尽心思通过哲学使它免受情感影响呢？”（Enn．Ⅲ．6.5）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看出普罗提诺试图调和根植于柏拉图学说中关于灵魂下降的两种不同观点：一是为实现管理宇宙的神圣职责，一是身体即灵魂的坟墓。首先，普罗提诺认为如果灵魂一直停留在属灵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就不会有任何用处，也不会知道自己所拥有的力量（Enn.IV.8.5）。他声称灵魂存在和下降的原因是为了实现大全的完美（Enn.IV.8.1），这个伟大的计划只有通过灵魂才能实现。太一的充盈产生出它自身之外的新东西（Enn.V.2.1），理智通过模仿太一的活动流溢出灵魂，以此类推，灵魂产生出感知觉世界。源自太一的每一个存在物都实现了某种隐匿在那无形中的一种可能性，就像一颗种子的自我伸展，从无形的源头发展到感知觉的最后阶段（Enn.IV.8.6）。太一拥有产生在它之后的存在能力，并且它可以这样做，那么在它之后的存在必然产生，否则这种可能性永远不会实现，也不会是真正的可能性（Enn.III.2.2）。此外，普罗提诺声称灵魂为大全的完美从高处坠落不仅是基于形而上学的必要性，同时也出于灵魂自己的决定。在为生育而播种与为大全的完美而坠落之间，审判与洞穴之间，必然性与自由意志（其中必然性包含了自由意志）以及躯体中的恶之间并无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虽然灵魂是神圣的，来自上界，但是它进入了躯体里面，虽然他是最低层次的神，但它来到这个世界是出于自发的秉性，凭借它自身的力量，它想要对在它之后产生的事物安排有序，这是导致它坠落的原因。如果它躲避得很快，那么它不会因认识恶，了解罪孽而受到任何伤害。（Enn.IV.8.5)尽管留在可理知领域更好，但灵魂有必要参与到感知觉世界中，灵魂的下降不是一种外在的强迫，而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本质的内在要求以及自由选择的结果，灵魂的下降旨在实现将在它之后的身体以及感知觉世界安排有序的目的。这种无私和仁慈的力量创造了感知觉世界并赋予其秩序和美，由此可理知世界的结构反映在精美有序的可感知宇宙中，并且意识到宇宙的秩序是人类灵魂的自然倾向和能力，因此具身状态下的人类灵魂才可以通过认识宇宙秩序的完美塑造自身。初步看来这种自我实现的动机似乎只是关注自我，然而仔细分析则会发现这种自我关注的下降动机同时包含对他人的关注，普罗提诺宇宙论图景下展现的贤者与其说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不如说是整体主义的。其次，身体是灵魂的质料，质料有时被看作是积极的邪恶力量，有时又被看作是被动的。关于这一点，里斯特（Rist）认为形而上学的恶与道德上的恶不同，质料是前者，它是善的缺乏但没有任何积极的力量，没有道德上的破坏力。人类灵魂才应为道德上的恶负责，灵魂堕落的原因是它在观照身体的借口之下被身体的快乐征服。这种软弱是质料的真正所是，因此我们应该把质料定义为灵魂的软弱。过于关注身体会导致灵魂将身体置于自身之上，而如果灵魂只把躯体当作工具，那它就不必接受经由躯体而产生的情感，正如工匠不会受工具的情感影响（Enn.I.1.3）。灵魂应该统治身体而不是被它统治为了使灵魂重新认同它的可理知根源，就需要通过净化摆脱欲望等活动的干扰，使理智成为灵魂的实现活动。在古希腊的宗教和哲学中，净化（当灵魂担负着与自己相异的事物，因其对地上之物的关注阻止它向上回归到原初的存在，这时我们所见的灵魂，就像有人看见海神格劳科斯（Glaucus）一样（《理想国》611c6-612a8），他的本性很难被认识，因为他的躯体毁坏，身上还依附着海贝、海草和石块，这些外在装饰分散了我们对真实本性、真实目的和真实道路的注意力，使我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和真实的视野，如果有人想看见他的真正本性，就必须剔除外层装饰哲学的首要任务就是指导灵魂的低级部分转向高级部分，并尽可能地将其与身体分开，使灵魂一直专注于自身不转向别处，不关心影像或从它们产生的情感，被完全净化就是扬弃一切异在事物（Enn.I.2.4）。哲学始终与灵魂的净化相关，它的含义根据灵魂净化阶段的不同而不同，包括美德二、普罗提诺公民美德的实质公民美德，即使在美德体系中处于较低地位，仍旧构成净化过程不可缺少的第一阶段，也因此构成哲学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柏拉图所宣称的“所有美德都是净化”，净化意味着为了揭示“内在本质”而剥离一切外来的东西，净化的过程代表着向善的方向逐渐转变，使灵魂凝视的对象发生改变。在净化的最初阶段，公民美德起到了引导灵魂上升的作用。普罗提诺这样描述公民美德：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公民德性确实使我们有秩序，藉着赋予我们的欲望以限制和尺度，并把尺度置于我们的全部经验之中而使我们更优秀；就它们是形成灵魂之质料的尺度而言，它们乃是照着上界的尺度所造，有着上界至善的痕迹。（Enn.I.2.2)公民美德代表了传统公共价值观中最好的东西，它是对我们在世生活方式的规范，为我们的欲望和情绪设定了边界。灵魂的低级部分在和身体沾染时倒向质料就是形式的缺失，公民美德则是加给身体激情的限度，因而德性是灵魂的形式（Enn.VI.7.27）。较低的美德源于较高的秩序，因此不应被轻视，因此人的具身状态也不应该被轻视，因为它是神圣秩序和计划的一部分，展示着至善的痕迹（Enn.I.2.2）。普罗提诺赞同柏拉图赋予公民美德实质价值，公民美德使人远离道德上的恶和无序的生活，保证在人转世时灵魂以人的方式重新出现（Enn.III.4.2），在某种程度上拥有公民美德的人获得了与神的相似性。然而在包括普罗提诺在内的大多数古希腊哲学家看来，灵魂的世俗生活本身并不是目的，灵魂的邪恶来自身体的沾染或者说思考身体的感受，所以美德不仅局限于伦理道德的善，不仅是对尘世生活的规范，它更是一种将灵魂从对身体的关注中解放出来的手段。对柏拉图来说，人追求美德是希望像神一样完满公正，在《斐多》（Phaedo82a11-b2）中他同样把公民美德放在第二位，把完全清除身体欲求的净化美德视为真正的哲学德性公民美德是与推论理性有关的实践活动，是与血气有关的勇敢，是产生于欲望与理性之间的协调与和谐的节制是使这一部分一致同意，在涉及统治与被统治的事物上各自管好自己事情的正义。（Enn.I.2.1）拥有公民美德的人会在实践活动中根据计算得出什么是内在于正确尺度的，什么是超出了这个尺度的，比较不同的行动方案以获得最佳结果。但正是因为推论理性关注的只是灵魂的部分性，它也会造成诸善的冲突，比如在战场上为了国家利益奋勇杀敌虽不正义却是勇敢的。因此普罗提诺矫正了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提到的公正是神的德性的观点，他也把《理想国》的四主德，勇敢、公正、自制和智慧排除出理智区域，因为它们都预设了推论、激情、欲望、统治和被统治关系的存在。尘世的生活就是一种善恶混合的生活，公民美德预先假定了外部环境的恶，作为环境和习惯的产物，这些美德由具体的社会环境决定，它们与恶习联系在一起（Enn.I.1.10），因此处在强制之下（Enn.VI.8.5）。在普罗提诺看来，公民伦理总是以情绪为前提或与感觉世界生活中的其他缺陷相关，没有错误的诱惑何谈自制力，为了能表现出勇敢的美德就需要战争，为了界定正义就希望存在不义，为了展现慷慨就先要有贫困。外在恶劣的环境对公民美德的展现是必须的。公民美德对人类社会的福祉有很重要的贡献，它们的行为指向社会目标以促成下界的美好生活，但它们只是次好的。正如赫拉克勒斯（Heracles）卓越的功绩展现了公民美德的外在本质，他因其高贵品性配成为神，但他是一个行动者而非凝思者，因此他虽然位列上界但仍有部分位列下界，没有完全进入可理智领域。这就是为什么荷马说赫拉克勒斯的影子在冥府，而他本人位列诸神之中。与神的相似不能仅通过公民美德的实践达到，在美德净化的第二阶段，灵魂若想要净化自己回归神圣的可理知世界，就要采用另一种形式的美德，一种在真实本性上比公民美德更大的美德，也就是净化美德。衔接公民美德与净化美德的是辩证法，善本身是辩证法的最终目标，通过辩证法灵魂得以重建与理智本体的关联。净化美德作为美德也与身体有某种关联，但公民美德限制并规范我们的欲望，而净化伦理则消除他们（Enn.I.2.7）。普罗提诺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更多地区分哲学的生活和政治的生活，在哲学生活中四主德被赋予了新的含义且相互蕴含，智慧是灵魂回转自身凝视理智，摆脱身体的影响不再分有身体的意见；自制成为自我专注，不再体验身体的经验拒绝受到激情的影响；勇敢转变为不害怕与身体的分离；公正则是灵魂由理性和理智统治（Enn.I.2.3）。普罗提诺认为如果有人把灵魂的这种状态称作与神相似，那真是一点儿也没错，这时灵魂实现其自身中的理智活动，并在沉思中意识到自己的本性（Enn.I.2.4）。普罗提诺对美德的理解奠基于柏拉图的思想范式之上，对柏拉图来说，“善”和“可理知”的从来都不是分离的，美德被理解为两者兼而有之，普罗提诺则把美德与理智活动紧密联系起来，经历净化美德后的灵魂赢得了沉思的自由，最终灵魂的美德就是指向理智的“看”（Enn.I.2.7），但它并不构成理智自身的活动，理智是灵魂净化后需要达到的状态。美德属于灵魂而不属于理智或超越理智的彼者（Enn.I.2.3），净化美德甚至不是灵魂对理智的沉思，它们是对妨碍这种沉思之物的清除，可以说通过净化美德，灵魂预备好自己凝视理智的态度。在对公民美德和净化美德的论述中，不同于斯多亚学派认为贤者的德性与神圣的德性同一且不可分离，普罗提诺更倾向于亚里士多德认为的德性是人独有的卓越，不属于神，因为神在德性之上，正如野兽在德性之下（Nicomach-eanEthics1145a25-27）。三、作为“法律的人”的公民关于美德的分析似乎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公民美德的作用是相当有限的，普罗提诺更强调公民美德限制个人情感、欲望、意见的功能，然而这种对于个体灵魂内部秩序的关注怎么能为人类社会留下一席之地？在这个思想框架内，普罗提诺式的贤者当然与柏拉图的哲学王相距甚远，他力图使灵魂通过净化美德去除与身体有关的情感从而变得与神相似，这种纯粹的理智主义表明公民美德只处在一种必须被超越的阶段上，在净化的过程中扮演一种工具的角色。如果这一印象是对的，那么在获得了更高的美德之后，贤者应该不再需要低级美德或者尽可能减少对低级美德的运用，他对沉思活动的关注使他规避任何会带来麻烦的境遇，比如在战场上展现勇气。那么这种远离政治生活的观念是否等同于自我中心？若是这样，普罗提诺又为何会批评诺斯底派不关心社群？在政治与哲学之间，在关心自己与关心他人之间普罗提诺究竟持何种态度？确实公民的美德必须尽可能让位于更高的美德，但普罗提诺没有说人们可以废除公民的美德。在《九章集》VI.9.7中，当普罗提诺描述完灵魂与太一的那种超然的合一之后，他提到了传说中的立法者米诺斯（Minos),或许正是因为米诺斯获得了与宙斯的这种合一，所以故事里才认为它是“宙斯的老朋友”，也正是因为他铭记了这一点，他才在灵魂的印象中制定法律，因为他与神亲密接触，心里充满了立法的欲望。（Enn.VI.9.7)这种神圣智慧在政治领域的展现清楚地表明：上升到理智世界有助于政治领域的领导能力。根据普罗提诺对本体的“双重活动”的解释，哲学家的内部自由也以政治的形式导致外部自由。哲学的目的是了解世界的超然起源，而政治的范围是对这个世界的管理。这两个领域之间没有必然矛盾，对于柏拉图来说，哲学洞察力可以带来政治洞察力。然而在同一节，普罗提诺随后指出那些见多识广的人可能认为公民事物不值得他劳心而对此不屑一顾。如何理解这种不一致性？普罗提诺是否在暗示哲学家应该停留在高处不插手政治事务？也许有人会提出罗加提亚努斯（Rogatianus）的例子如果说在《九章集》VI.9.7中普罗提诺仍旧只是提供了一种关于政治学含糊的表达，那我们需要注意他是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讨论公民美德的，一种是在灵魂本体的实现活动意义上，一种是在人作为灵肉复合体所能过的生活的意义上。根据前者他表现出对公民美德明显的轻视；而根据后一种情况，可靠的回答是，在普罗提诺看来人既是可理知世界的公民，同时又是感知觉世界的公民。人作为灵肉复合体的存在，公民美德也属于我们人性的自然，因此公民美德作为构成因素一并被包含在沉思生活的形式中，表现为沉思活动本身需要灵魂的非理性部分听从灵魂的高级部分。普罗提诺在《九章集》I.2.5进一步给出了详细的讨论，他将灵魂分为高级部分和非理性部分，认为高级部分远离产生自身体的心理图像和欲望、痛苦、快乐，但他又显然认为完全避开这些是不现实的，指出“如果可能，它就尽力彻底摆脱情欲，如若不能，至少它不会参与到情绪性的冲动中”。可以看出，普罗提诺不是否认作为灵肉复合体的生命物的低级灵魂中可能存在非自愿的冲动，然而这些本能冲动虽然不由自主地在灵魂中产生，但它们并不算情感，因为既没有经过同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