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的景观与身体

黑奴的景观与身体

科尔森查德的《地下铁道》描述了逃亡奴隶卡拉等黑奴隶的身体毁灭，并给读者提供了一个人类奴隶的机会。炼狱中的每一个奴隶都伤痕累累,一个个被损害的自我,在失去身体上和精神上对自身所处环境控制的同时,也失去了语言掌控的内涵,只留下烙印和伤疤来表征比头脑记忆更可靠的身体记忆。当“创伤直接把身体变成了印记的平面”现代心理学创始人威廉·詹姆斯认为,身体“是风暴的中心,是坐标的起点,是我们经由体验训练而来的持续不断的压力之源”一、被酷刑压迫的身体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认为:“身体是一个人最初的也是最天然的工具,或者更确切一些,不用工具这个词,身体是人的最初的和最天然的技术对象,同时也是人的技术手段。”“牺牲人”是古罗马法的一个概念,指的是那些受到责罚的人,他(她)们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可以被任何人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地杀死。按照这个理解,奴隶制时期的黑奴作为奴隶主的生产工具,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自身没有任何权利,仅仅是拥有躯壳的“牺牲人”而已。作为“牺牲人”的黑奴时刻面临被鞭笞、酷刑甚至处死的噩梦。奴隶主认为直接的肉体惩罚最能制造极致的肉体痛苦,这种无法忍受的肉体痛苦往往能让奴隶们心有余悸,不敢再生逃跑叛逆之心。奴隶们的身体铭刻着遭受的痛苦折磨,也记录着奴隶主们残酷迫害奴隶的历史事实。作为统治阶级的奴隶主,为了满足利益的需求,在不断买进奴隶进行种植园扩张的同时,还要残酷折磨奴隶以达到彻底控制他们的目的。除了在奴隶们身上留下烙印以示所有权之外,奴隶主们更想方设法对奴隶的身体进行公开的迫害展演,以达到震慑其他奴隶的效果。《地下铁道》中的女黑奴科拉“见过男人吊在树上,任由秃鹰和乌鸦啄食。女人被九尾鞭打到露出骨头。活的身体,死的尸首,统统在火葬的柴堆上受着烧灼。双脚砍去了,以防止逃跑;双手斩断了,以阻遏偷盗”奴隶制时期对黑奴进行的酷刑展演与18世纪那场在巴黎教堂大门前公开惩罚刺杀国王的罪犯达米安如出一辙。也是极尽所能对被惩罚者的身体进行切割和蹂躏,他们用烧红的铁钳、用硫黄、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等施加于罪犯的身体,直至“最后焚尸扬灰”为了凸显二者的主从关系,奴隶主往往对奴隶的身体进行公开的酷刑惩罚。在整个公开的酷刑惩罚过程中,身体作为凸显权利的载体承受了权利压制的灾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遭受苦难的身体正是历史写入的平面。身体的平面版上被奴隶主无情地刻上了私有和不可违抗命令的烙印,成为奴隶们不可磨灭的创伤记忆;但身体的被写入过程同时也是身体主动暴露历史事实的过程。身体上的烙印和疤痕清晰地记忆着过往的历史,这段黑暗的历史以身体作为媒介鲜活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容不得酷刑的执行者有丝毫的否认。正如福柯所言,我们的过去已经被牢牢地定在了十字架上,我们的身体承受着遭遇的创伤二、非洲作为非洲的资本的“产”在奴隶主种植园,“一种强化的连续的监视贯穿劳动过程”身体是生命的限度,“正是在身体这一根基上,生命及其各种各样的意义才爆发出来”蓄奴制度下黑奴的身体就是奴隶主累积财富的资本。对此,《地下铁道》中是这样描述的:“一个来自良家部落的青壮男子,会让买家争得头破血流。能下崽的奴隶少女好比铸币的工厂,是能省钱的钱。”强权规训下黑奴的身体作为会呼吸的资本,通过无休止的劳动给奴隶主带来无穷财富的同时,自己却一无所有。为了获取最大利益,奴隶主不断扩展棉花的种植面积,用怀特黑德的话来说,棉花在由植物转变成资本的进程中,如同一部“无情的发动机,需要非洲的躯体做燃料。轮船在海洋上奔波往来,带来血肉之躯,耕种土地,繁殖更多的躯体”更有甚者,蓄奴制度下的女性黑奴的身体不仅仅是奴隶主获益的资本,更是一个“生产新的主体性模式的场域”,是在多种权力规训下的展布。例如,小说中的女黑奴玛丽,在奴隶主的酷刑打压下带着满身伤痕被放逐“伶仃屋”,可怜的她几乎被奴隶主压榨尽最后一滴鲜血,亲生的骨肉“长到能提水、能在大屋周围拔草时就被卖掉”。因为他们“继承了纯种的阿散蒂人血统,……像这样的崽儿用不着过多的推销”三、被剥夺生命意义的“准”的“死亡人”海德格尔认为,人类实际上生活在一个充满语言的社会环境中。语言作为人的生存方式和本质属性,具“有一种不依赖于文字的口耳相传的传统,并且这种传统是很稳固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创伤记忆就是“指对生活中具有严重伤害性事件的记忆”身体是铭刻记忆的书写板。对于生命体来讲,身体是直接感触周围环境和历史变迁的媒介。处于文化语境中的身体,在感触历史的同时也被文化历史所塑造。对于蓄奴制残酷压迫下的黑奴来说,他们就是一群被奴隶主任意“塑造”并剥夺生命意义的“牺牲人”。在黑奴被“塑造”驯服的过程中,身体往往是最直接的暴力承受者,无声地记录着个体遭受的重重伤痕,并且这种伤痕挥之不去,伴随着每一个黑奴痛苦的一生。相似的是,战场上士兵身体上的伤口和疤痕,他们在骨肉中保存了对战争的记忆,“战役的伤痕终将变成可贵的回忆印记”在南方种植园中,奴隶主为了在意识形态上完全奴化黑人,让他们彻底臣服,首先采用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对身体的暴力驯服。为此,黑奴的身体成为奴隶主暴力文字的书写板,那一道道鞭痕,那一个个无法愈合的伤疤,还有那一具具被各种酷刑折磨得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尸体,都是无言的历史文本,记忆着蓄奴制度的黑暗和非洲黑人的苦难。黑奴身体上的疤痕记忆已内化为一种心理的压抑,介于外在和内在、在场与不在场之间。这种由身体上的伤痕转化而来的心理上的压抑,“不是一种遗忘的形式,反而是一种特别顽固的保存形式”综上所述,科尔森·怀特黑德的《地下铁道》在呈现给读者一幅黑奴身体遭受残酷暴力蹂躏的血腥景观时,更指出在蓄奴制度下,黑奴作为失去自我生命掌控权力的“牺牲人”和“赤裸生命”,只是奴隶主获取资本财富的“燃料助推器”。置身于“地狱”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