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思公子”又何以“不敢言”思公子兮不敢言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既“思公子”又何以“不敢言”思公子兮不敢言屈原的作品历来被称作对读,除了里面大量古奥的楚地方言外,大量的南方风俗我们现在也多不得其解。如《九歌・湘夫人》:“沅有�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何以既思念公子却又不敢以言辞表达?终究下文又说:“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而偕逝。”貌似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寻常,既然双方并不目生,何以仆人公在处理对方的态度上,如此暧昧迟疑?“未敢言”的背后,是否还暗藏着某种无奈,或有不成公开的东西?本文拟对此略作议论。�

“公子”的身份

王逸曰:“公子,谓湘夫人也。重以卑说尊,故变言公子也。言己想若舜之遇二女,二女犹思其神,所以不敢达言者,士当须介,女当须媒也。”五臣曰:“公子,谓夫人喻君也。未敢言者,欲待贤主。”洪兴祖曰:“诸侯之子,称公子。谓子椒、子兰也。思椒、兰,宜有兰�之馥郁。未敢言者,恐逢彼之怒耳。此原陈己之志于湘夫人也。《山鬼》云:思公子兮徒离忧。”(《楚辞补注》)朱熹曰:“所谓兴者,盖曰:沅有芷矣,澧那么有兰矣,何我之思公子未敢言耶?思之切,至于荒忽,而起望那么但见流水之潺�而已。其起兴之例,正如《越人之歌》所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楚辞集注》)�上述诸家说法各异,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公子身份和表达视角。在确定公子的身份之前,我们先得明白湘君和湘夫人之间的关系。关于湘君与湘夫人的身份,古今的观点甚多,陆侃如先生将历代异说归纳为九种(参见《中国诗史》)。现在学界对比认同清人王夫之的观点,即以湘君为湘水神,而湘夫人为其配偶(参见《楚辞通释》)。因之,此处的“公子”理应是湘水神与其夫人中的某一位,但是毕竟是男性还是女性,这便涉及到此诗的表达视角。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的讨论,历来也是特别强烈的。�

从上引诸家的观点来看,王逸认为“公子”即为湘夫人,五臣以为“公子”指湘君,洪兴祖将之解为楚国的公子子椒、子兰,朱熹的观点与五臣相近,也认为是男性。当然“公子”本身并非是男子的专用词,早期的文献中,“公子”也用之于女子。如《左传》桓公三年,“凡公女嫁于敌国,姊妹那么上卿送之,以礼于先君;公子那么下卿送之。”杜预注曰:“公子,公女。”又《周易》《归妹》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高亨先生注曰:“王之后,诸侯之夫人亦称君。”(《周易大传今注》)因之,我们对于文中“公子”的性别,还需借用新的手段,从另外的角度来考察。�

褚斌杰先生认为:“《湘夫人》与《湘君》原应是一篇而分为两章,前一章写湘夫人对所爱者湘君的思念与追寻,以及寻而不得的消沉与哀怨;后章主要写久候不至的焦虑与期盼,以及在企盼中所产生的空想。”(《楚辞选注》)�褚先生的观点很有启发性,但是也有一个明显的问题没有解决,即假设两篇主角同为湘夫人,是否在表达上有重复拖沓之嫌?由于《湘君》结尾时已经流露出决绝之意,“捐余�兮江中,遗余佩醴浦”,诗意至此已经完结,不理应在接下来的一章中再次对此事加以表达。此外,“�”和“佩”(《湘君》)与“袂”与“�”(《湘夫人》)也明显有别,不当是同一个湘夫人所为。因之我们还是倾向于认同金开诚先生的观点,“《湘君》是饰为湘夫人的女巫的唱词。……可见《湘夫人》乃是饰为湘君的男巫的唱词”(《屈原集校注》)。既然《湘夫人》中的表达者为男性,那么他所思慕的对象自然是女子,所谓“公子”即指湘夫人。

“不敢言”释

从上面的分析来看,诗作中的“不敢言”,描绘的是湘君(男性)思念湘夫人(女性)的情感状态。王逸以为“不敢言”,是由于“言”那么有悖于礼,即所谓“士当须介,女当须媒也”。洪兴祖认为,“未敢言者,恐逢彼之怒耳”。上述观点囿于儒家的诗教传统,均未免迂阔。男子思而“不敢言”,通常不外乎两种倾向:或者震慑于对方的美艳而心存怯懦;或者有某种不成告人的内容,生怕他人得知而生出顾虑。从上下文来看,所谓震慑对方的美艳之说,似无道理,由于下文很明白地交待了两人此次约会的情状,即女方是发起约会的倡导者,“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而偕逝”。既然是女方主动发出邀请,男方理应不会有惊艳震慑之感,自然也就无所谓“不敢言”。“不敢言”便只能另作他解,即两人关系或者另有隐情。�

《湘君》一开篇就借湘夫人之口,对于湘君迟迟不来赴约,举行一番很隐晦的揣测:“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明汪瑗《楚辞集解》:“不行,犹不来也。不行,自离彼处而言;不来,自至处而言耳。”明郭正域《文选批评》:“言不知其为谁而淹留于彼也。”“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金开诚《屈原集校注》:“我俩彼此不同心,媒人就劳而无功;由于你恩爱之情不深,所以轻易地抛弃了我。”“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金开诚《屈原集校注》:“结交而不忠诚,使人怨恨不已;约会而不守信用,却对我说没有空闲。”女子的这些推测之辞,含义特别丰富,既有对男子负心薄幸的埋怨,也有女子自己欲罢不能的冲突。

男子为何没有来赴约?理由是否果真如女子所揣摩?他到底为何事牵绊而“不闲”?《湘夫人》中这样写道:“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而偕逝。”“登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姚小鸥先生认为“佳”应为“佳人”的省写,其说甚是,曹丕《秋胡行》的“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似即此后诗中化出。见《简牍碑铭文献与〈九歌・湘夫人〉的若干阐明》,《北方论丛》2022年第6期)对于女子的召唤,男方鲜明也是在积极回应,并没有展现上文女子所怨恨的情形,由于诗作接着即说:“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两情相悦,双方也都在为这次赴约积极行动。�

女子对男子未能如约的种种推测,想必只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移之男子未必切实,终究诗中提到男子的缺乏之处,唯一能够坐实的便是“告余以不闲”。“不闲”既是男子未能如约的理由,也是女子种种推测的依据(按:女子何以得知男子“不闲”的消息,诗作中没有交待男子“告余”的情节,否那么男子既然已经展现,女子又何至于苦苦久候呢?或者此处的“告余以不闲”,理应也是女子的自我揣想)。而据上面的分析看来,女子这个“不闲”的指责也是靠不住的。�

于是男子所谓的“思公子兮不敢言”,便只能解释为两人背后另有隐情,所谓的湘君与湘夫人,或者只是一对并不合法的畸形恋人,而这次河边的约会,或者就是他们合约逃亡的一次预谋。而更可能的是男子或者已经有了家室,却恋于女子的美色,不惜抛弃家庭,而容许与女子私奔,即所谓的“腾驾而偕逝”,而“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那么是男子想象两人出走之后的情形,一种远离人世的山野生活。

综观《湘君》、《湘夫人》全文,两人这次约会之所以失之交臂,很可能是男女在时间上展现了错位,致使双方未能合拍,其源头很可能便是男子的“夷犹”,这也正好验证了女子之前的怨辞,即“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在这次预谋中,我们也看到了两种迥异的天性:女子态度决绝,为情不惜代价;而男子貌似有着太多的顾忌,以至于在行动上“夷犹”,“不敢言”便是他的证词。“夷犹”的态度源自于他们关系的不正值,这种心理的冲突也使得他赴约的行动一再延宕,结果虽然也能够遵循情感的指引付诸行动,但为时已晚矣。�

“奔女”情结

《湘君》、《湘夫人》表达的这种男女关系,即便是在先秦时期,也算不得正值,对于深受周朝礼乐熏染的华夏民族而言,更是在被“放”之列。然而屈原却能够大大方方地加以表达(据学界一般的观点,《九歌》组诗即是屈原为祭祀而作的),貌似当时的楚人也未对此有何指责,这便只能归结为楚国有着迥异于北方的独特风俗了。(《左传》成公四年,鲁季文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史�记・�楚世家》载楚武王语:“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我们以为此诗反映的可能即是楚国早期流行的奔女风俗,或者说屈原创作此诗的背景中有着某种类似的文化原型,即所谓的奔女情结。所谓的奔女,指的是那些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而与心仪的男子私自结合的女子。�

《诗经》中有不少类似的例子,如《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成休息。汉有游女,不成求思。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成永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窭。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诗序》曰:“《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成得也。纣时淫风遍于天下,维江汉之地先受文王之教化。”方玉润说:“《集传》以下诸家莫不本此,以为江汉游女,非复前日可求,以见文王之化之广矣。”(《诗经原始》)《诗序》之说未必尽合诗作原意,但诸家在游女的看法上分歧不多,均指向淫奔。其中的“汉”指的汉江,地域即为南方的楚地,貌似在汉水流域女子出游是很普遍的现象,否那么《诗序》不会有淫奔之说。“汉有游女”何以“不成求思”?张震泽先生将理由归结为周、楚之间的文化差异,他说:“从政治文化上看,汉水实为周、楚两国的大界,其南北两岸,族类不一,风俗习惯不同,两国统治阶级之间,敌忾之情悠久,了解这一点,对于解释《汉广》一诗,是有确定意义的。”(张震泽《论汉广》,辽宁大学学报1987年5期)

《左传》记载了不少奔女或游女的例子,事情多发生在楚地。�

宣公四年,生斗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淫于子之女,生子文焉。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子田,见之,惧而归。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谓虎于菟,故命之曰斗�于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

昭公十九年,楚子之在蔡也,�阳封人之女奔之,生太子建。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费无极为少师,无宠焉,欲谮诸王,曰:“建可室矣。”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劝王取之。

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

其他的典籍如《国语》、《韩诗外传》等也有类似的女子游奔的记载:

(周)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汝,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国语・周语上》)�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想二女,亦即亡矣。(《文选・江赋》李善注引《韩诗内传》)

上述有关奔女或者游女的例子,发生地点多在汉水之畔,鲜明不是巧合。南楚风俗原本如此,先秦时已然,汉代而下此风仍不鲜见。班固说:“初淮南王异国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本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汉书・地理志下》卷二十八下)范晔也说:“然后面余皇,连�舟,张云帆,施�帱,靡�风,发棹歌,纵水讴,淫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