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内蒙古牧区草原生态恶化的真凶

探讨内蒙古牧区草原生态恶化的“真凶”

2007年是内蒙古自治区成立60周年。60年来，内蒙古经济社会各项事业取得的成就令人瞩目；同样令人瞩目的，还有内蒙古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现有13亿亩之多天然草原的内蒙古，是我国北方重要的生态屏障。目前，我国90%以上的天然草原出现不同程度的退化，不仅严重制约了牧民收入的增长和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而且直接危及国家的生态安全。草原生态问题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内蒙古也采取了草场包干到户、禁牧、休牧和轮牧等多种措施保护草原生态。但是，对于什么是导致草原退化的最根本原因，现行的应对措施是否是解决问题的良方，仍然众说纷纭，人们仍在进行反思。2007年10月，“人与草原网络”组织发起由政府官员、专家学者、NGO人员、农牧民和媒体等共同参与的“草原游学”活动，主题为“嘎查层面牧区生产方式的变迁以及合作社发展研究”，途经内蒙古3盟（市）7个旗（县），全程超过4200公里。游学活动旨在通过对草原牧区的深入探访，与基层和当地政府的沟通，在学习草原牧区的乡土知识与文化的过程中，打破原有的学科界限，共同探讨草原的生态、经济以及政策问题，取得了积极的成效。图1内蒙古荒漠化现状图*一现行的草原保护措施值得商榷据王宗礼的研究，我国荒漠化土地呈加速蔓延的趋势。全国荒漠化土地面积2.6亿公顷，其中80%发生在草原牧区，占草原面积的70%。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期、90年代中后期，分别以平均每年1560平方公里、2100平方公里、2460平方公里和3600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1]目前，内蒙古牧区90%以上的草原程度不同地出现退化、沙化和盐碱化，草场生产力水平普遍下降一半以上，其中占1/3以上的荒漠草原草场基本丧失经济功能和生态功能。关于草原生态环境恶化的原因，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问题，并且形成了许多理论观点，归纳起来大致有：超载过牧论、粗放经营论、气候干旱论、人口超载论、游牧消失论（文化改变论）、传统游牧论、草场产权论、山羊刨食论和社会经济发展论等理论观点，大体可以划分为“主观原因论”和“客观原因论”。“主观原因论”包括人口超载论、游牧消失论和草场产权论等，主要从政府决策角度考察与研究问题；“客观原因论”则把责任推卸到客体身上。但不管是主观原因论，还是客观原因论，都缺乏可靠的证据，至今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但是，政府治理草原生态环境恶化问题的基本对策已经明确，即转移人口、减少牲畜、舍饲圈养等。显然，这些对策是根据人口超载论、超载过牧论、粗放经营论等理论而制订的。这些理论观点的科学与否，直接关系到国家巨额治理投入的最终效果，更影响草原生态环境的未来命运。因此，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二探寻内蒙古草原生态环境恶化的真正原因抛开新中国成立前开垦的草原不论，一般认为，内蒙古牧区草原退化现象最早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初，退化草场面积占到18%。[2]那么，对内蒙古牧区草原退化原因也应当从那个时候开始考察研究。据内蒙古草原勘探设计院提供的20世纪60年代初、80年代初和21世纪初三个时期的内蒙古牧区理论载畜量，以及国家统计局内蒙古农调队所提供的新中国成立以来的56年牲畜头数数据，可以得到图2。图2近40年来内蒙古牧区草场理论载畜量和实际载畜量变化图由图2可见，自60年代初以来，即使在牲畜总头数保持稳定且远低于当时草场理论载畜量的情况下，内蒙古牧区草场理论载畜量也在持续下降。由这一数据关系，首先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草场退化与牲畜头数没有必然联系，即“牲畜超载论”是缺乏事实根据的。其次，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在持续消耗着内蒙古牧区草场的理论载畜量。那么，导致草场退化的这一强大力量是什么？对此，应当从当时牧区发生的有关草场的一些大事着手考察。“人民公社”化是导致草场退化的强大力量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内蒙古牧区主要发生“人民公社”化和大量难民拥入牧区开垦草原等两件大事。“人民公社”化使牧民的畜牧业生产活动空前严格地限制在了狭小的生产队草场范围；另外，据研究，1958～1960年间，流入内蒙古牧区的难民多达19.2万人[3]，开垦60余万公顷优质草场[4]。显然，很难想象在内蒙古当时8000余万公顷草原上，开垦60万公顷耕地，3～5年内，会造成18%（150万公顷）的退化草场面积。因此，导致草场退化的强大力量应当主要在于“人民公社”化。也就是，行政区划导致的牧民游牧范围缩小，使内蒙古牧区出现草原退化现象。这一结论与国内外历史教训和内蒙古80年代以后的教训是一致的。清政府在蒙古诸部建立和推行盟旗制度以后，牧民的游牧范围由过去上千公里范围，缩小到被严格限制的200～300公里范围内，由于当时牧区人口少，这一时期游牧范围的缩小，在现在的牧区24旗市范围内没有造成明显的草原退化。1958年实行“人民公社”制度以后，牧民游牧活动被严格限制在生产队范围内，游牧距离由原来的200～300公里缩小为40～50公里，在牧区南部地区甚至不足10公里。1983年，实行“牲畜承包到户”制度以后，家庭经营的游牧能力大大下降，整个内蒙古牧区牧民的游牧生产方式完全消失。现在政府推行的划区轮牧则使草场面积更加微型化。图3内蒙古阿巴嘎旗一嘎查的草场变化图游牧的生态功能要认识游牧范围的缩小以及消失对草原生态环境的危害，有必要先了解游牧生产方式的生态功能。几千年来，内蒙古高原传统草原畜牧业游牧生产方式不是人为选择，而是自然选择，是先民对其所生存的地理环境理性认识的结果。游牧民族通过终年频繁的游牧活动，至少要实现下列五个目标。一是通过对牧草资源的轻度利用，一方面，借助植物的“再生机制”，刺激牧草扩大生产量，另一方面，使至少一半的牧草落到地面，形成枯草层，成为天然草原生产力的保护层或者“载体”，使得草原生态系统得到有效保护，天然草场资源得以永续利用。因为，枯草层是内蒙古高原天然草场的生产力与生态功能所在。二是通过牲畜在不同牧草植物群落之间的自由频繁穿梭移动，促进不同群落之间植物花粉种子的传递与交换和牲畜粪便对整个草原植物的自然均衡施肥，以提高整个草原生产力水平。从这个意义上讲，“天然”草原并不天然，是牧民有意识生产活动的产物。三是通过游牧，使牲畜及时吃到尽可能多的优质牧草和草药，以充分抓膘和增强对疫病的抵抗力，而安全度过恶劣的冬季严寒和春季的青黄不接，并且确保提高牲畜的生产力水平。四是游牧是牧民躲避频繁自然灾害的最有效对策。五是以最低的成本，促进与其他群体的物质与文化交流、种畜的交换和年轻人的婚姻关系发展，以利提高整个群体的畜、人、文化的整体素质。由此可见，游牧生产方式不是落后粗放的，恰恰相反，是高度集约化的生产方式，而且具有极高的生态经济社会综合效益。“牲畜承包到户”制度对草原生态的影响1983年，内蒙古牧区实行“牲畜承包到户”制度，将集体的牲畜平均分配到各家各户，在冲破计划经济体制对社会生产力的严重束缚和激发牧民生产积极性的同时，却完全破坏了传统草原畜牧业生产与脆弱生态系统之间的和谐关系。首先，游牧范围的缩小以及完全消失对草原生态环境的破坏主要是通过牲畜的践踏实现的。美国草原管理学者AllanSavory对美国数千家家庭牧场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也支持这一结论。他提出：“影响草场的首要因素不是牲畜的头数，而是植被暴露于牲畜的时间”[5]。蒙古族传统草原畜牧业称这一破坏性因素为“toorainjood”——蒙古语“蹄灾”，是一个十分成熟的概念。另外，大畜在畜群结构中比重的下降也加剧了“蹄灾”的严重程度。内蒙古牧区24旗市牲畜总数由1965年的3505万羊单位[6]减少到2002年的3420万羊单位时，牲畜的实际总蹄数由1965年的8330万增加到2002年的11359万，净增757万只羊的蹄子数。换句话说，1965～2002年，在经济效益下降的情况下，仅仅牲畜蹄子数量一项增加了1/5，再加上定牧造成的践踏，其破坏力的增长幅度应当远远超过牲畜蹄子数量的增长幅度。而大牲畜比重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实行草场承包到户的经营制度。其次，大畜的减少也引起了其他生态问题。马在“五畜”（马、牛、驼、绵羊和山羊）中食草活动范围最广、活动速度最快、食草量最大、排泄量最大、排泄速度也最快。在传统游牧生产条件下，马群在草原生态系统运行过程中，对牧草的“刺激再生”与对草场的“施肥”方面的贡献是最大的。因此，马群及其在草原上大范围活动的消失，对草原生态系统良性运行的损失不可低估。笔者在牧区的调查中发现，没有一个有经验的老牧民相信，在游牧条件下，牧草能够被吃光。任继周等的研究结论也支持这一观点。他们20世纪70年代在甘肃省天祝山所做的实验结果：“如果以不放牧草场的产草量为100%，那么，放牧一周的草场产草量为63%，放牧两周的草场产草量为207%，三周的又回到100.7%，四周后93.2%”。[7]放牧到两周时，草场产草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表明牧草不是一吃就光的。这一结论与过去的内蒙古牧区牧民在牧草生长期，在一个营地逗留的时间，一般在15天左右，不得超过20天的传统游牧规则不谋而合。枯草层消失的后果一般认为，内蒙古高原牧区植物生长期只有100～130天。但在地表枯草层完好的情况下，由于枯草层的保水分、保养分和调节土壤温度等作用，内蒙古高原牧区植物的实际生长期可以延长为3月底至8月底的150多天。阿巴嘎旗和东乌珠穆沁旗北部的老牧民说，“在过去地表枯草层的草场上，羊在清明时就已吃饱青草”。2006年，蒙古国中戈壁省古日本赛罕苏木74岁的畜牧专家扎·曾普勒道尔吉对笔者讲：在他年轻时听到老人讲过，完好的枯草层可以抵御连续三年的旱灾。土壤的这种水分叫做“土壤生命水分”。所以，千百年来，牧民像爱护自己的皮肤一样爱护枯草层和草皮。因此，对于内蒙古草原而言，枯草层是保护伞，是生产力。枯草层还是蝗虫和老鼠的“天敌”和鸟类的天堂乐园。因此，可以认为，在地表枯草层完好的情况下，内蒙古高原草原生产力在于枯草层，而不是仅仅两个月的雨季。而雨季降雨的意义主要在于补充土壤水分。草本植物的根系在其生长期极为脆弱，极易遭受损伤并停止其生长。蒙古国中戈壁省畜牧专家扎·曾普勒道尔吉在中戈壁省伊和楚鲁图半荒漠草原自然保护区所做的实验：人行走一次的一对脚印平均损伤20株草根；摩托车轮子碾一周，损伤75株草根；小轿车轮子碾一周，损伤552株草根；大卡车轮子碾一周，损伤3.5平方米草场的草根。受到损伤的牧草草根到第二年春季才能恢复正常生长。这就是在夏季草原上只走一次的汽车轮子的印迹可在草地上保留一年的原因。因此，牧草根系在生长期受到牲畜频繁践踏而损伤后，也必将停止生长。1958年，“人民公社”化以后，牧民的游牧范围缩小，草场遭受牲畜践踏频率上升，草原生产力受到损伤，草原开始出现退化现象；1983年，实行“家庭承包”政策后，游牧完全消失，千家万户的牲畜，一年四季在所承包的千亩到万亩不等的狭小草场上频繁践踏，使牧草根系和草场生产力遭受严重损伤，最终导致枯草层完全消失。枯草层消失以后，由于土壤水分、养分的大量丧失和土壤日夜温差的成倍增加（由十几度增加到五十多度），土壤干化硬化，土壤微生物急剧减少，牧草根系大量死亡，牧草的生长完全依靠雨季降雨，导致实际生长期减少到只有雨季的60天左右，草场的生产力水平与生态功能大幅度下降，从而导致整个草原生态环境的整体急剧退化。图4有枯草层和没有枯草层的草场对比造成枯草层消失的第二大因素是从20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持续十余年的数百万外来人口挖药材与搂发菜活动。搂发菜灾难最严重的地区是典型草原和半干旱草原地区。据菅光耀等研究：“80～90年代，200多万农民涌入草原，挖药材、搂发菜，致使700万公顷草原受到严重破坏，其中400万公顷已荒漠化。苏尼特右旗多达5万人搂发菜，致使10万公顷草场退化沙化，成为‘寸草未生，赤地千里’的荒野”。[8]王宗礼也写到：“1987～1993年，宁夏到内蒙古搂发菜的总人数达150万人次，破坏草原1260万公顷，其中400万公顷退化为荒漠，失去利用价值”。[9]现在把这些破坏的结果都归罪于牲畜的“超载”和牧民的“过牧”，显然是极不公平，也是无济于事的。反思牧区经济发展政策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推行以项目为拉动，在牧区推广“五配套”（网围栏、棚圈、机井、高产饲料地和青储窖）的“现代化家庭牧场经营模式”。每户开垦20亩高产饲料地，到2003年，锡林郭勒盟高产饲料地面积达到67万多亩，[10]使整个草原形成了无数斑点状沙源地。牧区实行“家庭承包制”本身就是脱离牧区实际的经济发展政策失误的结果，而让牧区各级政府纷纷实行所谓“工业兴旗”，通过开矿解决发展问题，更是战略性错误。90年代末开始，在内蒙古牧区兴起的滥采乱挖矿产资源是一种新的、却是空前的破坏草原形式。目前，采矿业已经成为牧区多数旗的支柱产业。从此破坏草原的主体由非法经营的外来群体，空前地转变为政府或者官商联盟。滥采乱挖矿产资源，造成草场压力加大，大量抽取排放地下水造成草场盐碱化、车辆碾压草场、大量松散堆积物造成草原污染和沙化等。这些对草原的严重破坏，致使牧民永远失去草场。此外，内蒙古牧区草原没有能够得到有效的法律保护。早在1985年，国家就颁布实施了《草原法》。然而，2000年全国人大执法检查组对内蒙古自治区《草原法》执法情况的检查报告中却写到：“锡林郭勒盟200多名草原监理人员，在执法中被打伤的就有300多人次，有的甚至致残”[11]。国家执法人员尚且如此遭遇，作为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的牧民所遭受的掠夺与摧残应当是不难理解的。破坏草原的活动十分的嚣张和野蛮。三探讨拯救内蒙古大草原的良方应当看到，内蒙古草原生态环境恶化的根本原因主要不是自然因素，更不是牲畜和牧民的“超载过牧”，而是“定牧”、搂发菜、挖药材、推广高产饲料地、滥采乱挖矿产资源、政府的牧区经济政策失误等人为因素造成的。其中，实行“家庭承包制”导致的“定牧”是根本原因，其他掠夺性经营活动都是在“家庭承包制”的前提下得以实现的。从2000年始，内蒙古实施禁牧、休牧和轮牧已7个年头。到2006年底，内蒙古已有7亿多亩草原禁牧、休牧和轮牧。在草原退化较为严重的锡林郭勒盟，已有5万多牧民告别草场。但是，在我看来政府现行的“京津周边沙源治理”、“草畜平衡”、“春季休牧”、“禁牧封育”、“转移人口”等等调控对策都不是“对症下药”的措施，解决不了