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隋代前期诗歌的发展

论隋代前期诗歌的发展

隋朝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封建王朝，虽然只有38年的短期生命，但它结束了南北朝近300年的分裂。他对唐朝的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军事制度以及唐朝以来的封建王朝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是为人们所公认的。然而,隋代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却一直为人们所忽视。对于隋代文学的主要样式——隋代诗歌,大都持否定的态度。或云“隋代的诗坛,全受梁陈的余光反照”一诗人常咏咏,或画《时代背景》等隋代诗歌是在同齐梁以来形式主义诗风的斗争中发展起来的。隋代诗歌的发展可以明显地分为文帝、炀帝前后两个时期。隋文帝时期(581——604年)是隋代社会的上升时期。隋文帝杨坚是个很有作为的开国皇帝。在位二十四年,他改进官僚机构,加强了中央集权;建立科举制度,废除魏晋以来维护豪门地位的九品中正制,开始为中下层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打开入仕门户；废除前朝的一些苛政酷刑,缓和了阶级矛盾;实行均田、租调、开凿运河等经济措施,发展了农业生产,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对北方少数民族采取安抚和武力两手政策,使边防巩固,并于开皇九年(589年)一举灭陈,实现了全国的统一。这些都为隋代诗歌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环境和物质基础。隋文帝本身虽不是一个文学家,但他主张文体革新,提倡“斫雕为朴”在与齐梁以来形式主义诗风的斗争中,隋代前期诗歌是沿着健康的道路向前发展的。这个时期,南北作家汇集,文学队伍壮大。主要的诗人有卢思道、杨素、薛道衡、孙万寿、江总、虞世基等。他们在本时期的诗歌创作,有两个突出的特征。第一、大都有感而发,内容充实,题材也较广泛。最常见的题材有以下两类:(1)由于当时连年征战,或平定叛乱,或抵抗侵略,因而从军出塞成了当时诗人们最常歌咏的主题。他们大都能从时代的上升气象中受到鼓舞,抒写出抵抗侵略、保卫边疆的爱国情怀,和英勇杀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如贺若弼的《遗源雄》诗: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据《隋书·贺若弼传》,此诗写于开皇初年。诗仅四句,但雄心壮气令人感奋。再如杨素的《出塞》二首,其二云: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据鞍独怀古,慨慨感良臣。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交河明月夜,阴山若雾晨。雁飞南入汉,水流西咽秦。风霜久行役,河朔备艰辛。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据《隋书·杨素传》载,“(开皇)十八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素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讨之。”与征战题材相联系,还有不少诗人在诗中反映了征人思妇两地相思的社会问题。最著名的是卢思道的《从军行》: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兵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这首诗当写于文帝初年。诗从两处落笔。前半写将士们英勇出征,久戍不归,生活艰苦,思亲念家。后半写思妇遥念亲人,情兼忧怨。结句讽刺靠战争猎取功名的将军,更为深刻有力。另外,薛道衡的《昔昔盐》、《豫章行》,则单从思妇一方落笔,写征人之妻独守空闺的痛苦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更为凄楚动人。《昔昔盐》有“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二句,以白描手法,典型地表现出思妇冷落空漠的心境,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豫章行》篇末“不畏将军成久别,只恐封侯心更移”二句,于离愁之外,再加忧惧,把封建社会妇女地位之低下,思妇内心之悲苦,表达得委宛曲折,悱恻动人。(2)隋代前期诗人大都是北周、北齐或陈朝旧臣。他们与自己的旧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旧国的灭亡大都不同程度地怀有一种眷恋情绪。特别是有些作家入隋以后受到排斥或冷遇,因而怀念故国,叹息遭遇坎坷和怀才不遇,成了隋朝一部分诗人经常歌咏的另一主题。这部分诗人主要有卢思道、孙万寿、江总、虞世基等。据《隋书·卢思道传》载,卢思道本是北齐旧臣,入北周,授仪同三司,因参与祖英伯等叛乱,几乎被杀。后杨坚任丞相,迁武阳太守,不得志,作《孤鸿赋》以自寄。入隋后,以母老去职,曾著《劳生论》指切当时。因而,卢思道写于隋朝的几首诗多不满现实之作。《上巳楔饮》是作者于开皇元年三月在武阳太守任上所作江总、虞世基等人则主要是在诗中抒写了国破家亡的悲哀。江总字总持,济阳考城(今河南民权县境内)人。本是南朝旧臣,在陈为尚书令,世称江令。他身为宰辅,不理朝政,唯陪后主游宴后宫,制作艳诗,向有狎客之名。陈亡入隋,拜为上开府。国破家亡的现实,使他写出了几首悲凉沉挚的好诗。最著名的是《哭鲁广达》:黄泉虽抱恨,白日自留名。悲君感义死,不作负恩生。据《南史·鲁广达传》载,鲁广达本是陈朝名将。隋灭陈之役,广达奋力抵抗,四退隋军。后隋军破陈宫城,广达被执入隋,愤慨而死。江总当时扶柩痛哭,题此诗于棺头。这首诗颂扬了鲁广达为大义而死的英雄气节,同时也流露出自己亡国后的悲哀心情,情真意切,苍凉悲壮,与其早年浮艳之作迥然不同。江总《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薇山亭赋韵》一诗,亦为入隋后作。诗中写自己对金陵故国的依恋之情,清新秀雅,亦为佳作。王夫之曾评云:“萧条无限,付之不言。”隋代前期的诗歌主要是这两大类题材。此外,尚有一些思乡怀人之作和咏物抒情的小诗。如薛道衡《人日思归》写对家乡的思念;杨素《山斋独坐赠薛内史》,写山中幽静景物和怀念友人的寂寞心情；李孝贞《园中杂咏橘树》,赞美橘树美好的外形和高贵的品质以自寄;刘桢《河边枯树》诗,借咏枯树以写迟暮之感。这类诗篇也不同于梁陈的无病呻吟之作,而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第二,隋代前期诗歌主要是继承了北朝刚健诗风,但也已表现出南北诗风开始融合的趋势。自东晋南迁,到陈朝灭亡,南北朝长期对峙达二百七十余年。由于南北生产方式、风俗习惯、地理环境等差异,在诗歌创作中表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倾向。正如《隋书·文学传序》所云:“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二、隋代后期诗人的写风隋代后期就是炀帝当政的时期(605-618年),共十四年。在这个时期中,隋代诗歌的发展出现了逆流。隋炀帝杨广,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荒淫之君。他本是文帝次子,后勾结杨素等采取阴谋手段,登上皇帝宝座。在位十四年中奢侈荒淫无度,后被宇文化及等缢死于江都(今扬州市),葬送了隋朝天下。隋炀帝也是一个著名的诗人。与其荒淫享乐生活相联系,他的诗作每以艳丽的辞藻歌咏腐朽糜烂的宫廷生活。特别是他的《喜春游歌》二首、《春江花月夜》其二和《江都宫乐歌》等,风格浮艳,与梁陈宫体如出一辙。由于隋炀帝以帝王之尊写作这种艳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僚中自然有不少人来附和他,致使梁陈遗风复炽,阻碍了隋代诗歌的健康发展。这个时期中,附和炀帝写作艳诗的诗人主要有虞世基等。虞世基在陈时已是宫体老手,入隋后因国破家亡,又受北朝诗风影响,写了几首刚健之作。但炀帝即位后,他升为内史侍郎,参与朝政,对炀帝唯诺取容,因而旧病复发。炀帝作诗,他多有和作。其中如《江都夏》、《长安秋》等诗皆风格浮艳,《奉和幸江都应诏》、《汴水早发应令》等诗,歌功颂德,字雕句凿,亦无可取。除虞世基外,许善心、庾自直、虞世南、弘执恭等人,亦多奉和应制之作,文辞典雅而内容空虚。然而,隋代后期诗坛也并非一无成就。第一,隋代后期仍有不少人写出了很有价值的诗篇。首先是杨素。杨素辅助炀帝即位后,功高震主,很快遭到炀帝的嫉恨。“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因改封于楚。楚与隋同分,欲以此厌当之。素寝疾之日,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人,恒恐不死”第二,侯夫人的宫怨诗和其他下层妇女的爱情诗。隋炀帝即位后,荒淫无度,有宫女数千人。这些宫女是封建皇帝的牺牲品。她们长年处于深宫之中,没有人身自由,且绝大多数终生得不到皇帝的宠幸,而只能默默忍受着寂寞、孤独的痛苦。侯夫人就是这千百个令人同情的宫女中的一个。据《迷楼记》载,炀帝建迷楼,挑选数千宫女置于楼中,侯夫人也被选入。后因不能忍受迷楼中的孤寂生活,自缢而死。死时臂系布囊,囊中装有自伤的遗诗。侯夫人现存诗八首,皆宫怨之作,是对炀帝后宫黑暗内幕的血泪控诉。由于侯夫人自己是一名宫女,因而,他的诗篇中所抒写的宫女的寂寞痛苦更为真切,令人一洒同情之泪。且其诗语言自然流畅,词义哀婉,艺术性也较强。如《自感》其二:“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漫,无计奈春何。”以“强歌”极写痛苦之深,以“庭花”反衬寂寞之甚,语含哀怨,自然动人。再如《自遣》:“秘洞扃仙卉,雕房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借咏王昭君故事,写当时后宫内幕,抒写自己的怨恨,自然而帖切。侯夫人的宫怨诗,抒写的虽然只是她自己的怨恨,但却代表了千万个宫女的心声,因而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就真切、朴质两方面来讲,侯夫人的宫怨诗是历代文人的同类诗作所不能比拟的。隋代后期还产生了一些下层妇女的爱情诗。这些诗歌有的写爱情的欢乐,如丁六娘《十索》四首其二:“为性爱风光,偏憎良夜促。曼眼腕中娇,相看无厌足。欢情不耐眠,从郎索花烛”;有的写相思的痛苦,如苏蝉翼《因故人归作》:“郎去何太速?郎来何太迟?欲借一尊酒,共叙十年悲”;有的继承了北朝民歌感情直露的特点,如李月素《赠情人》:“感郎千金意,含娇抱郎宿。试作帷中音,羞开灯前目”;有的更多地接受了南朝民歌表情委婉含蓄的传统,如秦玉鸾《忆情人》:“兰幕虫声切,椒庭月影斜。可怜秦馆女,不及洛阳花”,有的则表现为南北诗风合流的倾向,如张碧兰《寄阮郎》:“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两地惜春风,何时一携手?”这些诗歌虽然并没有超出南北朝民歌中爱情诗的成就,但其抒情真挚自然,语言朴素清新,在当时诗坛上无疑是爱情诗的佳作,与文人艳诗迥然不同。第三,隋代后期还出现了一些揭露社会黑暗,反映民生疾苦以及歌颂农民起义的民歌。隋代后期,隋炀帝好大喜功,屡开战衅,曾四征高丽,动辄强迫几百万农民背井离乡,或服兵役,或送军粮,造成千百万家庭妻离子散。又荒淫享乐,曾三幸江都,携带后妃、百官,乘坐龙舟数千艘,征调无数拉纤船夫,沿路修建离宫别馆,搜刮民脂民膏,给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灾难。面对这种黑暗现实,老百姓用歌声表达了自己的痛苦和愤怒。据《炀帝海山书》载,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乘龙舟南下江都时,中道夜半就曾听到这样一首悲愤的民歌:我儿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这首民歌后人题为《挽舟者歌》。诗中通过诉说一个家庭的悲剧,控诉了隋炀帝给千百万个家庭所带来的深重灾难,表达了当时广大人民的愤恨终于汇成隋末农民大起义的洪流,而歌颂起义,鼓动造反的民歌也应运而生。《隋大业长白山谣》就热情歌颂了王薄起义军“长三、关于隋诗的起源从上面两部分对隋代前后期诗歌发展状况的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隋代诗歌就总的趋势来讲是沿着健康的道路向前发展的,同齐梁以来的形式主义诗风作了强有力的抗争,并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在我国诗歌发展史上作出了较大的贡献。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隋代诗歌表现了较为广泛的题材内容,冲破了梁陈诗歌的狭窄范围。隋代诗歌主要表现了从军出塞、感士不遇、写景咏物、闺思宫怨以及揭露社会黑暗,歌颂农民起义等方面的思想内容,与梁陈时期主要写宫帏艳情相比,无疑是大大前进了一步。有些题材,如歌颂农民起义,还是以前诗歌史上所不曾表现的主题,有些题材如宫怨、边塞等,还达到了前代诗人们所不曾达到的高度。(二)、隋代诗歌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梁陈浮艳诗风,而表现为南北诗风合流的趋势,初步形成刚健质朴与写情细腻相融合的艺术风格。前文已述,卢思道的《从军行》,薛道衡的《豫章行》、《昔昔盐》,以及杨素等人的诗歌已露出这种端倪。至于隋代下层女诗人的那些写情深婉、语言清新之作,以及隋末出现的那些浑朴深刻,简劲有力的民歌,也都是南北诗风开始合流的重要成果。(三)、隋代诗歌在平仄、用韵对仗方面,继承和发展了齐梁诗歌的传统,促进了律诗的成熟和七言歌行的发展。隋代有不少诗歌,如孙万寿的《早发扬州还望乡邑》、《东归在路率尔成咏》,王慎《七夕》二首,尹式《别宋常侍》,杨广的《江都宫乐歌》等,都已近唐人律体。而薛道衡的《人日思归》委婉含蓄,放在唐人五绝中,亦毫不逊色。隋诗对歌行体的发展也很有贡献。《诗薮》云:“六朝歌行可入初唐者,卢思道《从军行》,薛道衡《豫章行》。”另外,词这种新诗体也与隋代有密切的关系。关于词起源于何时,目前学术界尚无定论。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一云:“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宋张炎《词源》卷上亦云:“盖自隋唐以来,声诗间为长短句。”都以为词起源于隋。《碧鸡漫志》卷四引《脞论》:“水调《河传》,炀帝将幸江都时所制。”后蜀何光远《鉴戒录》卷七:“《柳枝》者,亡隋之曲,炀帝将幸江都,开汴河,种柳,至今号隋堤,有是曲也。”而《河传》、《柳枝》都是后来常见的词牌。这样看来,说词最早产生于隋不是毫无根据的。隋代只有三十八年,在诗歌史上能有上述贡献已属不易。但为什么长期以来,学术界却一直不予重视,而还要持否定态度呢?我认为,在隋诗研究中应该注意以下几个问题。(一)我们应该历史地看待隋诗。隋代紧承南北朝之后,不可能不受梁陈浮艳诗风的影响。隋诗能在同梁陈浮艳诗风的斗争中有所发展,就是进步,就是贡献。且隋代只有三十八年的时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对隋诗要求过高。隋代又紧挨唐代之前,而唐代是我国古典诗歌发展的顶峰。我们不能只是从唐诗的高度去俯视隋诗,或者贬低隋诗以反衬唐诗的成就,而应该从诗歌发展的角度去追根求源,看到隋诗对唐诗的重大影响。隋代南北诗风的初步融合和对梁陈遗风的初步扫荡,在一定程度上为唐诗的发展廓清了道路。隋代的边塞诗是唐代边塞诗的先声。唐代的山水诗和宫怨诗,以及高适、李白等人的怀才不遇之作,也从隋诗中吸取了养分。隋代诗歌的一些艺术手法也为唐代诗人所继承。我认为,杜甫的《咏怀五百字》、《北征》等政治抒情诗,就受孙万寿《远戍江南寄京邑亲友》的影响。孙万寿叙事抒情的手法和沉郁的诗风为杜甫所借鉴,并发展到新的高度。另外,隋代还有不少诗歌名句被唐人所引用或化用。孟浩然诗“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二)我们应该全面地看待隋诗,不能以偏概全。隋代诗歌总的来看是朝着健康的道路向前发展的。隋代前期二十四年,在扭转齐梁诗风方面成绩卓著。隋代后期只有十四年,虽然出现了逆流,但也产生了不少优秀作品,特别是民歌的成就不可低估。隋代后期健康诗作足以与当时浮艳之作分庭抗礼。我们不能因隋炀帝和虞世基等人的一些浮艳诗作,就全盘否定后期隋诗,并进而否定全部隋诗。其实,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