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知白的山水画艺术

论刘知白的山水画艺术

指画，又称“指画”和“指画”，是中国绘画中一种用手指代替绘画的创作形式。美术史上关于指画源流的说法,最早见于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毕闳曾亲见画家张璪画树石山水时“或以手摸绢素”的记述。指画是不容易控制的,因此要求画家创作时必须要意在“指”先,下指时果断、敏捷、随机,不能犹豫、迟缓和停顿,而且要一气呵成。由于指画的最终效果有一定不确定性和难以预料性,加之画家技艺的高下、修养的深浅、审美的雅俗等差异,长期以来,浅尝者有之,但卓有成效者较少。美术史上以指画创作而知名者可谓寥寥,清代高其佩、近代的潘天寿等极少数人方可称得上卓有成就的指墨画大家。相较于山水画勾、皴、点、染、泼、破等技法的多样性,设景、构图的繁复性,以及绘画效果方面浓、淡、干、湿等丰富的变化层次而言,指画山水相对简练,“有法”而又“无定法”。刘知白先生是一位优秀的指墨画家,作品题材涉及山水、花鸟、虫鱼等表现范围。正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艺术探索、实践,安于寂寞、清贫、淡泊的苦修,使得刘知白先生的指墨画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并与他晚年的泼墨山水相互映发、互为助益。而山水画一直是刘知白先生终生探索的绘画门类,黔地自然风物则是他集中表现的对象,在技法上和创作思路上,继承和借鉴传统,而在创作方面,他长期与黔地山水为友、为侣、为师,并以灵动的指法来传达一种忘机自适的创作状态,他的指画山水经常以新境别开的图式来表达他眼中、心中的意象。正如清代著名指画家高其佩在谈指画创作时说:“任其自然,不得增减一丝”“画时其急如风,其细如丝,其键如钢,其锐如针。”可见,成功的指画创作,需要有高超的技艺和控制力。本文所探讨刘知白先生的指画,主要是针对山水画整体的艺术特色而言,这将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他的指画,进而更为全面、客观、理性地认识其绘画艺术成就。一、作品采用普惠—简练而饶古意“画贵于简”,这是中国画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审美经验和一项常见的品评标准。真正优秀的简练作品,画面基本上都是疏而不空、简而不单,而且是意象凝聚的。相对于山水画而言,简练之作,往往给人以迹简意淡、以简胜繁、余韵悠长之感。就艺术表现方式而言,画家在用笔、用墨、用色、用水等方面必须控制得当、挥洒得度;而就画面内容来看,要求内容精当取舍,不拘泥于群山丛树、云水花草的繁杂,或一山、一水、一树、一石的精到,以有限的景物来表现无限的情致。正如文学创作中所谓的“删繁就简三秋树”“赏心只有两三枝”等洗练的诗句相类。事实上,书画作品的简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以达到的艺术境地,而且,画面的简练,更是画家一种内在的、自恰的审美体验和诗化表达。像唐代王维诗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即为寓“简净”于“壮阔”、“言有尽、意无穷”的典范。作为传统绘画的一个细小分支,优秀的指画中也经常因“以少寓多”、“以简胜繁”、“以虚当实”之美而被人称颂和激赏。指画山水的简练,并非意象简单、贫乏,而是笔简意繁、丘壑无尽。在我国现代的指画家中,刘知白先生的指画以简取胜,他的很多指画以简练、意远而境深,他在处理物象时并没有简化与削弱作品画意的真实表达,而是将意象进行灵活的取舍、提炼和概括,从而使作品更为诗意化、抒情化。就创作主体而言,刘知白先生的胸次清旷,画意萧远,故其指画简洁明净,而且饶有古风。例如,从刘知白的指画《秋江放舟》作品来看,近岸烟树一株,芦苇数竿,而在近树和苇草的根部,画家仅仅是简略地施以几片浓淡干湿不同、层次浅近的墨点,远处有一戴笠的渔人泛舟江湖之上。尽管画面是线条、墨迹极为疏简,但近岸、远水皆层次井然,在秋水渺茫中,惟见一叶轻舟逍遥容与于江湖之中。作品的意境萧疏简远。画家在表现水面时,并没有点染一丝墨色,而是以虚代实,计白当黑,却有渺弥之势。在其指画《方壶遗韵》中,是在师法元代画家方从义的放逸笔法所创作的山水,画面中的近处山、桥、村、树,虚实有致,远处林立,数座遥岑,给人以“类剑插空”的劲拔之感。在远山与近岸之间,留有大片空白,虽无点墨,却给人以絪缊之气穿行其间之联想。以上两幅作品的物象极为简洁,但是,线条流畅,乱中有整,开合自如,气脉贯通,潇洒秀逸,湖中即景为画,即画为诗,清润而有层次感。试想,若非胸中有千岩万壑者,孰能神融意会,收万象于毫芒咫尺之间哉?由此亦可见画家表现手法之简练、精到与传神。画面简净所给人的审美感受大多是“洗尽铅华呈素姿”之美。恽寿平说:“画以简约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就画面的处理而言,刘知白先生的指画山水的简练,还表现在画家犹喜大量“留白”,他深谙“虚实”和“留白”之三昧,画诀云:“计白当黑,奇趣乃出”。刘知白的指画《墨花山水》图册,用笔极为简净,大片山石、林树借以寥寥数笔写出,但画面不乏生趣,而虚部和晦明的效果强烈,又能弥漫着一种萧疏野逸之气,格调超逸,臻于化境。探究绘画作品的古意,实际上应该看到画家的师承和精神状态。刘知白先生的指画,尤其是中年时期的作品,实际上并没有彻底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如果以此来探讨他这一时期绘画的格调,那么,有两个因素是不能忽视的:其一,与他在五六十年代广师古人,诸如,元四家、徐渭、石涛、石谿、梅清、渐江等人,很自然地就会将古人的画意不经意带入指画创作中;其次,刘知白先生早年受过严格而正统的旧式教育,诗、文、书、画、博古等“童功”沉潜、浸润于他心灵深处,很容易在他的创作中自然流露出来,加之他中年时期在贵州下放到龙里县洗马河等地期间,心情是孤寂的,生活更是清寒的,他更易于以诗画作为抒发心志、慰藉心灵。例如在1976年,刘知白先生在一首诗中写道:“十年浩劫总难言,洗马河畔霜雪天。野竹多情迎逐客,群山助我法前贤。”诗中可以见出画家那颗饱经沧桑而不屈从命运的心。他类似自况、自遣、自解的诗还有很多。这段时间他创造了大量的指画,其中,“与古为徒”的心绪自然会在画中流露出来。而对于古人画作中简净高深的画境,刘知白先生曾经孜孜以求过,他犹喜倪云林、渐江画中那份古雅、简净的意境之美,也叹服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创作观和“我自用我法”“笔墨当随时代”的革新精神,因此,他画面中的这份简练、明洁、生趣,基本也是对古典绘画精神精深领悟后的会心之作。绘画的简练,本身就是一种概括和综合能力。刘知白先生指画的线条和墨色都是简练的,由于受到指头、指尖表现性的限制,他的指画作品很少有丰富的细部刻画和着色,并非单薄、松散、荒率、干涩、枯索,依然能够显示出作品的浑成性与完整性。尽管这些指画异常简净,但已经表现出山水的精神和散逸之趣,正如马蒂斯所说:“只有当他忘掉一切他所见到的玫瑰,他才能创造自己的玫瑰。”而这才是真正知画者的“解花”之语。刘知白先生简练而有古意的指画作品亦是如此,其作有形式美和意蕴美,简净中有散淡松秀之姿,亦不乏超迈之气。这种简净风格与刘知白先生的性格有关,他生活简易,不事奢华,性尚自然,清介脱俗。而从他晚年的泼墨山水创作足以见出这份平淡心境下所涌动的超拔激越情绪。而且,刘知白先生的指画,简净中又不乏浓郁的诗情,如若以人品、艺术良知和艺术追求而论,刘知白先生也是同辈画家中所少有的。二、以诗画为主,诗画交融“画如其人”。人的气清,画才能清。而气清之人则一般会具有安于淡泊、孤寂的心态和简静、散逸、温厚的气质,而后,其画意才可能带给人以清而润、简而丰的审美享受。从刘知白先生的《柳荫》《野水》《夏凉》《良夜》等小幅指画来看,不仅画面简净、松秀,而且清气袭人。这种弥漫于尺幅间的清润之气,所传递的是一种来自于心灵底处的无声律动,又像是月夜清空下一曲清远的笛声。林风眠先生说:“艺术的根本是感情的产物”,而且绘画创作也讲究“精神还仗精神觅”。而正是因为刘知白先生灵明澄澈,有清风明月般的脱俗情怀,这样才有了他融诗情于寻常风景的指画作品。相对于主流的中国画而言,由于受到创作工具的限制,指画很难用指尖作深入的精工细描,因此,指画基本都是写意的。而就写意画而言,“意”的概念、意义和层次又是丰富的、多义的。画中的“意”除了物象的生机、神姿之外,也是“笔不周而意周”的,当然更是指心中之“意”与所抒之“情”。这种心中之“意”主要来自于画家的胸襟、学识与情怀。刘知白先生的指画山水,正是以图画的方式来思考、叩问心灵和抒写自然的。柯文辉先生曾以满怀深情和诗化的文字来评价刘老的山水画:“黔中山水的形与神在刘知白先生的画里都被情绪化、音乐化了。几十年来,一种宏大、深沉的寂寞像一根看不见的弦,一直在他的作品里颤动着。那既是贵州大地的反映,也是留在他的记忆里久久不能消失、被他美化了的东西。从他的画里能够感到一个人在孤寂中试图从大自然与古人中寻求安慰。”他的指画作品大多意境简远,虚实相生,这种清润简远的审美意趣,正是源自于他技法功力和思想内涵兼具综合的素养。刘知白先生少读诗书,他的诗不仅格律工整,而且诗思是清通脱俗的。他指画作品中很多都有诗来点题,例如,他的指画《四条屏之春景》画面中,满目春山,舟人放歌湖心。画幅左上角题写:“春江两岸絮飞花,桃李盛开景物华。不是渔郎狂作态,高吟低唱舟横斜。”他的指画《四条屏之夏景》的画面中,以米氏云山的方法,挥写风雨中的山水村树,画面空濛迷远、意境清润。画幅左上角题写:“幽篁绿柳趁风斜,几点墨痕指画沙。若问白云何所事,米家余韵属咱家。”可见他在化用“米点”是表现的自信,实际上,这幅作品相比较“静”且“文”的米家山水表现法,刘知白先生的画则显得更为狂野和跃动,这也许就是他为该作而自喜和忘情的原因;而《四条屏之秋景》画中红叶满山,山村隐隐,山间溪流中有二人载舟顺流而行。画作题写:“秋山江树十分佳,好景常为白眼斜。且向前头寻妙趣,伴君沽酒醉山家。”《四条屏之冬景》亦是画面简洁,近处幽石修竹掩映的茅舍中,斜坐着一位独酌无相亲的山翁,他一边饮酒,一边犹似在谛听冬季月光下风吹梅竹与远山相合之隐隐清音。画幅自上而下题写:“松花美酒味可佳,一曲离歌浪淘沙。谁似山翁能解趣,通宵醉拜月光华。”这些指画作品中,既有“因情设景”之作,亦有“遇景生情”的画境。尽管这些作品中留存一些旧时文士和隐者的情怀,但是,其中因诗画交融无间,相互映发,欣赏者当然也就不难体味出隐含在作品中的真心、真情和真趣了。而这些格调超逸的题画诗在引领了画境的同时,也点醒、渲染和烘托了画意。这类气息清润的指画,因自启心扉,情感真挚,故而作品的笔调亦是轻松和抒情的,画家的气格风貌皆活脱于尺幅,正如刘先生自言的:“难说与君画与君”了。“意远”是山水画创作的基本要求。“山水通乎玄”,那么,山水画意远的审美取向和精神旨趣,其基本指向应该就是道家的玄远之境的。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将山水画归为“三远”,被后世画家奉为圭臬。而山水画的意远,并非自然空间中的物理距离之“远”,更有一份心灵和精神上的“远”。在审美情趣上来看,山水画中的“意远”,也是一种游心于画外“弦外之音”。这首先要求画家“心游神放”于千山万水之间,并在作品中传达一种精神幽深简远的审美信息,或者是通过画幅中的空间之“远”,来传达画家心灵之幽远、散淡,这样的山水画才能有意“远”之姿、之思、之趣、之神。刘知白先生的指画山水给人的审美感觉是意远、神清的。事实上,意远之作亦是画家观察自然、体悟自然和神游自然的一种审美体验,这是创作的过程,也是体道的过程。相对于写生和描摹自然的作品来说,创作出“意远”的山水画本身就是充满创造力和审美魅力的艺术加工过程。刘知白先生的很多指画山水作品,笔简意丰,虚而不空,随性而出,格调高古而有逸趣,往往能把画的境界延伸到意象的最深处,让人悠然会心。三、文学思想的内涵刘知白先生的指画皆为写意之作,而写意画要有诗情、文气和境界。从知人论画的艺术观来看,格调低下的人是很难创作出格调高的作品来。陆游说:“工夫在诗外”,而深谙中国传统的人也都知道,画家的修养也很多是在“画外”的,而“工夫”也是一种技法的修为与学养的厚度,绝非仅仅是技法而言的。相比较而言,一幅山水画的格调高下,境深是一个关键的因素。画之境深本乎立意,也关乎人格,而境深的重要特质就是作品的内涵美、韵味足、格调高。古人谓“深”为:“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本文认为:刘知白先生的指画之“深”,不是意在表达情感的曲折、复杂,或风格上追求所谓的险绝崎岖,而是于平淡、静谧中见出自然、生动、天真、逸趣,而且又有丰富的内涵。事实上,境深之作,多是将千里江山尽收于尺幅之内,这类作品取决于思想境界和艺术修养。“田园有真乐,不潇洒终为忙人;山水有真赏,不领会终为漫游。”刘知白先生不但能领会山水之神姿,其指画山水烟霞足具,心与境俱空,因此,本文认为其境深之作,经常于简净中流露的一种清润的韵致和散远的精神气象。境深之作,必须与画家的阅历、眼界与襟怀相关联。刘先生早年在苏州美专学习,后历经战乱,足迹踏访过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等地,可见他的游历较广。而“行万里路”,才宜于得“江山之助”,因此,对于山水画家而言“所经甚周”尤为重要。况且他并非“枵腹出游”,而是腹有诗书,心有传统。江南秀丽雄奇的山水和黔滇山水的秀与幽,对他的性情和画风皆有深刻的影响。刘知白先生的诗格超逸,巧拙并存、质朴清新,浓郁的诗情中蕴含着庄禅哲思,与其山水画同样出色。刘知白先生的指画体现着画家情感意识的流向,也承载着中国传统艺术特有的玄趣,尽管这些山水画的审美趋向与当今主流山水有所分野,这种转化为指尖的绘画形态,在他的指画《岸柳生烟图》中,画家以浓淡相间的笔墨,来表现夜月和薄雾笼罩下近景的中树、山和云雾中的远山,画面朦胧,意境幽深。他在画幅上题写:“远山如墨,岸柳生烟。明月含笑,劳人久眠。”这种清幽景致,甚至带有一定荒寒意趣的画作,更能见出画家当时的心境,可以说这一时期他的心情是孤寂而凄清的。董棨在《养素居画学钩沉》中曾经感慨:“我家贫而境苦,唯以腕底风情。隐然自得,内可以乐志,外可以养身,非外境之所可以夺也。”可见,困境也可能使人变得更为超脱和自在。在他1975年创作的《四季山水》条屏的冬景画上题写:“大雪纷飞连夜落,琼瑶遍野狂风作。苍松屹立小山前,冷对炎凉见高标。”这样的诗句道出了当时的社会现象,也有人生的定力和深沉的诗思。也许正是松树这种凌寒不凋、顶风冒雪的精神意象,催发了刘知白先生在艰难的历史境遇中以画笔和诗笔来清心明志,笑对严寒的生命激情。他的横幅指画《风雨黔山》中,他画黔地风雨中的山水时,已经超出米点山水的常规藩篱,而是以浅淡不同的墨痕着意渲染狂风暴雨中的山水村树,笔势飞动,意象真实而入境。画幅右边题写:“指痕化作墨斑斑,不似似之学也难。岂谓白云无胜墨,一齐漫染米家山。”可见,他对这幅雨中山水作品的自信。实际上,这些作品虽实写黔地山川烟岚之景,却经常能把画境引入可以远人神思的精神深处。刘知白的指画有种内在的美,指画作品线条流畅、清润洁净,又不乏静气和苍浑感,这种有内在的美不妨用“境深”来概括。山水画的“境深”,所展现的是一种朴素而幽深的审美旨趣。这种审美旨趣还表现为一种随性忘机的创作状态。刘知白先生的指画《洗马河畔》题画诗写道:“洗马河边野竹翁,携儿漫步乐其中。而今犹记此间趣,指上风光味不同。”他的指画有古人法度在,诗画中经常流露出天真之趣和自由之心,正是因为对山水的深深迷恋,刘知白先生创作了大量以黔地自然风貌为题材的山水画。特别生活的苦难、不幸转化为所幸和欣遇,而这些经历也恰恰成就了他。在他生活艰苦和精神困顿之际,贵州的山水却又给他提供了新的画材,而丰富的山水写生和创作实践,也调剂了他生活的苦闷和陶养了他的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